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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鮮紅。
    視野之內一片鮮紅。
    那紅色是如此濃鬱，微微發紫，是再新鮮不過的血液的顏色。
    那紅色又是如此豔麗，就連自己的頭發和它相比都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紅色的鮮血在襤褸變形的指尖流下，穿過手腕，滲進長袖，猶如血紅的小蟲，在皮膚上蠕動爬行。
    好癢啊。當血液鑽進衣裳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
    “真是個瘋子！”
    陷入意識空白的瞬間，仿佛聽見有人這麽叫喊。
    耳邊還有更多其他人的聲音。有的驚呼，有的大笑。所有人的聲音都詭異地重合起來，如此響亮，完全能夠聽得一清二楚，可是他全然不在意。
    此刻唯一在意的隻有胸前那大片大片的鮮紅。
    這即是結局。
    就是這樣一種紅得仿佛爛透的水果般令人想要嘔吐的顏色，吞沒了他眼前的世界。
    合上眼睛，無盡的黑暗寫滿了數不清的「死」字。
    對此，他回以冷哼。
    我這是要死了嗎？
    我這是在體驗死亡的過程嗎？
    每個人都隻有這一次親身體驗的機會。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問他，是否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
    一切都前功盡棄了，還是一切又要重頭開始了？這究竟是怎樣一個結局呢？
    還未想出答案，下一瞬，天地變色。
    一股強大的能量將本就接近崩潰的他的身體徹底擊潰。能量減弱後逐漸化為白光，白光最終完全將他吞噬。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軀被一點點蠶食。而從光芒消泯的另一端袒露出來的臉龐，屬於一個眸子銳利如豹、淡黃色披肩頭發的男人。
    擊垮他的這股能量，讓他在神形俱滅前得以在這瞬間暫時停滯在空中。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飄了起來，越飄越高，離天越來越近。但最終卻因立足點的失去，隻能不斷向虛空墜落，受損的軀體更是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給予他毀滅一擊的男人在風中笑著。那既透露著驕傲又象征著勝利的笑聲，聽得人心生煩躁。
    而後，臨終的阿爾斐傑洛告訴自己，將生命最後的時光用在聆聽敵人聒噪的笑聲上未免過於浪費了。
    在他思緒分崩離析的大腦中，無數清晰的畫麵逐一閃過。那是，重要過一切的曾經……
    ii
    “佛羅倫薩，美麗的城市——”
    一個男人背光站在靠窗的位置。他的聲音略帶一絲猥瑣的氣息，又尖又細，但他的體態卻是充滿了富貴的福相。他朝窗外俯視著城市一景並對其發出七分虛假三分真情的讚揚。與說話聲一同響起的，還有美酒滑入杯中的聲音。當地著名的紡織品走私商薩爾瓦托萊·比安奇，同時也是附近兩大黑道勢力之一的地下幫會組織「鐵皇冠」的領袖，一麵感歎一麵舉起水晶杯。地處於亞平寧山脈中段西麓盆地的佛羅倫薩，猶如一顆夜明珠般拔地而起，繁華至極。即使已到了夜深人靜的這個時候，市中心的街道依然流光溢彩，燈火通明，宛若白天。
    “距離成為獨立城邦已經過去了八十六個年頭了吧。我真是愛死這座城市海納百川的包容力了。她就像個人盡可夫的妓|女，熱情地接受任何商販的垂青甚至是掠奪。”穿著一看就是上等貨的沙褐色織錦麵料裁剪而成的華美服飾的薩爾瓦托萊的聲音相當愉悅。他一手將銀邊眼鏡往上推，一手將酒杯輕放在窗台上，轉過身向身邊微屈著腰的助手致意。
