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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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阿爾斐傑洛離開卡塔特已過去了一周。火龍王和海龍王終於擬好了此次出任務的人員名單和出戰比薩的具體日期,調集龍術士上山。
召集令的下發,在兩日內陸續帶來了近十位龍術士來卡塔特山脈謁見。龍王慣用的召集令是一種由魔法創生出來的渡鴉,拍動著它們黑色的翅膀飛往每個龍術士居住的城鎮,如節日禮炮般獻出自身炸響在空中,浮現出的文字和魔力衝擊隻有掌握龍語的龍術士才能領會。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龍術士由於居住地遠近不一,從阿爾卑斯山上空的卡塔特山出發的魔法渡鴉抵達的時間自然有先有後,最快的一日即可將召集令送達,最慢的則要兩三日。接收了召集令的龍術士並非一道前來,兩位龍王必須分開接待,這兩日格外繁忙。
議事大廳點上了能提神醒腦的香料。薄荷,檸檬,藿香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縈繞盤旋,沁人心脾。龍術士們來了又去,接受兩位龍王關懷的問候和殷切的囑望。如今唯一還沒覲見的隻剩修齊布蘭卡。常年定居在布魯日的他,不像一年來總有那麽幾個月蹤跡難覓的蘇洛和盧奎莎,他應該早就收到魔法渡鴉送去的信號了。兩位龍王正在失去耐心,歪斜地蜷縮在寶座裏,端坐的動作已有些輕怠。休利葉前腳才走,門口的守護者便急急地進來通報了下一位上殿的龍術士的名諱。兩雙昏沉沉的老眼立刻放光,還夾帶著些許驚奇。
端正坐姿,作出重視的姿態,龍王迎接來訪的龍術士派斯捷·德·呂尼基昂。
那人施施而行,緩慢、從容、清閑的模樣好似在逛自家的花園。他穿著絨毛領口的貂皮鬥篷,用一朵金色的香根鳶尾圖案的胸針係住,內裏是式樣簡單、布料卻很昂貴的靛藍、金黃、純白三色的外衣。他有著自然典雅的貴族氣質,但他個子很矮,這裏大多數的守護者都比他高大魁梧。他外貌平平,五官和臉型幾乎沒有可取之處,如果不算上他那雙淡藍色眼眸中時刻流轉的熠熠之光、以及那頭好像永遠也打理不齊的紫褐色卷發的話,還真是個一丟到人群裏就會被淹沒得再也找不到的尋常男子。
一路迤迤然地走向台階,期間臉畔始終掛著適度的笑容。他盡可能裝得矜持莊重,溫文有禮,眼底撩動的水波卻格外佻達,令人很難與其外表勉力維持的穩重形象聯想在一起。停立在台階前,他朝搖搖高坐的兩位龍王施了一個禮,那頭過長的好似茄子皮一般的卷發齊刷刷地耷拉下來,蓋住了他整個額頭和精神十足的藍眼睛。當他再度抬頭,正對上的是火龍王和海龍王盯著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的兩雙眼。
“不在任務名單裏的你,卻偏偏選了這麽個時候求見,一定是有同僚提前告知你的吧,派斯捷?”火龍王開口說。嘴角雖泛起笑意,但那雙渾濁的淺紅色眼眸卻沒有笑。
派斯捷人脈深,交際廣,關係網強,在龍術士的團體裏頗有人望和號召力,族中人盡皆知。沒有收到召集令卻還上山,證明早就有其他的龍術士把消息捎給他了。既然龍王事先就把話挑明,說得那麽透,派斯捷也不想故意裝蒜。老實交代反而對他更有利。
“族長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不可否認,這兩天我死纏著休利葉,逼得他快要瘋了,他終於招架不住,將此等絕密的事透露給了我。”派斯捷嘹亮地回答,態度非常誠懇,臉孔掛滿了故作的不安,“一周後我的眾多同胞要去討伐比薩的異族,如此艱巨的任務我實在不想缺席。我今日上山,就是來自告奮勇地請求兩位族長大人,能將我的名字寫入名單之列。”
“喔,這樣啊……”海龍王轉頭和火龍王交換了個眼色後,捋著胡須說道,“不過派斯捷,你大可不必去的。”
派斯捷凝視兩位老者,“我能鬥膽一問這次出戰的龍術士的名額有哪些人嗎?”
