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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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後,在阿爾斐傑洛受訓近一年左右,某一天,卡塔特迎來了一個客人。
    他是個體格瘦削的男人,穿著近乎於黑色的深藍色粗料織成的長袍,手提一根不到半米的木杖。彩虹橋的守護者杜拉斯特見到他時,原本放在佩劍劍柄上的右手抽了出來,抿起嘴唇堆出一個笑容,還一邊打躬作揖一邊陪送他離開彩虹橋。他徑直走向龍之巔,穿行於人群中。不少守護者轉過頭,向他致敬。就連路過的龍族都對他展現出友好的一麵。他先在龍神殿外稍息停留,等到龍王允許他謁見以後,方才進入。大約一刻鍾後,他出來了。但他沒有依照原路返回,而是改道“龍之腹”。在朝被汗水和操練聲籠罩的訓練場走去的路上,這名始終掛著微笑的男子依舊從容地接受著所有人的矚目。他的名字是白羅加。
    當白羅加抵達的時候,一天的課早就結束了。自主留下來練習的阿爾斐傑洛正沉溺於自己所製定的課後修行中,並未察覺有人靠近。在他身前矗立著一座與地麵幾乎垂直的山,不高,但又厚實又龐大。這山距離訓練場地僅隔百米,由於離得近,經常作為“靶子”被用於龍術士還有守護者們的訓練。龍王的力量能夠使卡塔特自動修複受到毀壞的部位,將這片龍族壯美的棲息地的原貌保持了數萬年。而龍術士訓練時,弄壞一些東西也是在所難免的。因此,這座山便特地留作此用。兩位龍王會定時將其修補好。
    白羅加站在環繞著訓練場的厚牆上,看著阿爾斐傑洛靜立在山石前。他僅穿清涼的白袍,薄如蟬翼的料子幾近透明,將他雄美修長的身軀勾勒。他深呼氣一口,舉起了右手。白羅加還在猜疑他要做什麽,就看見他提起拳頭直直地朝堅固硬實的山壁擊打過去。血肉模糊的場景沒有上演。叫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現了。受到這一猛擊的山從中間裂開了一條縫,伴隨著不甘心的轟隆聲,緩緩向左右移開。恐怕連尚未成年的幼龍都無法輕易破壞的山,就像被狂風吹散的花兒一樣裂成了兩瓣。沿切口不斷滾落的碎石在阿爾斐傑洛手臂間溫順地瀉落,衝擊在他被魔力包裹住的肌膚上,也衝擊在白羅加受到震撼的心裏。
    白羅加不由得發出了驚歎聲。就是這個聲音使阿爾斐傑洛發現這裏還有第二個人在場。他微眯眼睛,一道目光仿佛淩空飛去的劍,向百米開外的高牆射去。
    見對方發現了自己,白羅加也不再隱藏。他把長袍衣襟一翻,跳了下去。在阿爾斐傑洛視線中從牆上一躍而下的男人轉眼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移步之快,讓他想起也曾在這附近窺視過自己練習的喬貞。這男人毫無疑問是龍術士了。但是他的外貌……
    “你在做什麽?”白羅加剛來到阿爾斐傑洛跟前就忍不住問,“竟然用蠻力打破了那座山?”
    “有什麽問題嗎?”阿爾斐傑洛斜斜地看著這個忽然闖進來對自己指手畫腳的男人。
    “作為一個龍術士,行為卻像個野蠻人。我們作戰可不是靠拳頭。”白羅加的語氣裏夾帶著一絲自豪和輕蔑,“還是說,你故意把自己弄傷,好練習治愈術麽?”
    “我沒受傷。”阿爾斐傑洛舉起手給男人看,“魔力保護著我的手,連一點痛都感覺不到。”他的語氣毫不示弱,“這不過是我給自己布置的課後作業罷了。我喜歡在奧諾馬伊斯教給我的課程外進行拓展。既然奧諾馬伊斯總說魔力是力量的根本,那我想如果我能主宰自身的魔力,讓它成為保護自己主人身軀的鎧甲,那麽用脆弱的拳頭去打破一座堅硬的山,自然也不在話下。”阿爾斐傑洛業餘時間的“特訓”總是豐富多彩。他有時還會偷偷跑到武器庫尋找趁手的劍,獨自比試,並想象伊凡就在眼前。一段時間不練劍他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打破這麽個小山丘的確是沒什麽難的,”白羅加聽完阿爾斐傑洛的敘述後馬上說,“我稍微抬抬手杖就能……”
    他的話被阿爾斐傑洛打斷了。
    “另外,有關龍術士的作戰風格,我有著和你不同的見解。我認為正是因為龍術士太依賴於魔法了,才有必要加強自己的身體。如果能把自己的肉體鍛煉得猶如鋼鐵一般,就不會存在被敵人攻破的缺點,也就沒有什麽事能難倒我了。”
    這回白羅加沒有搭話,隻是盯著阿爾斐傑洛看。
    “真是亂來。”過了半晌,他才說。
