第260章 誰縱馬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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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天邊漸白。
    一個時辰後,許鬧被窗戶射進的刺目陽光照醒,抬手一擋,便翻個身抱住被子嘟囔道:“君鶴,起床了呢~”
    說罷手還伸出被子不停摸索著,猛然睜開眼,隻看到枕邊一枚脫水的梅樹葉子,即將幹枯。
    她撐起身子,似醒非醒地盯著指間的樹葉自言自語道:“莫非真的隻是夢境?太真實了些,簡直有點具象化了。”
    白露在門外敲門:“穀主,該洗漱了,我端了一碗養胃粥,您喝點兒唄?”
    許鬧起身開門,直接將碗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隨手將樹葉同碗一並遞給白露:“讓驚蟄給我繡個荷包裝下這片樹葉,記住用書本壓平了,再用兩層硬紗正反固定好,容易保存。”
    白露一臉茫然地接過來:“是,我讓驚蟄照您說的做……”
    許鬧端過霜降手中的木盆,隨意地挽起頭發開始洗漱,恍若隔世般記起來:“我剛才是不是沒漱口就吃飯了?真是的,你們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三個四季堂小旗主加貼身丫鬟,心裏苦啊,奈何跟了二十年,想換都換不了,白露、驚蟄和霜降統一回複道:“是,屬下知錯了,下次,下次一定提醒穀主。”
    許鬧換了一身衣衫,牽了她的新坐騎,追電,到現在為止,她的馬兒先後退役三匹了——白馬絕塵、白馬絕影、黑馬旋風。
    馬匹的壽命至多六十歲,平均年齡為三十到三十五歲,服役時間三歲到十五歲,很少有二十年的。頭十二個月算是幼崽,四歲到六歲最健壯,五歲之前算幼齡馬,五至十六歲算中年馬,十六歲以上算老年馬。一歲馬相當於人類十二歲,兩歲馬相當於人類十八歲,而後每增長一年大約等同於人類三年。
    絕塵活了三十三歲,快要離開的那兩年她因為淩風穀正在崛起很忙,不過也會忙裏抽閑在絕塵身邊陪了一些時日,一方麵因為那是君鶴送給她的馬,另一方麵是因為絕塵是她在浥朝的第一匹馬,還有一方麵因為最初跟君鶴分開的那些年絕塵一直陪著她。
    絕影是君鶴化名念卿時替她馴服的,可當年奔赴燕州戰場傷了元氣,勞累得厲害,即便後來好生將養著也隻活了二十歲,比退下來的馬兒平均最低年齡少了十歲。
    最令她感動和傷心的,是她由於查令氏一族一直留在封城郡,絕影已經病入膏肓還是苦苦等著她,等她接到消息匆匆趕到淩風穀見到絕影最後一麵時那傻孩子才肯閉眼,死前還落了一滴淚……
    絕影走的時候,旋風傷心壞了,三天沒好好吃東西,直到她衝著旋風發了火罵了一頓,這臭小子才委屈巴巴地老老實實吃草,等它吃飽喝足,她摸著旋風的鬃毛安慰了大半天。其實也不是安慰吧,她那時候是真的很難過,關於君鶴的一切都開始漸漸離開,心裏多少有點難以接受。
    那會兒她本想多陪陪四個孩子的,可是封城郡傳來消息,竹清遠那個死傲嬌被令江河懷疑了,她必須盡快協助桃和李去處理,否則功虧一簣。
    時過境遷,一晃多年。
    追電被她放任在山麓散步,她還是想在離開燕州之前看看梅君鶴,仍舊是那座墳頭長出梅樹的孤墳,如今樹苗已有成人男子手臂粗,到她肩膀那麽高,八年時間瘋了一樣生長。
    她像太平七年離開的時候一樣用食指點著枝頭,笑意晏晏:“君鶴,我又要走了,這次去青都,可能會待很久吧……目前還沒定下是多長時間,不過我跟你保證,兩年之後太平四年一定回來!”
    樹葉在風中跳動,其中一片還翻了一個麵從她指尖跳開,許鬧被惹得笑的更開心了:“好吧,我的確是為了兩年之後跟公冶良安的約定才回來在鳳棲梧山等他兒子公冶樂正,順便看看你,還不樂意啊?”
    小樹像是動了氣,始終不再動彈,許鬧重重地點了點樹枝:“好嘛我專門回來看你好不好?”