海龍王稍稍思忖後,報上了二人擬定的名單。派斯捷聽完,半彎的身子挺直起來。
“兩位尊敬的、受人愛戴的族長,請允許我自以為是地發表我的看法。”收斂起眼中給人的浮滑感,派斯捷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至極,“請你們二位相信,正因為我對卡塔特懷抱著一顆赤誠之心,才一定要善意大膽地在此提出諫言。”
見派斯捷的態度難得如此正經,言辭極為肅穆懇切,火龍王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在座位上挪了挪,拂袖告訴派斯捷,“你有話就說吧。”
“賈修姑且不論。看看其他沒能入選的人。”派斯捷從容不迫說,“你們不派喬貞,是怕新舊首席之間兩雄相爭;不派白羅加,是防止他與新首席爭寵導致心理失衡;不派蘇洛和盧奎莎,是不希望他們和新首席結成死黨;不派我,是為了保全我這棵搖錢樹。但是,為什麽連傑諾特都排除在外了?”
用嚴謹慎重的態度,說出膽大包天的話語。派斯捷有理有據的一番坦言過於直白,使兩位龍王大為吃驚,怔怔地望著他。
“這次是和異族的一個王決戰。”派斯捷說,“我估摸著敵人的兵力怎麽著也有四位數吧。出戰人員如果不派齊,老實說,還不如一開始就接受他們的請求,不要開戰的好。”
一通話說完,派斯捷微仰視線,觀察兩位龍王的表情。
火龍王看起來悶悶不樂,似乎被派斯捷的話惹惱了。海龍王雖然麵色稍微平緩些,淺藍色的眼睛裏卻流露著一絲無法忽視的嫌惡感。派斯捷很清楚,那股嫌惡並不是衝著自己的。
不知道為什麽,龍術士傑諾特似乎總是不討龍王喜歡。就他的遭遇而言,他應當被寄予的情感怎麽說也該是同情而不是嫌棄才對。龍王厭惡傑諾特的原因,派斯捷始終都弄不懂。難道兩位龍王用人的標準除了忠誠度和實力外,還非常注重長相?如果當真如此,那自己也不該備受龍王的青睞呀。雖然比起傑諾特那半張被燒爛得麵目全非的糟臉,自己的相貌還是挺英俊的……
“派斯捷,你的想法是?”海龍王的詢問喚回了他飄忽的神誌。
派斯捷臉色一凜,微微鞠躬,“至少將我和傑諾特劃入名單內!這樣的話,好歹能湊到十人以上。”
寶座上的族長摸著胡子,一語不發,心中思緒翻湧,好像在思量派斯捷的建議。而在龍神殿外,跟龍王心境差不多複雜的還另有他人。
休利葉穿著一身簡潔的褐色粗麻布衣,額頭綁著固定頭發的麻繩發帶,在兩位守門的守護者跟前踱過來踱過去,步子煩躁,麵容急切,心想著派斯捷都進去這麽久了,怎麽還不出來。
直到他聽見由殿內傳來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響。
“怎麽樣了?”休利葉快步迎向好友,見他擺了個搞定的手勢,忍不住拍拍胸膛,一口氣總算是鬆了。“兩位大人沒怨我吧?”
“我把事兒都攬下來了。慌什麽慌,早就說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派斯捷並沒有在意休利葉感激的神情,頂著滿頭紫發的腦袋左晃右晃的,“不過很奇怪啊,才半會兒功夫怎麽就你一個人啦?”
