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不滅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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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收起白練與簪子,笑嘻嘻地擠眉弄眼,說到最後還單眼眨了眨調戲她:“那冬天我們去雪域,冬日賞雪,來年春日賞梅,夏天就到海邊登蓬萊島可好?我的夫人?”
    冥夜沒好氣地白了南一眼,對於這個誰上誰下的問題懶得追究,誰讓南長得漂亮呢,穀主不是說,你長得好看你說什麽都對,思及此,她也笑了起來,英氣勃發中帶著幾許寵溺:“好,都聽你的~”
    南笑著蹦起來,一點女殺手的沉穩都沒有,整一個歡脫的兔子,眼見著朱唇貝齒笑得煞是好看,卻在下一刻換了驚懼的神情,用盡了全力撲過去:“冥夜——”
    冥夜的功夫較之南高出許多,自是聽得身後的暗器破空飛來,回身挽起數個劍花,將其中兩枚飛鏢打回敵人身上,一枚掉落在地,劇毒在對方身體蔓延開來,不消片刻便死絕了,草叢中還有一人,隨而擲出懷中的一柄飛刀令其斃命。
    南鬆了一口氣,展顏一笑,舉手投足顧盼生輝,可未等喚出那兩個字,笑容便僵在麵上,後心一片冰涼,漸漸傳來劇烈的痛感,啞著嗓子輕聲道:“冥、夜……”
    冥夜聞聲回眸,滅魂劍搶在暗箭傷人的敵人再度射箭之前奮力扔出去,徑直削掉那人半個腦袋,疾步掠過,一把接住南,往日裏清冷的眉目悲痛欲絕,顫著手為她拭去麵上的血跡,與當年的許鬧那般拚命運內力延緩南的離去,心痛到不能自已:“南,我已經把他們都殺光了,這是最後一批死士,你不是說處置完他們就歸隱麽?這是最後一個敵人啊!”
    南癱軟在冥夜懷裏,口中鮮血不斷沿著唇角跌落,後背濕了一片,猩紅溢出來,淌了一地,黃泥被血液染成了紅褐色,因著利箭穿心而過,她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握住冥夜徒勞運功挽救心脈的雙手,努力撐著多說幾句:“冥夜,我喜歡你,很多年……前腳還規劃著隱居,後腳便要離你而去,這便是樂極生悲了吧……別哭,我們一起這麽多年,比主公跟夫人幸運……我們不曾錯過,不曾分離,不曾身不由己……回望這十四年,都是相守,值得了……不,你與我隻有四年……”
    冥夜朱唇張張合合不知說什麽,木然地流著淚,眼眸中一片死灰般的沉寂,無比後悔,聲音沙啞:“對不起,我該早點將定情信物送給你的,這樣你也能多高興幾年的……”
    南的瞳孔隨著最後一句話音落下而逐漸放大,仍然麵帶微笑:“如夫人所言,縱然隻數年,仍覺是永遠……冥夜,好好活著,帶著我的那份自由一並活下去……”
    冥夜望著那個明豔的女子生氣了散,心髒驟停,一口血噴出來,眼淚被風幹,一臉麻木地用氣刃切掉箭羽,替南拔箭,殷紅飆了她滿臉也渾然不覺,隻輕輕按著,仿佛害怕血流的急了南會痛。
    待南的傷口流的緩了,冥夜將南打橫抱起,冷漠地從橫七豎八的屍體中走出一條道,黑色勁裝被鮮血浸透,從上往下滴著血,血腳印一步一個,延伸到遠方。
    晚日餘暉下,遠遠望去,一個由遠及近的黑色人影漸漸走來,渾身上下竟無一絲生人的氣息,所有人都以為是賀蘭雪的藥人傀儡沒有清理幹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死盯著那處。
    許鬧隻一眼便看出異樣在何處,可解說到最後自己卻不肯相信,猶疑良久才說:“那是冥夜,她懷裏抱著的是南,南……南怎麽會死呢?她們麵對的藥人並沒有我們多,也沒有我們這邊的強悍,為何……”
