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電報(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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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陸軍醫院。

    李士君在手術室外等了很久,門終於開了。

    看見醫生出來,他連忙喚來翻譯,問:“醫生,他怎麽樣了?”

    日本軍醫用中文說:“人救過來了,不過.”

    “不過什麽?”

    “他脊椎中的那顆子彈傷及了他的中樞神經。”

    “會有什麽後果?”

    “它會讓人慢慢失去知覺,會癱瘓,如果那時還活著,他會變成一個永遠感覺不到疼痛的人。”軍醫說完這話,就垂下他那顆碩大的頭顱,筆直地站在李士君麵前,如同致哀。

    李士君麵無表情,想了想,問:“他還能用槍嗎?”

    軍醫愣了愣,認真地說:“我是個醫生,我隻會救人。”

    “好吧,我現在能看看他嗎?”

    “請便。”

    李士君進入病房,吳四寶手上吊著鹽水,鼻孔裏插著氧氣管,還在昏迷中。

    他默默看了一會,轉身出了病房,對秘書說:

    “去唐公館。”

    唐公館即唐季禮唐老四的公館,坐落在金神父路。

    李士君走進客廳,就見唐老四身上裹著一條絲綿的睡袍,正坐在沙發上喝茶看報紙,似乎才睡醒。

    “士君兄,你怎麽來了?”

    “我就不能來看看你?”

    “老兄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唐老四邀請他坐下,吩咐傭人上茶。

    李士君站著沒動,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說:“吳四寶差點被人殺了。”

    “是嗎?誰幹的?”

    “軍統。”

    唐老四看著他,張了張嘴: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我下的命令。”

    李士君哼了一聲,自顧自坐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問:

    “戴先生最近和你有聯係嗎?”

    “有話直說吧,不用拐彎抹角。”

    唐老四作為渝方代表,他的身份基本已經公開,但有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他實在搞不懂李士君葫蘆裏賣什麽藥。

    “張義你認識嗎?”

    “上海實驗區的區長?他不是回山城了嗎?”

    “看來你的情報不夠準確。”李士君正了正身子,冷冷說,“他不僅在上海,我估計針對吳隊長的襲殺就是他策劃的。”

    “這和我有什麽.”

    “當然有。”李士君截斷他,“因為我懷疑他統共,或許就是打入軍統的臥底。”

    “臥底?”唐老四異樣了,一字一頓地問:

    “你有證據嗎?”

    “懷疑需要證據嗎?”

    唐老四無語地看著他:

    “你告訴我這個幹嘛?吳四寶被襲擊,伱不去抓凶手,靠懷疑能解決問題?”

    “你我雖分屬不同陣營,但在對付紅黨這件事情上大家誌同道合。”

    唐老四沉默著。

    李士君給他斟了一杯茶,繼續說:“我在中統待過,知道黨部那些官老爺是怎麽想的,日本人可以使我們亡國,但不會讓我們亡黨,紅黨雖然不會使我們亡國,但卻會使我們亡黨,所以不管中日戰勢如何,我們一定要設法鏟除紅黨。”

    唐老四疑惑地說:“即便張義真的通紅,我也管不到他啊。”

    “你是管不著,但你可以用架設在家裏的電台向戴先生通報一下吧?”

    聽他這麽說,唐老四頓了頓,想說點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李士君看他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十分明白他的想法。他知道唐老四這個人,心太軟。

    “你如果隱瞞不報,消息傳到戴先生耳朵裏,他會怎麽想?”

    唐老四皺起眉頭,好一會才說:“這件事情很難辦,不光是得罪人的事。”

    李士君笑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老兄,你不會也同情紅黨吧?”

    唐老四臉色一變。

    李士君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放下茶杯站起來,抬手看了看手表:“好好考慮下,我是為你好。”

    說著,轉身離開。

    酒店裏,收到行動成功的消息,張義神情淡定自若地說了聲“知道了”,似是什麽都沒有發生般。

    猴子拿著一份《中華日報》走進來,說:

    “區長,消息已經刊登出來了。”

    “沒引起懷疑吧?”

