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4

字數:11361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theasters迷霧中的馭龍者 !
    >
    紅楓葉劇院後門處,有一塊屬於阿爾斐傑洛的私人場地。日落西山,夜幕初降。現在,這片平日裏用來練武的不大不小的場地正被短兵相接的聲音籠罩著。
    褪下華麗而又行動不便的戲服,僅著開襟上衣和馬褲的阿爾斐傑洛在與一名右眼戴著眼罩的男子對戰。雙方你來我往,戰況激烈。絢麗的紅金色秀發隨主人舞劍的動作在空中優美地飄揚,融入周圍夕陽西去光線漸暗的景致。有兩個累了坐在木桶上歇息的雜役向這邊探來視線。從他們不打算幹涉、純粹觀望的眼光能夠看出他們早已認為這是稀鬆平常的事。“安傑洛會贏。”“我也這麽看。”他們議論了兩句便起身離開,繼續去幹活。二人走後不久,維持了一分鍾左右的平手局麵就如他們預測的那樣被打破了。
    “停,停。脖子,我的脖子。”
    被對手一劍逼得緊貼柱子的老兵好像發牢騷一般地大叫著,在看到阿爾斐傑洛及時收劍後,重重呼了口氣。
    “——將軍。”阿爾斐傑洛似乎心情很好地微笑著。他友好地伸出未拿劍的左手,把老兵歪斜的身子拉了起來,“不必擔心,這隻是木劍。”
    “可木劍還是能戳死人的。”離開逼近咽喉的木劍的威脅後,老兵活動了一下四肢,歎道,“不愧是安傑洛啊……哎,勝算連兩成都不到。我越來越難贏你了。不過這也正是所謂的名師出高徒吧。”
    “論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功夫,我大概永遠都比不上你。”阿爾斐傑洛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半敞開的衣襟下麵,健實的胸膛微微起伏。鼓起的肌肉線條由於戰鬥終結而變得柔和。
    “對你來說隻要劍術超越我不就可以了嗎?看你剛才氣勢洶洶的樣子,我差點以為你要把我的頭砍掉,讓它離開我使用了四十七年的這具身體了。”不知是為了紓緩阿爾斐傑洛給自己帶來的巨大的壓力,還是本性使然,老兵笑嗬嗬地說,“那樣的話無論是我孤獨的腦袋還是我無頭的身體都會很不習慣的。”
    “啊,真是不好意思啊,伊凡。是我太認真。”阿爾斐傑洛平複了呼吸。與在心中苦叫連連的老兵不同,他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認真?對,你今天可是拖了我整整一個下午啊。哦,還有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獨眼老兵伊凡說道,“雖說你一直對學武有著濃厚的興趣,但你也不至於這樣賣力吧?再喜歡練劍你的本職工作也是表演。”
    阿爾斐傑洛答不上來,隻能埋頭苦笑。盡管從開始交手到戰鬥結束僅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但這隻不過是眾多對戰中的其中一局。事實上,阿爾斐傑洛從吃過午飯後就拜托伊凡陪他訓練了。他在吉安麵前曾聲稱自己無師自通,可實際上他的劍術都是這位退役好多年、如今為劇院看門的老兵教給他的。兩人模擬真實對戰,就這樣打打停停持續了數個小時。
    這五天裏——自從輸給吉安、並和薩爾瓦托萊密談過以後,阿爾斐傑洛便找到這幾年一直授予他劍術的老士兵,和他切磋了很多盤。交戰期間,他產生了很多幻覺,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在和吉安對戰。他甚至在一次切磋中差點刺瞎了對方的另一隻眼睛。我把他當作吉安了,他當時想。伊凡盡管劍術精湛,但畢竟年紀大了,體力跟不上,已經不是阿爾斐傑洛的對手。他不禁想,如果對手換做吉安,剛才差點被抹脖子的人會不會是我呢?
