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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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終於到了——最後的試煉。
    必須擊敗自己的導師奧諾馬伊斯,才能宣告順利出師,從而取得合格龍術士的資格。
    為了迎接這場在師徒間展開的、決定阿爾斐傑洛今後命運的對決,卡塔特的龍族早就做了充足的準備工作,對訓練場進行了“改造”。首先,訓練場外由火龍王和海龍王大人聯合鋪下的數重結界,防止極可能上演的激烈打鬥將周圍的建築物波及。其次,留出足夠寬敞的場地給師徒切磋,在以正中央為圓心往外數一百米的地方,有用食鹽灑在地上畫成的圈。最後,在白圈外圍,近兩百個座位臨時搭起,一列比一列高,環繞著整個訓練場。無論是受到邀請還是自發前來的人們,都能像親臨競技場觀賞角鬥士表演那般觀看這場試煉。兩位至尊顯赫的族長,坐在高台最前端的貴賓席。其餘的龍族坐在靠後幾排,所占的人數至少高達龍族總人數的八成,在他們更外圍站得最高的還有幾十名守護者。當試煉結束後,所有的改造都將被拆除。相同的事如此循環往複的出現,如今已經是第十六次了。
    此時,所有列席的眾人都已經找到各自的座位就坐了。群眾低沉的吆喝聲在風中飄蕩。場麵的壯觀讓早已登場的阿爾斐傑洛有些喘不過氣。他是個需要被關注的人。在今天到來前,他曾在腦海裏勾勒過無數個可能出現的畫麵,但沒有一個如此刻這般真實。好多人看著他,眼裏漾滿不同的情感。有三個人阿爾斐傑洛沒在人群中看見,分別是喬貞,布裏斯和雅麥斯。阿爾斐傑洛一麵揣摩他們各自缺席的理由,一麵環顧看台,尋找熟人。希賽勒斯前陣子離開了卡塔特,他的同胞弟弟尼克勒斯坐在第三排,兩隻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那張和兄長極其相似的清秀的臉孔,此時卻猶如凶神惡煞一般沒有半分和善的表情。許普斯緊挨在尼克勒斯右邊坐著,雙手抱胸,神情冷淡而空靈,看不出他在想什麽。阿爾斐傑洛調回視線,目視前方。奧諾馬伊斯也已進場,在離弟子三十米遠的地方站立著。他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可提供防禦的部件,不像看台上的守護者們那般身披厚甲,他不但穿著布料很差的褲子,還將上身整個坦露,露出那些醜陋不堪的、縱橫交錯在一起的大大小小的傷疤。師父那簡直沒有一塊好皮膚的身體,在阿爾斐傑洛看來幾乎渾身都存在著可以被擊破的弱點。悉心教導了自己兩年的人成為對戰之人。這份衝突感讓阿爾斐傑洛體會到些許無奈。隨著時間臨近,他悄悄地把眉頭皺了起來。他並不因到場的人數目之多而感到緊張,隻是由於和他相向而立的師父奧諾馬伊斯那氣定神閑的姿態讓他摸不著頭腦而稍顯憂慮。有一名頂上毛發快要全部掉光的老年火龍族男子擔任司儀,裁判則是坐在最前列的兩位龍王。這時候,火龍王向司儀點了點頭。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司儀開始高聲宣告試煉的規則,“奧諾馬伊斯對陣阿爾斐傑洛·羅西。這場比試旨在點到為止,不可傷及對方性命。中途亦不可有場外的人插手。倒地者及掉出白圈者即算失敗。現在,我宣布,‘最終試煉’開始!”
    當司儀的聲音落下後,阿爾斐傑洛發現自己竟然心如止水。先前僅有的那絲緊張已經隨著這一刻的來臨泯滅無蹤。如今的他,隻剩下打敗導師獲得龍術士首席之位這一個念頭溢滿胸腔。在他眼裏,仿佛全世界的人此刻都在緊緊地凝視著他。當勝利降臨以後,他的名字將會被人們永遠的銘記。多麽令人振奮啊。
    試煉開始,雙方均用上了自己最高超的技藝。正如司儀所說,這不是生死相拚的較量,更像是一場術士同行之間的秘術決鬥。奧諾馬伊斯的身份雖然不是龍術士,但他通曉魔法,是卡塔特魔導大師團體中間的代表人物。正因為他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值得誇耀的一流魔法師,所以在阿爾斐傑洛的預想中,他們之間的對決本應該是一場高貴並能夠充分展示自身技巧的紳士遊戲。一方施展令對手感歎、敬佩的魔法,另一方冷靜地接下,並施展作為對對方秘術相應回禮的更厲害的招數。這才是阿爾斐傑洛理想中的戰鬥。然而,真實的情況卻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子。
    阿爾斐傑洛的法術無法給予奧諾馬伊斯創傷,他自己卻極有可能因防禦失當被擊中進而落敗。雙方承擔的風險不在同一水平線上,其根本原因便在於奧諾馬伊斯是一頭龍,他能夠對阿爾斐傑洛任何的魔法攻擊進行抵抗。
