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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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在街上遊蕩。
她是個有著古典相貌的婦女,身上沉澱著股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殷實的家世和登對的婚姻給她整個人罩上了一層自信的光環,她應該就是那種從小被父母捧為掌上明珠、生活窮奢極侈、做派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吧。享受著衣食無憂、仆人簇擁成群的高質量生活,揮霍著丈夫雄厚的財產為自己添置各種高檔奢侈品,整日在奢靡的筵席和舞會出入、搖著扇子和官家闊太太們對其他貴婦人的衣著服飾、舉止打扮評頭論足,偶爾和幾個風度翩翩、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的男士互相暗送秋波,調情說笑。能從這個女人的氣質中想象出這些畫麵。好像所有讓人羨慕眼紅的優渥生活,天生就該被她擁有。
但是歲月待人永遠一視同仁,無論你是貧是賤,是富是貴。女人的年紀已不太輕了,歲月無情地在她的臉上碾過,留下它殘酷的痕跡,給了她兩個沉重的大眼袋,給了她下垂的嘴角,給了她眼角無數抹不平拉不直的皺紋,給了她逐漸粗糙暗沉、不再光滑白細的肌膚,給了她隨著歲數的漸長再也恢複不到青少女時期那般婀娜苗條的臃腫身材。她平時應該是濃妝豔抹的,以遮掩年長帶來的憔悴。但此刻,她早已洗盡給她重鑄自信的美豔妝扮,那張年華逝去的容顏,在朦朧的夜色下猶如透著十足陰氣的幽靈的臉,被慘白寒冷的月光照耀,被街邊的高牆樹影遮蔽,若隱若現,時亮時暗。
她沒有穿金戴銀,僅著一條又透又薄的睡袍,她沒有把頭發梳齊,失去光澤的長發散亂在肩上後背,被風吹得到處亂擺。她甚至赤著雙腳,連鞋都沒有穿,任那雙高貴的腳底直接與冰涼的、不潔淨的路麵接觸,頹廢邋遢的樣子,根本看不出半點貴族的風範。
但是和臉上的神態比起來,她輕佻的穿著和詭異的行為都不算什麽了。女人雙眸的神色空泛,瞳孔好像不聚光,眼神如死人般渙散,卻一點也不遊移,直直地正視著她前進的方向。然而她臉頰的表情又很木訥,覺察不出一絲人的氣息,就像空有軀殼丟了靈魂、思想被完全掏空的木偶。女人忘記了回家的路,忘記了家中的舒適和溫暖,忘記了家裏的丈夫,不知要去往何處,不知前行的終點在哪,隻是一味地走著,走著,腳步緩慢但絕不遲疑,亦永不停止。她必定是受了什麽刺激,或遭遇了某些不順心的事,才會在霜深露重的半夜,如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般徘徊在人跡凋零的街上吧。
白日再熱鬧喧囂的城市,到了深夜也都歸於沉寂。陰森漆黑的路上,隻有昏昏欲睡的守夜人手提兩盞罩著玻璃罩子的油燈在街上巡邏。
寒風使他們哆嗦發抖,黑夜使他們哈欠連連,一胖一瘦結伴而行的兩名守夜人沒精打采地漫遊在街上。今晚隻怕又是在辛苦、乏味且不會有任何收獲的巡夜工作中度過。現在,他們隻想快些收工,好回家抱妻子睡覺。最好不要碰見任何敢在深更半夜上街亂竄、耽誤他們下班的人……
“喂喂,你看,那裏有人!”巡視到一個三叉路口的兩位守夜人,瘦的那個突然拍打起同事的肩,把手指向前方。丁字路口的交叉處,垂直於二人巡邏的街道的小路上,有一個披頭散發、衣襟不整的女人拖著好似鬼魂般輕飄飄的步伐,旁若無人地從二人跟前走過。“那個女人好像有點眼熟啊。”
“噢?”被瘦子猛地一拍,瞌睡勁瞬時消去大半的胖子一臉不耐煩,粗聲粗氣地扭頭嚷嚷,“你上過她?”