    冥夜終於不緊不慢地走到許鬧身前,單膝跪下,漠然道:“穀主,屬下有一事相求,如今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屬下欲離穀,陪她雲遊四海,看四時之景,望穀主成全。”
    許鬧見她生無可戀的模樣有心疼也有不舍,但終究還是同意了她的意願:“你為淩風穀出生入死多年,從未求過我任何私事,而今這件事,我允了,你好好陪她吧,不必非要回來的。”
    冥夜抬頭緊緊看向眼前這個自己追隨了二十七年的女子,永遠那樣心胸寬廣,永遠對屬下仁義寬厚,跪下雙膝,深深鞠了一躬,以回這些年的知遇之恩:“多謝穀主成全,倘若淩風穀需要,一封書信,屬下必定回穀效犬馬之勞。”
    許鬧俯身親自扶起她,眼眸濕潤,輕聲道:“冥夜,我這樣說不是為了拴住你,若你流浪累了,流浪久了,淩風穀就是你的家,你可以帶她回家看看的。”
    冥夜同樣感動不已,眼淚到底還是破防,緩慢滑落:“謝穀主體恤屬下。”
    許鬧拍拍她的肩:“去吧。”
    冥夜離開,背影孤獨而淒涼,倔強而悲傷。
    許鬧望著遙遠的地方,滿目肅然:“各領主、堂主聽令,從今日起淩風穀決策人由梅青繼承,統領青鸞觀、天煞與四季堂,九宮格總舵主為梅朔,濟世堂、一鶴鏢局及破陣梅蘇掌管,本王的王位傳與梅鳶。”
    梅鳶撓了撓頭,好奇中略有一絲不甘:“娘,為啥王位給我?燕平王可是五世罔替啊!”
    許鬧睨了一眼她:“你這麽搗蛋,不給你最高的身份,怕你有個好歹!何況你心地善良,借著身份多做好事吧!韜兒將棹隱煙波最具實力的棹隱煙波四字衛給了你,也是在武力上保護你。”
    梅鳶尷尬道:“原來表哥告訴您了啊~”
    許鬧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四一曾是你爹和你舅舅的貼身護衛,甚至當過我的暗衛,四二更是隨時候命,你以為我瞎,還是以為我老糊塗?這點事還需要韜兒親口告訴我?!”
    梅鳶委屈巴巴地瞅著許鬧,癟癟嘴:“好嘛~我就隻管橫行霸道好啦!”
    許鬧冷哼一聲:“你敢辱了淩風穀的名聲試試?!”
    梅鳶慫慫道:“我又不是驕橫跋扈~”
    許鬧扭頭帶人離開明宮,遠處公冶樂正與賀江東是初次見麵,吵得正不可開交——
    賀江東黑色闊袍廣袖在秋風中飛揚,劍眉星目已有年歲,細紋滿布的臉上顯得表情更為誇張:“原來就是你爹幹的好事?!”
    公冶樂正正年輕,微微躬身:“賀前輩此話何意?”
    賀江東怒斥:“哼,你老子十三年前非要說破,許鬧險些人就沒了!”
    公冶樂正一聽對方指責父親,也不服氣了:“父親看出穀主有劫難便說出來,總比梅公子過世後,穀主想彌補挽救都無計可施要好的多吧?”
    賀江東險些氣個倒仰:“你這話說的,難不成她還要感謝你們?”
    公冶樂正索性不跟他吵,舉例分析:“賀前輩,換個說法,若教梅公子活到現在,除非梅公子當年不去燕州,或者說,他當時不救那兩個戰火之中的孩子!”
    賀江東脫口而出道:“怎麽可能?!”
    公冶樂正嗤笑:“是啊,不可能,你也說了不可能,你也知道不可能。我父親又如何不知呢?車騎將軍葉濁是穀主至交,燕州大戰,葉濁守城,穀主不可能袖手旁觀;梅公子是穀主摯愛,不可能讓穀主孤身去陣前;他們都為人父母,更不可能看到兩個小生命無動於衷!”
    說起梅君鶴與許鬧,可謂江湖中的傳奇,可又有誰知曉那些過往對當事者來說是一場場災難,他對二人佩服之至,但更多的是惋惜:“情義難兩全,少時聽父親說起,我不懂其中深意……後來,葉濁一生鐵血為國捐軀,卻隻得了追封正一品忠義公八個字;穀主空有一個正一品女親王的身份,卻失去三位好友一位至愛;秦霜染秦樓主與我都接了護國大任,卻因泄露天機發妻早逝,壽命有損。至此,我方懂得——或許,真的有人能夠一帆風順,一世無憂;但有得有失,才是眾生常態!”
