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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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至今,已為龍族培養了十五名龍術士的奧諾馬伊斯此前從沒遇到過,勤勉如阿爾斐傑洛這般的學生。
龍術士的魔導訓練曆來有一個很詳細的流程。入門課程便是要適應高山的生活。學會控製自身的魔力和探知其他術者的魔力是緊隨其後的第二門課程。之後,才要開始研習各類魔法。如果對象為女性候補生,則要追加一門體能訓練的課程。每一位接受培訓的龍術士候補生都必須嚴格按照流程走。學習的總時間除了需要加課而必須延期的特殊情況以外,一般定為兩年。
龍族針對龍術士培養這一方麵所製定的流程,是由卡塔特最優秀的魔導大師團體共同研究並確立下來的。負責授課的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奧諾馬伊斯。奧諾馬伊斯不但精通魔法,在各類武器的運用上也極具心得。他總在腰間插滿尺寸大小形狀各異的短刀。身為武器大師,他有時還會兼任守護者的老師。他為卡塔特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在戰場上奮戰、終結龍族死敵性命的龍術士,全部都畢業於他的門下。而他的學生最終都成功地做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每一個魔法造詣皆超越了他們的老師。這是由龍族和人類各自的種族差異造成的結果。
追本溯源,龍是一種很古老的魔法生物。人形與龍形的切換就體現了他們的魔法性。他們對魔法有一定的吸收力和統禦力,但這並不體現在“學習”上,而是能夠對其“免疫”。龍族學習魔法的表現,總是不如在人類中那部分天賦超常的、能夠被訓練為龍術士的家夥們。年輕的龍族由於身強體壯而認為魔法是沒有掌握必要的裝飾品,他們破敵依靠的是自己強韌的身體。而龍族又是一群自身能對任何法術進行免疫的生物,因此他們對依賴魔法是持不屑的態度的。而已過壯年、身體各項機能逐漸走往下坡路的龍族已經無法單純地仰仗於個人的身體素質進行作戰,因此研究魔法逐漸成為了他們的興趣,以及彌補生理弱勢的武器。經年累月的鑽研,使這些老邁的龍族得以將自己在魔導研究方麵的智慧結晶歸納在一起,整理出係統的龍術士修煉課程。而作為直接授課人的奧諾馬伊斯在麵對才能和成績均全麵超出自己的學生時,從不會產生任何嫉妒的情緒。他是帶著欣慰和祝福,看著每一位龍術士出師的。
不過,當看見阿爾斐傑洛認真在訓練場上完成每一項課程時那揮汗如雨、孜孜不倦的身影,即使是向來尊奉魔鬼式訓練的奧諾馬伊斯也不得不在另眼相看的同時表現出一絲敬佩,和些許的納悶。奧諾馬伊斯納悶的是,他如此任勞任怨背後所包含的原因。
跟隨奧諾馬伊斯進行的魔導訓練,可以說是相當艱苦的。早晨六點準時報到,時長十二小時,全年沒有休息日。隻有在吃午飯時才能得到片刻的小憩。
在龍術士的曆史上有一個臭名遠揚的反麵教材。龍術士賈修就曾經難以忍受奧諾馬伊斯的嚴格訓練而用實際行動表達了抗議。他埋怨每天要做的事太多而休息的時間太少,食物也供應得不夠,以此作為借口三天兩頭缺席,鬧得連兩位龍王都好幾次親自趕到訓練場監督才能保障他不逃課。起先,奧諾馬伊斯什麽也不說,忍耐了一個月。他每日清晨照例在訓練的地方等著賈修,即使大多數時候等到的隻有杳無人影所帶來的失望。他從不會找到龍王為賈修安排的臨時住處督促他起床,過來練習,隻是在一個月的時間裏日複一日地等在訓練場,等到上課時間結束為止。賈修偶爾會來,但通常來得很晚,溜得很早。時間長了,龍王不再親臨現場。除了要求奧諾馬伊斯加強對賈修的管理外,他們懶得再管多餘的事。可奧諾馬伊斯依舊秉持著那一套,任由賈修我行我素。漸漸地,賈修的不服管教以及奧諾馬伊斯的縱容和無能傳到了每一個龍族和守護者的耳朵裏。人們開始議論,如果連向來手腕強硬的奧諾馬伊斯都要放棄對賈修的教育,那賈修還真算創造了一個曆史。而搗蛋鬼本人也常以此為榮。到了第二個月,當所有人都以為奧諾馬伊斯甚至是龍王都拿賈修徹底沒辦法而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在奧諾馬伊斯心中醞釀了許久的嚴厲處罰已經準備實行了。
某日,賈修似乎終於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一周沒去上課的事實,心血來潮地在吃完午餐後來到了冷清的、隻有奧諾馬伊斯一人呆著的訓練場地。他連捏造借口都覺得麻煩,直接向表情冷峻的奧諾馬伊斯詢問今天教什麽魔法。他發現奧諾馬伊斯的腰間多了根銀鏈子,繞繞彎彎纏了好幾圈,別在那些短刃以往插著的位置。賈修不以為然,還在心裏嗤笑黔驢技窮的老師是不是要用那玩意兒充當皮鞭抽打自己。而他的猜測隻對了一半。奧諾馬伊斯緩緩地解下了前幾晚準備好的、附著魔力和禁錮咒語的銀鏈。解開的那瞬間,富有靈性的銀鏈子就像一條主動出擊的蟒蛇,撲向了一臉嗤之以鼻的賈修,將那具有約等於兩個奧諾馬伊斯那麽寬的腰圍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以訓練場中央的一根立柱為支點纏繞了上去。
被擺了一道的賈修破口大罵。對於以武力逼自己就範的老師,他雖然大為鄙視,可是卻也無可奈何。他猛力擺動著身體,雙腳前蹬後蹭,卻怎樣都掙脫不了銀鏈的束縛。他無法反抗,他學到的東西太少了,以至於連附在鏈子上的魔力氣息都沒感知到。而且當他發覺自己越是想要用力掙開,身上的鏈子就越發收緊以後,更是窘迫地連連喊疼,臉頰漲成了紫色。
看著猶如一頭烤乳豬般被綁在柱子上、腹部的肥肉被卡出一條條凹壑的頑劣不堪的弟子,奧諾馬伊斯說,“單憑蠻力是無法掙開那鏈子的。介於你過去的所作所為,我此番隻是略施懲戒罷了。怎麽,不服氣嗎,賈修?”