    針對身體的強化的確在龍術士魔導修煉的範圍內。可是據他所知,這個紅金色頭發的青年跟隨奧諾馬伊斯訓練也不過一年,按流程,還沒到上那門課的時候。這個家夥以領先於訓練師授課進度的節奏進行自學,居然提前練習起還未學到的強化魔法,對魔力的運用的純熟度亦是完美無瑕,已經到了強化自己的肉體徒手劈開山的地步……不知道龍王和奧諾馬伊斯看到這景象後會是什麽反應。白羅加沒有將心底的波動表露出來,隻是隨口說了句亂來。無論怎樣勸服自己,都無法平複心中的不爽。
    等白羅加回過神來一看,才發現阿爾斐傑洛已經進入了警備狀態。
    因為卡塔特從不會有外人進來,所以阿爾斐傑洛才會在剛才放下應有的戒備心和這個男人進行了交流。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他仿佛大敵在前一般地緊了緊兩手的拳,紫羅蘭色的眸子釋放出獵鷹般鋒利的精光死死地盯著對方,一刻也不放鬆。
    這是個隻看一眼就絕不會在人群中認錯的男人。看外表三十歲上下。不過阿爾斐傑洛知道龍術士是不能單憑表象來判斷年紀的。他生了一張方形臉。五官輪廓分明。發色很淺,淡黃偏白,垂在肩上。一雙大而圓的琥珀色眼睛銳利生輝,有種狂熱的神色。阿爾斐傑洛發現他的眼黑仁比一般人小,和龍族接近,粗看下來,好像某種貓科動物。深藍近黑的衣服襯出他的眼睛更顯犀利,就像頭豹子。基於他的衣服顏色,和他瘦削的身材,加之他移動起來步履快捷,還真給阿爾斐傑洛一種黑豹的感覺。他的右手握著根木杖。阿爾斐傑洛能從中感受到有股魔力的氣息縈繞在上麵。這讓他的視線在掃視完對方的身體後,最終落於那根朝外散發著魔力的木杖。
    阿爾斐傑洛來這裏一年了,除蘇洛護送自己的那次外,他還從未見過有哪個龍術士沒事上山拜訪的。聽說龍王平時很少召見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龍術士。這個龍術士為什麽要千裏迢迢地來到卡塔特、還沒有被龍王拒之門外呢?
    接受著阿爾斐傑洛上上下下打量的白羅加也在觀察對方。
    近看之下原來是如此儀表堂堂的男人。他的身上有渾然天成的霸者之氣。白羅加繞著阿爾斐傑洛轉了一圈,然後回到最初站著的位置。阿爾斐傑洛臉色不悅地保持著腰部以下不動的姿態,腦袋忽左忽右,眼神隨著他轉動。
    氣氛在兩人共同維持的沉默中詭異了起來。“說說,你的修行進行到哪一步了?”白羅加假裝咳嗽一聲,為化解尷尬而提問。
    “你是誰?”阿爾斐傑洛終於問道,“一上來就問東問西的。”
    “我是白羅加。白羅加·圖魯士。你應該聽說過我吧?”
    從順序上說這人是喬貞以後的第二位龍術士。想不聽說也難呐。阿爾斐傑洛邊想邊點了點頭。
    白羅加見狀,高興地把本就繃得跟一堵牆一般的腰板挺得更直了,“我剛完成兩位龍王大人托付給我的一項任務,特來匯報戰果。早就聽說前段時間有個才華橫溢的新人上山,以後會成為我的同僚,卻一直無緣得見,感到很遺憾。今日過來就順便看看你。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呐。我能預見你不但前途無量,還能創下比前人更偉大的業績。看到如今的卡塔特人才濟濟新人輩出,我就放心啦。”
    作為比阿爾斐傑洛這位候補生早上山至少一個半世紀的龍術士,非但沒有端著架子對晚輩一頓訓示,反而堆著笑臉極盡能事地討好,這實在是件怪事。雖然還沒到溜須拍馬的程度,但話語中的讚揚和博取對方好感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阿爾斐傑洛謙虛地低下頭,默默地聽完白羅加的話。任務之類的事,他沒聽說過。但這男人應該不至於撒謊。一直過著兩點一線苦行生活的自己,不知道龍王最近有派過龍術士去執行任務也是正常的。撇開那讓人不適應的矯揉造作和他說著奉承話的腔調外,阿爾斐傑洛實在找不到任何不開心的理由。哪有人會不喜歡聽好話的?
    “前輩。”對著白羅加,他親切地呼喚道。此時這位容貌俊俏的青年的臉,早已經籠上了一層名為表演的麵紗,“我的導師奧諾馬伊斯隻是按照正常的進度在教我。可惜我這人太過愚鈍,若不留堂反複進行練習,就無法完全掌握那些以我的資質而言過於博大精深的魔法。希望我剛才的胡亂瞎練不會讓前輩見笑。”
    白羅加聽完,放聲大笑,回音響徹四周。破損的山和遠處的高牆似乎很不以為然地冷眼旁觀。當笑聲終止,阿爾斐傑洛仍然謙恭地低著頭,任由對方說笑。
    “那我就不打擾你修煉了。”白羅加雙手交疊在身後,好像要走,“對於把喬貞從首席的位子上踢下來這事兒,我可是高度支持你的哦。”
    “前輩,請留步。”
    身後響起了阿爾斐傑洛的挽留聲。
    白羅加剛準備抬起的腳步落下了,微微地挑起眉,“還有事?”