“去你的。”瘦子不滿地努嘴嘀咕著,“我不跟你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胖子裂著嘴,“你也不看看幾點了。這時候在外頭晃悠的女人,不是拉不到生意的妓|女,就是背著丈夫和情郎私會的貴族蕩|婦。”說到這兒,好像興致突然上來了似的,胖子把油燈往女人移步的地方提,照亮了道路,滿臉橫肉的肥臉不懷好意地淫|笑起來,“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貴婦那麽不要臉。大半夜的,穿著睡裙出來偷情。”
守夜人邁開小跑的步子,左轉彎之後筆直跑,不一會兒就追上了還在不停往前走的女人。
出於禮貌,他們並未超到女人身前截住她的去路,而是在她身後步伐緊碎地跟著她。
“女士,”胖子換上了殷勤的臉孔,肥軟的手掌搭在背對著自己的女人半|裸的香肩,笑容可掬地對她說,“您不知道深夜是不能隨便上街的嗎?”
聽到來自身後的呼喚,以及肩頭被施加的稍顯強硬的力道,女人暫停腳步,緩慢地回過頭,脖子扭動得無比生硬。呆滯的視線晃過製止她前進的守夜人臉上,隻停留了兩秒,就把頭偏了回去。那空茫的眼神就好像她看到的隻是虛無的空氣。然後,在守夜人驚愕的注視下,女人默默地抬起她赤|裸的雙腳,不畏嚴寒,不顧他人的狐疑和恥笑,繼續茫然而又異常堅定地朝前走著,走著。
守夜人被這一幕完全怔住了。但他們吃驚的不僅是那女人匪夷所思地孤身在街上亂逛的離奇舉動,更是因為她的身份。
“哎……?”揉揉眼,定神望著女人慢慢遠去的背影,瘦子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場景,手背粗魯地把眼睛又揉了一遍,終於確定了那個人影。聲音顫顫巍巍,“那不是加富爾伯爵夫人嗎?”
加富爾伯爵家財萬貫,富得流油。他的妻子素來口碑很好,不像不檢點的女人。伯爵和伯爵夫人伉儷情深,在私生活風氣普遍不正的上流社會,基本沒爆出過什麽緋聞,算是一對感情篤厚的模範夫妻。雖然不明白伯爵夫人為何會在半夜離家外出遊蕩,但是夫人走丟,伯爵一定心急如焚。要是能護送伯爵夫人平安回家,愛妻心切的伯爵說不定會賞好大一筆酬謝金呢。
“快,跟上去。”胖子機靈地說。
二人再次追上前,果斷地把這個在街上亂逛的女人攔截下來。
“夫人,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呀?”瘦子麵露關切之色。
“和伯爵吵架了嗎?哎呀,這都是小事,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胖子露出奉承的嘴臉,不光嘴上討好,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女人披上。“您看,都這麽晚了,外麵多冷啊,我們送您回府可好?”
可無論守夜人怎麽喚她,無論跟她說什麽,神色茫然的女人一概不理。剛披上的外衣順著她的身子滑落在地,她連看都不看,伸手拉一下都沒有。無意識的視線重新向剛才行進的道路望去,女人繞過攔著她的兩個男人,抬起早已經凍得發紫的雙腳,一步不歇地朝著她認定的方向款款而行。
“看來是夢遊了啊……”瘦子低聲咕噥了一句,轉過頭對胖子煞有介事地說,“你知不知道,不能在一個人夢遊的時候喊醒她,因為夢遊者突然驚醒會被嚇瘋!”
“嘖,那麽麻煩!”胖子歪斜著腦袋問,“那我們隻好在她自個兒醒過來前保護她咯?”他看見同事無奈地點點頭,便氣憤地朝地上啐一口痰,以示不滿,“企盼她早點清醒罷!”