賈修瞪得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他又扭動了一次身子,想要掙脫,束縛全身的鏈條便進一步緊縮,鎖得他渾身的皮膚都快要裂開。
“放我下來!放開我……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缺課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暫且服軟。但他在心底暗暗發誓,等自己下來後,一定要奧諾馬伊斯好看。自己那雙痛宰了無數頭家豬、連野豬都能徒手打死的拳頭,可不是好惹的。
隻可惜賈修的保證,在奧諾馬伊斯聽來就好比一個犯了酒癮的醉鬼發誓再也不喝酒了那般滑稽可笑。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你共有二十天沒來訓練。這已經是我從輕發落了。你自己應該清楚,把你遲到和早退的那些天數全都算上的話,你沒有一天是合格的。二十天的缺課必須由二十天的自由來償還。給我好好呆在那裏反省。”
“你要把我困在這該死的柱子上二十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老東西,我會死的!”
“你可以喝水。我和龍神殿的花匠說好了,在他每天給殿外的花圃澆灌好以後,會額外增加一個給你喂水的任務。睡覺和休息,你可以在那上麵進行。隻要把眼睛閉上就行。所以排除下來,你唯一的損失是沒有飯吃。對我的安排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我已經很仁慈了。”
“你這個混賬,雜碎!我保證等哪天恢複了自由,我一定要殺了你!給我等著!”
對於這個不斷從嘴裏噴出唾沫星子、並再次作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保證的賈修,奧諾馬伊斯搖了搖頭,全然不顧他的罵聲。
“殺我?連如此簡易的魔法都掙脫不了的你恐怕沒那個本事。就讓日曬和‘雨淋’給你自視甚高的大腦清醒一下吧。隻有通過最後的測試,你才稍微有那麽點摸到我皮毛的可能。”
賈修還在不停地罵著。奧諾馬伊斯已經背過身去,迅速地離開了訓練場。對付不同的人要運用不同的方法。像賈修那類性格散漫、目中無人的鄉野大老粗,就要用他最熟悉的且讓他引以為傲的暴力手段將他馴服。
賈修的叫罵聲漸漸聽不見了。他沒力氣了。空蕩蕩的隻餘下他一人的場地,也沒有人理會他。偶爾有幾個守護者經過此地互相切磋劍技。他會呼救,但沒人理。他就像個垃圾,一個笑話,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當作一件展示品,遺棄在了這裏。
後來,果然就如奧諾馬伊斯所說的那樣,提著灑水器的花匠每天都會給他喂點水,確保他活著。最開始的三天,賈修還是憤恨難平,時不時地咒罵著狠心的奧諾馬伊斯幾句。到了第四天,他失去了說話的力氣,感到自己撐不下去了。花匠就給他多灌點水,從一日一次遞增到兩次,三次,四次,五次……好在他的腳尖還能觸地,就算整個人被五花大綁,依然能借著綁縛在身上的銀鏈子的力道將大部分體重依附在背後的柱子上。奧諾馬伊斯就像正常訓練那樣每天都會定時來看望賈修。而隻剩下一口氣勉強活著的不肖弟子,已經從一頭凶猛的愛咬人的惡犬,變成了再溫順不過的乖乖狗。賈修靠著花匠施舍的水艱難地熬過了地獄般的二十天。當懲罰的期限來臨,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方才重獲自由的賈修肚子上的贅肉減去了至少一半。
從此以後,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違抗奧諾馬伊斯的後果是很可怕的。自己會訓練得更晚、吃得更少。用銀鏈捆在柱子上當眾出醜是賈修品嚐到的最嚴酷的一次懲罰。而在最後的試煉期間,奧諾馬伊斯更是耍了不少手段把賈修整得團團轉,例如提升試煉的難度,和反複進行試煉。賈修的資質並不算高,奧諾馬伊斯預測的完全沒錯,他直到通過了測試才終於稍稍在魔術上將自己的導師超越。然而,當苦盡甘來的日子終於到來的那一天,報複這件事早已被賈修拋在了腦後。他隻想快些完成龍術士的受封儀式,與龍族從者締合契約,然後離開卡塔特,一輩子也不要回來,再看見奧諾馬伊斯的那張臉。最終,奧諾馬伊斯用他的方式徹底馴服了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紀律散漫到險些無法畢業的家夥,一度傳為卡塔特的佳話。「不聽話就讓奧諾馬伊斯用鏈子捆你。」龍族的長輩後來便常用這話來嚇唬晚輩。因為嚴厲,奧諾馬伊斯曾獲得過“魔鬼導師”的稱號。龍術士在完成契約締結的儀式後就四散到世界各地去了。而永遠留守在卡塔特山脈、平日裏也沒少接受過奧諾馬伊斯訓練的守護者們則會在私下議論時稱他為「鐵血的奧諾馬伊斯」。
可是阿爾斐傑洛的勤奮程度,實在是異常得過頭了。他簡直和賈修完全相反,走上了另一個極端。他不但自發要求加課,有時還不回住處,睡在訓練場旁邊的浴場裏。當奧諾馬伊斯雷打不動地在每日早晨六點準時趕到時,總會看見阿爾斐傑洛早已先來一步,精神抖擻地操練著昨天自己剛剛傳授給他的魔法。他就像一張白紙,瘋狂而貪婪地吸收著奧諾馬伊斯教導給他的一切,拚命地想要將自己塗滿。如果奧諾馬伊斯多少知道些阿爾斐傑洛以前的經曆的話,也許就不會對他驚人的求學態度表示吃驚了。阿爾斐傑洛還在紅楓葉劇院的時候,也是以這股誰都無法招架的猛勁兒,利用業餘時間纏著伊凡陪他練劍的。
阿爾斐傑洛學習魔法的天賦,奧諾馬伊斯是相當認可的。在還未開展正式的訓練前,他就怕阿爾斐傑洛會不用功。一個天才最忌諱的就是凡事隻想憑借自己的天賦去解決,而疏於平時的努力。所幸的是奧諾馬伊斯擔心的那種情況在阿爾斐傑洛身上始終都沒有發生。
訓練開展後的第七天,是阿爾斐傑洛二十四歲生日。但在這裏,不會有人給他過生日,也不會有人送他禮物,隻有枯燥而充實的訓練日複一日。更何況在他身體好轉以後,除了到龍神殿將自己在人間的履曆向兩位龍王大致講述了一番外,對於其他的事包括生日,他還從沒有告訴過卡塔特的任何一個人。他還未結交到新的朋友。唯二認識的蘇洛和盧奎莎已經失去了聯係,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阿爾斐傑洛訓練的時候,照理說是不允許有任何人來旁觀的。會打攪到他。但在他來回的路上可就沒那麽多的顧忌了。而龍族和守護者們不請自來的旁觀,也讓阿爾斐傑洛想起來一件事。
這件事本在他最初上山的時候就發現的,隻是他當時被高原反應的症狀纏身,無暇他顧。在佛羅倫薩聽蘇洛描述卡塔特的時候,他就想象過許多畫麵。他本以為會在這裏見到群龍齊飛的壯觀場景。可事實卻離想象差得很遠。迎接他的龍群基本都是人形態,遠處也隻有稀稀拉拉的兩三頭海龍在雲海間飛馳。如今,阿爾斐傑洛突然意識到一個先前自己沒能注意到的問題——那些加起來連百人都不足的龍族,就是卡塔特全部的子民嗎?守護者的人數似乎都比他們要多些。在他二點一線往返訓練場所和住所的路上候著看他的龍族,也就那麽稀稀疏疏的幾個。連在龍山和龍海間飛翔嬉戲的巨龍的影子都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在他心目中一度是強大代名詞的龍族,竟然衰敗到如今這等地步?