    秋風吹過,樹葉再次抖動起來,方才那一片翻麵的葉子也順了回來,迎風而舞,在她掌心輕輕搖擺。
    許鬧真是腰都笑彎了:“小野鶴,你這麽會擺臉色真的很欠揍哦~我總算知道朔兒為什麽這麽欠揍,全是跟你學的啊~”
    小枝丫帶著樹葉還在她手心來回跳騰,一副搔首弄姿奸計得逞的模樣,似乎被罵了也不在意,反而更開心了。
    許鬧捧著樹葉在唇邊輕輕一吻:“我走了,等我回來就來看你。”
    樹葉在風中晃了晃,好似也懂得離別意,自顧自地揮舞著枝葉送別,等人遠去就停歇。風,也恰巧停息下來。
    許鬧下了山找到追電翻身上馬,朝著西邊疾馳而去。
    一千七百裏地,緊趕慢趕也用了十天,追電年紀還有點小,差一些才到三歲,不能跑太久,好在她現在也被生活折磨得輕了不少,追電倒也還吃得消。
    追電是去年旋風退下來隱居時她在庸關郡親自馴服的,性子原本很烈的,不知為何見了她之後就溫順的像小綿羊,賀江東嘴欠的說可能是因為她比追電性子還烈,不對,是太狠了給馬嚇的。
    北境的秋季來的早,八月剛過的天氣,早晨冷意入骨,旋風從太平七年春天跟著她到太平十二年秋整整五年,算是老馬,許鬧這次來庸關郡其一是為了替太平帝傳話給郡守盧照的,因為在她封地境內死了一百個村民,她被問責,當地官員肯定更是逃不掉。
    她沒看也能猜得出,大概就是讓他們找出凶手諸如此類,這還用沈戎交代?於是在發覺有人做了局,就在去年的武林大會給湘南水幫端了,弄死了水幫幫主水雲煙。她當時把信給了盧照就走了,出城剛好看見一匹棗紅色的小野馬,在黃綠交錯的山上嚇走了山雞山羊搶食。
    小小的一隻裝作很霸道的樣子特別有趣,她在秋風中吹了一會覺得有些冷,旋風很體貼地加快了步伐,那匹小野馬好像是吃飽了撐的,聽見了旋風的聲音就噠噠的跑過來要比賽,看見旋風年紀大了很不屑,鼻子重重的噴著氣,撒蹄子往前跑了一裏地發現旋風沒有跟上又跑回來,高傲地昂著頭顱。
    旋風鳥都沒鳥它,沉穩的樣子頗有老馬風範,見小野馬在眼前晃得實在煩人,嘶鳴了一聲,踢了幾下蹄子示意滾遠點。
    許鬧身手在旋風脖子上摸了摸:“好旋風,我沒事,太陽出來就不冷了,看看它還想幹嘛。”
    旋風就繼續按照之前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向前走,似乎為了避免生氣幹脆挨著小野馬的那隻眼睛閉了起來,用右邊的眼睛看路。
    小野馬像是覺得旋風給它們馬族丟臉,擺出一副瞧不起的神情走在旋風前麵,隻留了一個馬屁股在旋風和她,還時不時亂跳騰故意擋路,旋風叫了幾聲對方都不理不睬,旋風索性揚起前蹄照著前麵的馬就是一蹄子。
    許鬧跟旋風相處幾年了,它一昂頭就知道想它的倔脾氣也犯了,一把穩穩抓住韁繩,任由它將小野馬踹到一邊去。
    小野馬反應倒是很靈敏,旋風的馬蹄子還沒接觸到自己就撒蹄子往前跑去,等旋風落下蹄子好好趕路又來旋風跟前瞎晃悠,這次還連帶著把她也記上了,在她麵前齜牙咧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狗轉世的呢!
    想著就笑罵出聲:“小東西,你這麽橫容易被收拾知道嗎?誰教你的,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唬人,你師父是屬狗的吧?”
    小野馬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怎麽的,竟然對她舉起馬蹄就要往她身上夠,但許鬧目測它的身材隻能往旋風的馬肚子上踩,旋風感覺到危機調轉馬頭想要躲避再攻擊但明顯速度不夠,眼見著小野馬的馬蹄就要落下來。
    許鬧躍身飛到小野馬的身上,雙腿夾在對方脊背雙手一抱脖子撇了方向,小野馬重心陡然變化,她為了不讓小家夥頭朝地栽在堅固的馳道上摔個好歹,在馬蹄落地時下來一手撐住小野馬歪歪斜斜的馬身,一手墊在馳道上方用內力接住了馬頭。
    待小野馬站穩了身子才笑斥:“小東西,這道可硬著呢,不得把你的小腦袋瓜撞傻才怪,離遠點兒,我家旋風不是好惹的,何況還有我這麽好的主人!”
