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正派的沈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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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皓忽的笑了,唇邊是悲涼在彌漫,眸中徑自閃爍著希冀與感動:“許鬧,朕知道在你們所有人心中朕都不成氣候,父皇也曾為朕的婦人之仁訓斥過幾回,言語中是對阿驀的讚賞。其實朕對阿驀的英勇無畏何嚐不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就為三年前她舍身救朕,這江山讓給她又何妨?要知道,她與朕毫無血緣關係,卻甘願為了朕這個儲君之位付出性命,隻為了浥朝。賀蘭雪奪位,朕倒希望在阿驀手裏能收回來!”
    許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沒事吧?”
    沈皓笑容愈加歡愉,眼眸最初是哀傷,漸轉淡泊:“你是想問朕沒病吧?放心,朕隻是想起父皇當年的教誨。三年前薄公主沈驀的貼身黃金鎖出現在青都,密衛衛長落謠交給朕時,朕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然而,等落謠奉旨找到驀兒,她已經被當玉佩的毒婦活活打死了,十八歲便香消玉殞。那是朕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啊,朕親自動手砍了他們一家子,事後想求父皇準許驀兒遷入皇陵……你猜父皇說什麽?”
    許鬧蹙眉,這件事她聽風雨說過,但皇家的事她不想多言,保命要緊:“微臣略有耳聞,不知緣由,隻知有人冒充薄公主沈驀,被陛下就地正法。”
    沈皓氣笑了:“何時威風凜凜的燕平王、翻雲覆雨的許穀主這般慫了?朕不信你不知情,罷了,不願說便不說,當日父皇的神情和言語,朕至今曆曆在目,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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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求您看在驀兒是您與母後的親骨肉,與兒臣是同母胞妹的份上,準許她遷入皇陵,求您了!”沈皓雙膝跪地,衝著那抹挺拔的身姿接二連三地磕頭,“父皇……驀兒已經不在人世了,您又為何將她生前犯的小錯永遠記在心裏?”
    沈戎“啪”的一聲拍在禦案上,硬生生教紫葉小檀的幾案碎成了幾段,胸膛劇烈起伏,卻竭力按捺住激憤:“放肆!你是太子,是儲君,就要時刻知道何事該做,何事不該!”
    沈皓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執拗地說:“兒臣不覺有錯。”
    沈戎卻笑了,笑的冷漠無情,笑的無可奈何:“你此刻定然覺得是朕鐵石心腸,也認為你自己的那份親情血濃於水!”
    沈皓沒有慌亂也沒有低頭,隻挺直脊背:“兒臣不敢。”
    沈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窗前望著飄雪:“朕問你,誰是涼王府世子妃?誰接受了九鳳軍的九鳳佩?又是誰替你擋去慶陽王府的明槍暗箭?誰擁有江湖中最強的三大門派秦樓、淩風穀和棹隱煙波的支持與沈轍對抗?”
    沈皓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底氣不足地回答:“……阿驀。”
    沈戎猛然回頭望著他,眼神犀利如刀,一寸寸剮著他:“你在欺負阿驀,欺負她重情重義,欺負她平民百姓,欺負她心地善良,欺負她言出必行,欺負她家國天下,欺負她百折不撓,欺負她一心一意,欺負她不肯認輸……是故,你自以為能對她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對吧沈皓?”
    沈皓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反駁,隻一味地搖著頭:“不是……兒臣沒有啊……父皇您聽兒臣……”
    沈戎打斷他,眼睛用力地剜著他,語氣冷冽刺骨:“你有!你明知,當年驀兒動情於相慈寺遇到的秀才,厭惡嫌棄為救屬下而經脈俱損的涼王府世子,利用阿驀的孝心借著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由頭替代自己;並在朕派人多方打探時躲躲藏藏故意避開密衛,以致於落入秀才家中被拿捏做童養媳後活活打死。這樁樁件件,無一不是她自作自受得來的苦果!而阿驀隻因想回故裏見自己的外祖母就要被她騙入皇家,被迫成長為獨當一麵的浥朝公主,還得為你這個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兄長隨時送命;甚至連她自己都要時刻說服自己放棄行俠仗義的快意恩仇,心甘情願地被圈養在四四方方的牢籠。你可知道承韜並不情願用感情來困住她,是她自己跪在朕麵前說……說沈驀放棄的她願意來替她承擔,承擔起浥朝唯一公主的責任。隻因為,她舅母說,有國才有家;她便說,那她就保護好她的國、她的家!”