守夜人拿女人沒有辦法,隻能提著油燈跟在她後麵,跟著這個仿佛被鬼迷住了心竅一般的伯爵夫人,沿被規定好的路線走著,走著,走著……離家越來越遠……
一個女人步履靈動地走過清冷寂寥的街道,走進一座燈火闌珊的豪宅——在今夜的早些時候。
夜風輕撫著她透明的紗裙。搖曳的裙擺宛若雪鷺翩飛時扇動的輕盈白羽。
女人笑麵如嫣,有沉魚落雁之貌。但是比花兒還要美的笑靨,卻不是由嘴唇或麵部肌肉帶動的,而是那雙讓人見了過目不忘的眼睛。雖然卸了妝,但她姣好的容貌並沒有半分折損,仍然一笑傾城,足以點燃任何男人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她的眼眸時時在笑,眼波撩動人的心弦,柔情似水。
優雅地推開鐵柵欄,女人走了進去。華麗的府邸意外地無人看守,也無人出門對深夜來訪的客人相迎。睡神偷偷彈奏起催眠的小夜曲,月亮羞澀地鑽進雲層。這個時間點理應為主人端茶送水的傭人們好像都墜入了迷幻的深淵,步調一致地提前回房上床,沉沉地睡去了。沒有人為她開門,但是豪宅的黑檀木大門卻敞開著,可以不受任何阻礙地往裏走。女人如入無人之境,柵欄圍起的鐵門在她走過的身後自動關起。
無人出迎亦出人侍候的豪宅,唯有一個中年男子靜坐著等候。客廳的主座正對敞開的大門。蹁躚的步伐輕如海燕,女人緩步進屋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那雙泛著狂熱和癡迷光芒的眼睛。伯爵如醉如癡地耽迷於女人那雙會笑的美眸裏,更不要說那透白紗裙下呼之欲出的胴體。女人的身材修長勻稱,凹凸有致得恰到好處,該大的地方大,該瘦的地方瘦。胸部豐滿,腰身纖細,能讓每個男人發狂。隨著輕紗裹身的女人一步步靠近,伯爵休眠的肉|欲似在蘇醒。半開半合的眼睛逐步睜大,蠕動的喉部不停吞咽口水。
一聲重重的悶響,關閉的黑檀木大門將外界的紛擾與隻餘下一雙男女的室內隔絕開來。笑容滿麵的女人徑直迎向主座上的伯爵,用慈母凝視幼兒的憫愛眼神俯視著這個視線始終緊緊地貼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看他的目光因她而迷失了自我,女人唇角的笑渦更深。她分腿站立,半彎下腰,手指靈巧地剝開男人的褲結,跨坐在他長滿贅肉的大腿上。眼眸深處的那叢紫薇花,開得格外妖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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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心在一點點被磨光。蘇洛帶著阿爾斐傑洛守在了一座能俯瞰附近的河流和湖泊的丘陵上。玉帶雕主要以魚和水禽為生,常在淺水處覓食。蘇洛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可惜天不遂人願,守了一個白天,兩人連玉帶雕的一根毛都沒有見著。
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閑聊解悶,神經卻時時刻刻緊繃著,總擔心聊得太投入,會錯過目標任何的蛛絲馬跡。在堅硬的岩石上精神集中地坐了一整天,阿爾斐傑洛早就渾身麻痹,腰杆子酸痛不已。眼瞅著傻等下去不會有結果,蘇洛特地到下方的河邊轉悠了一圈,半小時後兩手空空地爬上緩坡,對一臉期盼地望著他的阿爾斐傑洛搖搖頭。空空的肚腹饑腸轆轆,二人啃著前些天吃剩下的鹿肉雜碎,靜待夜幕的降臨。
荒郊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早,時間一眨眼就到了黃昏,太陽撐不住多久就要下山,和他們告別。一天的守候眼看就要結束。
離答應火龍王的兩周期限隻剩三天了。阿爾斐傑洛掰著手指在心中默算。三天內要完成取得玉帶雕尾羽和砍伐橡木、湊齊神杖內外材料的工作,更不要說打造的過程還要些時日。出戰應該不會太久,一早就計劃好要攜帶神杖在比薩大展神威的阿爾斐傑洛開始感到了焦躁。
不過運氣卻在這個逐漸心浮氣躁起來的男人就快要跌落到失望的深穀的時候,突然降臨在他的身邊。幸運女神終於對他展露笑顏。一聲高亢宏亮的、仿佛能衝破雲霄的鳴叫穿透暮色轟隆傳來,打斷了二人進食的氣氛,卻點起了阿爾斐傑洛心底的希望之火。
鷹聲唳嘹,是玉帶雕!