當然了,龍族的強盛與否和目前的自己並沒有多大關聯。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完成修行,名正言順地成為龍術士。從訓練開始的第一天到現在已經兩個禮拜過去了。這些天,他接受了來自奧諾馬伊斯全方位的魔導訓練。課程的安排完全依照龍族製定的流程一步步地走。
眼簾睜開,預示著新的一天又已經來臨。體內早就調整過來的生物鍾催促著阿爾斐傑洛起床了。由於他的早起,守護者都被要求提前將早餐送達過來。他迅速地穿好衣服,洗好臉,吃好早點,推門而出。訓練場外的日晷雕像顯示的時間為五點半,阿爾斐傑洛就已經到了。半小時後,奧諾馬伊斯才現了身。盡管他來的時間是不早不晚的正好六點,可是有了阿爾斐傑洛早到的對比,就好像奧諾馬伊斯反而來遲了似的。
對於這名學生所展現出來的超高的積極性,在五百年前就已經步入中年期的海龍族男性早就習慣了。
“今天學什麽,我尊敬的老師?”
過去的兩周所學習的“魔力操控”已經告一段落。阿爾斐傑洛不必再擔心自己的魔力會忽然間暴走。他依照奧諾馬伊斯前幾日教他的方法,將自身的魔力調節到與空氣中微不可見的魔力分子同一個頻率,反複地操練著。魔力是術士行使魔法的基盤,至關重要。控製魔力的課程理所當然地放在了比較靠前的位置。此刻,阿爾斐傑洛一見到奧諾馬伊斯就停止了練習,拋出他最關心的問題。這問題他幾乎天天都會問,每次都希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弟子的成績讓奧諾馬伊斯很滿意,但他沒有表露出來,用嚴肅的表情說道,“你已經完全能掌控並驅使自己的魔力了,甚至修煉出了不錯的魔力同調能力,對魔力的隱藏和消除也已經爐火純青。從今天起你要學的是他者魔力的讀取,即感受其他術者身上的魔力。還是老樣子,我準備再花兩周,給你充分的時間掌握。”
“不需要那麽久。我覺得最多一周就夠了。”
阿爾斐傑洛輕巧地回答後,奧諾馬伊斯右邊的眉毛輕輕往上一揚。還真符合這男人一貫的自信。相處半個月,奧諾馬伊斯對阿爾斐傑洛的脾氣及處事風格已經很了解了。
阿爾斐傑洛的確很就能吸收自己傳授的知識。圓滿完成隨堂測驗,表現完美無缺。即使是挑剔而嚴格的奧諾馬伊斯也無法不對他露出滿意的笑。可即便如此,奧諾馬伊斯還是看出了他存在的毛病。就是這種幾乎是生來的優秀讓他有容易看不到自身缺點的習慣。有必要在他自信心膨脹的時候提出警告,奧諾馬伊斯早就明白這點了。
“阿爾斐傑洛,你的確很有天賦,但你必須聽我的安排。我說兩周就是兩周,哪怕你兩天就學會了,也要給我練滿兩周。”
“是的。”
“現在,由於你的盲目自負,我決定將這項課程的學習時間延長至四周。你在未來的四周都將學不到任何新東西。”
“老師,您在生我的氣?”阿爾斐傑洛對奧諾馬伊斯側目而視,眼神中露出些許因為羞愧而畏縮的感情。
“怎麽可能。在授業過程中,我是不會夾帶私情的。”奧諾馬伊斯極其平淡地說道,“當然你有權向兩位龍王大人申訴我的強製。但是別怪我沒告訴你,這座訓練場不歸他們管。這裏的一切都由我做主。”
阿爾斐傑洛低下了頭,“我……我聽從您的指示。”
“還算比較順服。比賈修要好很多。”
“賈修?他是誰?我好像聽到過這個名字。”上山至今半個多月,阿爾斐傑洛還真的在某些愛嚼嘴皮子的守護者口中聽見過他們議論賈修這個人。但當他上前詢問的時候,那些人卻對此避而不談,搖著頭走開了。如今自己的老師居然主動提及此人,阿爾斐傑洛決定要問個明白。
“你無需細問太多。他不是值得你關注的角色。你隻需知道我不想把那根附了禁錮術的鏈條用在你身上即可。”
阿爾斐傑洛歪過頭看了看場地中央的柱子上纏著的鏈條。柱子是用剖開的山體直接建造的。它高度超過十五米,孤獨地豎立在訓練場正中間的位置,顯得有些突兀。銀色的鏈條環繞其上,在陽光下發亮。以阿爾斐傑洛目前的魔法素養,已經能輕微感知到那上麵有魔力在流動。
他收回視線,對奧諾馬伊斯說,“我會謹記您的教誨。”
麵對麵的兩人盤腿而坐,訓練開始了。奧諾馬伊斯進行示範,阿爾斐傑洛跟著練習。時間慢慢地從清晨到了中午,但周圍的天色沒有任何改變。唯有日晷雕像的銅製指針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在刻度上的影子提示著時間。
“就用我教你的方法操練吧。”奧諾馬伊斯說。
“是的。”阿爾斐傑洛合上雙眼,努力去同調自己和奧諾馬伊斯的魔力,嘴裏重複念叨著奧諾馬伊斯授與他的方法,“就像感受觸及麵部的空氣一樣,去感受……”
“你感到了什麽?”