    “放心吧,我是喬裝出行的,回來的路上特意留意了,沒發現尾巴。”

    張義點了點頭,攤開報紙,在中縫上找到了一則尋人啟事。

    這是一則隻有軍統的人才能讀懂的暗語,是電台保持靜默的命令。

    最危險的時刻,最古老最傳統的聯係方式,往往更具隱蔽性和可靠性。

    “區長,從這次行動來看,上海實驗區的人沒有問題,可76後是怎麽收到情報的呢?除非他們破譯了我們的電報。”

    “要是有叛徒呢?”

    “誰?”

    張義歎了口氣,沒有回答,也不好回答。

    頓了頓,他收起報紙,神情凝重地說:

    “不管這個人是誰,他看到報紙就會意識到自己身份暴露了,76號肯定會采取行動,所以不用等了,馬上給山城發報,讓總部核查。”

    “是。”猴子領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從來沒有見區長有這樣的反應。他意識到,如果這個叛徒行動起來,恐怕整條聯絡線都會有危險。

    那麽,這個人到底是誰呢?他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什麽會讓區長如臨大敵?

    正思索著,張義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姓謝的在幹什麽?”

    “小的進了房間就沒有出來,老的剛才說要請區長你吃飯呢。”

    “是興師問罪還是賠禮道歉?”

    張義思忖著,對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他沒有好感,偏偏這個時候又收到謝管家吃飯的邀請,不禁感覺有幾分厭煩。

    但轉念一想,自己還沒有給他們接風壓驚,對方就主動找了上來,顯然是另有深意。

    於是他叮囑猴子和錢小三做好發報工作,直接前往酒店包間。

    一間裝修豪華的包廂裏,擺著幾樣精致的小菜,謝管家顯然已經候在這裏多時了,他一見張義,忙笑著起身迎接:

    “吳先生,您可來了。”

    張義點了點頭,坐到了主座上。

    “謝先生,我的事情多了一點,所以來晚了,還請海涵。”

    謝管家給他斟了杯茶,一臉熱情說:

    “沒關係沒關係,我知道吳先生忙,一定還沒吃午飯吧?來來來,趁熱吃,我們邊吃邊聊。”

    張義淡淡一笑,看著桌上的佳肴:“謝管家真是體貼啊,但特意請我吃飯,怕不僅僅是為了認識吧?”

    謝管家微微沉吟了一下,說:“我就是想和您認識一下,另外替我家少爺道個歉,誰能想到淪陷區這麽危險,他年紀小,不懂事,還望吳先生原諒則個。”

    “亂說話可是要死人的。”

    “明白,明白,我回去一定向孔先生如實稟告。”

    張義沒想到這個老東西轉身就將孔部長搬了出來,臉一下就沉了下來。

    但謝管家卻繼續一臉無辜地說道:

    “當初,委座的命令下到財政部,聽說是去淪陷區,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原以為大家會爭著去,結果誰都不吭聲。

    孔先生也很無奈,最後親自點將,讓孟凡來闖一闖,老朽也算見過幾分世麵,就跟著一起來了。”

    “想不到謝管家對黨國如此忠心。”

    “謬讚了,謬讚了。”謝管家擺擺手,“一百多萬法幣說多不多,但要兌換成美元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張義皺眉說:“日方允許用法幣交易,為何要兌換成美元?”

    “孔先生說了,日本人有誠意,我們也不能不表示一下。”

    張義冷哼一聲,都什麽時候了,還打腫臉充胖子。

    金融戰以來,日本人印假鈔,國民政府也印,然後再由雙方的特工想方設法在對方的控製區花掉,在解決自己資金不足的同時,還可以打擊對方的經濟,一箭雙雕。

    法幣對國民政府來說,想印多少就是多少,但美元呢?

    山本憲藏這個老鬼子帶領一群小鬼子拚了命地印假鈔,幾年時間裏,發行了幾十億元,堪稱世界假幣製造之最。

    據說此寮為了印製假鈔,沒日沒夜地幹活,身體都被拖垮了。

    但轉頭一看,他瘋狂了,中國人比他更瘋狂。

    國民政府在領土和人口日益緊縮、稅收收入停滯的狀況下,為了應付龐大的軍費透支,居然幾年間在國統區發行了近五千億的的法幣,要知道37年中國的法幣總量還不到十五億。

    所以山本憲藏嘔心瀝血印的這點錢,扔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山本憲藏徹底絕望了、服了:

    中國實在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國家!