順著聲音的發源地抬頭遠望,一隻渾身被濃密的羽毛覆蓋的大型猛禽正展翅高飛在夕陽似血、紅霞滿天的空中。阿爾斐傑洛和蘇洛立刻互換眼神,踏著“幻影”猛追。引領著他們的是玉帶雕穿透力極強的高唳和它在黃昏下飛翔的剪影。
這鳥盡管叫聲響亮,但它起飛和降落時的聲響卻很小。豐滿的羽翼不再勇猛地揮擺,僅憑俯衝力滑翔至平靜的湖麵,玉帶雕降落在岸邊的淺灘,停在那兒再也不動了。它灰黃色的眼睛在昏沉的天色中凶狠發光,毛色從頭頂到尾部越來越深,依次呈現為黃白色、棕黃色、赭褐色和黑色。羽毛呈矛狀和針狀,遍布著淡棕色的條紋。圓形的尾羽中間有一條寬闊的白色橫帶,非常明顯,一眼就能望見。它專心致誌地注視著被天際染得發紅的湖麵,暗白色的腳和趾陷進水下的細軟沙礫,看樣子是準備捕獵了。它瞄準的獵物是水裏的魚,銳利的眼珠安靜地審視著獵物的活動,卻不知還有獵人在後。
循著鳥鳴,阿爾斐傑洛和蘇洛找到那隻雕的降落之處,屏息靜氣地停在離它有段距離的地方。阿爾斐傑洛施展空間禁錮,簡簡單單地封住了那鳥周圍兩米內的區域。確定它不能動彈之後,他和蘇洛放心地跑上前,近距離觀察它。即使被僵硬地定在原地,它還是那麽美麗雄武,尤其是那長長的、猶如玉帶般的尾羽。
阿爾斐傑洛充滿憐惜地僅拔除了它十二根尾羽中的兩條,小心翼翼地收入上衣口袋,就解除空間禁錮,放它自由。
夜幕悄然低垂,無論是飛走的玉帶雕還是周圍的山川溪流,都被蔭蔽在深沉的夜色中。終於完成了這項高難度的任務的二人,在漸漸黯淡的天色下,欣然地對視而笑。隻差砍橡樹這個簡易的任務還沒完成。機械龍響應龍術士的召喚,帶他們快速轉移陣地。依目前的速度來看,或許能在破曉前找到。
橡樹種植區很廣,但是據蘇洛的經驗判斷,地中海沿岸應該分布最多。在毗鄰地中海的小亞細亞半島沿岸的山崗,一個幽暗茂盛的密林裏,蘇洛甄別出了橡樹的外形。
夜已經很深了,二人沒有急著伐木,而是就地取材,架起火堆,在溫暖的篝火旁和安全的結界裏香甜地睡去了。
翌日,將最後的一點鹿肉分食掉,又摘了些樹上的堅果填飽肚子後,二人在眾多林立的枝繁葉茂的橡樹堆裏,看中了一棵樹幹尤其粗壯高大的。蘇洛抽出佩戴在腰間的劍代替斧子,以血咒增加劍的堅硬度和鋒利度,以強化魔法增強自身的臂力腕力。他沒有橫著把樹砍倒,隻是在包著深色樹皮的主幹最好的部位縱向切下了塊一米五左右長度的木頭,生生地把樹幹削薄了一層,從淺色的裂口處翻出的遍布著條狀紋路的木頭裸|露在空氣中。確定砍下的木頭上沒有任何幼芽或樹枝連著,蘇洛把它遞給了阿爾斐傑洛。阿爾斐傑洛埋頭檢查了一下,覺得很滿意,兩個人就離開了。
回程一律騎乘機械龍,阿爾斐傑洛必須在兩天內趕回卡塔特,不能有任何耽擱。他們連續飛行了一天,到臨近黃昏的時候才停下來稍事歇息,順便吃點東西。腳尖實打實地觸及到地麵,阿爾斐傑洛的身形卻突然僵住了,好似被釘在了原地。有一股氣息被他感覺到,一股不應該在此刻此地出現的氣息。雖然他們所處的荒地離阿爾卑斯山已經很近了,可是……
阿爾斐傑洛有些無法置信地轉頭朝蘇洛看去,蘇洛的臉上也顯示出好像覺察到什麽的神色。阿爾斐傑洛最終確定了氣息源自於誰,源自於哪裏,淩厲的目光如一道射線。被他視線投注的地方,一抹又長又卷的海藍色頭發在風中飄搖。
“尼克……勒斯?”