    接下或彈開對方的魔術飛彈,突破他的防禦陣,然後將之擊倒……阿爾斐傑洛在腦中演練過不止一次的場景,始終都沒能出現。
    從開場至今已過去了五十個回合。對戰雙方打得難分軒輊,均未能擊中對手一次。但這是建立在奧諾馬伊斯作為龍所天生具備的體質上的優越性才能維持的平局。任誰都看得出來,在魔術上是阿爾斐傑洛占據優勢。阿爾斐傑洛攻得多,守得少,奧諾馬伊斯則剛好相反。可是處於下風的奧諾馬伊斯既沒有倒地不起也沒有被擊出白圈範圍,因此根本無從判定誰勝誰負。
    魔力的儲備量方麵,阿爾斐傑洛已經全麵超出了自己的老師,所以,在更為雄厚的魔力支持下,阿爾斐傑洛攻擊所產生的能量也更為強大。奧諾馬伊斯常常被逼得在白圈邊緣遊走。盡管如此,他一次也沒有出界。
    阿爾斐傑洛的大腦在戰鬥中不停運轉,拚命尋找能擊中老師的方法。的確讓他想出一兩個方法。他一邊保持進攻,一邊悄悄在嘴裏默念龍語。他念的是禁錮術的咒語,企圖以禁錮咒使奧諾馬伊斯滯留在原地,然後衝上前,一擊定勝負。可是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計策還是倒在了奧諾馬伊斯沒有絲毫漏洞的魔法抗性上。本來,魔力強大的術者能夠剝奪魔力微小的對手的行動力,使用禁錮咒將其禁錮於一處,就如多年前奧諾馬伊斯用附著著禁錮咒的銀鏈封鎖賈修的行動那樣。阿爾斐傑洛的魔力量雖然已經超越了師父,不過二者之間的差值並未達到很懸殊的地步,因此照阿爾斐傑洛原來的設想,他最多隻能將奧諾馬伊斯的身體禁錮在地麵一兩秒。哪怕隻有一兩秒也夠了。高手對決,勝敗隻需一瞬。可結果卻是,禁錮咒毫無懸念地被無效化了。身為龍族的奧諾馬伊斯對魔法的免疫力是非常徹底的。
    一計不成的阿爾斐傑洛咽下胸中的鬱悶,開始思索其他對策。魔彈雖然歸於魔術攻擊,但魔彈砸到地麵或在空中爆炸時所引發的能量波卻是實實在在的物理幹涉。阿爾斐傑洛眼看禁錮咒無效,便寄希望於依靠魔術爆發時的物理衝撞力能將奧諾馬伊斯擊飛到場外。可事實又一次令他失望了。
    即使被弟子強勁的魔術攻擊的餘波衝擊到,奧諾馬伊斯依然屹立不倒地站在場內。阿爾斐傑洛隨手的一擊都擁有不可小視的巨大破壞力。鋪陳在地上的大塊大塊的石頭好像炸彈爆炸了一樣被吹了起來,變成粉末隨處飛濺,覆蓋場外眾人的視野。當灰塵散去後,人們發現場內的二人仍在激戰,阿爾斐傑洛愈加急躁,而奧諾馬伊斯仍然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兒,誇耀著自己無傷的身軀。他是個身經百戰、經驗老到的戰士。類似的試煉他已經經曆過十五次。他是不會被輕易擊敗的、絕對能使人抓狂的難纏的對手。
    “那個叫阿爾斐傑洛的年輕人確實很了不起。基本功紮實,進攻手段變化多端,對各類魔術均是運用自如,反應和身手都很靈敏。但是光靠這些是無法通過試煉的。華麗而猛烈的進攻隻有成功命中對方才有效。他應該已經發現我們龍族能夠免疫一切魔法的事實了吧?”
    海龍王白眉緊蹙,摸著胡子低語道。火龍王麵色複雜,混合著鄙夷、失望,和一副對場上的局麵沒有半分驚訝的表情,好像認為「就該是這樣」似的沒有說話。坐在他們二位後一排的是八名年事已高、同樣對魔法頗有研究的龍族老者。他們共同編撰了龍術士候補生所有的訓練課程,個個都是優秀的大魔導師。其中一位叨念著回應:
    “不得不說,繼續一味地消耗魔力相當無謀。不但無法為自己帶來勝利,反倒贈給奧諾馬伊斯以逸待勞的機會。之後的天平會慢慢向奧諾馬伊斯傾斜。”
    說話的是魔導團的門德鬆提斯。一襲灰袍猶如強占於空中撥不開的烏雲。在他細瘦的臉上,長著張薄得幾乎看不到唇的嘴。他的薄唇加上眼窩裏那雙銳利發光的紅色眼睛,仿佛天生就是用來生氣似的。他已經很老了,比希賽勒斯和尼克勒斯這對雙生子的母親卡翠納還要老,但他臉部的肌肉卻沒有在歲月的摧殘下顯現出半分鬆弛,反而緊繃有力。他的毛發尚未全白,灰白交加的胡須一直拖到肚臍眼的位置。他的位子是在第二排較為顯著的地方。在他左右,還坐著七位同樣兩鬢斑白、年高德劭的老者。正在訓練場激戰的奧諾馬伊斯也是他們的一員。盡管對龍術士和守護者的日常培育工作皆由奧諾馬伊斯一人操持,但門德鬆提斯才是實際上的九人之首。他發言的權威性,恐怕在卡塔特僅次於兩位龍王之下吧。
    不知激鬥中的阿爾斐傑洛有沒有聽到看台上的局外人對自己一致不利的評語。他的臉已經從最先的成竹在胸逐漸演變至麵無表情的狀態,好似臉上帶著個冰冷的麵具。他既沒有叫罵也沒有咬牙切齒。在旁人看來,那應該是相當沉著的表情。可實際上,心底真實的感受隻有他自己知曉。
    他很憤怒。所有的憤怒全部都指向自己的內心。被超出自己意料的事態、被不合理的事情惹火了那般在心底歇斯底裏地吼著。
    打不中,贏不了。就意味著當不上首席。要怎樣才能取勝?