    造假嘛,老傳統了!!!

    謝管家繼續說:“為了運作這筆生意,財政部緊急成立了一家公司,定名為通濟,取通達接濟之意。

    和其他公司不同的是,通濟公司不舍股東,不收股本,隻有轉運開銷,沒有盈利收入,公司職員一律不拿薪水。

    收購棉布的資金由中央、中國、交通、農業四大國家銀行共同擔負,這幾家銀行都分別派員參加通濟公司”

    “謝某不才,被孔部長委以重任,出任這家公司的監理。”

    “原來是謝監理,失敬了。不知有什麽指教?”

    “指教不敢當。”

    謝管家矜持一笑,沉吟了一下,做出十分為難的樣子。

    “唉,有些話說起來難以啟齒,但.”

    圖窮見匕?張義心下冷笑,淡淡道:

    “但說無妨。”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就直說吧。”

    謝管家歎了口氣:

    “通濟公司的職員一心為國,連薪水都不要,這種奉獻精神值得表揚,但我們不能不替他們考慮,總不能讓人家受苦受累還沒有錢拿吧?

    再者,轉運開銷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可如今幾家銀行也是捉襟見肘,一時半會湊不出錢來”

    聽到這裏,張義要是還不明白他今天唱的哪出戲,那就真是傻子了,不耐煩地打斷他:

    “謝管家,直說吧,你們計劃怎麽做?”

    謝管家笑了笑,直接從懷裏摸出一個信封推到他麵前。

    張義打開信封,瞥了一眼,見是一疊花花綠綠的美元,大概有五千的樣子,麵無表情地問:

    “你這是什麽意思?”

    “咳,這是給吳先生的好處。”

    謝管家看著他,繼續說:

    “吳先生隻要給軍統局再發一份電報就行了,就說之前談判的棉紗布匹數量不準確,日本人不知出於什麽目的,竟然突然反悔,將談好的8800件改成了6000件。”

    張義心底冷笑一聲,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一口就吃了2800件麵紗,也不怕撐死。

    叫張義沉默,謝管家以為他膽小怕事或是給出的籌碼不夠,刻意加重語氣:

    “日本人向來出爾反爾,隻要我們將原始合同票據銷毀,誰也不會深究的。

    等這批棉紗到了山城,高價拋售後,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

    “是嗎?”張義輕蔑一笑,將裝有信封的美元砸了過去,怒不可遏:

    “我是軍人,奉戴局長的命令和日寇虛與委蛇,是為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換取軍服,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好有力氣打日本人,絕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汙搞這種投機倒把的買賣!”

    謝管家被鈔票砸了個措施不及,他愣了愣,神態仿佛在說,大家都這樣幹,何必小題大做呢。

    “謝管家,好自為之。”張義冷漠了看了他一眼,轉身欲走。

    “等一下。”

    謝管家撿起地上的鈔票,在手裏把玩著,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吳先生血氣方剛,初涉仕途,怕是不知官場凶險,有時候一著不慎,就會有殺身之禍啊。”

    張義倏地轉身,槍口指著謝管家:“你在威脅我?”

    “沒有,隻是一點忠告罷了。”

    張義冷笑一聲,一把將他按在飯桌上,用搶指著他的頭,按下保險。

    “老東西,你們想發國難財那是你們的事,我管不了,但別想把我拉下水,更別威脅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讓我過不去,我就殺他全家!”

    “你不敢開槍的。”謝管家麵露不屑。

    “那就試試。”張義扣上了扳機,謝管家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直。

    “你我是孔部長.”

    “聒噪!”張義嗬斥著扣下扳機。

    謝管家渾身顫栗,絕望地閉上:“求你了,我錯了”

    隻聽“哢嗒”一聲,撞針發出空響,原來槍裏沒有子彈。

    謝管家身子一軟,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胯下一股臊氣彌漫開來。

    “慫貨。”

    撂下這句話,張義回到酒店房間。

    猴子一臉憂慮地迎上來,遞過一份電報,上麵隻四個字:

    “速回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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