“亞爾維斯找雅麥斯去了。希賽勒斯要麽和尼勒克斯相聚,要麽去看望母親。”休利葉瞅著他笑,“隻有我陪你了。”
“真沒勁!”好像很焦躁的樣子,派斯捷使勁撓了撓頭,覲見時的拘謹和嚴峻頃刻間全都不翼而飛。“就算不是美女,也至少是能跟我鬥鬥嘴的亞爾維斯呀!”一邊抱頭埋怨一邊走下台階。
“說到美女啊,”休利葉緊緊跟著派斯捷,手肘戳戳他的腰窩,淺褐色的眼眸深處蕩漾著一束曖昧的光芒,“你會那麽積極地爭做任務還真是少見。該不會是為了——”
“我怎麽可以不挺身而出,嗯?”派斯捷一點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大言不慚地說,“上次的首席冊封典禮我就發現你們這群家夥在宴席上就跟老鼠見了奶酪似的直盯著她瞧,色眯眯的樣子能把人給活吞了。耶蓮娜可是個初出茅廬的姑娘啊,不知人心的險惡。我可不能容許她被你們這群臭男人勾走。”擺出一副伸張正義的模樣來,派斯捷意氣昂揚地握拳宣示道,“身為卡塔特的護花使者,守護猶如稀世珍寶般無價的女性龍術士,是我責無旁貸的使命!”
“哎呦,別自作多情了!”休利葉不禁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傷疤上撒鹽,“而且啊,盯著耶蓮娜瞧得最多的臭男人就是你。那眼神簡直跟色鬼沒區別。難怪她討厭你啊!她的確很有必要好好地了解一下你的‘險惡’。”
“我是紳士好吧。紳士!禮儀和風度兼備的紳士!”派斯捷抽搐著嘴角,揮動拳頭,張牙舞爪地回頭衝他咆哮,“我哪裏險惡啦?我那麽愛護她!”
“好,紳士,紳士。”休利葉捧著就快要憋不住大笑衝動的肚皮,“但這事兒可不光你一人說了算。還得人家也對你有意思才行喔。事實上,我們都看得很清楚,耶蓮娜一點也不喜歡你。”
“你怎麽知道她對我沒意思?簡直胡說八道!造謠!”派斯捷幾乎要氣得跳腳,但前行的腳步仍然在沿離開“龍之巔”的山道走著。
“上次你自己說的。什麽‘她對我的反感,下輩子都不會消失’……”休利葉學著派斯捷直訴衷腸的傾吐口吻,說到深情處,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要我就此放棄,還早著呢!”抱拳仰天一聲吼,派斯捷大步挪到一直走在他後麵的休利葉身側,一把攬住他的肩,把他高過自己的個頭生生地往下壓低了幾公分。矮個子摟著高個子,頭對頭,耳貼耳。兩個人就這麽保持著古怪的姿勢在山路上蛇形地走著,“我告訴你啊,追女人我可有一套了。就讓我好好傳授你幾招。”仿佛片刻前被休利葉激得暴跳如雷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自己。派斯捷恢複了他大大咧咧的花花公子本性,把嘴貼著休利葉的耳垂,哈出一口氣。
可是對於這個自認風流倜儻的好友在男女之事方麵的喋喋不休,休利葉向來沒什麽興趣,現在隻想把耳朵給捂起來。
“……哎,真不想聽你教育我。”
“那我就偏要說咯?”派斯捷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好像覺得尋花問柳是一件倍感光榮的事情似的自豪地說道,“這世界最能提起男人興致的事,一個是美酒,一個是美女。嘴裏喝著香醇可口的酒反複品味,懷裏摟著漂亮的女人共度良宵,那才是人生極樂!哪像你啊,”興奮的表情頃刻轉變成對身邊人的鄙視,“整天泡在五金作坊,和金屬零件為伴。休利葉,你的人生很無趣啊!你是準備娶你的測壓儀為妻,把龍術士的無限光陰都浪費在製作各種器件上麵嗎?我的天,身為名花殺手的我怎麽會交到你這塊木頭做朋友的?”
“噢噢噢,讓我聾了吧!”休利葉痛苦地抱著頭,“用你的花言巧語去追求其他的女人吧,別招惹耶蓮娜。”
“嗯——好小子,終於露陷了哦?”派斯捷冷不防地朝休利葉吹了口惡氣,看架勢差點把他的耳朵咬掉,“真沒瞧出來啊,原來你對耶蓮娜存有非分之想?這樣的話我們就不再是兄弟了,而是情敵!”