    “您說得一點沒錯，閣下。”用帶著明顯奉承意味的迎合語調說出這句話的，是侍立在薩爾瓦托萊身側穿著深紅色禮服的高瘦男子。他是薩爾瓦托萊多年的助手同時亦是組織二把手的達裏奧·卡德拉佐。從二人站位之近以及交流時的口吻、神態能夠看出，達裏奧和首領的關係極為穩定密切，後者也十分信任他。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薩爾瓦托萊偏過頭，隨意地問道。連這種小事都要詢問，可見他對部下的依賴。
    達裏奧縮回探向窗外觀看高掛在天空中的月亮位置的脖子，“估計再過一會兒就要十點了。”
    “噢，正是劇場的優伶們表演著滑稽可笑的節目，酒肆裏的娼|妓張開雙腿給客人提供樂子的時刻。”
    聽首領如此說道，達裏奧用鼻子不禁笑了一下。薩爾瓦托萊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他珠圓玉潤的臉上，先前的愉快神情已然消失不見，明顯的不悅在此刻洋溢。
    “隻可惜本來也應該去那些地方好好放鬆一番的我們，現在卻不得不為生意煩惱。月初買進的那批貨……真該死。那群|奸商一定是故意在汁液中摻了些水或者其他的東西，使麻醉效用大大降低。如今好幾家修道院都發現了問題，居然嫌我們提供的貨的顏色不夠正，這幾天一直都在鬧騰。達裏奧，查清楚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了嗎？”
    “恐怕不是那些商人的主意。他們沒那麽大膽子。”
    “噢？是嗎？”
    “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根據目擊證詞，那幾個阿拉伯商人在和我們交易前的兩個小時曾和一個左手腕畫著黑色魚鉤刺青的家夥見過，雙方鬼鬼祟祟交頭接耳了些什麽。”
    “黑色魚鉤？”薩爾瓦托萊的眼神立刻收緊，聲調微妙地拉高，“我那個死對頭安東尼奧的人？”
    “沒錯。恐怕是安東尼奧為了去年被我們銷毀掉一批價值不菲的大|麻的那件事進行報複……他查到我們的供貨商，買通他們，給我們提供不純的貨物。事情八成就是這樣。”
    “真是可惡。竟然給我來這麽一手，耍偷天換日的把戲玩我。”盡管早已在心中氣得不成人形，但是基於這麽多年風裏來雨裏去的打拚，早已變得精明老練的薩爾瓦托萊還是沒有太多地將憤恨的情緒外露出來。隻見他沉住氣，歪嘴嗤笑道，“看來一陣子沒教訓他們，皮又癢了。”
    “我還打聽到，那群阿拉伯商人都已經被收買了。他們現在優先將最好的貨源給安東尼奧那邊，留給我們的幾乎全是次品。”
    聽完達裏奧的話，薩爾瓦托萊捏著杯腳的手指相互喀碰，發出摩擦般的尖銳聲響。
    “哼，不給安東尼奧那個盜版商一點兒顏色瞧瞧是不行了。”
    薩爾瓦托萊將酒杯交給達裏奧，雙手背在身後，走了幾步。達裏奧緊緊跟著他。在行進的過程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薩爾瓦托萊的鞋尖踢中了一個木箱子。達裏奧連忙趕上前，伸出手，想把箱子挪開。薩爾瓦托萊對他擺了擺手，表示不需要。昏暗的房間裏堆滿了很多這樣的箱子。它們大小一致，裏麵的貨物卻是不同。有的裝著以棉、麻、絲、毛這些材料交織而成的佛羅倫薩最昂貴的紡織品，有的卻裝著煙草、酒類，橄欖油，以及作為宗教祭祀用品的被奉為“快樂植物”的毒品。
    佛羅倫薩自從1115年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特許的自治城市以後，便逐漸擺脫經濟、文化、藝術全麵停滯發展的狀態。自由的城邦體係，使這裏的商人可以利用其居於交通重鎮的地位，發展出興盛的貿易活動。截止至今，佛羅倫薩的富商遍地開花，比比皆是。隨著積累的財富的影響，這批人成為佛羅倫薩領導階級中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而城市也在強大財力的支持下擁有更鞏固的自由城邦的地位，強有力地穩步發展著，呈現出欣欣向榮、蓬勃興旺的態勢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佛羅倫薩的紡織品越來越馳名歐洲。很多商人為了發家致富都選擇從事這一行業。在這其中，薩爾瓦托萊·比安奇可算是擁有高瞻遠矚之氣魄的先驅者之一。他開展紡織品貿易事業已經快要三十年了。他獨具慧眼，深謀遠慮，早就看出買賣羊毛紡織品能使自己發財。他從來自東方的阿拉伯商人那裏非法進口各類原料進行加工，然後出口到其他城市，可觀的財富便從歐洲各地湧入他的囊中。在他之後，不少商人開始效仿他，其中就包括後來成為他的老對頭的安東尼奧·曼奇尼。
