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漢高祖！
    劉執嘉沒想到，在富戶會議上，自己成了被關注的目標。
    “我家沒有餘糧啊？大家也看到了，我家人口多開銷大，這樣大旱才半年呢，再過半年我家都要求各位賑濟了。”一位和劉執嘉的田產規模差不多的富戶雙手一攤，苦著臉道。
    人口多？你就比我多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你家雇傭的長工好不好？劉執嘉心裏不禁吐槽，這家夥都想推脫，那我這樣本來還想多少出點血的怎麽開口說話？
    “我家早就被逼賣地了，是吧，劉太公？”隨著聲音響起，眾人的目光都“唰”地轉向了劉執嘉。
    看我幹嘛？你賣地和我有啥關係？和眾人不同，劉執嘉的視線趕緊搜尋聲音來源——一個目光冷峻又含一絲傲氣的中年男子，雖然沒有再頭戴文官的爵弁以顯示自己身份，但劉執嘉還是想起了他是誰。
    沒想到雍家的便宜沒這麽好占啊，這麽快報應就來了。看著劉執嘉有點不知如何對答，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就是，劉太公去年喜獲豐收，那古風歌唱的可是盡人皆知啊。”一個算得上是中陽裏首富的王姓地主陰陽怪氣地道。
    這王姓家族，說起來還和自己頗有淵源，自己的前妻就是姓王，而自己祖父據說剛到豐縣時，第一個要搞好關係甚至說討好的就是這個當地望族。
    你個xx，不幫忙就算了，還火上澆油，還取笑於我？劉執嘉在心裏惱怒地罵了髒話。
    “眾人皆知的不是我吧？你王家才是中陽裏人人都尊重的大戶哦。你領頭向東，我絕對不敢向西，大家說是不是？”既然他不仁，就莫怪我不義了。
    在眾人的目光下，王地主也有點惱羞成怒了。
    “我說劉太公，你別忘了以你的年紀，為何大家都尊稱你一聲太公的。這兩年你又是給你兒子娶妻，又是建房，還買了百多畝地，家境好了，可不要忘記鄉裏百姓哦！”
    這下目光大多又轉向了劉執嘉，有些人沒好意思看過來，但卻頻頻頷首，看來頗有同感。
    “鄉親怎敢忘？這樣吧，地是買了一些，可把我也給累苦了，現在兒子也娶親了，地我也不想要了。我願意賣掉今年買的地，以此賑濟災民。王太公，不知你是否有意買下以表支持啊？”劉執嘉看看王地主，目光又轉向雍姓中年男子，姑且也叫雍太公吧。雍榮目光躲閃，不敢直視了。
    “這個這個——這大災之年，有地也無用啊。大家還是從長計議，看如何想個萬全之策，公平合理要緊。”王地主沒想到劉執嘉如此決絕，反將自己一軍，不由得有些懊悔之色了。
    “災民急需賑濟，局勢急需安定。縣令有言，三天之內一定要落實錢物，我好回去交差。雍榮曾任吏多年，對中陽裏也頗為熟悉，還請留下多與大家商量定奪吧。”
    爭吵了半天還是莫衷一是，見此情景，縣差沉著臉最後道。
    “雍太公，不就買了你的地嗎？為何首先對我發難？”
    劉執嘉有意留在後麵，見縣差囑咐雍牙子後離開，就低聲質問道。
    “哎呀，我也是無奈啊。從秦國逃來避難的族人被縣裏知道了，縣令害怕惹禍很是不快。其實我已經把中陽裏的地都賣給你了，縣令也知道，可就是要抓我和你們一起籌糧，還要我來為頭落實。我可很是不忿呐。”
    “其實賑濟災民，防止生亂也是應有之意，我倒是願意出點力，為人也為己嘛。那你又為何不忿呢？”劉執嘉奇道。
    “劉公你可知道？秦國可恨，連坐之法讓我遠在此地都受牽連。可人家獎勵耕戰，行事還是公平——你可知道，為了度過這次橫跨列國的大饑荒，秦已號令百姓，納粟千石，拜爵一級呢！我們呢？”
    雍榮說出的內情，讓劉執嘉震驚了。
    都傳說秦是虎狼之國，這行事也真有虎狼之風啊。
    短短兩天，豐縣境內就餓死十數人，其中當然大多是流亡的災民，而偷盜案件也發生了多起。眼看情勢緊急，眾富戶勉強籌措了縣令要求的過半數糧食交差，先解了燃眉之急。
    劉執嘉沒有賣地，既然按照個人田畝數量分攤，他目前還是出得起的，隻是糧倉快要見底，再不動用地窖存糧，就要拿錢高價去買了。
    這樣也好，讓別人知道我確實沒糧了。亂世金銀不如糧，留著還不如花掉。劉執嘉咬牙想道，關於地窖存糧，隻有大兒子劉伯知道。劉執嘉要兒子以老婆孩子發誓，不要說出這個秘密，想來個中利害，劉伯還是很清楚的。
    消息傳說越來越多了。
    連續的饑荒之下，據說外縣已發生瘟疫，已經關閉城門嚴禁出入。而豐縣內災民卻蜂擁而至——兒子劉季轉述先生馬公的話說，秦國更加緊攻奪魏國土地，蒙驁奪取了雍丘（河南杞縣）、山陽（河南焦作）等三十城。
    富戶們捐出的賑濟糧食很快就接續不上了，於是幾個為頭的富戶在雍榮帶領下，來到縣衙，準備察看賑濟情形後，向縣令叫苦。
    沒想到，這讓不算為頭、隻是跟隨前來的劉執嘉此生第一次親眼看見了血腥的場麵。
    “團團包圍，不許走脫一人！如有反抗，就地處決！”
    全副甲胄，大部分手執長戈，部分持劍的縣師軍士，在將尉的指揮下，迅速對災民集中的露天臨時粥場形成了包圍圈。
    （楚國在列國中率先在新設縣組建軍隊，稱為縣師，其一縣之長也叫縣公，由政府委派，並不由封地王侯任命，其實後來秦國實行郡縣製可能也部分參照了楚國的此種製度）
    有兩個災民模樣的見勢不好，撥開軍士的長戈，丟下破陶碗就想跑，一個被帶兵的將尉，追上親手砍倒在地，另一人則被戈紮透腹部，兩人慘叫幾聲後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熱鬧攢動的粥場瞬間安靜下來，也在包圍圈中的雍牙子、劉執嘉等富戶連大氣都不敢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