    阿爾斐傑洛俊美的麵容早已卸下了所有人類該有的表情,隻剩下極少數人能夠洞察得到的、被凍結起來的零度殺意。那是要將眼前阻擋自己的人抹殺掉的殺意。
    作為上過無數次戰場的一名戰士,奧諾馬伊斯是不會漏過這股殺意的。說實話,阿爾斐傑洛會如此氣憤,還真沒怎麽出乎他的預料。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還是露出了憂鬱的神色,臉部剛毅的線條在魔法煥發出來的光芒的照射下更加冷峻,等待著弟子接下來的進攻。
    阿爾斐傑洛的周身聚斂了龐大的魔力,如激流般不停滾動。在必須打贏老師的信念的驅使下,他加大魔力的投放,進而使移動的速度更一步加快。就“幻影”的施展應用而言,阿爾斐傑洛明顯更勝一籌。他利用得來不易的時間差對奧諾馬伊斯發動瘋狂的魔法攻擊,訓練場的地麵蒙受了如雨點般灑落的無數攻擊,足可以稱得上是地毯式轟炸。阿爾斐傑洛的魔彈追逐著奧諾馬伊斯的身影,不給他一絲逃跑的機會。他跳到哪裏,魔彈便轟到哪裏。至少有六次,奧諾馬伊斯踉蹌的腳步說明他跟不上對手的速度,做不到及時躲避了,然而,實際的情況是他也不必真的費心去躲避。阿爾斐傑洛所有成功發動的魔術攻擊都在天生對魔法具有無敵免疫能力的奧諾馬伊斯麵前化為了泡影。阿爾斐傑洛沒有泄氣,持續猛攻,雙手的魔彈如落雷般落下,那氣勢簡直要把奧諾馬伊斯所處的位置甚至整個訓練場都炸得煙消雲散。地表早已被蹂|躪得看不出一點原有的模樣。使它們遭到毀容命運的那個男人仍在不停地攻擊,魔彈就如無窮無盡的裝備一樣沒有片刻間斷,一個一個地放出,越來越激烈了。阿爾斐傑洛雙掌手背上的魔法陣不斷變換著顏色,可是被作為攻擊目標的奧諾馬伊斯卻還是連一絲伏倒的跡象都沒有。
    擊向他身體的火焰也好,寒冰也好,全部都如同遇熱就化的雪花片那般迅速地消散。冰製成的槍,火化為的箭,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自動避開奧諾馬伊斯,觸及他身體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小貓撓了下癢。理應將對方打成重傷、甚至連性命都能取走的恐怖的魔術飛彈,沒能給奧諾馬伊斯造成任何損傷,連他一根毫毛都傷不了。這簡直是不可理喻的現象。自己精湛的魔法應該能將對方打到地上無法動彈才對,那麽現在的局麵算是什麽呢?阿爾斐傑洛所有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攻擊都成了白白浪費力氣的無用之舉。
    憤怒像一把尖刀切割著自尊。無法使師父出局、那麽自己便要出局的屈辱更加燃起了阿爾斐傑洛心中的怒火。怒氣變成破壞衝動沿著飛彈傳播。阿爾斐傑洛失去準頭的攻擊擊打著周圍一帶,使立柱倒塌,使銀鏈散架。好幾次,都險些命中前幾排的看台。阿爾斐傑洛再也無處掩藏的怒氣,毫無疑問地傳到與之交戰的奧諾馬伊斯那頭。但是奧諾馬伊斯的表現卻比弟子沉著得多。他始終保持著從容的姿態,按照自己的節奏,迎擊和反擊。阿爾斐傑洛時刻注意維持著必要的防禦法術。身前無形的防禦壁,吞噬了奧努馬伊斯所有的攻擊,然後一股腦地傾瀉著直撲向對方的魔彈。
    百餘名觀眾早已驚訝得目瞪口呆。所有的人都身處這一令人不得不屏氣凝神的對戰場麵中。伴隨著極端悲慘的轟鳴破裂的大地,早就已經連一片能站立的地方都沒有了。除雙方腳底以外的路麵全都變成了石塊狀裂開。要不是訓練場外鋪設了許多重結界,恐怕連三麵的圍牆也已經倒塌了。轟鳴聲震動著空氣。火焰彈,或純粹由魔力組成的能量球,阿爾斐傑洛沒有節製地投擲著它們,讓眾人在驚歎的同時險些抵達死亡。雖然龍族完全不需要擔心會被阿爾斐傑洛胡來一氣的攻擊給殃及到,但後排的守護者們就要花心思去躲避滿天飛的魔彈了。阿爾斐傑洛的潛力,更是讓八名大魔導師不禁感到顫栗,紛紛抬起手,加固結界,生怕阿爾斐傑洛會將龍王鋪設在場地外的結界打破。尼克勒斯不開心地嘖起了嘴,對老古董們杞人憂天的行為感到無趣。他同許普斯耳語,言語中流露出希望奧諾馬伊斯快些將阿爾斐傑洛解決掉的願望。他期待著阿爾斐傑洛敗北出醜、被逐出卡塔特的那一刻。接受著尼克勒斯低聲咒罵的許普斯還是那副對任何事都不關心的樣子,不著急也不期待地看著已經超過一百個回合仍沒有決出優勝的師徒二人繼續奮戰。
    “阿爾斐傑洛的耐性似乎快消磨殆盡了。毫無節製地浪費魔力,越來越深陷下去。真是個不知道靈活應對的家夥。如果在今後對異族的實戰中仍無法學會變通,那就是我們不該寄予厚望的庸才。”
    在很多人都已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海龍王卻是一副旁觀者清的模樣,好整以暇地低語。對於這一點,一臉嚴峻的火龍王倒是頗為同意。
    奧諾馬伊斯與生俱來的魔法抗性就像一麵封堵了阿爾斐傑洛所有勝利希望的高牆,令他無隙可乘。當然,盡管阿爾斐傑洛無法打敗老師,奧諾馬伊斯也同樣對弟子束手無策。在久攻不下的局麵中僵持著,阿爾斐傑洛忽然有些佩服那些能在奧諾馬伊斯身上留下傷口的人。能給予這樣的男人傷害的家夥,到底是誰呢?自己又能不能做到?就在這時候,又有個怪想法浮現在阿爾斐傑洛腦中:奧諾馬伊斯會不會為了擊敗自己而變身為他原有的龍形態?