    在創業過程中的第一桶金確實地到手以後，不滿足於此的薩爾瓦托萊便轉眼涉獵於拳頭決定一切的黑社會領域。有錢往往能幫助人從底部更快地混上去，加上過人的膽識，薩爾瓦托萊通過多年的努力和適當的行賄，終於坐到一手遮天的位置。如今，他不但在以商為主的佛羅倫薩政壇擁有穩定的勢力，還擁有兩大犯罪組織之一的「鐵皇冠」，旗下的成員將近五百。作為組織內的一把手，年輕時的薩爾瓦托萊為人冷酷強硬，手段狠辣幹脆，不允許任何人背叛自己，亦不許任何人違逆他的決定。一但聽到手下的人心存不滿，打算背叛自己，便立刻派出殺手處死這個叛徒及其家人。放眼托斯卡納地區一帶的黑幫份子，論膽識，比手段，無人能出其右。但在歲數漸漸增長以後，薩爾瓦托萊一改年輕氣盛時凶狠好鬥的作風，在對待被其他幫派或者政府收買、企圖與己方作對的叛徒的時候變得仁慈起來，不再對這些人趕盡殺絕，而是試著去挽留對方。年紀漸長的薩爾瓦托萊深黯低調處事的妙處，采取隱蔽的犯罪手段賺錢。他的轉變，在業內一度引起人們的驚奇和猜疑，而他本人則始終不曾出麵進行解釋。唯獨一點從未改變：那就是絕不姑息影響他賺錢的人。凡是危及他生意，給他造成經濟損失的家夥，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而這一次，安東尼奧的作法無疑觸犯到了薩爾瓦托萊的底線。
    想起這位多年來的競爭對手，薩爾瓦托萊有著非常複雜的心情。安東尼奧雖然沒有像薩爾瓦托萊那樣廣闊的眼界和長遠的目光，但其模仿的本領可謂一絕。許多年來，薩爾瓦托萊做什麽，安東尼奧便學什麽。他不但像自己那樣當了一名絲綢商，還建立了名為「神聖的事業」的地下組織。雖然這是五年前才出現的一支力量尚不成熟的新秀，但是通過安東尼奧頗為有效的治理，以及他與道上另一個幫派首領的侄女的聯姻，久而久之，倒也崛起成為一方豪強。薩爾瓦托萊近年來行事風格的轉變，某種程度上便是來源於愈發壯大起來的敵對勢力的威脅，逼得他隻能低調。
    托斯卡納地區附近一帶，大大小小的黑道組織可有不少，不過勢力最大的一直都隻有兩股。這兩大派別分別是薩爾瓦托萊的「鐵皇冠」和安東尼奧入贅的「奧古斯丁」。二者長期處於名次交替的狀態，彼此間為爭奪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你死我活地鬥了十幾年，直到「神聖的事業」成立，打破了僵局。盡管「神聖的事業」在當時還遠不成氣候，可是眼光精明毒辣的薩爾瓦托萊早就覺察出這股勢力日後將會威脅到自己，因此，一直或明或暗地用各種借口對其進行打壓，而根本不是薩爾瓦托萊對手的安東尼奧每次也隻能向妻子的大伯求助，依靠「奧古斯丁」的力量才能與之抗衡。去年夏天，趁著「奧古斯丁」的首領突然暴病去世的當口，安東尼奧帶領底下的人成功搶班奪|權，將兩家合並為一家。於是到了現在，已經具有和「鐵皇冠」叫板的實力。薩爾瓦托萊也正是因為忌憚這個死對頭的實力，才會在兩家進行權力交接的動亂時期趁機插手他們的大|麻生意，燒毀了安東尼奧的一個存放著大量物資的重要倉庫。因此，安東尼奧時隔一年之後的這次反撲，早就在薩爾瓦托萊的意料之中了。
    既然這一回的爭鬥是自己先挑起來的，那就要想辦法好好處理。而老謀深算的薩爾瓦托萊，早就在決定對敵人倉庫下手的那個時候就想好了對策。
    此刻，在身兼紡織品商人和黑幫老大的薩爾瓦托萊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由鮮血構成的畫麵。對於他下決心準備整治的對手，他向來不會手軟。
    “一年前，我已經高抬貴手。安東尼奧與他昔日的恩人自相殘殺的時候，我沒有對他趕盡殺絕。這次，一定要他死得很難看。”薩爾瓦托萊口氣遊刃有餘地說道，聲音之中暗含著能讓聽者安定神經的感覺。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因為薩爾瓦托萊的手上握著一張足可稱得上秘密武器的牌。