    “你最近到底怎麽了?”伊凡問。
    “也許我很向往登上戰場大展手腳吧。”他說。
    “哈,那可不是什麽值得鼓舞的好理想哦。”老兵用手點點遮蔽在眼罩之下的右眼,“早就告誡過你的,戰場可是徹頭徹尾的地獄啊。”
    阿爾斐傑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笑容給人曖昧而又模棱兩可的感覺,“不管怎樣,多謝你的陪練。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去洗洗。”
    一邊擦汗一邊轉身離去的年輕男子的背後飄來老兵的詢問聲,“對了,這幾天怎麽不見朱利亞諾那小子圍著你轉?”
    阿爾斐傑洛回過頭,說,“他不要我了。”雖然想誇張地做出一個足以博取他人同情心的無奈表情,可不知怎地,肢體卻不太配合,最終隻能僵硬地撇嘴笑笑,看上去就像剛經受了失戀一蹶不振的模樣。
    “哎,”老兵感歎著,“有時我真分不清你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我很會騙人?”
    “隻能說你演技太棒啦!”
    伊凡朝他揮揮手,提著劍走遠了。現在反倒是阿爾斐傑洛停在原地,注視著對方遠去的背影的眼神極為複雜而又不明朗。
    其實這回自己說的是真的,他想。以往的自己隻是特意對旁人說假話,營造出一種他很深藏不露的感覺罷了。
    伊凡提及的那個名字,正是如今的阿爾斐傑洛最難以麵對的。
    五天,朱利亞諾已經五天沒有和他說話了,同時這也意味著他已經五天沒讓阿爾斐傑洛碰他了。
    原因是因為五天前,他接受了薩爾瓦托萊的安排,決意接過養父交給自己的權力交接棒。他雖然在內心掙紮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隱瞞朱利亞諾,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結果顯而易見,朱利亞諾對言而無信的阿爾斐傑洛失望至極,幾乎表現出要和他斷交的態度來。
    他回家去住了。阿爾斐傑洛則留宿劇院,沒有自己的家。這本來也沒什麽,因為五天之內劇團全員都休息。托了他們的福,暫時沒活幹的朱利亞諾不用每天來劇院報到了。最近支撐著劇院門麵的是幾個小有名氣的歌劇家,而他們都有自己的化妝師。他的確不用頻繁地在家和工作地點之間往返。可是阿爾斐傑洛卻認為,朱利亞諾是在故意躲避自己。
    一般來說,阿爾斐傑洛是紅楓葉劇院的固定演員。他不用跟隨劇團辛苦地到處奔波,轉戰他處進行巡回表演,這多虧了薩爾瓦托萊的關照。每當阿爾斐傑洛所在的鈴鐺響劇團到其他地方演出,或處於休假期,朱利亞諾都會想方設法跟住宿在紅楓葉劇院的阿爾斐傑洛見麵的。可是現在……阿爾斐傑洛獲得了長達五天的假期,朱利亞諾卻一天都沒來看望自己。曾經形影不離的二人,彼此間的感情難道真的走到盡頭了嗎?
    心中一抹失落感湧起。已經一連數日都不見朱利亞諾的身影了。今晚是恢複演出的第一天,他不來看我了嗎?
    就連薩爾瓦托萊那裏也沒有任何消息。這幾天,日子過得很清閑。不過阿爾斐傑洛相信自己的養父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暫時沒音訊隻是因為時機還沒到。
    街上的氣氛變了,他能夠感受到。此地勢力最強盛的兩個幫派正在緊鑼密鼓地做戰前準備。阿爾斐傑洛這幾日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依然敏銳地嗅出最近這一帶的氛圍已經達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他在一天前獨自對著木樁練劍的時候,看見一個雙腿被打斷至半身癱瘓、鼻青臉腫、奄奄一息的男子被人抬走,那男人的手腕上有很顯眼的代表安東尼奧陣營的黑色魚鉤圖案。街上的行人,小販,甚至頭戴高帽身披黑袍的教堂的神父都在傳,「鐵皇冠」與「神聖的事業」馬上就要為爭奪領頭羊的位置而開戰了。
    一切就像養父說的那樣,等剪除安東尼奧的勢力後,阿爾斐傑洛就能坐上屬於他的寶座。
    可是這樣一場至關重要、令全城都為之轟動的戰鬥,不讓他出馬真的擺得平嗎?