阿爾斐傑洛猶疑著叫了聲逐漸朝自己走近的從者的名字。和尼克勒斯一起來的,還有蘇洛的從者許普斯以及守護者艾德裏安。
“你們怎麽來了?”紫眸謹慎地打量著三人。
艾德裏安謙卑地朝問話的首席鞠躬行禮,剛要應答,尼克勒斯搶在了他前頭。
“我負責帶路,他負責傳話。”尼克勒斯看也不看艾德裏安,視線在阿爾斐傑洛和蘇洛之間遊移不定,一個尖酸刻薄的笑在纖薄的唇角勾起,說話聲鼻音極重,“不過真沒想到啊,你們倆竟然還膩在一起。”
阿爾斐傑洛久久不回卡塔特,艾德裏安奉命下界尋找。尋找行跡不明的首席,需要一個向導,能通過人龍契約的主從關係感應到阿爾斐傑洛氣息的尼克勒斯便是最佳人選。許普斯離開了蘇洛一周多,也準備下界回主人身邊去了。雙方出發的時間恰好相撞,但也不會再有交集,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找到了同一個地方。會有這樣的結果,三個人也是挺吃驚的。
對於尼克勒斯粗魯的打斷,艾德裏安並沒有介意。蜂蜜色的發絲垂下,艾德裏安恭敬地朝尼克勒斯低頭致禮,然後將身子和視線正對他的主人,“龍王大人決定兩日後的正午十二點出戰,到時龍術士們會在比薩城東的山丘集合。”
“兩天後嗎?那麽急?”這樣的話,豈不是兩周期限一到就要出征?阿爾斐傑洛原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一周的時間的。那我的神杖……
“是的。”艾德裏安恭順地點頭說,“還請首席大人速速回去,做好備戰事宜。”
阿爾斐傑洛漠然地嗯了一聲。艾德裏安的態度彬彬有禮,舉止謙遜敦厚,可阿爾斐傑洛就是沒法說服自己熱切地對待他,端詳著他的冰冷眼神裏始終透著一絲警戒。不能給予守護者太多的信任。自己對克萊茵的坦誠換來的卻不是等價的忠誠,而是虛偽和惡意。同樣的錯誤,阿爾斐傑洛不會去犯第二次。何況艾德裏安和克萊茵的關係貌似還算不錯,經常能看見他們在一起聊天……還有迪特裏希。每個守護者都不能小看,必須慎重提防,阿爾斐傑洛在心底告誡自己。
有一股視線,被煩悶的情緒占據了頭腦的阿爾斐傑洛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不同於艾德裏安的謙恭和溫和、尼克勒斯的傲慢和輕蔑,許普斯凝視著阿爾斐傑洛的眼神,正如後者看艾德裏安的眼神那般,警惕而冰冷。
艾德裏安的目光落在阿爾斐傑洛手裏的木料,首席下界所為何事,他亦早有耳聞。“請工匠打造神杖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還是盡快送回卡塔特吧。兩位族長已經等不及想要見您了。實不相瞞,我還真沒想到首席大人您會真的……在人界待那麽久。”青碧色的眸光無比正直,還有一抹很容易覺察出來的擔憂。
艾德裏安話中有話,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來。火龍王看似大方地給了阿爾斐傑洛兩周的時間,心裏卻希望他能盡早趕回,而不是真的把兩個星期都耗光,等時間已經緊巴巴了的時候再回來。艾德裏安似乎是琢磨到了這一點,才會好心地提醒有貪戀人間之嫌疑的首席。但是在阿爾斐傑洛看來,他卻固執地認為艾德裏安的提醒絕非出於善意,而是帶著警告和暗諷的意味,間接地表達龍王的不滿。
“我們已經盡量往回趕了。”蘇洛插了一句。他清楚地意識到阿爾斐傑洛會在人界逗留那麽久,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旅途一開始就選擇召喚機械龍帶他們飛,而不是騎馬慢悠悠地跑跑停停,就不會浪費那麽多寶貴的時間了。
“早就說了叫你一個人去找。”許普斯出人意料地突然開口,“那樣的話肯定比現在要快。龍王也不必特地派人來接應你了。”他的臉冷得就像冰山,語氣更冷。一雙淩眸緊咬住阿爾斐傑洛的臉龐,其他的人包括蘇洛都不在他的視線裏。他冷傲不遜的態度就像他頭上豎起的短針狀藍發,根根帶刺。
許普斯一席話過後,各人神態各異。蘇洛猛然皺起眉頭,扭頭朝從者看去。尼克勒斯低聲竊笑,眼珠子在許普斯、蘇洛和阿爾斐傑洛三者間打轉。艾德裏安滿臉困惑,不解地歪頭看著諸位大人們。阿爾斐傑洛正麵凝視許普斯,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紫羅蘭色的眼瞳裏裝著強烈的懷疑和用以掩飾懷疑的鎮定。許普斯不是雅麥斯,不是尼克勒斯,他不會無理由地厭惡人類。以前的他雖然對自己也挺冷淡,但好歹還能正常交流。他如今變得如此難以相處,幾次三番地和自己作對,無緣無故地敵視自己,其中必有隱情。但是別指望他會老老實實地坦誠相告。不過沒關係,阿爾斐傑洛默默地想,因為我早晚會查出來。
強咽下許普斯的刁難,也不去接他的話,阿爾斐傑洛轉而向艾德裏安詢問起迫在眉睫的戰鬥的人員部署。“艾德裏安,跟我一起去比薩的龍術士有多少?”