    不愧是追隨薩爾瓦托萊十餘年的助手，達裏奧很快就洞悉了首領的意思。
    “雖然聽說安東尼奧最近花錢廣招人才，收了很多小弟，為了跟我們開戰做準備。但他招攬的蝦兵蟹將沒有一個能及上您的那條忠實的寵物狗……”
    說完，他微笑著遞上了在燈光下散發著灼亮光芒的水晶杯。薩爾瓦托萊從部下手中接過酒杯，喝了一口。
    “讓那家夥去收拾啊……對安東尼奧來講會不會太沉重了？”薩爾瓦托萊邊說邊發出刺耳的笑聲。
    “早就該給他迎頭痛擊了呀。正式開戰的日子應該不遠了。先給他個下馬威。”達裏奧一臉耿直地回答道。他明白首領並不是在為安東尼奧的命運感到惋惜，事實上，那剛好相反。
    薩爾瓦托萊朝部下望過去，對他的發言大力表達讚許。
    “派人到紅楓葉劇場。你知道該怎麽做。給我至少帶安東尼奧的一根手指頭回來。我期待你們的好消息。”
    “遵命。”
    達裏奧鞠躬退出去以後，薩爾瓦托萊再次移步窗邊，開門，走到陽台上，吸著夏日夜晚涼爽的空氣。在他眼前鋪展開來的是商販絡繹不絕、店鋪櫛比鱗次的繁華鬧街。色彩鮮豔的牆壁和深紅色的屋頂組成視野中的一切。在這個位置，能將佛羅倫薩如畫一般的夜景盡收眼底，在薩爾瓦托萊看起來，就仿佛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
    對著夜空舉起酒杯，酒紅色的液體順著杯口滑入男子寬厚的喉中。將美酒一飲而盡後，薩爾瓦托萊露出他的鑲金牙齒，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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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聳立在月光照拂下、位於鬧市區的紅楓葉劇場，直到深夜仍處於喧鬧激情的氛圍中。即使是這樣一個中等規模的歌劇院，所采用的裝修依然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寬敞氣派的表演廳內座無虛席。各種聲音充斥其間。擁有紮實台詞功底的演員激昂的朗誦聲，相得益彰的配樂聲，觀眾鬧哄哄的驚歎聲和掌聲，人與人的交流聲，貴族小姐之間私密的悄悄話，富商摟著情婦竊竊私語，年輕少婦與情人間的互相調情……端著餐盤的侍者在人群中穿梭，為人們送上恰到好處的點心與美酒……還有神態嚴峻、目光時而飄忽到舞台時而又環顧四周的神秘的黑衣男子，踏著皮靴在大堂裏尋覓……
    這是今日呈現給觀眾的最後一出節目了。隨著表演結束，辛勤的演員和大飽眼福的客人們紛紛離開。此時無論是歌劇、舞劇還是話劇都已到達尾聲。
    有一間屋子，飄著濃濃的霧氣。棕色係的典雅裝修，別致精巧的一排排燭台，還有錯落有致的鮮花和綠色盆景點綴，一看就知道這裏的設施不是所有人都能享用的。一個能容納兩人同時沐浴的澡盆擺放在演員休息室最中間的位置。加過香料的熱水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濃鬱香氣。以十分親昵的姿態坐在浴缸裏的兩個男子，其中一人正在給另一人搓背。他們一|絲|不|掛，精赤全身，舉止親密無間。晶瑩的水珠串順著他們線條優美的身體滑落，在燭光的折射下猶如珍珠。搓完背後，之前享受的那人轉過身，拿起刮毛刀，給另一個除毛。
    “啊，啊，好痛。”紅發紫眸的男人皺著眉毛，微笑著說。真不愧是紅楓葉劇院最具人氣也極富表演才能的當紅演員，即使佯裝出女人般的嬌嗔模樣來，也完全不讓人覺得違和。男人的聲音低沉得如絲絲細雨，性感，並且極具誘惑，又充滿親和力。他一邊笑，一邊用深深吸引著愛人的美妙嗓音說道，“朱利亞諾，你弄疼我了。”
    “抱歉。”回答他的是一個留著又短又濃密的黑色卷發，瞳孔深邃如黑曜石，麵容令人聯想到石膏雕像的男子，“你的身體太迷人了。我太過專注，沒注意手上。”
    朱利亞諾用拇指按了按近在眼前的那具令自己眷戀的身體受傷的右胸|乳|頭部位，把極少量破皮而出的血液擦掉。看見朱利亞諾認真地露出心疼的表情，而自己僅是開了一個玩笑，並沒有多少疼，紅發的男子不禁有些內疚。