    賀江東不知如何作答,有得有失才是人生常態……是啊,小小鶴當年還說,若非上官雁鬧了那麽一出重男輕女的把戲,他一介白衣如何娶得上百官之首的嫡女?若非他執意公開自己不孕不育的臭名,穀雨早在世人的唾棄中玉殞香消了,人言可畏,小丫頭跟小小鶴都是這麽過來的,他舍不得自己的發妻也這樣。
    許鬧走到二人麵前準備帶隊離開,發覺兩人表情怪異,尤其是這位大哥:“賀江東你這是什麽表情?!樂正,你惹他了?”
    公冶樂正恭敬地拱手道:“屬下豈敢。”
    賀江東默不作聲地自顧自往前走,誰都不理會。
    許鬧吐槽:“弄啥嘞?更年期到了啊?”
    公冶樂正汗顏,他是這兩年才開始明白許鬧的一些不同尋常的詞義。
    許鬧將所有事宜都交接清楚,準備跟葉承韜和第五驀告別,偏偏遇上第五驀即將於二月初登基,隻好留在青都參加登基大典,她看得出阿驀的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心疼卻又無能為力。
    普通人家的愛情都不見得圓滿,況乎天家?
    從今日起,韜兒與阿驀就隻能一個在皇宮一個在宮外了,分明是夫妻,偏生要兩相分離,皇帝可不好當,阿驀有的忙了!
    到了冬日,又落雪了,今年是建安二年,阿驀登基為女帝第二年,朝局穩定,晉國公塗玉榮告老還鄉,雲卿與方天涯輔佐阿驀,烏公與上官瓊恪盡職守,卓逸軒亦兢兢業業。
    而她今年四十四歲,也該走了……
    太元殿,翠華軒。
    第五驀黑色龍袍加身,威嚴而莊重,退卻太監宮女卻恢複了小女兒的神態,拽著許鬧的袖子不鬆手,依依不舍:“舅母,別走……”
    許鬧輕輕拍了拍第五驀的手背溫聲道:“阿驀,如今山河無恙,天下太平,我該走了。”
    第五驀抱住許鬧撒嬌,她跟師父又吵了一架,還沒和解,心裏鬱鬱無處傾訴,見著許鬧要走根本舍不下:“不,舅母,我舍不得你走!”
    許鬧右手覆上腰間的雙手,輕歎:“阿驀,天下無不散筵席。”
    第五驀蹭著她的身子:“不,舅母……”
    許鬧終於不再笑,疲憊道:“阿驀,我累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說這五個字,就用盡了全部力氣。
    第五驀怔怔地望著那雙滄桑的眸子,那不再是不可一世的倨傲,不再是目空一切的霸道,不再是那個可望不可及的傳說:“舅母……”
    “我累了。”許鬧重複了一遍,比剛才的語調更輕了,恍若即將離世般,或者說,眼前這個人很早之前就已經不存在,如今不過一副軀殼,拖著沉重的使命疲憊的靈魂,勉力支撐,而今,終於撐不住了……
    第五驀心底被刺痛了一下,不自禁地鬆了手,眸子濕潤,她不忍心再留著舅母這樣孤孤單單地守在舅母最不喜歡的天地:“您走好。”
    許鬧的聲音極輕,輕到如羽毛滑落,落在對方的心上,滿滿的荒涼:“阿驀,我想要的是一匹快馬馳騁江湖,三尺青鋒仗劍天涯,不是四四方方梧桐深院,規規矩矩井底觀天!這青都繁華,不適合我。阿驀,我走了,你好生照顧自己,有什麽事就告訴韜兒,別硬撐著,累壞了自己不值當。江湖再會,或者不會!”
    第五驀在漫天風雪中送別許鬧,一直從內宮太元殿送到皇城的朱雀門,此時此刻她想起許鬧給梅君鶴燒紙錢時說的那句話——
    問君幾何,百世情長,不覺滄桑。
    原來,是深覺滄桑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