    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否決了。以龍族本體的塊頭,恐怕隨便挪動兩步就要出白圈了吧。但自己這邊……就不會——
    阿爾斐傑洛全身猶如通電一般打了個激靈。終於想出製勝對策的紅金色頭發的男子不為旁人覺察地微笑了起來。
    代表召喚魔法的銀色六芒星魔法陣在他右手手背上突顯而出。印在法陣中央的狼圖案,從無形的異界被帶來現世,由魔力構成真實的形體。阿爾斐傑洛召喚了一頭機械狼。這是誰都能看到的事實。
    這頭狼經過魔術的強化,比自然界的狼更強壯也更凶猛。其製造的原理或者說靈感是來源於龍族的死對頭達斯機械獸人族。龍族在與他們多年來的戰鬥中,收集到不少異族的身體碎片。龍族將這一經驗傳授給人類的術者,使他們學會如何強化由魔力創造出來的魔獸,對魔獸的身體進行各種符合自身心意的加工和改造。
    看台上的人們神情迥異。精通法術的火龍王和海龍王以及坐在後一排的魔導大師們,全部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守護者們不懂魔法,普遍一臉茫然,但他們也都是為龍族出生入死的戰士,此刻,也相繼聞到了迫近的危機感。所有的人無疑都因為阿爾斐傑洛的舉動而漸漸開始為奧諾馬伊斯擔憂。召喚出一頭機械狼就會有第二頭,第三頭……雖然規則上並沒有明言禁止比試雙方不可攜帶召喚獸,但在奉行一對一原則為高尚之舉的大部分觀眾看來,阿爾斐傑洛的作法已經在他們心目中留下了負分。即便他等下贏了,也難以取悅場上的兩名裁判和諸位觀眾吧。
    然而,麵對一百多位旁觀者充滿質疑的眼神,阿爾斐傑洛卻依舊保持從容不迫的微笑。他沒有持續召喚,從頭到尾隻召喚了一頭機械狼。經過強化的魔狼身軀是普通狼的三倍大,兩顆上犬齒長達半米,露在無法閉合的嘴部外,猶如鋒利的短劍。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阿爾斐傑洛拔下了它的牙,隨後,收回了維持其存在和活動的魔力。
    目睹這一幕的眾人瞠目結舌,奧諾馬伊斯則是眯起了眼睛。魔狼的身體一絲都沒剩下。召喚獸的主人自動解除了召喚獸。失去魔力供給的機械狼如煙霧般消失了。阿爾斐傑洛的意圖,令人費解。
    魔狼的犬齒鋒利得幾乎能夠洞穿一切,微微彎曲,形同一把削鐵如泥的彎刀。即使是阿爾斐傑洛都必須小心拿捏住根部,不使自己的手受傷。就在魔狼消失的下一瞬間,早就在胸中醞釀出計策的紅發青年便提著狼牙,朝一臉平靜的奧諾馬伊斯衝了過去。
    他沒有召喚在召喚獸中占據最強大地位的龍族的仿生品——機械龍,那樣難免會落下有辱公平的口實;他也沒有連續召喚例如魔狼或魔熊那樣的機械獸,那樣做更會被指責為以多欺少。阿爾斐傑洛早已領悟到,如果魔法攻擊沒用的話,那就唯有依靠單純的物理攻擊了。
    擯棄魔術對決,轉而進行格鬥戰嗎?奧諾馬伊斯短促地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隻拔出了插在腰間的其中一把短刃以示公平,迎擊攻過來的弟子。實際上比起仰仗魔術的戰鬥,還是白刃戰更合奧諾馬伊斯的心意。
    阿爾斐傑洛每次的劍術訓練都是偷偷進行的。為了不使多年的武藝生疏,有時他會在下課後溜進兵器庫找劍,獨自練習。但這瞞不過奧諾馬伊斯。奧諾馬伊斯是知道弟子會使劍的。可是當真正對上以後,他才發現阿爾斐傑洛不但劍術高超,還能將臨時借來的“劍”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完全不遜色於自己。
    阿爾斐傑洛的劍術技巧不像他的魔術那般花哨華麗,而是精細中透露著實用。半米長的狼牙就好像是他雙手延長了一樣,自由自在地揮舞,怎麽看都像是在駕馭一件常年貼身使用的、愛不釋手的武器。就兵器的長度而言,奧諾馬伊斯手持的短刃比匕首長不了多少,是無法與阿爾斐傑洛的狼牙彎刀相比的。更何況狼牙的銳利度還被魔術加強過。冷兵器的優劣性的判斷,一般是按長度、或攻擊方式、或使用的普遍性來決定的。就目前雙方所持有的裝備的優異性而言,明顯阿爾斐傑洛這邊占優。但是,戰況並沒有出現他預期中的一邊倒,而是勢均力敵。阿爾斐傑洛的確具有其餘術者望塵莫及的劍術,可和他對戰的奧諾馬伊斯卻更是一名武器大師。阿爾斐傑洛雖然能擋住奧諾馬伊斯的每一次攻擊,但他至今還沒找到能給對手致命一擊的機會。從武器的優劣角度來講,他本不可能被隻用一把短刃的奧諾馬伊斯逼到現在這地步。
    就單純的劍術展開對決的話,二人的勝負在五五開。交戰經過二十個回合,雙方均沒有建樹。不是奧諾馬伊斯用刀準確地接住了阿爾斐傑洛的狼牙刀,就是阿爾斐傑洛完美地擋下奧諾馬伊斯的短刃。不過薑到底還是老的辣。在旁人看來是平分秋色的局麵,其實正在緩慢地扭轉。比阿爾斐傑洛早生兩千多年的奧諾馬伊斯對敵的經驗不是在黑幫混跡了幾年就能相媲美的。
    二十回合過後,老練的海龍便摸清了弟子進攻的套路,決定反擊。奧諾馬伊斯能通過阿爾斐傑洛的動作判斷他進攻的方向,封堵住他的每一劍,危險的連續進攻隨即生效,腳步不斷向前推進。師徒二人所想的是同一件事。被逼至離白圈越來越近、劍技盡數被看穿、已經無招可用的阿爾斐傑洛也認為時機差不多成熟,應該反擊了。