    無盡的不快令他倍感煩心,越想越難過。幹脆拋開所有的煩惱,一心一意準備晚上的演出吧。
    >
    在四周熱鬧喧嚷、賓客濟濟滿堂的劇院正廳裏,一個身材高挑、肌肉緊致、衣著樸實、神情孤傲淡漠的黑發綠眼的男人根本算不上特別。
    今夜的壓軸好戲——由鈴鐺響劇團帶來的「托斯卡納風雲」還有五分鍾就要上演。此劇講述的是托斯卡納的女伯爵瑪蒂爾達幫助教皇格裏高利七世與亨利四世對抗。格裏高利七世——這位用盡各種方法使許多王國和地區屈服於天主教會權威的教皇,是教會改革的中心人物,他為了使教皇的權力淩駕於世俗統治者之上、實現教會統治世界的野心,與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四世進行了畢生的鬥爭。在神權與君權的激烈鬥爭中,作為教皇密友的瑪蒂爾達女伯爵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亨利四世第一次被教皇絕罰後,曾在她的卡諾薩城堡向教皇赤足悔罪。當教皇第二次對亨利四世處以絕罰,戰爭隨之爆發。皇帝宣布廢黜教皇,率軍越過阿爾卑斯山,圍困羅馬。瑪蒂爾達女伯爵斷斷續續與亨利作戰,有時還親自披掛上陣。她資助教皇的軍事行動,是格裏高利七世最有力的支持者。
    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重重阻礙下前行的男人目光如炬地凝視著被紅色帷幕所掩蓋的舞台。他知道劇情大致講述的是什麽,因為那是大約發生在一個世紀以前的真實曆史。
    有一名手捧托盤的侍者上來招呼這位看起來非常孤僻的客人,問他要不要來點點心或者酒。他擺了擺手,始終目視舞台,堅持不與他人進行目光交匯。不顧侍者投給他的嫌棄的眼神,他順利地在人群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位子就坐。
    演出開始了。隨著厚重紅布幕緩緩拉開,觀眾情緒高漲,掌聲雷動。“安傑洛!安傑洛!”他們好像事先商量好那樣齊聲叫道,歡呼飾演女伯爵的阿爾斐傑洛出場。
    作為男兒身卻出演女角,對阿爾斐傑洛而言無疑是一項重大的挑戰。他騎在白色的道具馬上,身披銀灰色輕甲,並在外麵套上幾乎可以拖地的正紅長袍。由於外袍的包裹,內裏的輕甲僅露出領口和袖口能夠看見,在這身專門為反串女性角色的阿爾斐傑洛量身打造而略帶中性氣質的裝扮外,還披著威風凜凜的紅披風。
    此時,他正騎著劇組製作的假馬,英姿颯爽地在搖曳的燭光、升起的煙幕和陣陣強烈的掌聲中閃亮登場。當話劇正式開始後,場下迅速安靜下來。全體觀眾不約而同地停止呼聲,將接下來的時光留給舞台上閃耀的演員們。
    在男人座位往後數三排的觀眾席靠左邊的某個位子上,坐著一個雙眸如黑曜石般深邃明亮、臉龐透露出思念和柔情之色的男子。他看得非常認真,眼睛時刻追隨台上那名紅金色頭發的演員的一舉一動而動。可以說,是在座所有人中看得最仔細的一個。
    當扭過頭注意到那名男子的時候,原本十分專注於台上演出的男人仿佛突然對這出戲失去興趣似的,起身離開了座位。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所在位置的後麵第四排,小心翼翼地在注意力投注於劇情的觀眾中間穿梭。人們為他的打擾表現出厭煩的態度,但更多的人對他絲毫不在意。他對坐在那名男子正後方座位上的觀眾說了些什麽,那人便點點頭,識趣地走掉了。然後,這個使用了不明手段輕易就讓他人自願離場的男人,從後麵叩了叩背著愛人偷偷來到劇院觀看表演的男子——朱利亞諾的肩膀。
    回過頭,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朱利亞諾皺了皺眉毛,壓低聲音說,“你叫我?”