    “從剛才起就有點在意……前輩手上的木杖,是作什麽用途的呢?”阿爾斐傑洛討巧地笑著。
    “哦,這個啊?”白羅加像是要展示某件價值千金的貴重品一般小心翼翼地、甚至讓人感到有些做作地抬起手,“顯而易見,這是一根法杖。”
    不用說我也知道。阿爾斐傑洛想。但他不相信這杖隻是純粹裝飾用的。在它的上麵有很明顯的魔力在流動。它一定別有用途。
    仔細觀察,這根木杖的長度不及半米,前端是越發尖細的針形,末端鑲著一顆水晶。白羅加右手捧著它,左手愛憐地沿著筆直的杖身輕撫。
    “並不是每個龍術士都有屬於自己的法杖。據我所知目前也就兩個人有。一個是我,一個是耶蓮娜。那是個女人。”不知為什麽他特地對被他提及的那名龍術士的性別進行了強調,“雖然我沒見過她,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女人是在模仿我。”
    “的確很少見。”阿爾斐傑洛附和著。他從沒見過喬貞、蘇洛或盧奎莎攜帶法杖。
    “是吧?畢竟像我這樣具備未雨綢繆意識的人並不多。”白羅加又笑了,笑聲高亢甜膩,“法杖可以儲存龍術士平時積蓄的能量,在需要的時間和場合將這些能量釋放出來。殲滅數量遠超過己方的敵人時能取得很不錯的效果。”
    阿爾斐傑洛發出了感慨,連連稱奇。“您的杖是用什麽材質製成的?”
    “你不單單隻是問問吧?”白羅加側目望著他,“如果隻是出於好奇,我就不告訴你。”
    “我想學。”阿爾斐傑洛說,“我也認為防患於未然很有必要。我是真心實意的。還請前輩替我指點迷津。”說完,還鞠了個躬。
    白羅加琥珀色的眼瞳裏閃現著愉快的光芒,對阿爾斐傑洛虛心請教的態度大為滿意。他盡情地在眼睛發亮的紅發晚輩眼前展現自己的法杖。
    “魔杖,神杖,或法杖,怎樣叫它都行。這玩意兒主要是由杖木和杖芯兩部分組成的。我采用的木材是白樺木,用我本人的鮮血進行加固,即使施以蠻力亦極難折斷。血咒是很常用的提高物體堅硬度的方法。這種小手段奧諾馬伊斯以後會教你的。杖芯你看不到,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走遍了東方廣袤的幹燥土地,才尋覓到合適的內芯鑲進去的。一條渾身布滿大塊大塊金色花斑的蟒蛇,我稱它為黃金蟒。我拔掉了它的舌頭。越是獨特和稀有的物質就越容易提取和凝聚魔力。龍鱗也可以,還容易獲取。稀有靈獸的毛發或鳥類的尾羽也都行。再看杖杆,雕刻著許多很容易忽略的精美而細小的花紋。那是各種魔符。還有尾部的水晶石。它們都起到儲存魔力的作用。”解說完畢後,他特意一問,“你將來也會製作自己的法杖嗎?”
    “那是當然的。我很需要這樣的一根法杖。”
    “那你記住,水晶,貝殼和羽毛,都能鑲嵌在底部。隨你挑選。杖木可以選擇橡樹,銀杏,冬青,棕櫚,白楊,紫衫,柳樹等等。或者跟我一樣用白樺樹。”
    “要怎樣去找最適合的材料呢?杖身也好,杖芯也好,還有其他的裝飾物。像前輩那樣遊曆世界嗎?”阿爾斐傑洛坦言,“我不一定有那麽多時間,也不一定有前輩的好運氣,能找到心儀的素材。”
    白羅加眼黑尖利的瞳眸眯了起來。首席要住在山上,的確沒什麽時間去尋訪。白羅加盡管心裏鬱悶至極,卻還是擺出一副教導無知之人的學士的姿態,說,“相信我,當你第一眼看到它們時,你會知道的。你會有種‘這就是我要的那個東西’的感覺。觸摸後,你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強烈的占有欲望。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它得到手。我說不清為何會產生那種感覺。人的直覺沒法解釋。對於將要陪伴著不朽的自己終生的必需物,總不能虧待自己嘛。”
    仔細地咀嚼著白羅加傳授給自己的新知識,阿爾斐傑洛的心中充滿了興奮和向往。
    “好了,剩下的你就自己慢慢琢磨吧。我還得跟奧諾馬伊斯打聲招呼。算起來快兩年沒見到他了。我有點想他。再會!”
    這次白羅加沒有停留。這個阿爾斐傑洛曾不下一次聽聞過其名、卻因為沒被奧諾馬伊斯重點提及而使得他認定沒有太大調查必要的男人,在阿爾斐傑洛的眼皮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阿爾斐傑洛一麵彎腰恭送著他,一麵偷偷嚐試著去感知他身上的魔力。結果,感覺到的卻是虛無。
    目前的我還比不過這男人。這一刻阿爾斐傑洛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麽愚昧。他一邊想,一邊將龍術士白羅加·圖魯士的名字印在心裏。他開始對這個男人抱有興趣了,並無比後悔過去的自己將研究白羅加的必要性置於喬貞和修齊布蘭卡之下。
    於是到了第二天,阿爾斐傑洛向奧諾馬伊斯詢問白羅加的事。
    “和那樣的男人還是保持距離,少來往。”
    奧諾馬伊斯一聽到弟子的問題,就立刻表現出很介意的態度來,嚴肅地警告他。
    “我不明白您為何會這樣說。我常聽守護者談及白羅加,說他是個很忠心的龍術士,全心全意地為卡塔特解決異族問題,完成了許多高難度的任務。”
    阿爾斐傑洛當然不會是被一兩句毫無理由的勒令就能輕易打發的人。對於弟子刨根問底的毛病,奧諾馬伊斯也沒有辦法。
    “他的確做了很多事。但即便是三歲孩童也明白無償奉公不會憑空而來。”奧諾馬伊斯過分凝重的神色凸顯出他僵硬嚴峻的麵容。他雙手插在未著一絲衣物的腰上,拇指搭著刀柄,數柄短刃在陽光下熠熠閃爍,“你是預備首席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你認為白羅加這時候親近你隻是單純地和你閑聊嗎?”