    “好啦好啦。拿過來吧，我也給你弄一下。”接過剃毛刀的動作很是溫柔，“把胳膊抬起來。”
    朱利亞諾帶著滿足的笑意將手中的小刀遞給愛人，享受著對方替自己除毛的快感。他放鬆身體，背靠浴缸，兩手擱在一邊，懶洋洋地看著身前的男子低下頭，專心地替自己刮去胸前的體毛。從朱利亞諾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他又長又翹的睫毛如羽毛般微微顫動，透過燭光的映照，在麵頰上投下一片片美好的弧形。
    “再給我刮刮胡渣。安傑洛，這裏。”
    本以為會得到對方爽快的回答的朱利亞諾，發現對方的臉色變了。
    “你怎麽也像那群豬頭一樣的觀眾叫起我的藝名了？”兩道經過修剪的劍眉明顯地皺了起來，這次是真的生氣，“我們在對方麵前可是毫無秘密的。要我刮胡子前，得先叫對我的名字。”
    見愛人眉頭緊鎖，麵露不悅之色，朱利亞諾趕忙改口安慰道，“好，阿爾斐傑洛。我的愛人。”
    “這才像話。”
    盡管開心地展露著笑顏，可是阿爾斐傑洛並沒有馬上照朱利亞諾的要求去幫他刮胡子。他垂下頭，在朱利亞諾胸前的皮膚上吸吮了一會兒。隨著黑發男子的喘息，一個櫻紅色的印記立刻浮現其上，小小得像個草莓。阿爾斐傑洛仿佛宣稱這是自己的私有物那般在朱利亞諾心髒處的乳|暈留下一個吻印，然後彎起眼角，勾起薄唇，露出了一個得意的不露齒的微笑。而朱利亞諾，也就深陷在那致命魅力的笑容中，就連周圍的燭光都在他笑意的暈染下變得明媚而耀眼了。
    “看你比絲綢還要光滑柔順的紅金色頭發，盛著星光一般的紫羅蘭色的眸子……能為你上妝是我最大的幸事。我一直以為隻有上帝的手才能創造出如你這般傑出的藝術品。”
    朱利亞諾失神地望了一陣，坐直身子，伸出手，陶醉地撫摸著阿爾斐傑洛柔亮的發絲。它們或散在頸後，或垂在胸前，半濕半幹，隨著他舉手投足間的動作，絲絲縷縷地從他纖長結實的手臂滑下；又用手摩挲著他肌膚光潔白皙的臉畔。那張精致到令人自歎不如的臉上，刻著帶有淺淺笑意的紫色雙眼。燭光虔誠地親吻著他的臉蛋。眼前屬於自己的這個男人既秀氣，又俊朗，讓很多女人都要望塵莫及。朱利亞諾癡迷地凝視著阿爾斐傑洛。他的吻，幾乎在剛才點燃了自己的欲望。
    “你總是不吝嗇誇讚我的詞語。”阿爾斐傑洛歪頭一笑，“朱利亞諾，你說的這些可是在褻瀆神靈哦。”
    “為了你就算要我弑神，我都願意。”朱利亞諾不經大腦思考便脫口而出。然後慢慢地，在對方的凝視下將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有些憂傷地望著他，“可是這神賜般的美麗容顏，不經幾年就會衰退。雖然你不完全是靠臉吃飯的，可一旦年齡上去了，對你的前程還是會有所影響。”
    “別那樣說。我的二十四歲生日還沒到呢。”
    “啊，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啊。算起來你到這家劇院快八年了。”朱利亞諾的臉上染起了一絲懷舊的神色，感慨道，“不滿八年就坐到劇團主演的位置，很了不起呢。阿爾斐傑洛一直都很努力。”
    “這其中也不乏有你的幫助啊。”
    “我一個普通的化妝師能給你提供什麽？頂多在劇作家和經理人問我意見的時候，假裝無意地幫你說兩句好話罷了。你能走到現在這步靠的都是你自身的努力。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阿爾斐傑洛笑了笑，但緊接著，他明豔的笑容便如同凋零的花朵一瓣瓣脫離臉頰，“不過你說得對。我是個演員。演技一半，外形占另一半。想讓觀眾永遠喜歡我，真的很難。我早晚都是要退下來的。在這個行當還能做幾年？十年，十五年？”
    “學點手藝怎麽樣？”朱利亞諾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接近阿爾斐傑洛，期盼地平視著愛人姣好的麵容，洗澡水隨著他的移動嘩啦嘩啦作響，“我把我的化妝技術教給你，這樣你以後就可以給其他演員化妝。當然了，從風光無限的一線名伶到默默無聞的幕後人員，心理上的落差也許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總好過沒飯吃。年長色衰的老演員，後半輩子通常都是很淒慘的。有些混得還不如乞丐。”
