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金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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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葉孤帆,自西而東,順江而下,頗有千裏江陵一日還的味道。
    江南的初夏已經有了熱氣,鳶州漸漸進入梅雨季。秦樓在吳山南麵,更是多陰雨。
    山色空蒙,薄霧濃雲,淅淅瀝瀝的雨滴惹起了相思,潺潺流水訴盡了哀愁。
    每到雨天,秦楓總會望著空中發怔,思緒飄到了千裏之外。
    “大哥,大哥?大哥!!”紫袍在風中翻飛,喚了許久,總不見廊簷下的人應聲,秦柏心裏是無比鬱悶。
    秦楓緩緩回首,眼底有些微的尷尬閃過,淡淡道:“有事?”
    秦柏一雙有神的大眼盡是無奈的神情,便一一敘述:“一個月後,謝門主兒子滿周歲,請我們去吃酒呢!還有啊,三個月後,竹前輩六十六大壽,律辭已將請柬送到了的。”
    秦楓笑得意味深長:“你不是最喜歡湊熱鬧麽?多好的機會呢!”見秦柏臉上抽搐幾下,他笑意愈濃,“我得去湘地水幫處理些事情,你獨自去趟謝門。謝小公子的周歲禮我已備好,你問墨傾要。”
    秦柏不依不饒:“那竹家呢?”
    秦楓歎口氣:“待你從嶺南歸來,我會在秦樓等你,我們一道為竹老前輩賀壽。壽禮我已經安排墨傾去準備了,你不必操心。”
    秦柏心底一陣竊喜,愜意地躺在梅亭的軟榻上,瞅著秦楓,還欲說什麽,卻見秦楓左手拇指上空空如也。他騰地起身:“大哥,你的墨玉扳指呢?”
    秦楓下意識地摸摸左手,白他一眼:“大驚小怪什麽呢!”然後,扭過頭輕聲道:“贈與他人了。”
    秦柏急了:“不是,大哥,那昆侖墨玉扳指可是樓主才有的啊!你送誰了啊?”
    秦楓淡淡地瞥他一眼:“我接手秦樓已有三年,亦並非單靠那枚樓主扳指號令全樓。再者說,總不能一味地尋求祖宗庇佑吧?”看到愛弟有些閃爍不定,笑了笑,“你無須擔憂,並未落在歹人手中。”
    他始終未說,那枚扳指的去處,更不曾告訴秦柏,自己此次是應水幫幫主的挑戰,一柄青冥劍,足矣!隻是,突然想念得緊。
    秦柏似乎猜到一二,隻問了一句:“是怎樣的女孩兒?”
    秦楓笑了笑,並不回答,自顧自地喝起酒來。秦柏悻悻地躺在軟榻哼曲,秦楓則起身練劍。秦楓明白,此次前去湘南是有幾分凶險,但,戰勝的自信還是有的。
    湘南,雁城。
    山到衡陽盡,峰回雁影稀。應憐歸路遠,不忍更南飛。故而,此地在滄朝被稱為衡州,自越朝起,定作“雁城”,沿用至今已有六百年。
    衡山,回雁峰。
    秦楓氣定神閑,並無開口的意思,他隻是來赴約而已。
    “秦霜染,倘若我贏了,你便不能再橫加阻攔!”水暮雲立於峰頂,一再追問,“我們須提前定下來,否則……”
    白衣在風中飄搖,聲音卻堅定如磐石:“秦楓素來一諾千金,青冥劍下,從無否則一說。水前輩,請賜教!”
    水暮雲似乎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秦楓必勝的信念,猶如這屹立不倒的衡山,堅定不移。
    他心中有說不清的情愫在聚集,苗刀一出,毫不留情!