閉著眼睛、下顎微微揚起的阿爾斐傑洛輕聲地回答,聲音細小邈遠,“風。陽光。還有……腹中的饑餓感。”
自動忽略掉學生後半句話的奧諾馬伊斯馬上問,“你在我的身上感到了什麽?”
“沒有。什麽也沒有。”紅金色的秀發隨腦袋的搖晃左右飄動。阿爾斐傑洛很肯定地說,“您的身上一點魔力也沒有。”
“錯了。我修煉過魔術,我和你一樣,是攜帶著魔力的。”
“可我為什麽讀取不了……”他睜開了眼睛。
“因為你目前的力量遠遠弱於我。所以你感知不到。”奧諾馬伊斯說,“記住了,在術者之間有這樣一條定律:弱者無法感知強者。所以,等哪天你能確切地從我身上感受到魔力的動向時,再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吧。”
盡管奧諾馬伊斯以相當平淡的口吻說著,阿爾斐傑洛還是覺得背脊骨有些發冷。他想不到的是奧諾馬伊斯還在為上午自己斷言在一周內就能學會新課程一事念茲在茲。這份時刻不忘著警告自己的作法,可以毫不掩飾地體現出作為一名導師的奧諾馬伊斯對弟子的嚴厲,而這種嚴厲在阿爾斐傑洛看來甚至已經到了古板執拗的地步。對於奧諾馬伊斯一絲不苟、認真負責的執教風格,阿爾斐傑洛一方麵有些佩服另一方麵也感到很有壓力。將來早晚有一天自己會在訓練中接觸到黑魔法。等到了那個時候可要小心了。決不能讓奧諾馬伊斯看出自己已經學會。
這樣暗自警醒的阿爾斐傑洛,收斂起表情的臉上顯示出與往常很不一樣的謹慎謙遜的態度,“我絕對不會再犯自大的毛病了。”
“很好。”奧諾馬伊斯平靜的聲音裏滲透出一股重量,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肚子餓了?”
“嗯……”
阿爾斐傑洛苦笑了下,奧諾馬伊斯朝右看了看日晷雕像上的指針。兩個人都站了起來。
“快到十二點了。是差不多該吃飯了。先解散吧。”
守護者在幾分鍾後送來了午餐。候補生訓練期間,午餐都是要送到訓練場的。經常夜不歸宿、留在此地自習的阿爾斐傑洛,有時還會提前囑咐守護者將晚餐也送到這兒來,而不是無人的住處。不過今天,懷念著白鵝絨床溫度的他並沒有那麽做。
每天在吃午飯的時候,阿爾斐傑洛都能目睹一個奇觀。和他分開吃飯的奧諾馬伊斯用餐的地點是龍神殿內的膳房,但龍神殿離這兒太遠,徒步的話,一來一回要浪費不少時間,而阿爾斐傑洛休息進餐的時間隻有緊張的半小時。因此,奧諾馬伊斯必須飛過去。
抬起眼,視線越過高聳的立柱,奧諾馬伊斯已從人類形態變回了那海藍色的巨大本體。這是條有些風霜的中年海龍,但他乘風而飛的身姿依舊矯健。雙翼的揮舞帶來旋風。飽飲旋風的藍色巨龍以翱空翔鷹之姿,在正午的紅日下飛往了遠方高處的神殿。
為什麽在龍族變回原來的形態時,褲子不會被撕破,短刃不會掉下來呢?阿爾斐傑洛知道變形也是一種魔法。而主人身上的衣物以及其餘的一切都受到了變形術的保護。
守護者等候在場地外,沒有走遠,眼睛時不時地探進來張望。阿爾斐傑洛不認得他,快速吃完後,將器具交還,讓他回去交差。這時候,巨型翅膀撲閃的聲音又來臨了。奧諾馬伊斯準時回來。離開的時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阿爾斐傑洛上前迎向他,剛想說什麽,突然——十數米外的動靜使他迅速偏過了頭,視線驀地射向了附著日晷雕像的建築物上某個悠然而立的身影。
“有人在那。”
“你是怎麽知道的?”奧諾馬伊斯問。
“並不是通過感知魔力的方式。我聽到了腳步聲。”
“你的聽覺敏銳了不少,視覺應該也有所增強吧。這是你能自由操控魔力的最佳證明。你都不用施展法術,就能比以前看得更高,聽得更遠。”
奧諾馬伊斯的講解在阿爾斐傑洛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他的興趣完全落在了那個窺視自己訓練的男人身上。像這樣明目張膽、毫不避諱也完全不加以掩飾的偷窺者可不多。
“那個男人是……喬貞?”
“你這樣直呼他的名字可不太禮貌。”
“抱歉,我的疏忽。應該稱他為……首席大人。”
阿爾斐傑洛糾正自己的時候,視線始終牢牢鎖定上方的人。光是看到那個人在陽光下的影子,他都不由得要屏住呼吸。
的確是喬貞。隻見他迎風站在高度相當於六層樓的建築物的頂端,完全沒有任何遮擋物的地方。他隻身一人前來,從者並未陪伴左右。剛才阿爾斐傑洛聽到的,無疑是喬貞腳步在地麵移動的聲音。可是當他看過去的時候,那個男人竟然倏忽之間就出現在了離地麵約二十米高的地方。他是怎麽辦到的?他又為什麽要站得那麽高?那副模樣,就好像不屑於和阿爾斐傑洛站在同一片大地上似的。
現任的首席。位於全體龍術士頂端的男人……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被人看到。或者說,他就是希望被我看到。
阿爾斐傑洛明顯用審視的眼神仰視喬貞,從他的人影到麵龐再到表情全部看了個夠。
那樣地位的男人,應該相當忌憚繼任者的出現,對阿爾斐傑洛的存在應當表現得極為不爽吧。可是阿爾斐傑洛在喬貞的臉上捕捉不到任何不滿的表情。他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
是在演戲嗎?裝作不在乎的姿態?還是他真的希望有我這個後繼者出現,代替他給龍族爭光?