    下一個回合,在外人看來似乎分出了勝負。奧諾馬伊斯捕捉到阿爾斐傑洛的進攻路線,一刀擊飛了他手中的狼牙。
    感覺自己已經到了被逼至絕路的時刻,阿爾斐傑洛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淒愴的笑容。看台上的尼克勒斯也笑了,但他的笑比阿爾斐傑洛雀躍得多。隻見尼克勒斯不顧周圍人的眼神,連連拍掌,為奧諾馬伊斯加油鼓勁。許普斯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默默地觀察著場上的戰鬥,對接下來無論誰輸誰贏的結局都感到無所謂。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武器被擊打掉的阿爾斐傑洛必敗無疑。但是阿爾斐傑洛的思維是不能依照常人去判斷的。
    呲——鮮血落地的聲音。奧諾馬伊斯的短刃上血跡斑斑,但這並不是阿爾斐傑洛的血。
    鮮血沿著奧諾馬伊斯的身軀滴了下來。在剛才的那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在二人貼近的時候,阿爾斐傑洛用出了“幻影”的初級效果——高速奔跑,隻不過這一次是限定在了極小範圍內。因此,那短距離滑行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在奧諾馬伊斯身邊滑步。阿爾斐傑洛同時完成滑行與彎低身體這兩個動作,潛入了奧諾馬伊斯揮刀的右臂之下。奧諾馬伊斯的皮帶上還插著好幾把刀,儼然就是一個小型武器庫,哪有不取的道理。下一個瞬間,阿爾斐傑洛奪過了奧諾馬伊斯腰間的一把刀,刺中了他厚實的背脊。
    這一刺還是很沉重的。阿爾斐傑洛將必勝的把握全部賭在了這一擊上,因此可謂是使勁了全力。人形態的龍族,其身體硬度不如龍形態。盡管比人類的身體結實不少,但是並不能阻止刀劍的刺入。奧諾馬伊斯如今負傷的背脊,已是血跡斑駁。
    然而,至少十公分深度的傷,對奧諾馬伊斯來說充其量僅是小傷的程度。他一點慌亂的表現也沒有,他對此的反應好像隻是被小蟲叮咬了一下。他沒有治愈背部的傷,立即反手一揮,動作沒有絲毫變形,刀影斜斜地劃過阿爾斐傑洛眉心。對此早有準備的阿爾斐傑洛隻是稍稍偏了一下頭便避過了師父的刀尖。奧諾馬伊斯持刀的右手由於慣性還未來得及收回的那一瞬,阿爾斐傑洛就已調整好了戰鬥姿勢。似乎隻有這一瞬,奧諾馬伊斯的動作史無前例的慢了下來。但並不是他變慢了,而是阿爾斐傑洛在變快。阿爾斐傑洛將全身大部分的魔力都集中於雙足,雙腿盤踞著厚重的魔力,能使他加大“幻影”高速奔襲的效果,在很狹小的空間內進行著小幅度的超高速移動。可算是一種對“幻影”的變通使用的加強版。他將魔術投入到白刃戰中,終於在這時嗅到了勝機。
    奧諾馬伊斯的刀揮了過來,刺中的隻是阿爾斐傑洛的影子。阿爾斐傑洛依靠“幻影滑步”為自己爭取到半秒鍾的時間。這寶貴的半秒實在是太至關重要了。奧諾馬伊斯一擊落空的同時,依舊半蹲著身子、放低重心的阿爾斐傑洛突然舉起了雙手——應該握著師父的刀的那隻手是空的。在負傷的奧諾馬伊斯反擊的那一刻他便放棄了武器。他就像個古希臘的摔跤手,使出渾身的力道朝對方笨重地撲過去。奧諾馬伊斯應該難以想到自己會做出這種攻擊,就算不幸被反擊斬中,負重傷的幾率也很低。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奧諾馬伊斯被阿爾斐傑洛意外的舉動吸引住了目光。所有訓練場上的人都驚訝於紅發青年的這一異樣的舉動。阿爾斐傑洛就這樣猶如一頭笨熊,闖進了奧諾馬伊斯懷裏。他不斷通過魔法強化的身體,終於勉強製服了這頭比自己體格強壯的人形海龍,將他摁在了地上。奧諾馬伊斯身上的傷,直到背部確確實實著地、並與碎裂的沙石發生摩擦的那一刻為止,這名堅毅的傷者才總算感受到一絲痛意。在他上方的阿爾斐傑洛紫羅蘭色的眸子裏燃燒著渴望勝利的烈焰。他緊握的右拳沒有打在奧諾馬伊斯臉上,在離他下顎五公分處的地方停住不動了。
    完成得非常精彩的一連串攻擊,無一不透露出阿爾斐傑洛的自信與智慧。使用狼牙與自己戰鬥,想以劍術分出勝負——奧諾馬伊斯被這個先入為主的判斷給騙了。帶著流血的身軀仰天摔倒在地上的奧諾馬伊斯,已經宣告敗北。阿爾斐傑洛終於在最後的試煉中取得了成功。
    看台上的兩位龍王太過驚愕了,還從未見到以魔術攻擊見長的施法者用這種形式獲勝的。一時間,呆坐在原地的他們忘記了別的事,隻顧著看。直到阿爾斐傑洛把地上的師父給拉起來,他們才想起還有很重要的結果沒有宣布。
    “奧諾馬伊斯倒地,作敗北判定!阿爾斐傑洛·羅西通過了最終試練。讓我們祝賀他!”海龍王高亢的聲音中含著一絲激動引起的顫抖,“他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以及兩年來的訓練成果。我在此宣布,阿爾斐傑洛獲得龍術士資格!”