“哎……怎麽越說越離譜了……”感受著耳膜遭到的噪聲衝擊,以及壓在肩頭的重量在不斷加大,休利葉艱難地撐著身子保持繼續行走的姿態,聲嘶力竭地解釋道,“我隻是覺得耶蓮娜要是真被你這種花花肚腸的男人追到手,會很慘啊!”
“怎麽會慘,會很幸福的好不好?我都想好了,她要是跟了我,我就把我在朗基多克省的一座莊園送給她。對了!說了大半天,有件事兒我差點忘記。上回你答應要送我一塊表呢,什麽時候給我?”
“啊啊,沒有了!被我拆了!”
“什麽?你有幾條命竟敢拆我的表——”
“無所謂了!反正我的脖子遲早會被你壓斷……”
吵吵嚷嚷的顫音隨著漸行漸遠的腳步慢慢聽不太清了。
眼見那兩人終於走遠了,另一條平行的浮空山道上的尼克勒斯把就快要被他們吵得爆炸的腦袋探了出來。
“人類這種生物真是聒噪得令人心煩呐!”小拇指從耳朵裏掏出了一團髒兮兮的東西,尼克勒斯瞥眼看了看,不由得為之皺眉。彈彈手指,把耳屎拋落雲端,生著悶氣的海龍撇嘴抱怨道,“隔著一個龍海都能聽到噪音,不給人清靜!”
“尼克勒斯!”
冰冷的叫聲,夾雜著幾分意義不明的斥責,突然在空氣中炸開。嘭嘭嘭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有一個身影淋著陽光的照耀快步走來。
尼克勒斯不禁打了個冷戰,轉過頭看著眼前的人,“希賽勒斯?”
自己的兄長站在離自己隻有幾步遠的地方,沉著一雙寒氣逼人的藍眸,微仰起下巴,目光有些俯視。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這樣的問題沒有問出口。休利葉入選了這次任務的名單,剛上山接受任務委派,希賽勒斯作為他的從者會出現在這兒,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你想要清靜是吧?真不好意思,今天偏沒有!”
以往總在旁人麵前展現著最和善笑容的兄長,和他的雙生弟弟麵對麵的時候,幾乎從來沒有一點好臉色。這樣的現象是從什麽時候被尼克勒斯注意到的呢?二人心的距離,當真已經如此遙遠了嗎?
尼克勒斯不想搭理他,倉促地移開視線。前些天被雅麥斯叫去訓話已經讓他不太順氣了,雖然後來他漸漸地同情起了雅麥斯的境遇,但二人的對話總體來說還是以不快居多。近幾日,尼克勒斯的情緒始終處於低氣壓中,這兩天,龍術士們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所以現在,根本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即使是希賽勒斯。
但是希賽勒斯沒打算饒過他。
“聽說上次的任務,你從頭到尾都不見蹤影,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你主人肩頭。無論是在錫耶納的調查還是在比薩的戰鬥,都沒有出力。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尼克勒斯一驚,“你怎麽知道的?”阿爾斐傑洛可沒有向外人透露啊。
“去問許普斯吧。”希賽勒斯沉聲道。
許普斯……經哥哥一提醒,尼克勒斯想起來了。一周前許普斯回到卡塔特,整個人都怏怏不樂,似乎是蘇洛為了方便帶阿爾斐傑洛外出尋找神杖的材料,把他遣了回來。許普斯向來都是憑自我意誌來決定去留的,被主人打發這種事,以前可從沒有過。
“許普斯那個家夥向來話少,怎麽突然變成大嘴巴了?”尼克勒斯不大開心地嘀咕著。
“幸虧他告訴我了。否則我也要像其他人那樣被你蒙在鼓裏!”希賽勒斯橫眉怒目道。
我至少帶去了吉芙納和盧奎莎當援兵。這樣的回答,尼克勒斯當然不會真的說出口。他對阿爾斐傑洛的態度本來已經有些軟化了。但是希賽勒斯的出現及他的指責讓尼克勒斯湧起了一股逆反心理。他隻是死死地瞪視著這個一出麵就對他說教的哥哥。
“你管那麽多幹嘛?又沒人規定每一對契約者都要按你和休利葉的模式相處。”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尼克勒斯沒好氣地答道。
見他還是如此,一點也沒有悔悟之心和配合的意思,希賽勒斯眉峰刻出深深的褶皺,心裏窩著一簇無名的怒火。
“謠言早就傳開了。首席與從者不和,各種版本接踵而至。我剛上山就聽見艾德裏安、迪特裏希和克萊茵他們在偷偷議論。你倒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啊。還不知道收斂嗎?”