    水暮雲本欲穩穩吃定江南三大世家,或是徑直南下,收服嶺南謝門,卻不想胎死腹中,偏生有人走漏了消息。雖然處理了叛徒,但也驚動了秦楓。
    秦樓作為江南三大家之首,挺身而出乃義不容辭之事。
    秦楓並未出手,相反一味地避讓,直直被逼到崖邊。水暮雲責問,他卻笑容滿麵:“楓乃晚輩,禮讓三招是對您的尊重。”
    水暮雲氣得冒煙,卻無法辯解。分明是秦楓沒有全力以赴,自己根本找不出他的弱點,話卻說得如此好聽!這個年輕人寥寥幾個來回,已令自己使出了七成功力。
    想來,秦楓的劍法在其父之上呢,果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苗刀僅僅一尺二的長度,靈動如燕,回轉搶殺,速度快到了極致。如電光石火,還未看清刀身,亮光已落在眼前。
    “錚!”青光乍現,劍音來不及長鳴,便已悠悠地接了一刀。一聲清響後,二人皆被內力震開。
    秦楓到底年輕,內力不及水暮雲深厚,唇角溢出一縷血絲,對手僅是輕咳了幾聲。
    水暮雲笑道:“秦楓小兒,勇氣可嘉!既如此,老夫便不對秦樓動手,但竹家與離府,老夫吃定了!”
    秦楓拭去血跡,微微一笑:“水前輩,多謝指教!”
    水暮雲不明所以,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秦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整個人呆呆傻傻,看著有些滑稽。他感覺被人愚弄了,語氣充滿怒意:“小子,玩什麽把戲!”
    秦楓笑聲爽朗,神情依舊謙恭有禮:“晚輩不敢,還請前輩接招。”
    水暮雲苗刀一橫,早已擺好了架勢,順著秦楓接下來的招數步步緊逼。但是,就在他以為處於上風時,卻見白衣飄蕩,佇立山巔,劍指蒼穹。
    秦楓手中的青冥劍仍舊泛著幽幽的青碧色,劍影縹緲,猶似浣花清水。
    回雁峰頂上,一陣長嘯——
    “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
    東南永作金天柱,誰羨當時萬戶侯。”
    水暮雲的眼珠子幾乎都瞪了出來,苗刀隻在青冥劍下走了四招,被徑直逼了回來。後麵的四招,自己居然毫無戰勝的能力,始終被迫地應對著那道青色光芒。
    “這是……霜寒八絕!”話音方落,青冥劍便架在水暮雲脖頸上。水暮雲怔住,繼而大笑道,“好!好個秦楓小輩,好個霜寒八絕啊!老夫認輸!”
    說話間,苗刀往頸子上一橫,卻被青冥一劍挑開,又翻轉打落。
    秦楓掀襟一跪,恭敬而歉疚地低著頭:“抱歉,晚輩不該咄咄相逼,請前輩寬恕。”
    水暮雲扶起他,眸中有肅然起敬的神色閃過,捋了捋胡須,輕歎:“虎父無犬子啊!老夫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你說的條件,老夫答應,老夫有生之年,水幫不再侵犯任何武林同道,不挑戰任何武林中人。”
    秦楓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前輩!”
    水暮雲身影已然遠去,聲音猶自傳來:“老夫反倒該謝謝你,令老夫真正見識了秦家的霜寒八絕!”
    秦楓下了山,如願以償的他,回了秦樓更是一身輕鬆。他知道,水暮雲之所以想征服江南,隻緣於數年前,父親與之比武,卻因梅而內力盡失,無法運用霜寒八絕,最終亡故亦不曾用劍。於是,不能用苗刀與青冥劍一較高下,始終是水暮雲的遺憾。
    水暮雲是個好麵子的人,定會遵守諾言。
    “樓主。”一名黛色衣衫的男子單膝跪地,恭敬地低著頭,“此次湘南之行,屬下有負所托,請樓主責罰。”
    秦楓凝眉,坐於幾案旁,沉默不語。
    良久,他斟滿酒樽,遞與那名黛衣男子。
    男子微怔,接過酒,輕聲道:“謝樓主賜死,鬆不能再盡忠,望樓主海涵。”
    秦楓並未有過多的情緒,淡笑:“好,你且飲了,其他再做定論。”
    鬆仰首飲盡,已準備好了毒性發作的結果,衝著秦楓跪著叩了三個頭:“鬆謝過樓主當年的救命之恩,謝過多年的栽培與看重,謝過樓主給予的厚望。此等恩德,鬆隻能來世再報了。”
    秦楓默默頷首,鄭重其事地問了一句:“你可願娶杏?”
    鬆懵了,撓了撓頭,甚是尷尬:“樓主,屬下是怕她不肯嫁呢……她,畢竟還小……”
    秦楓又沉默了半晌,歎口氣,又問:“那麽,她若願嫁,你又當如何?”是的,盡管鬆沒有照顧好她,她依舊願意嫁給他。抑或,這便是真心真意吧?