阿爾斐傑洛不確定。也許那家夥隻是來看看我有啥能耐。就跟那時候奚落自己的雅麥斯一樣。他用眼神向喬貞打了個招呼,便撤回視線。他的眼神裏沒有半分敬仰,還帶了幾分警惕,喬貞看在眼裏,奧諾馬伊斯當然也不會沒有察覺。
“喬貞,你似乎給了我的學生不小的壓力。”奧諾馬伊斯向樓上的人說,“有事嗎?不要告訴我你隻是恰巧路過。”
“我原先的打算的確是出來散散心,隻是不知道怎麽的,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這裏。尊敬的奧諾馬伊斯,我為我的冒犯向你們致歉。我這就離去。”
喬貞好像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出現會給師徒二人帶來困擾,頗為自責,一臉無奈地撓了撓耳根與臉頰的相接處。阿爾斐傑洛見他縱身一跳,安穩地落在地麵上,轉身要走,紫羅蘭色的眼瞳立刻燃起了一簇高傲的火光,緊盯著喬貞的背影。
“不,他可以留在這兒。”我需要他留在這兒。
奧諾馬伊斯因為弟子的這番話而有些困惑了。喬貞前進的步子停了下來,不慌不忙地扭轉方向,往阿爾斐傑洛遞去凝神的一望。
雖然那張俊秀的臉上還是一副審視的表情,但是警戒已經褪去。隻是那副驕傲的神情依然沒有動搖,無聲地要求喬貞留在這裏,看完他的訓練。
“我還是走吧。”
喬貞向奧諾馬伊斯點頭致意道,發現對方也流露出一副希望如此的表情。喬貞快速地邁開步伐,踏出訓練場滿是沙土的地麵,穿過狹長的山路。他走得那樣快,沒過多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爾斐傑洛,繼續訓練吧。”
阿爾斐傑洛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無神的光芒。也許是失去了首席的關注,無聊地在空中彷徨。當奧諾馬伊斯出聲提醒他後,他的眼神才再次凝聚起來。
“老師,請準許我今晚留在這裏練習。”
“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能如此具有上進心,我為你高興。但是一碼歸一碼。你上午的表現可是不甚令人滿意啊。廢話就到此為止吧。”
“是。我一定會加倍努力,不讓您失望的。”
打消了回住處舒舒服服睡覺念頭的阿爾斐傑洛隨後繼續投入到了日常的練習中。雖然喬貞已經不在這附近了,可是他前進的動力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一定要讓那男人、以及卡塔特的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光輝。一定要將那男人長期霸占的位置弄到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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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發了阿爾斐傑洛空前虛榮心的喬貞,此刻卻因為自己的偷窺行為引起了布裏斯的不滿。假如讓阿爾斐傑洛知道自己的存在使這對在卡塔特堪稱和睦典範的主從產生了分歧,或許會打從心底裏感到愉快吧。
“你是首席,自降身份去關注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不是首席該做的事。”
得知喬貞背著自己溜到訓練場偷看阿爾斐傑洛練習的事情後,布裏斯感到不可理喻。他當晚就來到喬貞的住處。突然推門而入的舉動,把半躺在床上、神誌遊離地發著呆的喬貞給嚇了一跳。
“他不一樣。”腦袋離開枕頭的首席慢悠悠地坐起來。
“他沒什麽不一樣。他長了三頭六臂還是比別人多了個鼻子?你去看他訓練已經是抬舉他了。”
喬貞不明白布裏斯幹嘛發那麽大的火。他不想和他爭吵,隻能向他保證,聲音悶悶的,“我以後不去了。”
“我不是要指責你……”布裏斯說到一半,覺得不管自己怎麽解釋都像是在指責,幹脆換個話題,“你看出什麽名堂沒有?”
喬貞缺乏生氣的臉孔一下子亮了起來。
“這麽說吧,你有兩年的時間考慮,今後是跟著我到人間闖,還是呆在這兒和族人過。”
布裏斯楞住了。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喬貞話中所含的信息量。所以——那個男人能當上下一任的首席已經是百分之百確鑿無疑的事了?而實際上,布裏斯消化的時間過於長久,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立刻顯得尷尬起來。
“走吧,布裏斯。再過十分鍾我的晚飯就要送過來了。我已經向膳房核實過今天沒你愛吃的素菜。和我共進晚餐得提前預約。”
“你隻會對我凶。從來都不肯向龍王抗議一次。”海龍族男子的嘴角苦澀地扭了扭,“我不管了。你愛怎樣就怎樣。”
“慢走不送。”喬貞向著轉身離去的從者做了個揮別的手勢,“別忘了考慮一下我剛剛的提議。”
布裏斯關門離開以後,喬貞的後背再次粘上了床,眼睛凝視著天花板。盡管抱在腦袋後頭的兩隻手壓在了下麵,可是依然能強烈地感受到它們正在無法克製地顫抖,如同一個父親喜迎剛降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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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快要成為訓練場裏的一件固有的裝飾物的阿爾斐傑洛,連續三個晚上都沒有回去。終於,他在今天離開了“第二個家”的懷抱,拖著累垮了的身子走在返回住處的路上。