謠言?怎麽可能?尼克勒斯聽了希賽勒斯的話,不由得驚詫。怎麽會這樣?
雖然自己和阿爾斐傑洛素有嫌隙,關係確實不太好,但是他們兩人對外界隱瞞的態度卻是出奇一致,誰都沒有說漏嘴啊。
“誰說的?又是許普斯?”
“這倒不是。”希賽勒斯否定了弟弟急切的問話,“現在已經找不到源頭了。”
那是誰在散播謠言?守護者?不可能。尼克勒斯和阿爾斐傑洛兩相生厭已經一年多,要傳早就傳了。龍族?同理。雅麥斯?也不會啊,他沒這麽做的理由。錫耶納任務的參與者,許普斯已被排除,蘇洛沒在山上待多久就被攆走了,吉芙納和盧奎莎根本沒上山,德隆、席多?量他們也沒這膽子。難道是這些天往來於卡塔特的龍術士嗎……
尼克勒斯苦惱地回想著最近接到召集令上山的龍術士。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答案,總覺得他們個個可疑,又好像個個都是冤枉的。尼克勒斯最終放棄了。盛滿了疑惑的眼神一刻不離地盯著希賽勒斯。
“他們怎麽說的?說我不服管教,還是那男人沒本事駕馭我?”
“這很重要?謠言中傷的是你們兩個,沒有誰更無辜的道理。其實最真實的原因你自己最清楚不過了吧?純粹的故作刁難。”
“那又怎樣?”尼克勒斯的反問完全不過腦子。
“真是把你寵壞了!”希賽勒斯瞪著尼克勒斯,目光很是冷冽,“你的臭脾氣我怎麽會不清楚?抱著想要寬慰阿爾斐傑洛的想法,我曾經讓你的主人把你對他的態度告訴我。可即使頂著被人質疑的壓力,他都沒有說你半句不好,還說你們之間的相處沒有任何問題,反倒把我弄得有些不知該如何繼續了。”
聽了這話,尼克勒斯陰沉著臉,眼神一變,卻是沉默不答。
“我問你。”希賽勒斯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已經收斂了淩冽的目光,隻是語調依舊很冷,“當初為什麽不拒絕龍王?為什麽同意和你最討厭的人類建立契約?”
“兩位族長的安排有誰能違抗?”
“你可以向雅麥斯看齊啊。在拒不從命這一點上,他不是你的學習榜樣嗎?你不是也一直敬仰著他嗎?”希賽勒斯走到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距離,目光直直地對上弟弟,“還是說,你會答應和阿爾斐傑洛共生根本就是雅麥斯讓你做的?”
哥哥的言語中帶上了點尼克勒斯大為驚訝的嘲諷——是嫉妒嗎?不,這怎麽可能?
尼克勒斯怒視哥哥的瞳孔深處裏,有著激烈的波瀾。盡管惡狠狠地瞪著他,但就是不說話。
“回答我。”希賽勒斯不給他回避的機會。既然見到了弟弟,聊到這個份上,那麽希賽勒斯也不想再空手而歸。
“問這些又有什麽用。事已至此,早就沒有轉寰的可能了。”垂下眸子,尼克勒斯懨懨地答道,“人龍契約一旦達成,獻出的便是一生。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被限定在那個契約框架,麵對那個男人!再也無法隨心所欲……我真的很討厭被一個人類……”低聲地苦笑著,尼克勒斯的眼神已經褪去淩厲,突然拔高的語調一下子變得低啞。
“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又何必那樣選擇,瞞著我作出如此莽撞的、影響自己一生的決定……”希賽勒斯看著他的目光一瞬間轉為憂悒,然後又再度變得凜冽,“雅麥斯失蹤的那一年裏,為他通風報信的也是你吧?”