    “難道我在敲別人?”男人反問道。
    “嘿,現在不是時候。我要看表演。而且我不認識你。”
    “我認識你就行了。你是台上那個紅頭發主演的情人。”
    情人這個稱謂讓朱利亞諾多少有些抵觸,他們的關係明明要更進一步的。情人很多時候隻是由於性關係而保持聯係的人。這樣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分手。與此相比,他更喜歡戀人,或者愛人這樣的詞。可是,即將成為「鐵皇冠」領袖的阿爾斐傑洛的未來正不可避免地與自己漸行漸遠……這事實讓他感到沮喪。“你有什麽事嗎?”他沒好氣地說。
    “你愛他?”
    男人仿佛期待老師給自己解答的學生那樣誠懇而嚴肅地問道。這問題幾乎讓人失笑。
    “看看這裏的人。”朱利亞諾說,“誰都愛他。”
    “可是他們對他的愛,與你的完全不同。”
    “真囉嗦啊。你打擾到我了,先生。有空再聊。”
    朱利亞諾不想再搭理這個莫名其妙與他攀談起來的男人了。他想轉過頭去,去看台上的愛人。但……
    “看著我,好嗎?我在和你說話。”
    男人用嚴厲的、讓人深感不安、卻又完全無法抗拒的目光讓朱利亞諾扭脖子的動作中止了。
    “噢,我真是不應該……不知怎麽搞的,我剛剛太沒禮貌了。”那雙閃爍著黑曜石光芒的明亮的眼睛,已經變得猶如深暗的永夜那般混沌,對陌生人的警戒心亦隨著眼神的改變不複存在。
    “沒關係。”即使成功瓦解了對方的意誌,男人也沒有笑。
    “你還想說什麽?”
    “給你個忠告。”男人輕聲在他耳邊說,“你既然愛他,就該為他著想。”
    “我該怎麽做,才算為他著想?”
    “放他走。”
    此話一出,朱利亞諾無神的眼睛頃刻間恢複了理性的光芒。他本想反駁,卻讓突然爆發出的如雷鳴般的掌聲帶走了注意力。
    台上的女伯爵慷慨激昂地進行戰前動員,陳列亨利四世與教廷對抗的罪行用來鼓舞士氣,正說到高|潮部分。阿爾斐傑洛無論說話語氣、行動神態、麵部表情都表現得極為逼真,與扮演亨利四世及格裏高利七世的演員的對手戲亦十分精彩,人們為幾名演員完美而精湛的演技所折服,掌聲一次次回旋在大廳上空。
    朱利亞諾自豪地微笑著,和其他觀眾一起為愛人送上掌聲。當他再把頭轉回身後的時候,位子上的男人早已不見人影,好像剛才自己見到的是個不存在的幽靈。朱利亞諾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似的使勁搖了搖頭,決定忘掉它,轉而繼續欣賞這場由阿爾斐傑洛帶給他的視覺盛宴。
    隨後劇情進行到瑪蒂爾達女伯爵成功慫恿亨利之子康拉德叛變對抗自己的父親。一小時後,整部劇以年邁的亨利四世交代一切事情、並寬恕了包括兒子在內的自己所有的敵人後安詳離去為結尾落下帷幕。場下的觀眾集體起立,對著沉沉落下的紅色布幕熱烈地鼓掌。
    演出結束的時間差不多是九點。為此排練了數月不止的演員們在無盡的讚許聲中紛紛謝幕,有些人下台接受觀眾的要求為他們耐心地簽名,其中就有身為主演之一的阿爾斐傑洛。
    仍然穿著表演用的輕甲、長袍和披風的男子還未來得及褪下這些戲服,在快速地為幾名觀眾簽完名之後,便徑直走到靠後幾排的觀眾席。那是朱利亞諾所在的地方。話劇結束後,他並沒有馬上離場。他的目光始終緊咬萬眾矚目之下的紅金色頭發的青年。也是因為如此,他才能發現阿爾斐傑洛也在不停往自己這邊看。
    見愛人的身影越來越近,朱利亞諾漸漸不知所措了。想走,又不想走。正當他猶豫不決站在原地徘徊之際,阿爾斐傑洛已經來到他跟前,抓起他的手腕。
    “那個男人跟你說了什麽?”