    火龍王和海龍王一同站了起來。海龍王的宣告聲解除了所有人的呆愕狀態。逐漸有掌聲響起來了。比試的結果已經不言而喻。沒能等到期待出現的場景的尼克勒斯失望地起身,當眾離去,臉孔氣得像副白雪雕成的慘白麵具。許普斯沒有走。他冷淡的眼睛裏映現出賽場上的勝利者光彩逼人、英氣勃發的身影。
    此消彼長的掌聲響徹在阿爾斐傑洛耳畔。恍然間,他好像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紅楓葉劇院的舞台。
    奧諾馬伊斯也在為他拍手鼓掌。他絲毫不顧身上的傷,衷心地為圓滿通過試煉的弟子送上祝福。他的闊達讓阿爾斐傑洛不禁羞紅了臉。
    “抱歉,”阿爾斐傑洛低吟出聲,“我下手太重了。”
    “無妨。你隻是太想贏我罷了。”奧諾馬伊斯說出實話,“我曾經受到過比這重百倍的猛擊。這不算什麽。”但他沒有說的是,賈修當年就是用壓倒性的機械豬的數量不停地圍攻他,才艱難取勝的。
    “至少請讓我為您療傷。”
    向著湊上前扶住自己的阿爾斐傑洛,奧諾馬伊斯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沒那個必要。你們留給我的傷,便是我最大的勳章。它們的存在即表明我所有投注的心血都是值得的。”
    阿爾斐傑洛愣住了。奧諾馬伊斯邊說邊反手捂著傷口,看來疼痛感還是很強烈的。但他硬是不讓弟子為他治療,自己也不治,任其淌血。恐怕就算這道傷過段時間自個兒痊愈了,也會留下痕跡吧。至此,阿爾斐傑洛才終於明白奧諾馬伊斯身上那諸多的已經很淡很舊了的傷,全都是以前在最後的試煉中戰勝他的弟子們留下的。奧諾馬伊斯不以失敗為恥,反以為榮,這份豁達的心胸,即使阿爾斐傑洛贏了,也隻有望洋興歎的份。
    奧諾馬伊斯嘴邊掛著滿意的微笑,他內心和歡喜不用說出口阿爾斐傑洛都可以察覺。阿爾斐傑洛也很高興地笑了。師徒二人充滿感慨的心情,隨著笑意傳到彼此心間。
    這的確是場讓人一輩子也難以忘卻的比試。阿爾斐傑洛用計謀叩開師父的防守大門。奧諾馬伊斯也用自身為例教導弟子,當術者賴以生存的魔法無法起作用時,該怎樣與對手周旋並戰勝他。奧諾馬伊斯並不因被阿爾斐傑洛刺傷而生氣,反而想先讚賞弟子的機智。阿爾斐傑洛也徹底擺脫了先前一籌莫展時那股恨不得將對方抹殺掉的氣憤。師父寬廣的胸襟已將他徹底折服。
    隨後,龍王宣布阿爾斐傑洛的冊封儀式定在三日後的早晨七點,在龍神殿宴會廳舉行。群眾漸漸散去,嘴裏討論著前不久的比武盛事和三天後的另一場重頭好戲及隨之而來的狂歡宴。一些人留下來收拾場地,龍王在給被毀得麵目全非的訓練場進行修複工作。阿爾斐傑洛向老師告別,並向兩位族長行禮後,先行離開。他經過散開的人群,聽見好多張嘴都在議論著自己,迪特裏希還上前拍拍他的肩表達了祝賀,心裏感到無比的幸福。他看見許普斯落單走在前方,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去,想打聲招呼,但是聽到他的叫聲把頭回過來的許普斯隻是朝他瞟了一眼就走開了。今天的一切本質上都是很美好的,即使有點不完美的地方也瑕不掩瑜。阿爾斐傑洛並不介懷許普斯的冷漠。他的心,早已經飛到三天後的清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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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內是一片珠寶、鮮花、美食組成的海洋。今天龍族中的人上至魔導團的九名長老下至普通族眾,包括一百名左右的守護者,都群聚於能容納三百人的龍神殿宴會廳。來的人是那樣多,甚至超過了三日前阿爾斐傑洛的最終試煉出席的人數,因此人們不得不像被浪花衝上岸掙紮著遊回海裏去的魚蝦一般,在明亮的高窗下互相推擠,往來穿梭,以求找到一片站立之地。
    火龍王和海龍王照舊高坐於至尊的寶座,位於宴會廳最後方的台階上,時而耳語兩句,時而摸著胡須笑看下方的受邀者們肩碰肩相互推搡的模樣。九位德高望重的大魔導師不必爭搶,他們的座椅被放置在次於兩位族長的台階中間的平台上。正中位置的門德鬆提斯滿麵喜氣,褪下了最常穿的樸素灰袍,披上了一身豪華的羽衣,服飾上的誇張圖案讓他看起來就像隻急欲騰空飛翔的巨鳥。在他左側,奧諾馬伊斯的手裏握著個細長的陶瓷瓶,不明用途。他大致維持著和平時別無二致的打扮,不同之處是在裸|露的上身披了件嶄新的白色布料。羊毛織物做成的布,經由胯部下纏繞起來,在腰間打一個結,頗有學者氣息。其他七名大魔導師今日也都極力攀比。每一位都換上了自己最名貴的衣服,將彼此襯托得相得益彰,就連擦拭汗水的手帕也換成了鑲金邊的高檔綢緞。
    守護者們脫下沉重的盔甲,穿起休閑而又不失大氣的袍子。沒有受邀參加阿爾斐傑洛“龍術士冊封儀式”的人,隻有極個別的少數。除鎮守孤塔的數名龍族以外,希賽勒斯和尼克勒斯的老母親卡翠納似乎是目前留在山上的龍族中唯一沒有到場的。她其實並沒得什麽病,隻是年數已高,身體行動不便。前日接到消息,聲稱全體卡塔特的龍族都務必要來參加阿爾斐傑洛受封儀式的希賽勒斯聞訊後一趕回來,就懇請兩位龍王準許自己的母親能待在家中休息,並得到批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每個日日夜夜都堅守在卡塔特入口處彩虹橋的杜拉斯特全年無休,山上舉辦的任何慶典都和他無緣。兩位今天當班守在龍神殿殿門外的守護者,也由於各自身負的職責無法到場。為了歡慶此次盛宴,平日遍布於人間各地的龍術士也都受到邀請,連夜趕赴卡塔特。龍術士的從者有些自願生活在主人身邊,有些則喜歡隨族人待在山上,所有的從者今天也都齊聚一堂,和他們的主人站在一起。稀客們的紛紛駕臨,也難怪總是很冷清的龍神殿宴會廳如今會熱鬧非凡得隻能人推人才能走動了。