隻要一想到自己離心中的目標和眾人的期待又近了一步,他就覺得付出再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如今流下的汗水將來會有回報。回報給自己的一定就是那個尊貴的首席寶座吧。而作為立於一個時代頂點的首席,應該抱著與此相稱的覺悟和責任感,還有看不起其餘龍術士的態度,這一定就是身為首席的驕傲。阿爾斐傑洛沒有當過首席,或者說,他還沒有當上首席,但他認為首席一定要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表現出從容和優雅。從阿爾斐傑洛對喬貞的初步觀察中,他發現喬貞是個和優雅這詞沾不上什麽邊的男人,但他至少擁有從容這一品行。那麽,有什麽理由能妨礙自己做不到比他更好呢?如此在心中鼓勵著自己的阿爾斐傑洛,盡管已經因為連續的訓練累得半死,但在沒有回到居住的別墅關上房門之前,他還是得在路上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接受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的龍族以及守護者的打量。
他會在結束訓練後先到隔壁的浴場好好地洗一把,有時就睡在了那裏。每天都要洗澡,這是他從十五歲就養成的習慣。被人販子奴役的那五年間所有的汙垢都要反複不斷地洗,直到完全洗盡。因此,當他離開訓練場時,已經換上了較為潔淨的衣服。龍族偏好的服飾是寬鬆的長袍,在長袍上縫製精美的刺繡和紋樣,顏色多以海藍、乳白、深緋和黑色為主,腳踏輕便的革底涼鞋,很少佩戴飾物。他們的穿著象征著一種天然的美。來到這裏快一個月的阿爾斐傑洛也入鄉隨俗地穿上了龍族的服裝。而在他的印象中也似乎隻有喬貞和自己的導師是與眾不同的。喬貞通常穿著襯衫長褲和軟皮靴,脖子間帶著條和他怎麽看怎麽不配的、舊得已經失去了光澤的銀項鏈——在阿爾斐傑洛看來早就該扔掉了。他服裝的顏色和式樣經常變,但整體的感覺不會變。一看就是人類世界的裝扮。一個多世紀與龍族的共生似乎都沒能起到潛移默化的作用。至於奧諾馬伊斯,他總是精赤上身,隻穿一條深棕色的褲子,麵料也不怎麽好。遍布著他整個上半身的一道道細小傷疤由於他簡陋的穿著全部都暴露了出來。阿爾斐傑洛好幾次想問那些傷痕背後的故事,最終還是克製住了好奇心,心想嚴守秘密的老師一定不會告訴自己。雖然阿爾斐傑洛對奧諾馬伊斯大致上還是挺尊敬的,但是對於他糟糕的穿衣品味,就不敢苟同了。而喬貞的特立獨行也沒給阿爾斐傑洛帶來好感。如今,阿爾斐傑洛身穿一襲飄逸的藍袍,款式簡約而不失大氣,麵料既薄又透,微風能輕易地穿過它,直達肌膚,使他感到整個人都很清爽,疲勞感消去了大半。而這能夠幫助他在回到住處前,始終保持振奮的精神接受人們的圍觀。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欣賞新上山的這位龍術士候補生每天穿梭在龍山之間的身姿沒有了興趣,堵在半道上看他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不過與此同時增長的卻是人們和他交談的興趣。比如今晚,就有一個自稱希賽勒斯的海龍族年輕男子主動搭訕他說話。
這男人留著一頭蓬鬆的微微帶卷的海藍色長發,順著光潔的額角波浪般的披垂下來,垂在背上,但一點也不顯得張揚。阿爾斐傑洛想如果他的頭發是黃褐色的話,那可真的就像一頭毛茸茸的獅子了。
“聽說你最近的訓練進展得很順利。”希賽勒斯海藍色的眼珠閃現著友好的光芒。他眉清目秀、一臉正氣的外表也給人以安定的感覺。
“多謝您的關心。”阿爾斐傑洛表現得有些拘束。
“怎麽說呢,在我麵前是不需要尊稱什麽您的。雖然我的歲數約莫是你的四十倍。”
阿爾斐傑洛眨了眨眼睛,沒有回應,心裏在想是什麽風把這個海龍吹到了自己麵前,他到底為何接近自己?遭遇過的雅麥斯的羞辱就是在這條山路上。盡管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可阿爾斐傑洛仍然覺得那讓人抬不起頭來的一幕幕,仍舊像不久前發生的那樣近在眼前。也難怪他會對表現出友善的模樣和自己搭訕的希賽勒斯產生強烈的戒心了。
希賽勒斯安靜了一會兒,觀察著沉默的阿爾斐傑洛臉上的表情。關於對方心中的糾葛,他想必早就注意到了。
“你聽到了吧?那天我和尼克勒斯在你屋子外的交談。不,應該說爭吵更準確吧。”希賽勒斯苦笑著叨念著。
“尼克勒斯?”對,這個家夥自己怎麽會忘記。阿爾斐傑洛在腦中搜尋著尼克勒斯嘲笑自己的嘴臉。他是雅麥斯的幫凶。是自己在卡塔特山脈第二厭惡的人。可是,再怎樣討厭也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尤其是在尼克勒斯的兄長麵前。“你說的是哪次?你們有來找過我?”
“你不記得了嗎?那樣倒是最好。”
希賽勒斯拍了拍胸口,慶幸般地鬆了口氣。他沒能看出麵前一臉疑惑的紅金色頭發的青年是故意假裝不知。隻怪阿爾斐傑洛的演技太好了。
“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夠對你呈上最真摯的歉意。舍弟確實口無遮攔地說了你很多壞話,實在是太不懂事了。你和我們雖然種族有別,但我們是合作的關係,彼此之間應該互幫互助才是。他太年輕,受到了一些滿含仇恨和煽動性質的反人類言論影響,才會變得極端。從某方麵說也該歸咎於母親和我對他的溺愛。他見識少,無論如何請你不要介意。”
阿爾斐傑洛笑了一下,然後露出了認真的表情,“希望我沒有曲解你的意思。不過你指的是,他會那樣說是受了別人的煽動嗎?比如,雅麥斯?”
“這個……還是不要在背後議論雅麥斯比較妥當。”希賽勒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壓低聲音說,“會被他聽到。”
也對。附近一定有不少雅麥斯的耳目吧。自己和龍族第一次如此友好並且公開的交談就是現在和希賽勒斯,而龍族的聽力可是比龍術士還要好上許多倍,也許他們的談話內容很快就會傳到雅麥斯的耳朵裏去了。
阿爾斐傑洛撇下對雅麥斯的不滿,不管怎樣,從目前來看希賽勒斯給他的印象還不錯。
“其實被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但你也明白,我當時狀態很差,所以你們到底吵了些什麽我基本上是不知道的。除了一點。我好像聽到舍弟說你經常陪在主人身邊……你是已經和人類締結了契約的龍族嗎?”
“嗯,是這樣的。我的確在九十年前就成為了一名龍術士的從者。我自願如此,別人都當我瘋了。尼克勒斯還跟我大吵了一架。”
“冒昧地問一下,你的主人是——賈修?”