    “誰?”朱利亞諾被問得有些發懵,但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阿爾斐傑洛指的是那個不知為什麽和自己突然搭訕的怪男人,“你過來就是問我這個的?”他甩開對方的手。
    “我……我很開心你能來。真的。也感到很意外。”阿爾斐傑洛暫且按捺下心底對朱利亞諾到場的驚訝和感動,說道,“但我想先搞清楚那個家夥幹嘛找上你。我必須知道。你一定要告訴我。”
    阿爾斐傑洛的神態非常焦急,表現出急欲知曉的態度來。理由很簡單,因為那個男人正是前些日子故意在決鬥中放水、助他順利逃走的安東尼奧的爪牙——吉安。
    這男人到底安得什麽心,為何找上朱利亞諾?這是阿爾斐傑洛眼下最關心的問題。
    而對於這一情況,實際上他早在吉安和朱利亞諾交談開始的那一刻便發現了。他逼迫自己不往那個方向看,心底不安和困惑卻在漸漸加劇。但是基於演員所必須具備的素養,他沒有讓這些情緒影響自己。直到不慌不亂地堅持演完、下場以後才過來詢問。
    初步分析,應該是吉安查到朱利亞諾是自己重要的人,想用他來要挾自己。剛剛大廳聚集了那麽多人,想必吉安深知自己沒有下手的機會而主動放棄了吧?阿爾斐傑洛不確定自己就這麽追出去是不是明智之舉,可此事牽扯到朱利亞諾的安危,他不能不管。
    阿爾斐傑洛用急切的眼神望著愛人,等他開口。
    “他問我愛不愛你什麽的……其實也沒什麽。我和他還沒聊完,他就不知道去哪了。”仍在氣頭上的朱利亞諾語焉不詳地答道,語氣有些尖刻,“才幾天不見我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他是你的追求者?”
    “當然不是。”不知道要不要拆穿吉安身份的阿爾斐傑洛表情極為苦惱。
    “算了,”朱利亞諾板著臉,“我要回去了。麻煩讓開。”
    “不行。”阿爾斐傑洛攔在他身前,阻斷去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得呆在這裏等我。”
    “你要我呆在這兒?”
    “對。去我房間。”
    “憑什麽?”
    “因為能被允許爬上我的床的人普天之下隻有你。你不想再與我共度春宵了?”
    “噢,很誘人的條件。”朱利亞諾將頭偏至一邊,眼珠無目標地左右轉動,都想避開那炙熱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可是聽你的意思你似乎是要出去。”
    一瞬間,阿爾斐傑洛在朱利亞諾臉上窺見一閃而過的充滿著愛意和些許嫉妒的表情,這讓他內心欣喜若狂。同時,更加深了他要保護愛人的決心。
    “沒錯。你等我回來。”阿爾斐傑洛此刻說話的語速相當快,“三言兩語實在是講不清楚。反正你記著那家夥是個絕對不能靠近的危險分子就對了。千萬不要再跟他說一句話。現在,我要去跟蹤他,隨後就來找你。我愛你。”
    他不由分說地在滿臉茫然納悶的朱利亞諾的額頭上留下一個輕吻,就擦過他的肩膀迅速往劇院外跑去。
    “你要去跟蹤?等等,阿爾……”
    紅色披風拂過朱利亞諾臉畔。紅金色頭發的男子已經跨出數步,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他的視野。
    “連衣服都不換就這樣跑出去了……真是蠢蛋一個。”朱利亞諾咬牙罵了一句後,不禁噤聲。因為他嘴裏的這個蠢蛋,正是自己深愛到無法割舍的。
    ix
    “有一個頭發黑得像炭、眼睛灰綠,差不多這麽高的男人,往哪去了?”