    “我並非沒想到他意圖和我打好關係……但我也沒什麽損失。他告訴了我很多有關製作龍術士魔杖的秘訣。”
    “那些知識我以後也會教你。所有除實踐外的課本知識,草藥,占卜,魔法史,甚至天文地理……隻要和魔法沾上一絲關係,並能給龍術士的生存和戰鬥提供一絲幫助的知識,我都會傳授給你。隻是沒到時候。那些課被我安排在了最後。如今因為你的貪婪,我史無前例地透露了今後的課程安排。為什麽你總是如此心急呢?有幹預他人的閑工夫何不把精力用在修養你自己的身心之上?”這不是奧諾馬伊斯第一次提醒阿爾斐傑洛了,但卻是他把話說得最露骨的一次。“你的聰慧與才智、刻苦與鑽研精神確實無人可及,可你的欲念也隨著你的進步在不斷膨脹。而我也因為想要褒獎你的努力一直以來都對你太過縱容了。喬貞,修齊布蘭卡,白羅加……下一個是誰?你了解地那麽透徹是為了什麽?他們都是你的同伴而非你之敵。也許我隻有把你也綁到那上麵去你才能不再管別人的閑事,專心致誌地走完成為一名合格龍術士的修行之路吧?”
    奧諾馬伊斯提到了曾經捆綁了在龍術士中也屬於敗類之典範的賈修二十天的銀鏈和立柱,他對阿爾斐傑洛將心思過分投注在正業之外的事務上的不滿十分通暢地傳達到了阿爾斐傑洛的胸中。受到批評的紅發青年羞愧難當地低下頭,連連道歉。之後一連幾個月他都低調做人,認真學習,沒再過問過其他的事。可是那一天訓練結束後在內心衍生的某個想法,卻從未真正消失。
    這想法強烈得促使他做了那件事。
    奧諾馬伊斯雖然沒有過多得將白羅加的事跡透露給阿爾斐傑洛,但有人能滿足他的需求。卡塔特目前共有106名守護者。他們為首席龍術士和正值訓練期的龍術士候補生送達一日三餐的執勤表乍看之下像是胡亂排列的。然而阿爾斐傑洛居然有本事研究出這其中的規律,算準迪特裏希下一次替他送飯是在什麽時候,然後翹首企盼而又不動聲色地等待著。
    果然不出預期,這天,又輪到迪特裏希執勤。這是一年多的時間裏他第九次給阿爾斐傑洛送晚飯。
    迪特裏希從來沒喜歡過這份在守護者正職外的兼職工作。但每次一接到要給阿爾斐傑洛送飯的指令,他就難以掩飾臉上的喜悅。因為這意味著他將得到比平常守護者們的夥食規格高上很多倍的美味大餐。阿爾斐傑洛總是樂於和他分享享用美食的樂趣。久而久之,迪特裏希的膽子也越發的大起來,坦然地接受對方的款待了。
    桌麵上擺著的除了許多龍族特製的各式小點心以外,還有好幾道以牛肉和豬肉為主的葷食。阿爾斐傑洛舉止優雅地拿著一塊紫薯酥餅小口小口地啃。而迪特裏希則形象盡失地一個勁地往嘴裏塞葷菜。蘸著烤肉的油弄髒了他粗糙的十指和下巴處沒剃幹淨的胡渣。
    進餐的氣氛很輕鬆,這不失為一個套話的好時機。“你有沒有給白羅加送過飯呀?”這句連腦子都不需要用就能知道答案的問話是阿爾斐傑洛在相當隨意的語境下問出來的。
    “白羅加?”叼著一大塊牛肉的壯漢稍微想了想這名字代表的人以及這人長著的臉,“怎麽可能啊?我哪有那福氣去伺候一個一百六十年前就在奧諾馬伊斯手裏畢業離開卡塔特的家夥?他比我的祖父和祖母加起來都老。”
    “那你多少也聽到些那男人的事情吧。你的消息總是那麽靈通。”在閃現著誠懇之意的紫羅蘭瞳孔的映襯下,阿爾斐傑洛的露齒一笑顯得格外清爽。
    “你問對人了。你想知道他什麽?”