    沈皓在地上縮成一團,顫抖著身子哭到不能自已:“父皇您別說了……兒臣知錯……襲謀說的對,兒臣太過想當然,太過沒心沒肺,太過不可理喻……”
    沈戎卻沒有停下來,他蹲下身捏著沈皓的下頜,逼迫他與自己一直對視:“皓兒啊……你知不知道你對阿驀一直以來的偏見,傷她有多深?她是個女孩子啊!可你知道她身上有多少傷痕嘛?今年上元節,你被沈轍的人追殺,阿驀替你擋了一劍,賢妃親自為她擦了身子上的藥,一共十道,心疼得賢妃坐在偏殿外哭了一整夜!太醫令劉宣說,世子妃好容易調養好身體正預備生養孩子……”
    “就因為救你,阿驀生子的幾率隻剩三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嘛?意味著涼王府一個英勇世家很可能會跟江府一樣,絕後……你不是問,承韜為何這般不待見你?因為你害了他心尖上的人,叫阿驀自卑、難堪、愧疚、懊惱,讓她本就坎坷的人生又多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可唯獨她沒有後悔,朕跟承韜都問過她,為何?她說,因為不希望自己跟葉子,也與她舅舅、舅母、姑姑、姑父那般生活在動蕩不安的日子,可是太平需要有人去奉獻,所以她跟葉子一樣,問心無愧,無怨無悔!”沈戎自顧自地說著,似乎極為嫌惡自己的親生兒子,甩了甩手,轉過身子不去看沈皓,“你自作多情,以為阿驀對你動心,殊不知人家從始至終心裏隻有一個葉承韜,她的葉子驚才絕豔,年少成名,征戰沙場,是鐵血男兒,你不過是仗著……朕寵你,仗著你是獨子,其實在她心裏,你根本不配與她的葉子相提並論!”
    沈皓羞恥難當,隻得說:“父皇何必如此羞辱兒臣?”
    沈戎歎道:“朕隻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希望你找清楚自己的位置。你還記得阿驀昏迷前對你說的話嘛?”
    沈皓略微沉吟道:“她說,‘你是太子,是儲君,是獨子……我,我隻是為了大浥朝的未來!’。她……她隻是為了大浥朝……”
    沈戎沉默了半刻才深深呼出一口氣,輕聲問道:“所以,你憑什麽覺得驀兒回來了,阿驀就要退出?就憑她是窮苦百姓的孩子,還是憑她太愛大浥朝,還是憑她對葉子一往情深留在青都……嗯?”
    沈皓狠狠地磕了頭,雙目紅腫又淚眼迷蒙:“爹,孩兒真的知錯了,孩兒不應該忘了本分!”
    沈戎這次是真的難過了,是為第五驀抱不平,也是失望,眼中有恨鐵不成鋼,更多的是心疼第五驀:“你說驀兒這些年一直在受苦受累。可阿驀有一天安生日子嘛?哪天不是睜開眼睛就先想想是不是還活著?!她承擔的東西,有一半是驀兒的,另一半就全是你的,你憑什麽有偏見?!憑什麽是驀兒的逃離,你卻對阿驀冷眼相待?!就憑你跟沈驀一樣冷血無情,還是憑你跟沈驀一樣狼心狗肺?!”