    當然,卡塔特現有的十五名龍術士也並非個個都在場。關押在孤塔的賈修顯然沒有被允許離開服刑地。前前後後進入宴會廳的龍術士共有十多位。今天,就連這群暗自守護著人類世界太平的勇士們都擯棄了平日裏的低調作風,盡情地將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示出來。
    司儀站在台階最後一階,離兩位族長和九位魔導團長老最近。閣樓上,樂手們演奏著高雅悠揚的音樂。四名號手手拿黃銅製成的號角,分站開來。爭相推擠的人們自覺地讓出一根道,讓即將入場的龍術士們得以通行。列位龍術士逐個通過宴會廳奢華的花梨木門走進大廳,每進來一位,都會響起一陣致敬的嘹亮號角。司儀高聲宣布他們的姓名,列席的龍族與守護者們熱烈歡呼,掌聲歡動如雷鳴。
    最先進場的無疑是現任的首席龍術士喬貞·塞恩斯伯裏。他今天終於穿上了與他昔日裏的穿衣風格很不相同的淡紫錦袍,雙腳踏著涼鞋,這很明顯是屬於龍族風格的服飾。唯獨脖子間的銀色吊墜沒變。喬貞的臉上掛著拘謹的神色,似乎連他自己都注意到龍族的衣服與自身格格不入而稍顯難堪。雖然一副不太自然的模樣,但他神采依舊,沒有人能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任何的不高興。喬貞的從者布裏斯緊隨在後,穿著他曆來最為大眾所見的藍天鵝絨長袍。不過為了出席今天的盛宴,他特地在細節處加了些鑲紫貂皮的邊。
    白羅加·圖魯士的身影隨後出現在大門外。他衣不考究、麵容憔悴、神情陰鬱的模樣讓守在門口的兩個守護者暗暗吃了一驚。他的從者——海龍族菲拉斯沒有跟來。沒等司儀報完名諱,白羅加就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橫穿大廳,鞋底與宛如玻璃鏡麵般光滑透亮的石英砂地板敲擊碰踏,發出陣陣震耳的聲響。直到行至台階前,白羅加才停下腳步。他的手緊緊握住魔杖,那力道和動作看起來就像是要把它給掰斷似的。對行進路上所有人投來的打探目光,他都還以冷冷地回視。他今天穿著的還是那身深藍近黑的長袍。但與平常不同的是,如今的白羅加將前襟微微敞開,衣角處遍布著幾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裂痕。龍王此前還沒見過這般不知禮數並且衣衫不整的白羅加,因此對他的異常表現很是驚奇。
    “像你這樣的男人會如此不注重衣著和容貌的整潔,真是不可思議。”
    “看你的樣子,倒像是剛和異族激戰過。來的路上出了什麽事嗎,白羅加?”
    火龍王和海龍王先後說道。
    白羅加的形象及姿態如此迥異於往常,每個人都猜測接下來他會如何應對龍王的詰問。因此,當他沉默地向詢問自己的老者隨隨便便地鞠了一躬,再轉身大踏步地沿來的路離開宴會廳、淡出大家的視線時,所有在場的人都大為詫異,揚起一陣驚噓聲。寶座上的兩位龍王的臉色難看得堪比廁所裏的便秘者。白羅加的失態和現任首席的大度形成了鮮明對比,惹得底下眾人搖頭議論,平時那些擁護白羅加的人此時都感到臉上無光,大失所望。見到此景,喬貞和布裏斯互相朝對方看了一眼。“還好菲拉斯沒有來。”在氣息相聞的距離內,布裏斯用隻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對喬貞說,“也許白羅加真和什麽人幹了一架呢。不知道哪個倒黴蛋被他拿來出氣。”喬貞剛想回應,就聽見耳邊拉破嗓子的叫聲。頭冒冷汗的司儀不得不馬上拉高聲音,通報下一位覲見的龍術士的大名,以掩飾氣氛的尷尬。
    蘇洛進來了。和他成雙成對進來的不是許普斯,而是他的女伴,同時也是迄今為止僅有的兩名女性龍術士的其中一位——盧奎莎·戴爾蒙德。盧奎莎身穿華麗的藍紫色禮服,手裏握著一個精致的小包,纖細白淨的脖子上係著一條軟金項鏈,墜子是玫瑰形狀。她化了濃淡適中的妝,棗紅色的長發梳理成鬆散的卷一直披落至腰間。與裙服同色調的花邊胸衣下,飽滿的雪乳露得恰到好處,極為有形。誰都能看出來,無論是發型還是服飾,盧奎莎都經過了一番細心的打理。似乎是她精心打扮的精神感染到她的男伴,連一向樸實無華的蘇洛今天都穿起了一絲不苟的盛裝。鋥亮如火的緋紅棉布織成嵌有寶藍色渦形紋案的無袖華服,凸顯出他精悍的體形。從兩袖伸出的內衫袖子管是淡金色的,紋著菱形圖案,緊貼肌膚,勾勒出他手臂的輪廓。鑲金皮帶扣住他沒有半分贅肉的腰部,顏色很襯他炭般烏黑發亮的頭發和灰綠色的眼睛,上麵配著把不長不短的劍。他的新衣服從設計、選材到製作全都是由盧奎莎負責包辦的,這是隻存在於他們倆之間的秘密。事實上不止蘇洛和盧奎莎,之後每個進場的龍術士都身著華服,大有競相鬥豔的意味。盧奎莎的從者吉芙納就像個女保鏢一樣緊跟在主人身後。許普斯則站在人群中,麵無表情地向自己的主人和他身旁的女龍術士望過去。