    迪特裏希並不在乎阿爾斐傑洛探知白羅加秘密的意圖是什麽。隻要能蹭上飯,就算要他把肚子裏知道的一切都倒出來也無妨。龍王又沒規定不能私底下議論龍術士。而且既然是在隻有自己和對方共處一室密談的情況下,隻要兩個人都不泄露就不會傳出去。
    “他是個怎樣的人?好相處嗎?”阿爾斐傑洛說出目前的他所能想到的任何問題,眉頭緊皺,盡力地想著。停頓了一會兒他又問,“作為龍術士他強不強?”再過一會兒又問,“為什麽他沒當上首席?龍王待他怎樣?其他人又怎麽看他?他在卡塔特聲望高不高?”不斷地補充著。
    “看你不停地提問也挺累,我索性都告訴你好了。”透過胡子上快要滴下來的油水,迪特裏希露出滿嘴黃牙。
    阿爾斐傑洛滿意地在即將喋喋不休的大漢麵前安靜地充當一名聽眾。
    “這兒大部分的人都很崇敬白羅加,一個對自己肩負的事業充滿熱枕、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無私奉獻的精神,還善於偽裝的人,怎麽會不引起大眾的喜愛呢?可我就是看不慣他那份裝腔作勢、故作高深的勁兒。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他大張聲勢地來山上覲見兩位龍王吧?那不過就是一樁平凡的小任務,那樣的任務每個龍術士一年都要接上好幾筆。通常叫跟隨龍術士的密探來匯報結果就可以了。隻有他偏要搞特殊。有不少人都大力讚揚他凡事親力親為的精神,可我知道才不是那麽一回事呢!他就是愛表現。我打從第一眼見到那個男人就不喜歡。我嗅得出來,他可不是什麽和顏悅色的山羊。他就是條濫竽充數的蛇。”
    迪特裏希表述的內容及他對白羅加充滿著不屑的直白評論都讓阿爾斐傑洛感到很震驚。盡管對這個壯漢說話做事從不繞彎子的性格已經充分了解了,他還是難掩臉上的詫異。他有點在意地挑眉看著迪特裏希,問道,“一定有什麽事讓你作出這樣的判斷吧?”
    “也不是什麽秘密,隻是平時沒人會提起來。關於白羅加私下找喬貞決鬥的事。”
    “龍術士之間應該是不允許私鬥的。”阿爾斐傑洛煞有介事地說。
    “是有這條規定沒錯。”迪特裏希答道,“但當事人不說,當事人各自的從者也肯配合的話,就會成為無頭案。”他嚼肉的噪音伴隨他粗啞的嗓音充斥著房間,“具體事發時間我不清楚。趁喬貞某次外出執行任務的機會,白羅加找到他,提出決鬥的要求。他好像很堅定地在那兒等了喬貞好幾個鍾頭。喬貞自然不會答允,可白羅加愣是軟磨硬泡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兩個人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強者,但喬貞技高一籌,在魔術對抗中擊敗了白羅加。也不知道是哪個密探說漏了嘴,後來這事兒傳了出去,老家夥們非常震怒。可他們除了瘋狂地怒斥喬貞和白羅加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在那個年代,龍術士就跟稀有動物似的,數量按一個手都能數過來。龍王對白羅加發出嚴厲的警告,告誡他下不為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就知道那麽多。你倒是分析分析,白羅加找喬貞決鬥是抱著什麽目的?”
    “他想得到喬貞的位置。”阿爾斐傑洛脫口而出。
    “所以你明白了吧?他滿腦子隻想當首席。”香氣撲鼻的魷魚圈在迪特裏希粗壯的食指間打轉,“龍王看不上他,他隻能找坐在那位子上的人撒氣,還失敗了。”
    “我還是不明白。”阿爾斐傑洛苦澀地搖著頭,“論資曆白羅加算是僅次於喬貞。即使他的實力略遜喬貞,也不用一百多年來都仰仗著喬貞一個人吧?龍王為什麽不給別人機會?”
    “換做我也不會選白羅加啊。在勤勤懇懇的老實人喬貞和整天想著不斷往上爬的白羅加之間,就算是你也會選前者吧?”
    迪特裏希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毫不顧忌地說著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話,可是阿爾斐傑洛卻在聽了他的話之後覺得耳朵有些刺痛因而在嘴際揚起了細微的不滿意的弧度。不過粗心的迪特裏希沒有注意到,依舊一邊吃一邊對請客他享受豐盛晚餐的紅發美青年笑談。
    “比起充裝成溫順的羊的毒蛇,還是忠誠的獵犬更值得信任,或者說擺布。你說對不對?”
    “也許你說得沒錯。”阿爾斐傑洛的頭點得非常艱難,“但是論功績,白羅加應該不下於喬貞才對。”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幹嘛要替心目中的假想敵進行辯護了。
    對於他的辯解迪特裏希很不以為然地晃了晃腦袋,“的確有人為白羅加叫屈,那家夥也確實聲望不低,也很善於收買人心。但對他心懷不滿的人絕對比他的擁護者要多。他功績卓越不假,但他的功績很大程度上是建立於‘掠奪’。他經常把手伸向本不該由他招惹的任務,說好聽點叫做主動請纓、協助同僚、為龍王分憂,其實就是搶別人的功勞給自己立威罷了。好名聲都讓他給占了。其實這作為指責他的依據是不足的。誰出馬都一樣,隻要能為龍族和這個世界出一份力就夠了。真正為人詬病的是他殺敵的風格。”
    聽到這裏,阿爾斐傑洛的眼睛不由得眯縫起來。