    鬆似乎明白了秦楓的言下之意,再次叩首:“謝樓主成全!”
    秦楓冷然道:“你須做個承諾,否則,我寧可將你逐出秦樓,再尋他人一世護著杏,亦不會將她許了你!”
    顯然,秦楓並非恐嚇,自景朝中後期開始,已有女子和離再婚,但隻是極少數。後來又經過陳朝的荒淫無度,民間已不再對女子忠貞要求的過於苛刻。
    而浥朝本就與遊牧民族多有結合,骨子裏對情愛的追求,亦不似漢人那樣刻板。至於婚前有失貞操的女子,雖然無法嫁與大富大貴之人,倒是仍舊可以許配和婚嫁的。秦楓從未有過的認真,鬆、竹、梅、桃、李、杏六位副手,他都是真心相待的!
    鬆雙眸堅定,那是從未有過的色彩,堅毅而鄭重:“皇天在上,後土在下,鬆願與阿杏相守白頭,若委屈她一星半點,便遭天打雷劈,永不入輪回!”
    秦楓默然起身,遞上幾張紙,聲音凝重:“跟了我多年,你應知我不喜背信棄義之徒。”他往裏屋走了幾步,頓了頓,“去準備準備,三日後是良辰吉日,莫要耽擱了。她那段日子喝了不少避子湯傷了身子,我開了些藥,擬了食補的法子,調養些時日你們再圓房,況且她還小,自己還是個孩子,你注意點,待她大幾歲再與她生子。”
    鬆跪下謝過秦楓,接過寫得滿滿當當的幾頁紙,回了李園小築,見到那個紅色衣裙的少女。那張小巧的臉蛋上掛著未幹的淚珠,恍若無聲的控訴著他的剛愎自用。
    鬆心中百般自責,哄著可愛的小人兒:“阿杏,鬆哥哥娶你好麽?鬆哥哥知錯了,莫要哭了。”
    杏將頭埋得很低:“是阿杏不好,不該學藝不精,還死纏爛打地求鬆哥哥帶我去。”
    鬆不知如何是好,隻道:“樓主讓我們三日後成婚,我去準備東西。”
    杏怔怔地看著那抹黛色消失,撲進李懷中哭著:“李姐姐,嗚嗚嗚嗚……”
    李心酸不已,一心責怪著鬆,他仗著自己與離府的林蕭潛伏得完美,肆意任為,不曾請命於樓主便偷偷帶走了杏。當真是樂極生悲,林蕭帶著消息回了離府,鬆卻因一時貪玩與自負,領著杏去了嶽州戲耍。
    杏擅長醫藥,易容是後來跟竹學的,時間很短,隻學了簡單的。
    屆時被水暮雲的侄子水晴霄攔下來,想走都走不了。杏的女孩兒家身份暴露無遺,便被水晴霄捉了去,視為人質,不交代出來路誓不罷休,若非墨傾與竹二人去雲夢湖相助,隻怕鬆與杏性命堪憂。
    可是,即便救回,杏依舊被水晴霄那個禽獸禍害了。這丫頭才十四歲,就因為鬆的自大……
    罷了,或許這便是樓主所說的——性格使然,自成定數吧?誰讓杏自幼與鬆交好,對他太過信任,鬆卻又自以為是……惟願,鬆得以改錯,日後好生待杏,否則絕對饒他不得!
    三日後,黃昏。
    杏著玄色中紅的婚服,腳踩彩色絲繩貫穿的木屐。她兩隻大眼淚汪汪,怯怯地從李懷裏走出去,鬆已等候多時了,玄色婚服莊重肅穆。
    似乎,鬆隻在這數日間,便沉穩了許多,眉眼中是男子應有的剛毅與承擔。
    依浥朝律法,男子十五學成可婚配,二十及冠而字,得以娶妻。女子許而十五及笈字之,未許便二十而笈。十四成婚的亦有,中原漢人極少,多為西北戎族、狼族,或是遼東、蒙郡一帶的狄族,年十三便婚配,十四便做人婦,男子同樣十三四婚娶。
    如今,鬆不過十八歲,杏才十四,真是造孽啊!李心中憤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