    “那倒不必。”阿爾斐傑洛很肯定地搖了搖頭，雙眸凝聚起一股堅定的光，“再給我十年時間，我一定能爬得更高。到那時，朱利亞諾，你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做事了。扔掉化妝筆。總有一天，我要讓別人伺候你，伺候我們倆。讓你舒服，討我歡心。”
    阿爾斐傑洛忽然一笑，嘴角揚起的弧度帶出那雙紫羅蘭色瞳孔底部的笑意，這笑容顯得自信無比，一瞬間使他整個人都明朗高大起來。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個誌向高遠的人。在你初來乍到、還是個雜役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日後一定不簡單。阿爾斐傑洛，我相信你。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朱利亞諾也露出一個微笑。而後，仿佛呼吸一般自然，他遵從著本能的呼喚靠上前，將臉湊近了對方。
    當接觸到阿爾斐傑洛形狀極佳的唇瓣的時候，朱利亞諾一時間情不自已。這股衝動使他忍不住伸出手緊緊摟住阿爾斐傑洛的身體，而絲毫沒有抵抗的阿爾斐傑洛則心甘情願地任由對方按住他的後腦，迫使他低下頭來，以便加深這個有些強迫意味在內的親吻。
    這是個循序漸進的吻。起初僅是最淺最輕的接觸，但是當朱利亞諾勾勒完對方嘴部的形狀、決定撬開唇瓣向內探去的時候，一種致命的誘惑順著阿爾斐傑洛獨有的味道襲了過來。朱利亞諾克製不住地全身顫抖起來，瘋狂地掠奪著心愛男子齒間的甜美。彼此的舌尖在口腔內部狹小的戰場輾轉反複，或輕或重地啃咬，舔舐，不斷纏綿。朱利亞諾的舌頭緊緊包裹住阿爾斐傑洛的舌頭，吸吮著他的津液。
    盡管他們這樣做已經很多次了，可朱利亞諾還是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妙快感，在體內不停擴散。
    “啊……不行，不行。停下。”
    就快要徹底失去理性的時候，朱利亞諾抓著阿爾斐傑洛的肩膀，強製拉開兩人的距離，喘著氣。麵前那雙紫色的眸子正映著自己的臉。眸子的主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看，我們之前都做過兩次了，我怕我又會控製不住……”費了很大的勁，才將即將脫鞘的欲望壓抑下來的朱利亞諾抓起阿爾斐傑洛握著剃毛刀的手，“來，快幫我刮胡子。這裏有點殘渣。癢死我了。”
    阿爾斐傑洛在朱利亞諾的耳垂落下一個輕吻，伸出三根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運用小刀的手法無比嫻熟。
    “對了，”雖然仰著頭，朱利亞諾的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盯著愛人。他說，“剛才演出的時候我在台下注意到兩個可疑的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好像在找你。我說不上來在哪兒見過他們那樣打扮的人，可總覺得……”
    “你想說什麽？”阿爾斐傑洛刻意抿起嘴，歪斜著腦袋，笑得像一隻狐狸。
    “啊，我並不是在懷疑你。但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朱利亞諾眯了眯眼睛，“你該不會又要——”
    “你猜得沒錯，他們是來找我的。”阿爾斐傑洛語調頗為輕鬆地說，“你說的那兩個男人是‘鐵皇冠’的二把手達裏奧·卡德拉佐手下的嘍囉。”
    既然他知道得如此詳細，那就證明了一件事。朱利亞諾驚呼起來，輕輕推開了他。
    “我以為你早就和那群人斷絕來往了！”
    “噓，小點聲。你不想被其他人聽到吧。”
    麵對阿爾斐傑洛毫不慌張的悠然姿態，朱利亞諾感到很納悶，“你怎麽還敢跟他們保持聯係？”他壓低語音問道。