    “他執行任務時的殘忍、肮髒和卑鄙的程度遠勝過他的同僚。他打倒了數不清的異族。對敵人一點也不手軟,對妨礙他完成任務的人也從不心軟。他信奉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漏過一個的信念。對被消滅的弱者從不會有任何的罪惡感。你知道達斯機械獸人族靠吃人變成人類的模樣潛伏在被害者的家裏吧?多數異族都很會演戲,特別特別的狡猾。他們長時間與人類生活在一起,在獵物的社會裏與獵物保持著微妙的共存關係不使身份曝光,靠的就是演戲。即使龍術士找上門,他們也不會輕易暴露身份。依靠親情的力量和適當的演技,博取憐憫,消除猜疑,妄圖蒙混過關。好多龍術士都吃過這個虧。情報出錯的可能是存在的。要是不慎錯殺人類,勢必會引起很壞的後果。誰也不願擔負那樣的罵名。可在白羅加麵前所有偽裝的伎倆都變得不再可行。為了引誘異族上鉤,逼迫他們撕破虛假的表皮‘變身’,就算要他利用受害者無辜的家屬他也不會猶豫一下。一旦起了殺意就絕不會罷手。屠殺跪地求饒、想要逃跑的異族,冷眼旁觀傷心不已的家人,無情地將他們也一起殺死,隻是為了防止風聲被走漏。而其他的龍術士,往往隻會做到用催眠術消除知情者記憶的這一步就罷手了。為獵殺區區一個異族而在公眾麵前大規模地施法對他來說也不是一兩次了。在與異族長期的對抗中取得不俗成績的白羅加終於不負期待,榮登殺敵數僅次於喬貞的第二名。當然啦,離喬貞還差得很遠。我可是看其他守護者排過排名榜的。白羅加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在了解他事跡的人心目中他可是臭名昭著啊。我從別人那兒聽到的也就這麽多,可能帶點兒誇張成分,但大抵就是那八|九不離十的樣子。與喬貞以魔術手段決鬥也許是他這輩子做出的最常規的事了吧。”
    阿爾斐傑洛在迪特裏希闡述完畢後整整呆了一分鍾。在迪特裏希響個不停的咀嚼聲中,他過了好久才勉強續上話。
    “我還沒正式成為一個龍術士,但龍術士這類人,在經受了常人難以估量的嚴酷的修行後,多多少少也會對苦難有更深的理解從而對遭受苦難的人產生些同情心吧。守護他人的初衷,即便以後成功了也不應該拋棄。奧諾馬伊斯一直教導我,龍術士必須遵守自己世界裏的法則。可是白羅加這個人……”平靜地表述著看法的阿爾斐傑洛的聲音裏滲透出一股寒氣,“我很驚訝他竟然絲毫沒有身為龍術士所應有的自豪感。徹底不擇手段的作法,著實令人發指。”
    “他總以為龍王不會忘記他昔日的功績,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借此登上首席的寶座。可事實怎樣呢?哈。”大漢咧嘴笑笑,“我猜那兩個老人家其實也很討厭白羅加這種可以很無所謂地使用卑劣手段的男人,但又不能當麵表現出來。在很多時候還要依賴白羅加的殺伐果斷去解決許多很麻煩的問題。他們一邊用甜言蜜語安撫他,讓他望眼欲穿地等待著虛幻的機會,一邊又利用其他龍術士壓製他,處處對他進行防範。哈哈,兩隻老狐狸。”
    迪特裏希最後吞下了一塊豬肉餡餅。殘留在餐盤中的油脂在他漆黑發亮的眼眸裏蕩漾著。將阿爾斐傑洛晚餐幾乎搜刮一空的迪特裏希大為滿足地挺了挺被塞得滿滿的肚皮,伸手去抓桌子上精致的餐巾擦手。
    “這樣看來他還真是個可悲的男人啊。”
    阿爾斐傑洛無趣地咕噥自語著。在迪特裏希頗為逼真的描述中,他漸漸明白奧諾馬伊斯之前警告自己不要與白羅加打交道的原因了。但——
    我和那男人是不同的。龍王是真的欣賞我,而假意許諾他。
    隻要一想到自己承載著卡塔特所有人的希望,是將要取代喬貞的一顆新星,新時代的開辟者,他的心情就會逐漸變得很好。就連奧諾馬伊斯也必須承認他是一名夠格的預備首席。
    “哎,不知不覺嘮叨了那麽多,反正對這個家夥你還是小心為上。”聳肩一笑的大漢用擦幹淨了的手抓了抓自己那像是築建到一半就被放棄的鳥巢般的亂發,站了起來,“感謝今晚的款待。我迫不及待地等著下一次了。”
    “我無所謂啊。隨時歡迎你過來陪我一起吃。”
    阿爾斐傑洛嘴角揚起細微的笑意,幫迪特裏希一起收拾飯桌,送他到門口。實話說,他沒怎麽吃飽,隻要迪特裏希一來他就沒法吃飽。然而此刻腹中的空虛感和豐富的情報比起來,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他感到快意。
    ……
    光陰似箭,迅速流逝。阿爾斐傑洛每天都在進步,每天都在變得強大。他飛速劇增的魔導水準和堪稱完美的表現,令以往所有質疑過他的人皆是緘口不言,恨得牙癢癢。他已經能清晰地感知到奧諾馬伊斯身上的魔力了。但他誰也沒說。
    最後的試煉即將臨近。檢驗阿爾斐傑洛兩年訓練成果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可有些事注定不會改變。原因在於阿爾斐傑洛的契約龍對象的評選始終都在如期地進行著,而這樣的評選激發了某些人的不滿。
    這天,他被傳召到龍神殿接受兩名族長的問話。也就是再平常不過的客套性的交流,問些訓練的事,在卡塔特住不住得慣,再或者對未來有何種向往之類的。在近兩年的時間裏這已經不是阿爾斐傑洛首次被召喚過去了。每過一段固定的日子,龍王都會要求他覲見一次。而時間通常安排在上課以前。
    阿爾斐傑洛早早地來到龍之巔山腳下,通過複雜的山路攀上半山腰抵達龍神殿,準備召見結束後立刻奔赴訓練場。可是事情出現了變化。他沒想到在亮堂的大殿內搶在他之前麵見龍王的竟然是他認定的死敵——雅麥斯。
    他僅憑聲音就判斷出雅麥斯在裏麵。阿爾斐傑洛對雅麥斯的聲音記得很牢。此刻,很刺耳的爭執聲毫不費力地隔著淡金色的厚牆傳了出來。兩名站崗的守護者單手握住各自的佩劍劍柄,麵無表情地站在原處,對於類似的爭吵已經習以為常因此沒有半分動容。
    “我隻是在維護我族的利益!”