    沈皓的內心獨白赫然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父皇毫不留情地讓他清醒過來,他從愧疚難熬到悔不當初再到心疼不已,但有一點——他真的沒有那麽冷酷殘忍:“父皇,兒臣起初是由於阿驀不是血親,可後來隻是因為我以為她能接受,不會在意這些才……”
    沈戎一想到這裏,就心痛到了無法呼吸,記得第一次見第五驀,還是由於賀江東告訴他,公主韌性極佳,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疼,他覺得很意外,因為沈驀嬌生慣養,又是唯一的公主,所有人都不敢對她說重話,皇後早逝,自己實在沒有太多時間,隻能忙完朝政再去陪陪她。一方麵他覺得的自己做的不夠好,而另一方麵,他覺得多陪陪女兒能改變偏激的性格,誰知道……所以賀江東傳達的時候,他先是欣慰了一番,後來見過第五驀,簡直是大吃一驚,最後隻能將錯就錯,但他還是心疼了,畢竟那個小丫頭傷的挺重,不但沒哭反倒安慰賀江東不要擔心,真是叫人憐愛的孩子。
    於是沈戎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地勸說:“皓兒啊,你不能因為她不愛哭,就以為她不會疼;你不能因為她寬容大度,就不用在乎她的意願心情。她自小懂事,不會叫人有絲毫的為難,但你不能利用她的原則,拿來要挾她!她也是人,是人就會疼,她的心,也是肉長的!她還是個女孩子,你卻是個男兒身,不應該是你為她撐起一片天嗬護她,關心忍讓、疼寵備至的嘛?”
    沈皓又是重重一個叩首:“是,兒臣定銘記於心。”
    沈戎坐回龍椅,幽幽歎氣,似乎幾天的時間就迅速衰老了般,沒了最初的精氣神:“關於驀兒遷陵之事,朕會請白眉道長找個風水絕佳之地,為她重新安葬的,規格以公主對待。但是,碑文隻能是沈氏,身份不能泄露!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不能因為她是朕的女兒就可以任意妄為,這世上有些事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皓兒,你應懂得!”
    沈皓霍然開朗了——是,父皇說的沒錯,驀兒自己錯過了回來的最好時候,如今大局已定,不可能再翻起往事來遂她的遺願,若父皇找她的時候她就回來說明一切,父皇或許可以舔著臉去跟阿驀求個恩情,但是她躲著密衛不肯回來,一心死守著相慈寺的偶遇之喜,殊不知是一場空歡顏……
    親近的人都看得出,父皇看似嚴厲卻是心軟,是驀兒仗著父皇不會強逼隻會妥協,所以才有恃無恐,明目張膽地找了相貌差距過大的阿驀。這世上誰都不傻,父皇看到阿驀那張不甚相似的臉就已經明白所有,於是放棄了尋找,成全了驀兒的任性和放縱。而阿驀,就淪為驀兒刁蠻跋扈的犧牲品了……
    他自己,嘴上說是一視同仁,可是阿驀一點錯誤,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真的愧對於她叫了多年的“皇兄”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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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鬧不做任何評價,隻管傾聽,心裏卻想的是:沒想到沈戎這麽正派,好意外啊!而沈皓接下去的話更加讓她驚喜和吃驚——
    沈皓轉述著沈戎的那些話,聲情並茂:“忠義公說她的好友許鬧有這樣一句話,有些人哪怕生在黑暗中,也能長成光明的樣子;卑微到泥土裏,也能開出花來;正因為自己沒有,才希望別人擁有。忠義公卻說這畢竟是少數人,因為,當渾濁變成常態,虛假變成了真理;那麽,清白就是過錯,真實就是敵對。”
    沈皓的目光堅毅而深邃:“父皇不信,父皇說他偏要創造一個安居樂業、國泰民安、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對得起黎民百姓,對得起江山社稷,對得起臣民愛戴,更要對得起自己這顆赤誠之心。是故,要朕時刻記得自己身上的責任,不能跟越朝一樣百年戰亂,更不可像榮朝荒淫無道!忌諱暴虐、殺戮,但有些時候,特殊的事要用特殊的方式對待。帝王權衡利弊是天性也是習慣,但朕不能一味利用人性,否則隻會墮落其中,無法自拔。父皇不希望朕沉迷於此,而是期待朕青出於藍勝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