    小野馬一撅屁股掉了個頭又跑過來,旋風這次準備好了,側頭一頂就將小野馬撞到一邊去,小野馬昂頭抬了抬蹄子,看起來不像挑釁,但是馬尾一甩又開始往遠處跑,邊跑邊回頭看旋風。
    旋風沒了自己在背上,極大程度地發揮了老馬的優勢,耐力足夠好,等她運著輕功跟上兩匹比賽的“勇士”就看到小野馬累癱在路邊,憨憨地喘著氣,旋風如同戰勝的將軍驕傲的仰首望著自己嘶鳴了兩聲,歡快地邁著蹄子在她身邊轉悠,轉著轉著,就在她和小野馬身邊來回跑,跑著叫著很興奮,最後看自己沒動靜張口咬住自己的衣擺,拉到小野馬跟前繼續叫喚著。
    許鬧其實在旋風圍著自己轉的時候就覺察到了離別的味道,它眼裏有憂傷和希望這兩種矛盾的神采,摸著它的鬃毛輕聲問道:“你是想要我帶它回淩風穀,你老了,希望我馴服它,讓它來代替你?”
    旋風聽到自己的聲音喜悅地抬高馬蹄嘶叫一聲,而後像老者撫慰小輩一樣用腦袋不輕不重地抵著小野馬的頭,見小野馬疲憊地抬著頭就叫了幾聲,小野馬仍然保持著不服氣的神情,更是挑起了她的征服欲。
    小家夥累的不輕,她就讓旋風陪它,反正也看得見徐水縣的城頭了,過去先填飽肚子再說:“旋風你留在這裏,我去徐水給你帶好吃的回來,秦漢唐宋明的素菜你最喜歡,等著啊!”
    正欲離開,撕下沾著旋風唾液的衣擺係在小野馬的一把馬鬃上紮成一個蝴蝶結的款式,旋風以為是自己責備它委委屈屈地低頭趴下來,可憐巴巴地瞅著自己,她隻得翻過衣擺上繡著的八角宮燈綠梅給它解釋:“世人都認識你是我的坐騎,但是不知道小家夥也是,我得給它做個標記,免得一些人打它的主意。”
    許鬧下裳缺了一塊布卻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回應那些異樣目光的隻有她冰冷的神色,走進飯莊遞上一個黃花梨木牌,小二看見刻著一個“渠”字又為了保險起見翻過來看到“漫”字才領她去了四樓的雅間,好吃好喝一番放下銀兩走人,提走了小二放在桌麵打包好的食盒。
    灌滿了三個水囊一個酒葫蘆,買了一些馬草出了城,趕到旋風身邊看見多了一條狗,看樣子還真是小野馬的“師傅”,死死地擋在小野馬麵前,生怕自己麵前的龐然大物傷害自己的孩子那番模樣,別提多有意思了。
    不過更多的還是感動,這個季節很少能找到吃的,因為熟了的糧食已經沒收了,沒熟的被農戶看得很嚴實,可以說它們這類流浪的動物連乞丐都不如,乞丐好歹要到銅板就是一頓飯,但這些動物每搶來一塊吃的都是豁出命的。
    那隻野狗將不知道從哪裏搶來的狗骨頭放在小野馬麵前吠了幾聲,小野馬卻一心隻盯著野狗被咬得禿了皮的那塊沒毛的地方,還不時滲出血來嘶鳴一聲。
    野狗將自己的身子蜷起來,用舌頭舔了舔傷口,顯然這是剛才搶肉骨頭被別的狗咬掉毛了,不過應該不是咬傷的,而是毛被咬掉的時候撕扯開了皮肉,所以是滲血不是淌血。
    野狗聽到腳步聲飛快地爬起來,仿佛在許鬧身上感受到了強大的力量,衝著她的狗吠聲比對著旋風的聲音要大很多,在曠野中遠遠飄散,野狗的整個身子都帶了些許顫抖,盡管如此還是擋在小野馬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