    阿爾斐傑洛似乎聽見雅麥斯在朝兩位龍王大聲嗬斥。他用的是龍語,語速很急,但是對龍語的使用早已滾瓜爛熟的阿爾斐傑洛還是很輕鬆地聽懂了他的意思。
    火龍王好像說了些什麽,可是比起他那急躁的火龍族後裔的嗓門,他的聲音盡管不失年輕時候的銳氣但實在是太輕了。阿爾斐傑洛隻聽得到其中的一句話。火龍王說,“那也拜托你有點大局意識。”
    “把龍族最精英的戰士貢獻給人類驅使就體現了大局意識嗎?”又輪到雅麥斯說話了,“沒錯,我們是在衰退,但我們原本是自由的。現在卻成了人類的附庸。這和被賣到屠宰場的牲口有什麽分別?要我當那個垃圾的從者?除非我死!”
    雅麥斯急如暴雷般的喝斥聲終於停了下來。即使是隔著一道牆的阿爾斐傑洛,都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更不要說直麵雅麥斯的那兩位被氣得渾身發抖的老者了。
    海龍王插不上話。“這可由不得你!”火龍王被逼得抬高了聲音。恐怕也隻有強硬如火龍王才不會在雅麥斯的威脅下妥協。“喬貞那次你已經違抗了我,這回說什麽也不行!你就等著締結契約的那一日吧!你就算把所有你能煽動的人都叫來抗議也沒用。做過太多次了。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守護者輕輕打開大門,讓阿爾斐傑洛進去。當走進華麗莊嚴的殿內後,被火龍王的一席話弄得氣結不已、正甩著衣袖打算掉頭的雅麥斯血紅色的尖針瞳孔立刻亮起仿佛要吃人的凶光冷冷地掃視過來。阿爾斐傑洛盡可能地不去看他,踩著鎮定自若的腳步在台階前停下,麵露適當的笑容,向高坐於寶座上的兩位白發老人問候行禮。
    議事大廳內,空氣中彌漫著胡椒、肉豆蔻、肉桂等香料混雜在一起的馨香氣息,還不乏有股陽光的味道。那是雅麥斯身上獨有的氣味。火紅色頭發的龍族男子的腳步接近了紅金色頭發的人類男子。
    “——該死的人類。”雅麥斯粗聲地說。
    阿爾斐傑洛本以為自己早就習慣對方的冷嘲熱諷了,可是當雅麥斯湊近他對他惡言相向的時候,阿爾斐傑洛發現自己緊握起拳頭的雙手竟在顫抖。
    “不要那樣和阿爾斐傑洛說話!”火龍王斥責道。
    “不要緊的。一定是我還做得不夠好。”阿爾斐傑洛唯有通過故作堅強的幹笑方能掩飾他對雅麥斯沒來由的懼意。
    而他不斤斤計較的肚量和不記仇的寬容心,在龍王的眼裏卻是值得讚許的品質。兩位老者都滿意地笑了。
    “圓滑的家夥。”
    雅麥斯最後咬牙嘟噥了一句,朝滿臉笑意的火龍王瞥了一眼,怒氣衝衝地走了。即便他已經離開大殿,阿爾斐傑洛還能依稀感受到他的怒氣彌漫在空氣中怎樣也散不開。
    而後果然又到了例行的噓寒問暖的時間。雙方都皮笑肉不笑地進行著友好而又頗為虛偽的對話。十分鍾後阿爾斐傑洛離開了。他到外麵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覺得還是和奧諾馬伊斯相處比較輕鬆。
    在這次談話中龍王提到了“最後的試煉。”掰手指頭算的話距離試煉隻剩下十天了。
    阿爾斐傑洛沒有片刻的放鬆,早就在心中作出要將自己優異的表現貫徹得有始有終的決意。可是上天偏偏又和他開了個玩笑。他居然罕見地遲到了。
    而這絕對是事出有因。並不是在龍神殿逗留太久,而是——在殿外圍著花圃的一群龍族中,他看見了混在族人之中的某個熟悉的身影。盡管他花了一些功夫才想起對方是誰。
    蒼藍色的針刺般的短發……是許普斯,蘇洛的從者。
    許普斯因為迅疾的山風而半閉著眼睛,悠然地聽著身邊族人說的話。阿爾斐傑洛定神看了他好幾眼,看著他們持續地聊了一會兒,確定沒認錯人之後,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風刮得底部向上翻的長袍,走過去。
    “許普斯,”在他的叫喚下對方回過了頭,“你怎麽在這兒?蘇洛是不是也……”
    許普斯慢悠悠地往前走兩步,比周圍的族人離阿爾斐傑洛更近些。
    “他不在。”
    許普斯幹脆地回答道。所有的人都看著阿爾斐傑洛,好奇他接下來打算問什麽。
    “那你……”阿爾斐傑洛盡量讓自己的視線隻對準許普斯一個,但又盡量不去盯著許普斯的臉,眼神大部分情況下都在他的衣服和地麵之間徘徊,“你不是應該一直待在他身邊的?”