    “為什麽不可以？”阿爾斐傑洛沒有去看朱利亞諾。他心不在焉地擺動了一下手臂，盛滿溫水的澡盆內蕩起了小小的水花。
    “因為他們很危險。”
    “這世上，凡是用權力壓榨他人的家夥都很危險。”
    “別和我扯那些東西。我和你說的是‘鐵皇冠’。你知道那是個怎樣的組織嗎？你知道他們每天都在做怎樣的勾當嗎？你怎麽敢和那種人交往？”
    「鐵皇冠」是當地一個不折不扣的犯罪組織。它崇尚暴力，唯利是圖。為了賺錢，可謂是殺人不眨眼，一切以金錢至上。因此，也難怪朱利亞諾在得知阿爾斐傑洛仍在替他們做事的時候會如此談虎色變了。
    據說這個組織的首領名叫薩爾瓦托萊，名義上的職業是佛羅倫薩的紡織品巨商。朱利亞諾雖然無緣得見，但他完全想象得出那是怎樣一個狠角色。如果上帝可以滿足他十個願望的話，可能位列前五名裏麵的就會有“永遠也不要認識與薩爾瓦托萊相關的人，也永遠不要被那些人惦記上”這一條吧。
    可是偏偏，自己工作的這個場所——紅楓葉劇院，便是薩爾瓦托萊經營的一家中小型的私人劇場。這裏不光是薩爾瓦托萊投資的眾多搖錢樹的其中一棵，更是他手中王牌的所在之處。
    說不清楚阿爾斐傑洛是什麽時候給別人看中的，總之，當朱利亞諾知道的時候，阿爾斐傑洛已經作為薩爾瓦托萊的爪牙，為自己的雇主出馬教訓過敵人很多次了。
    盡管阿爾斐傑洛生得一張極其漂亮的臉，可論起打架鬥毆，周圍這一帶還真沒有幾個人打得過他。不管薩爾瓦托萊交給他多麽艱難的任務，他似乎總有辦法輕易擺平。幾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朱利亞諾私底下勸過他很多次。阿爾斐傑洛每次都虛心聽取並接受了愛人的擔憂和勸說，卻也隻是表麵上做文章而已。實際上，他永遠像隻忠誠的獵犬，對雇主言聽計從，隨叫隨到。
    此刻，對於愛人的屢教不改，朱利亞諾顯得非常失望。他以為自己多番的勸誡會使阿爾斐傑洛反思錯誤，擺脫黑幫的控製，但他錯了。
    “我的話你為何總是聽不進？”他質問道。
    “你放心，我有分寸。”
    “不，你根本就不懂！我真沒想到你居然瞞著我還和他們保持往來。”朱利亞諾咬著牙說道，雙掌擱在阿爾斐傑洛肩頭，“你聽說過凱瑟琳·蓋亞斯這個女人嗎？”
    “誰不知道。她是附近街區最著名的妓|女，蟬聯很多年的‘皇後’。十個嫖客有九個光顧過她，還有一個是隻找男|妓的同性戀。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體引誘了數不清的男人自願給她錢花。她的手都捧不下那些銀幣了。”
    “那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朱利亞諾把臉湊到紅發愛人身邊，壓低聲線，“被劃花臉，按在噴泉裏溺得半死不活，再撈出來活埋！”
    雖然明顯地感到扣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雙手力量緊了緊，可阿爾斐傑洛還是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
    兩年前，「奧古斯丁」和「鐵皇冠」為了爭奪對凱瑟琳的控製權而發生過好幾次爭鬥。在互相消磨的戰爭以沒有結果的結果落下帷幕後，意識到這一切皆是徒勞的雙方決定和解。為表示誠意，他們將凱瑟琳毀容然後推進噴泉，最後活埋。朱利亞諾所說的這些，阿爾斐傑洛很久以前就聽說過了。
    “‘不會有事的。我會小心的。我懂分寸的’。”朱利亞諾學阿爾斐傑洛的口氣說道，“你每次都說得那麽輕巧。等真的出事了，誰來救你。難道皇後的死還不能讓你有所警覺？”
    “朱利亞諾，你把我和那種下三濫的女人相提並論？你再說下去我可要生氣了。”
    阿爾斐傑洛故意擺出慍怒的模樣。吃不準他是在演戲還是真的不高興了的朱利亞諾隻能緊張地抱住他的胳膊。
    “不，我的愛人，你當然明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你能夠看清他們的嘴臉。和黑幫打交道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那兩個幫派打打合合那麽多次，把無辜的人莫名其妙地牽連進去早就是家常便飯了，更不要說後來又出現了個叫什麽‘神聖的事業’的幫派……阿爾斐傑洛，我衷心地希望你能聽我一聲勸，別再替他們賣命了。薩爾瓦托萊隻是在利用你。他——”