“這個……”飛快地瞄了瞄蘇洛後偏回視線,艾德裏安的臉色有些尷尬,差點又要給阿爾斐傑洛鞠躬了。“還是請首席大人您先回去再說吧。”
阿爾斐傑洛打量了麵露難色的守護者兩眼,“好吧。”他的目光在眾人之間幾番遊弋,最終停留在許普斯臉上。那頭曆來沒什麽護主觀念的海龍已經移到了蘇洛身畔緊貼著他,比自己離他還要近。
“許普斯,我想和你的主人說聲告別,你能先走開一下嗎?”雖然作出了請求的姿態,但是語調卻很生硬。
許普斯當然拒絕了。“告別當著大家的麵就可以,用不著說悄悄話吧?”不僅以言辭拒絕,他還站在了蘇洛的身前,示威般地和阿爾斐傑洛麵對麵。
許普斯的舉動如此反常,連尼克勒斯都感受到了氣氛的僵持,裝滿了疑惑的藍眸不明所以地看著同族男子。艾德裏安也是一臉茫然。
“許普斯……”從者就這樣護在自己的身前與阿爾斐傑洛對峙了很久很久,久到連蘇洛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化解,“你就先退下吧。”
被如此要求的海龍神色有些不滿。雖然主人下達了命令,但是許普斯並沒有服軟。他不再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一不想和人類交流就躲到主人後頸的魔法陣的異世界裏,享受孤寂但自由的個人時光。腳底抬離地麵往左邊挪動,走到幾步外的地方站住,權當這就是遵照主人的命令退下了。許普斯凝然轉身回頭,眼神依然一刻不放鬆地盯緊阿爾斐傑洛。在這麽近的距離,根本不可能說得上悄悄話。
但是看著許普斯一臉陰霾地慢慢移步出去給自己讓位,阿爾斐傑洛已經心滿意足。他一點也不想當著蘇洛的麵和許普斯置氣,把矛盾激化。
阿爾斐傑洛近身到離蘇洛咫尺之間的距離,側頭附上他的右耳。在這臨別之際,想要對他說的話何止千萬,到了嘴邊卻隻凝結成一句,“我們還會再見麵的,我保證。”
“……”聽完阿爾斐傑洛附在耳邊的輕喃,蘇洛默然以對。臉上依然端著那副他獨有的孤傲表情,但是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思想。
佯裝著冷漠的灰綠色眸底有一瞬間的驚奇。不是驚愕,而是驚奇。觀測到這個區別很有必要,阿爾斐傑洛非常確定。因為驚奇和驚喜之間往往隻有一線之隔。
“暫別了,蘇洛,或許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阿爾斐傑洛笑得很開心。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早就知道這次出戰的龍術士人選的尼克勒斯壞壞地對許普斯擠眉弄眼,咧嘴偷笑。後者沒有理會。
最後朝蘇洛望了一眼,阿爾斐傑洛背過身,步子極大速度極快地往阿爾卑斯山走去,把肯定不會答應馱著他飛回卡塔特的從者扔在身後。
“我管我飛,你和艾德裏安去找上山的隧道吧!”
留下這句話,尼克勒斯搖身一變,以深海巨龍的本體形態轉眼飛上了天。
隨你的便吧。阿爾斐傑洛一記眼刀狠狠地飛向空中,瞪著從者大模大樣離去的身影,在心裏吼著。
好像通過了世上最困難的試煉一般,艾德裏安長籲了一大口氣。給蘇洛和許普斯行了個端莊的告別禮後,轉身跟上追風逐電般大跨步而去的首席。
蘇洛落寞地站在原地,沐浴在夕陽的餘暈下,凝視著紅金發男子愈發縮小的背影。淡漠的眼神裏難掩寂寞,更是融了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柔軟。
那雙始終冷眼旁觀著世界的灰綠色眸子,眼底的冰雪在消融。主人望向阿爾斐傑洛的背影消失在遠方山地間的陰影裏的目光,越發帶上了幾分柔和,信賴,及期盼的光芒。許普斯靜立在側,用冰涼刺骨的話聲收回他的注意力,“該走了。”
暗自歎息一聲,蘇洛的視線在從者冷肅的臉上虛晃了一下,又無著落地移向半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