    “事情不像你想得那樣。我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和族人待在一起。我喜歡和族人在一起,勝過和他。”
    “可上次你還跟著蘇洛護送我呢。”阿爾斐傑洛微微皺起眉頭,“還記得嗎,兩年前。雖然你一直都待在他脖子後麵的魔法陣裏。”
    “主人要護送你,那麽我也在暗地裏送一程。這沒什麽,正常得很。”許普斯麵部的肌肉有些許的起伏。也許他想笑,但最終還是沒有。
    “我這兩年都沒見到你。”
    “這也很正常。我和你沒什麽交集。我前麵說了我也不是一直都在這兒。”
    也許是你一直都故意躲著我。阿爾斐傑洛想。
    “盧奎莎的從者也在嗎?”隔了一會兒,他又問。
    “我和吉芙納至少得有一個跟著他們。我的主人和吉芙納的主人之間的關係……”
    許普斯沒有說下去。他眯起藍色的眼睛,眼裏充滿著希望談話快點結束的迫切感。這股迫切感逐漸傳到阿爾斐傑洛這邊,使他下意識地想起了希賽勒斯的臉龐。許普斯對自己的冷漠態度簡直和熱情的希賽勒斯沒法比。阿爾斐傑洛自知對方不想再和自己多說什麽。既然如此,心領神會的他也就不再糾纏了。
    他向許普斯告了別,看見許普斯歸位後,便識相地轉過身離開了這群攀談被自己打斷了的龍族。阿爾斐傑洛事後不停地猜想許普斯當時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麽。或許他想說:他們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經常在一起。
    所以,龍族派出去的與龍術士建立契約的從者,還身負監視自家主人的職責嗎?
    阿爾斐傑洛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在紛亂不定的思緒下,他放慢了趕路的步伐。因此,盡管和許普斯的重逢僅經過了短短的幾分鍾,卻還是促成了阿爾斐傑洛自訓練以來唯一的一次遲到。
    對於連續超過七百天都堅持比自己早到訓練場至少半小時的弟子晚來幾分鍾的異常狀況,奧諾馬伊斯並沒有追究。
    訓練已步入收尾階段。就像奧諾馬伊斯先前保證的那樣,阿爾斐傑洛這些天接受的都是由草藥學、占卜學、天文學、魔法史學等構成的“書本知識”。一天的訓練很快就過去了。阿爾斐傑洛照慣例留下來自習,默念著背誦所有的要點,一遍又一遍,直至將它們爛熟於心。
    奧諾馬伊斯在下課後的三小時再次返回訓練場,發現阿爾斐傑洛一個人靠著石柱坐在地上,竟然還沒有走。
    他來到弟子身邊。阿爾斐傑洛霍地起身,向他致敬。
    “最近你還是早點回去歇息比較好。保存體力和我過招。”
    “啊,說起來,還真是有點緊張。得贏了老師才能獲得摘取龍術士之位的資格……”
    “說這話可真不像你。況且也沒什麽好緊張的。每個為最終測試憂心忡忡的學生最後都順利畢了業。你已經能感知我的魔力了吧?”
    阿爾斐傑洛自知瞞不過,索性坦誠地點點頭。“老師,能懇求您一件事麽?”他的口吻冷靜而有禮,“當我又說了您不想聽的話,請您不要生氣。”
    “你有疑問就問吧。”
    奧諾馬伊斯並沒有感到不耐煩。在兩年的朝夕相處間,每天都要和阿爾斐傑洛見麵的奧諾馬伊斯早就習慣他提出的各種問題了。
    “您能不能給喬貞,修齊布蘭卡,白羅加,還有我打分?”
    盡管早在腦中想出了各種可能被提出的問題,也大致猜到阿爾斐傑洛感興趣的方向,然而這個問題還是難倒了奧諾馬伊斯。
    “做好自己,不要嫉妒他人。我告誡過你好多次了。”
    “果然是這樣啊……對於我的屢教不改老師也感到很厭煩吧?說起來我還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弟子。我隻是……沒法不去想那些。”
    阿爾斐傑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語音充滿了自嘲。
    奧諾馬伊斯端詳他半晌,沉靜地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優缺點。普天之下隻有一個阿爾斐傑洛。不可複製。他們也取代不了你。”
    奧諾馬伊斯的肯定讓阿爾斐傑洛感到好受些了。他試著說些別的什麽,“換個問題吧。我的從者是誰?這我總有知道的權利。”
    “十有八|九是雅麥斯,盡管他本人強烈反對。”
    “就沒有除開雅麥斯以外的其他人選了?”阿爾斐傑洛不假思索地問。
    “好馬配好鞍,你不想得到最優秀的從者?能和身份地位與海龍族布裏斯對等、且具有最為高貴的血統的火龍族雅麥斯訂立契約,換做其他龍術士就該偷笑了。”
    “我……”
    阿爾斐傑洛聽過龍神殿內太多次的爭吵。他經常會好奇地躲在很遠的地方聽著,不敢靠近。他早有預感,最終成為自己的從者的龍族會是雅麥斯。盡管他一想到自己和雅麥斯初次結識時的場景,以及每一次令人不愉快的摩擦,包括今天早晨的碰撞,就對那個桀驁不馴的男人將來會跟自己分享生命感到惡心。但他說服自己,雅麥斯是最強的。奧諾馬伊斯的話也證明了這點。雅麥斯至今都未跟隨某人,是因為他必須等到一個最強的人。而隻有自己才配得起最強龍術士的名號。
    “哈,也對。”
    於是阿爾斐傑洛挺起胸膛,露出微笑,接受了這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