    “不，薩爾瓦托萊是我的養父。他在毆打我的人販子手中撿回我的命，更撿回了我做人的尊嚴。盡管他很少來看我……他在你眼裏再不堪，也比那個從來不曾給過我片刻溫暖的生父好上一百倍！”
    阿爾斐傑洛的眼中沒有任何感情。他刻骨地鄙夷著自己的父親。語調和表情一樣僵冷。朱利亞諾詫異地看著顯露出焦躁情緒的紅發青年，抱著對方的手正在慢慢滑落。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要回報他對你的救命之恩，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我怕你出事。一想到你會受到傷害，甚至性命不保，我就……”
    由於話題涉及到阿爾斐傑洛始終不願過多坦露的過去，被溫水的熱氣所籠罩的演員休息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幾年，為了這事兒我的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你一點也不在乎我……”
    片刻後，朱利亞諾說道。眼見自己的愛人流露出委屈受傷的表情，阿爾斐傑洛再憤怒也隻能服軟投降。
    “好，好。我知道啦。”他拍了拍朱利亞諾滑至自己胸膛的手，堅決而又充滿愛惜地握住它們，“我再幹最後一票就收手，好不好？他們都找上門來了，我總不見得閉門謝客不予理睬吧？那樣下場隻會更慘。”
    “最後一次？”
    朱利亞諾呆呆地問了一句。他並不期盼阿爾斐傑洛能很快地對自己作出積極的回應，卻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迅速地答應了自己。
    “對。等我處理完這次事件，就借機向薩爾瓦托萊表明我想脫離組織的意圖。他現在不像以前那樣不通人情了，不會對離開的人痛下殺手的。況且，他也沒法把我怎麽樣。”
    “你確定？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不會再出爾反爾？”朱利亞諾不放心地追問。
    “我發誓。我不會再讓你為我擔心了。我愛你。”阿爾斐傑洛鄭重而又動情地說。
    “我也愛你。”朱利亞諾溫和地回應。
    對視而笑的二人相擁，並且接吻。
    “親愛的，水有些涼了。”分開之後，朱利亞諾說。
    “需要加熱嗎？”
    “當然。”
    浴盆裏的水慢慢變熱了。不燙不冷，溫度剛剛好。真不可思議。將身形袒露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紅金色頭發的男人，他分明什麽事也沒有做，身子也未曾挪動半分，可是剛才還讓人感到有些冷意的這盆水已經從微涼狀態轉變為最適宜洗澡的熱度了。
    赤|裸裸的身軀光滑瑩白，又不失陽剛氣，帶著男性特有的力量。身體最令人遐想的部分隱藏在沒有波動的水麵裏若隱若現。他不說話，安靜地注視著自己，安靜地歇息。隻有在這個時候，朱利亞諾才能聽到他規律的呼吸聲。
    每當自己請求對方這麽做、對方確實地滿足自己請求的時候，他都會從內心發出感歎，阿爾斐傑洛不愧是他願意用一生去嗬護的瑰寶。
    內心跳動的是灼熱的情意。朱利亞諾心中的渴盼，也隨著香氣四散的熱水逐漸升溫。
    “還有一處地方需要你加熱。”黑發男子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慢慢變得迷離起來。他伸手撫上阿爾斐傑洛的後頸，將手指插|入他披肩的紅金色長發中來回摩挲挑逗，“我收回先前的蠢話。我不想再克製下去了。阿爾斐傑洛，在你出去之前，我想和你再做一次。”
    “好。”
    屬於二人的私密時光來臨。原本平靜的水麵由於各自動作的幅度，激起了一股股浪漫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