    蘇洛和盧奎莎二人的關係,在卡塔特可以說是人人知曉。因此,並沒有什麽可隱瞞的,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們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注視,共同走進人聲喧嘩的大廳。如果裝腔作勢地刻意分開進來,這做法不但虛偽而又多此一舉,更會讓人感到愚蠢吧。
    隨後出場的是龍術士休利葉。光看麵相就知道他擁有平易近人的性格,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咖啡色麻繩發帶固定住他飄逸的卷發,一些深栗色的、馬鬃毛般粗硬的、稍微有點紛亂的額發從中逃逸出來,在額角投下一片影子,將他淺褐色的眼睛半掩起來。身穿駱駝色和赭石色相交的長衫,脖子裏圍著橙邊藍底的絲綢方巾。他的從者正是希賽勒斯。此刻緊隨休利葉身畔,寸步不離。他們主從進場後,人群中的尼克勒斯不懷好意地嘖了一下嘴,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哥哥。他們兄弟二人長得十分相似。與長相和整體氣質更為稚嫩的弟弟相比,希賽勒斯略高一些,胸膛更厚,肩膀更寬,體格更壯。尼克勒斯雖然相貌比兄長更加清秀,卻沒有希賽勒斯那般謙遜平和,俊逸的臉上顯現出與雅麥斯相近的強橫而乖戾的神色。
    伴隨著輕微的碰撞聲,龍術士柯羅岑·提瑞爾邁著均勻的步伐走了進來。撞擊的聲音來自於他單肩背著的一個白色布袋隨走路的幅度與大腿一下一下地碰撞發出來的。他一露麵,一股濃鬱的書卷氣便撲鼻而來。柯羅岑應該是那種一天不讀書就渾身難受的人。隻見他頭戴圓帽,腳踏短靴,穿得像個僧侶。一頭滑膩的灰發露在帽簷外,胳膊裏還夾著幾卷書,好讓自己沒事的時候能拿出來翻翻。如果不是礙於有數以百計的其他人在場,他興許會一邊翻著書一邊走進來吧。由此判斷,他布袋裏裝著的那些挺有分量的東西八成也是書。他的從者是海龍族丁尼斯,是個氣質憂鬱丹鳳眼的男子。
    裙裾婆娑的細碎聲響了起來。將一襲淡雅的蓮藕色長裙拖在地上行走的是一位手持超過自身身高的法杖的美麗女性。她是龍術士耶蓮娜·卡梅斯基,笑不露齒地走在地板中央的紅毯上,笑容恬靜秀雅而靦腆,惹人心憐,舉手投足溫文爾雅,一顰一笑都透著知性氣質。她的長相古典雍容且美貌絕倫,身材玲瓏有致,皮膚極為白皙,好似剛洗過牛奶浴一般。她有著長而直的奶油色頭發和雪青色的眼睛。清泉般純淨的笑容明澈而嫻靜,纖細婀娜的腰肢如隨風擺蕩的柳條,輕盈的步伐如一支柔美的舞蹈——那身材如此之柔弱,成年男子大概單手就能攬住。耶蓮娜戴著一頂橄欖葉編成的花環,還在身上抹了些香料,當她靠近時,幾乎每個人都因輕嗅到她身體上的芳香而心醉神往。她的風采完全遮蔽住了她身後的火龍族女性丹納。身為耶蓮娜從者的丹納本質也是個美女——白玉般細膩的瓜子臉,晶瑩澄澈的紅眸璀璨至極,秀挺的鼻子下是一張緋唇。兩眉不羈地輕輕向上翹,顯出一股子的奔放。赤色的大波浪隨步履的搖擺微微揚起。丹納體態火辣,身著豔麗華貴的瑪瑙紅色長袍,隱隱可見其前|凸|後|翹的傲人身姿。她的氣質不僅和自己的主人迥然不同,更是與同族的吉芙納完全相反。
    龍術士傑諾特身穿深李子色的羊毛外衣,在司儀的高唱中走上前,半跪地向至高寶座上的老者們行禮。他左半邊臉看起來非常恭謹,右半邊臉卻形容憔悴,分辨不出表情,仿佛左右兩半是兩個不同的人似的。會給人這樣的錯覺是因為傑諾特的一半臉部有很嚴重的燒傷。右耳被整塊燒蝕,隻留下一個凹坑。右眼附近肌肉全無,爛成一團,硬如黑皮革般的皮膚遍布著大塊扭曲的瘡疤和麻點,甚至隱約可以見骨,不禁叫人懷疑,被這些爛皮包圍著的黯淡渾濁的那隻眼睛到底瞎沒瞎。這種程度的燒傷,可能已經超出龍術士治愈術能複原的範疇了吧。也不知是他延誤了救治的最佳時機,還是傷情過重,總之,傑諾特的燒傷已經成為他這個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讓任何看見它的人都既在心裏感到很可憐又忍不住直犯惡心。在沒被燒焦的地方,長著粗濃的眉毛和深灰色眼眸。他應該相當介意自己的外貌被他人直視,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把頭低得很低。傑諾特的傷情背後另有故事。他的故事也許會令任何一名聽眾心生憐憫之情,卻唯獨感染不到自己的火龍族從者馬西斯。在眾人的視線中,隻見馬西斯離得很遠,冷眼站在一邊,看著傑諾特跪下、起身。紅色的眼睛裏,竟連半點感情都沒有。外人能顯而易見地看出來,這對主從似乎在溝通方麵存在著障礙。
    如果說渾身上下都被層迭的晦暗烏雲所包圍的傑諾特是大廳唯一格格不入的存在的話,那麽在他之後進來的龍術士就完全是另一副模樣了。紅光滿麵、氣宇軒昂的龍術士亞撒、龍術士柏倫格,龍術士麥克辛,龍術士波德第茲,在各自的從者海龍族澤洛斯、海龍族德文斯、火龍族高德李斯和海龍族烏路斯的陪同下進了場。他們個個都是目光如炬,滿麵春風得意,一個比一個光鮮、亮麗和閃耀。
    現場的熱鬧已近混亂。隨著越來越多的龍術士的到來,大家的歡迎聲愈發洪烈,活像鬥狗場裏的觀眾。平時以禮節、環境和自製力壓抑著內心的人們,都在此刻釋放著情緒。距離整個儀式的開始,已經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