阿爾斐傑洛試探地一問過後,希賽勒斯的兩眉間立刻多出了數條褶皺。
“你怎麽會那樣問?當然不是。”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我有些擔心,我的冒昧也許使你後悔跟我結交了吧。”
“這倒不會。”
刻在希賽勒斯眉間的皺紋緩解了下來。他聳著肩,笑了笑。阿爾斐傑洛也對他笑了笑。
對於不止奧諾馬伊斯一人在提及賈修時欲言又止的現狀,阿爾斐傑洛越來越好奇這其中的緣由了。但現在不是時候。希賽勒斯明顯不想和賈修扯上關係。而自己不能毀了目前這唯一的一個願意與他傾談的龍族所給予他的善意。必須打好關係。
“像你這樣善解人意的龍族太少了。當然我並不是說其他的龍族不好,隻是……他們都不願意接近我。我想這應該是我的問題。”
“是雅麥斯不許族人親近你。他威脅了很多人。不過,一個雅麥斯阻止不了潮流。我想我作為海龍族人,犯不著去看一個暴脾氣的火龍的眼色。而且實話實說,現在的情形已經比當年好很多了。”
當年……他是指喬貞剛上山的時代嗎?阿爾斐傑洛一麵加深了對雅麥斯的厭惡,一麵暗自猜測。他不能問太多。他剛才已經唐突過一次了。
希賽勒斯接下來的話很快就證明了他的猜測是對的。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隻有布裏斯願意搭理喬貞。布裏斯你知道的吧?他是我們海龍族這一輩中最有實力的。從喬貞上山成為我族一員至今已經過去了184年了啊。情況有所改觀是應當的。隻是速度實在太遲緩。龍族對外部事物和其餘種族的接受力不夠。有些事無論說什麽都改變不了。”
在希賽勒斯發自肺腑訴說的臉龐上,透露著深深的悲憤和無奈。也許正是對緩慢步向毀滅卻不知改變的族人的絕望,才使他敢於反抗雅麥斯的淫威和阿爾斐傑洛結交,並自願和人類締結契約吧。
阿爾斐傑洛能夠感受到希賽勒斯內心的想法。由於希賽勒斯的存在,他不由得對龍族的整體印象產生了些改觀。他很開心希賽勒斯願意和自己傾訴。某些帶著想要麻痹對方的意思的、但是也不乏真情實意的話語也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
“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為龍術士,並得到一位從者相伴左右。我們以後要和平相處,共同為龍族的明天努力戰鬥。”
“這是當然的。我盼望著那一天能夠盡快到來。”
二人的談話結束了。沒有刻意的揮手告別,而是相當隨意地各自離開了。
回去後,阿爾斐傑洛展開四肢,躺在寬大的床上,看著天花板精美的浮雕,嘴角帶著一絲笑容回想著剛才和希賽勒斯的交談。他們總的來說聊得很愉快,可是猛然間想起了什麽的阿爾斐傑洛的臉色卻漸漸變得難看了。希賽勒斯曾提到布裏斯。而正是布裏斯,讓阿爾斐傑洛突然想到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龍族是非常講究血統的。布裏斯是海龍族年輕一代的佼佼者。身為海龍王後裔,他血統高貴,實力超群。而與之相對應的火龍族的代表人物……恰恰是阿爾斐傑洛最討厭的雅麥斯。
首席是最厲害的龍術士,替首席選配最厲害的龍族是理所當然的。布裏斯成為初代首席喬貞的搭檔。那麽作為極有可能當上第二代首席的自己——盡管奧諾馬伊斯多次告誡他要腳踏實地地注重眼前,可阿爾斐傑洛幾乎已經在心裏默認那個位置早晚是屬於自己的了——如果事情當真照此發展下去,自己豈不是要和雅麥斯簽訂共生契約,成為彼此的半身了嗎?
就雅麥斯的能力和素質而言,是絕對配得上自己的人物,可是基於多方麵原因,阿爾斐傑洛對雅麥斯的感覺,都快要上升到仇恨的程度了。
說不定雅麥斯也早就覺察到這一點,因此才虛張聲勢地來羞辱自己吧。對於自己早晚要屈尊於一個人類之下,被人類驅使的命運,也許雅麥斯早就預料到了。所以才會心有不甘,憤恨難耐地找他發泄吧。單從這點出發,阿爾斐傑洛覺得自己的苦惱倒是慢慢地消退了。
盡管如此,還是有一肚子的怨氣積累著。要和自己不喜歡的龍族永遠在一起是其一,能填飽肚子還能轉移些注意力的晚餐遲遲沒有送達又是其一。今天送晚飯的家夥怎麽還沒有來,在心中抱怨的阿爾斐傑洛焦急地下了床,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心裏越發的不舒服。
每天阿爾斐傑洛最期待的就是晚飯吃什麽了。結束辛苦的訓練後最幸福的事除了洗澡外,就是能飽飽地吃上一頓大餐。過了幾分鍾,期盼許久的敲門聲終於響起了。阿爾斐傑洛飛快地開了門。門外站著的大漢壯碩的身形幾乎要把整個門框都給填滿。
送飯的是守護者迪特裏希。他遲到了二十分鍾,不過並不是因為阿爾斐傑洛剛上山那段時間守護者們故意集體怠慢所致,而是健忘的他搞錯了出勤表,以為今天不是自己當值給龍術士候補生送晚飯,當同僚提醒他後,這才匆匆忙忙地端著餐盤趕來。
“我放在這裏了。您慢吃。”
這個頭頂鳥窩的大漢用他粗壯的手指放下餐盤,動作之大,差點就把盤子裏的汁液給弄翻。
“小心點,湯都要被你灑出來了。”阿爾斐傑洛皺著眉,十分心疼很對自己胃口的豬肉蘑菇濃湯有一點閃失。
迪特裏希並不把這放在心上地聳了聳肩,吹了聲口哨,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我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一個月裏竟接連伺候過兩任首席。”
他剛想拍拍屁股走人,阿爾斐傑洛把他給叫住了。
“兩任首席?你這話什麽意思?”