    一路上,通過不斷對行人加以盤問,阿爾斐傑洛總算確定了追蹤吉安的方向。
    可到了最後,他翻遍了附近五個街區,都未找到要尋找的人。原本就像在黑暗中追尋獵物的獵豹一般靈敏的阿爾斐傑洛,在盲目奔跑的過程中不斷想起數日前的一樁舊事。那天,他被命令去妓院教訓安東尼奧,卻在半道上遭遇不明人士跟蹤。那個不曾追到的人如今就像揮之不去的陰影那樣占據了他整個大腦。在煩惱的心情的籠罩下,察覺到自己正在被戲弄的阿爾斐傑洛嘴裏低聲地詛咒著,頓時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就在他認為自己又將無功而返的時候,在前方街角處,他看見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盡管表露出一副急需找人的模樣踮起腳尖朝薄霧彌漫的街道盡頭焦急地張望著,最終卻隻是搓著手無可奈何地待在原處。聽到阿爾斐傑洛腳步聲漸近,她立刻轉過頭,臉上有難以掩飾的慌張和害怕以及輕微的想要求助的意味。她有一頭柔細的棗紅色的長發,體態豐滿修長,穿著黑如墨汁的羽飾禮服。這樣一位打扮完全不屬於平民階級的女士,怎麽在深夜單獨遊蕩在街上呢?
    “需要幫助嗎,女士?”阿爾斐傑洛在她麵前停下。
    “是的,先生。”女人點頭說。她的手鬆鬆地放在嘴邊,給人膽小不自信的感覺。仔細端詳,能發現她其實儀容端莊,相貌出眾,氣質清涼甜美。
    她不認識我。這是出現在阿爾斐傑洛腦中的第一個念頭。他打算暫時撇開知名度的問題,抱著想問問她有沒有看見自己要找的人的念頭和她交談起來。
    “請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困難?”
    “有個小偷搶走了我的錢包,往那邊跑了。”女人朝她剛才張望的方向指了指。
    “您能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征嗎?”
    “我沒看清,他突然從我身邊衝過,跑得很快……”女人看了看地麵。可能是又想起了些什麽,她忽然抬起頭,誇張地高聲叫道,“啊,似乎是黑色頭發。我罵了他一句,他就回頭朝我瞪了一眼,那雙綠色的眼睛可嚇人了……”
    阿爾斐傑洛不動聲色地眯起了雙眼。女人描述的偷盜者外貌和吉安的外形極為相符。
    “我明白了。請您留在此處,等我把錢包討要回來。”
    再次掌握到正確方向的阿爾斐傑洛在深呼吸一口後,便小跑步般地朝女人指示的道路追尋而去。他走得很急。夜風吹拂著他那被快速疾走的動作所帶動起來的頭發和袍子。就連身後傳來的女人真摯的道謝聲,也像是淹沒在了風聲中。
    現在所行進的這條路,在其盡頭蔓延著一股其他區域所沒有的霧氣。街道陰暗而無人跡,似乎迷霧把所有的人都趕進了屋裏。無星的黑色夜空格外深沉,月亮是此刻唯一伴隨阿爾斐傑洛的夥伴。
    他看似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做出繼續追蹤、並為女人出頭的決定,其實是經過前前後後的一陣尋思的。吉安已經威脅到朱利亞諾的安全,非得把那家夥揪出來殺死不可。他深知自己不是吉安的對手,但他天生心高氣傲,如今有弱者向他求助,那就不能放棄表現的機會。
    說起那個叫吉安的男人,表麵上似乎一副正人君子的嚴肅模樣,還武藝高強,可沒想到竟然品德惡劣到去偷女人的錢袋?他不是有安東尼奧付給他的傭金嗎?
    不過,既然是自願為黑幫打工的家夥,沒有道德底線也是正常的。阿爾斐傑洛忽視了自己也是黑道中人的事實,疾走在尋找吉安的路上。直覺告訴自己他離對方越來越近了。隻有纏繞在身邊的濕重濃密的霧氣,讓他十分的不舒暢。
    找到吉安的話,可能會就此開戰。自己打得贏嗎?盡管阿爾斐傑洛已經成長到足以打敗師父伊凡的程度,但他的劍術在吉安麵前還是有些相形見拙了。何況他這次急著出來,沒帶劍。
    這時候再想打退堂鼓已經不可能。追出去約莫兩分鍾的阿爾斐傑洛在迷霧繚繞的道路盡頭,終於看見了這幾天一直被自己幻想為交戰對手的那個男人,和另一個站在他身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