“又不是謎語,你聽不懂嗎?一個就要當到頭的過氣首席,和一個等著上位的未來首席啊。”
“你這話傳出去可是要被訓斥的。”
“誰訓斥我?”迪特裏希叉著腰哈哈笑道,笑聲好似用鋸子在鋸石頭,“每個守護者都這麽說。”
“……”阿爾斐傑洛無語地斜眼看著他。奧諾馬伊斯會訓人,但他還不至於有空到去管守護者們的閑話。“你們就對我那樣期待?”
“龍王早就想把喬貞趕下去了。”迪特裏希語帶譏諷,“他們以前還真的幹過呢。”
看來這是個很容易套話的家夥。認為機不可失的阿爾斐傑洛施展他尚未生疏的演技,裝出很吃驚的樣子,“不會吧,真的假的?”
而他的演技也完全地迷惑住了迪特裏希。
“廢話,當然是真的。不過我都是聽別人說的。我才上山兩年多,資格比你老不了多少。是個人都能差遣我。”他努著嘴。
“那你知道賈修嗎?”
“賈修?哈哈,你看,我們談的這兩個人可真有緣。”
“我沒明白。”
“喬貞,和賈修啊。”
還在想這兩人有什麽關係的阿爾斐傑洛看到迪特裏希熟門熟路地一屁股坐在了餐桌旁的位子上,連餐具都不用就拿起盤中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嘴裏的東西讓他本就很粗野的聲音更加低沉了。
“卡塔特共有兩個屠夫。一個喬貞,另一個就是賈修。前麵的那個是敵人送給他的綽號。‘屠夫肖恩’。噢,肖恩是他對外自稱的假名。他殺敵數目彪炳卡塔特史冊。所以敵人最恨他。對了,你在喬貞麵前可千萬別用那稱謂叫他。他一定會氣得半死。他不會表現出來,不過你肯定慘透了。”
他頓了頓,用指甲去挑卡在門牙中間的肉絲。阿爾斐傑洛也坐了下來,聽他說。
“賈修呢,是個殺人如麻的混蛋。”邊吃邊說的迪特裏希繼續粗聲道,“但是他不光殺達斯機械獸人族。他什麽都殺。殺人,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敵人還是自己人。殺動物,雞鴨貓狗,豺狼虎豹。他就是個屠夫。你想不想笑?那些密探竟然相中了一個殺豬的。龍術士私鬥是重罪,但他權當那些規矩是放屁。‘我們決定剝奪賈修的龍術士身份’,兩個老家夥氣呼呼地對大家說。這有什麽用?他本人又聽不到,繼續在人間快活自在,看見不爽的家夥就宰。再到後來,龍王派龍術士白羅加把他抓了回來,關進了孤塔。孤塔你總該知道吧?哦,或許你並不知道。那是犯人服刑的地方。建在勃朗峰上。”
當他說完以後,盛著烤蝸牛的那個盤子已經空無一物。湯裏的豬肉也都沒了,隻餘下一點點蘑菇。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賈修不是那個叫白羅加的男人的對手。”
“那家夥厲害著呢!你最好別惹他。”
“有喬貞厲害?”
“那倒沒有。不然他也能混個首席當當了。”
阿爾斐傑洛聽得很暢快,可依然有疑問,“既然賈修犯了重罪,龍王也討厭他,為什麽不叛他死刑?”
“那怎麽行啊。龍術士要是死了,和他捆綁在一起的龍族從者不也得跟著完蛋?龍王哪裏舍得呀?”
迪特裏希說完大笑,笑聲好似在咆哮。笑完後,又把目光對準了桌上的蘆筍培根。他專挑葷菜下手。而膳房給阿爾斐傑洛燒的葷菜還算多。
“吃得真爽。不愧是給預備首席準備的。比我們的夥食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哩!不過要是有酒就更好了。喂,你叫阿爾斐傑洛吧,你喜不喜歡喝酒啊?像血一樣暗紅的葡萄酒,超來勁。”
“酒我倒是不太能喝。不過,迪特裏希,你就跟我一起吃吧。這段日子我總是一個人吃飯,很無趣。”阿爾斐傑洛發出了邀請。他還想繼續聽。
“喔,喔,這可不行。瞧我,我在幹啥?”終於發覺自己快要把阿爾斐傑洛的晚飯給吃掉了的迪特裏希立馬站了起來,動作猛烈得把椅子往後推了一米多遠,“我已經記錯了出勤表,延誤了送飯時間,吃了你的東西,還跟你瞎扯了那麽多。要是傳到龍王耳朵裏我就要倒大黴了。守護者一天不能犯錯超過三次,不然保準被攆下山。我必須馬上走。”地板發出陣陣的碾壓聲。他果然如自己所說一般轉身就走。步子很大,一會兒就邁出了很遠。
“這是守護者的信條?”阿爾斐傑洛在他即將跨出大門前問道。
“不,是我個人的信條。”他回過頭,“一小時後過來收拾沒問題吧?還是說,你要像首席大人一樣磨蹭兩小時?”
“不必。一小時綽綽有餘。你過半小時來都沒問題。”阿爾斐傑洛馬上答道。恐怕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是有些和喬貞較勁了。
“就一小時。”迪特裏希已經露出去大半的身體又擠進了門框,“我跟你說的那些你不要到處亂說。”
在看到阿爾斐傑洛點頭答應以後,這位大大咧咧的守護者才放心地關上門,邁著輕快而厚重的步伐走遠了。
迪特裏希給阿爾斐傑洛的感覺還不壞。不是別的原因,正是因為他肯向阿爾斐傑洛透露自己想知道的事。
阿爾斐傑洛將希賽勒斯和迪特裏希述說的內容在大腦中進行了梳理,然後又將奧諾馬伊斯的指導捋了一遍後,心情大為舒坦。他捧起從書架取下的一本很厚的硬皮書,坐到柔軟厚實的單人絨布沙發上,興致勃勃地閱覽起來。書名叫做《世界的起源》。記載的並非人們已知的星球發展史,而是以龍族的視角記錄了他們敬仰的所謂的造物主“神”創造世界和龍之後延續至今的曆史。書中隨處都可見龍族是如何極力貶低在他們眼裏的低等生靈人類和更低等的其餘生物的,以及在創|世神離開、必須要獨自挑起守護世界重擔的時候感到的孤獨,還有在不得不依靠人類幫助的時候所體會到的那種屈辱感。所有的感情都能在字裏行間窺見一二。阿爾斐傑洛已經看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