“是我做的。”尼克勒斯想也沒想,一口咬定下來。
雅麥斯是火龍王一係的後繼者,有理論上繼任下屆族長的權利,在族中曆來頗有勢力,依附於他的不僅有龍族中人,連許多守護者都概莫能外,極盡所能地討好他。布裏斯和許普斯下界抓捕雅麥斯的消息,就是尼克勒斯通過一個被龍王派到人界辦事的守護者捎帶給他的。這使雅麥斯安安穩穩地在人界躲避了一整年。
雖然都是過去了很久的舊事了,不過能親耳從尼克勒斯口中聽到證實,還是讓希賽勒斯甚感欣慰。弟弟的態度意外得坦誠,給兄弟二人的談話籠上了一層美好的氛圍。真是久違的感覺啊,希賽勒斯之前做夢都不敢想。
“將來你要永生侍奉你的主人,還是試著改善一下彼此的關係吧,不至於落到完全破裂的地步。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在希賽勒斯的勸解下,尼克勒斯不禁放下了對那個男人的敵意,心裏隱隱地溢出幾分愧意。
在危機四伏的戰鬥裏,讓私人感情淩駕於龍族的利益之上,這的確是不應該。
但是尼克勒斯也是不會承認自己厭惡人類的固定思維,其實早就在希賽勒斯今天找上他以前,就已經不見形跡地慢慢轉變了的。
“……我躲著他還不行麽?”目光閃爍,尼克勒斯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希賽勒斯走到他跟前,視線追著他,“再過一周就要和比薩的異族之王決戰了。你難道還要匿身不出現?”
感受到哥哥執著的目光,尼克勒斯不得不偏回視線,與他平視,“說什麽呐?好歹也是出動了十個左右的龍術士的大事件,場麵史無前例。有那麽多人在,我自然是會拿捏分寸的。”
聽到他的回答,希賽勒斯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拍打了一下弟弟的肩,掌中輕重適宜的力道,一如他的聲音,溫和而深沉,“要是真的懂分寸倒好了。”
“喂!我不想聽你這種口氣啊,好像母親在教訓我。”雖然這麽說著,但是落在那隻手上的尼克勒斯的目光卻略帶驚訝,和偷偷的暗喜。當然,這頭年輕的海龍最終還是別扭地往旁邊一躲,讓哥哥按在他肩頭的手掌落空了,然後,假裝欣賞周圍的風景。
“不說這些了。”希賽勒斯的聲音沉了下來,眼神裏盡是擔憂,“母親的身體一直不見好。你陪我一道去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尼克勒斯斜撇著嘴角,臉上帶著幾分妥協,把頭別了過去,“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一件事,再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吧。”哥哥看著他。
“休利葉……你的那個主人,住在哪裏啊?”尼克勒斯說得扭扭捏捏。
“洛桑。”希賽勒斯爽快地回答了。他知道尼克勒斯壓根不認識洛桑在哪,又作了補充,“建在瑞士高原南方斜坡的城鎮。位於萊芒湖北岸,北麵是侏羅紀山脈。你隻要來到市內,就能嗅到我的氣息。”
弟弟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希賽勒斯回答之詳盡,以及對提問者心思的揣測度之深,簡直要令尼克勒斯欲哭無淚。
“還有件事是什麽?”
“回頭跟我比賽,像小時候那樣。“尼克勒斯視線斜下,看著自己的腳說。
“好!”希賽勒斯滿口答應下來。
終於,尼克勒斯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然後快步上前和希賽勒斯肩並肩,一起去“龍之壽”看望母親。陽光透出柔和的氣息,照射在二人身上。
然後,到了那天下午,卡塔特再一次上演了時隔多年不見的兄弟追逐賽。
以“龍之腹”為起訖點,圍繞著十三座龍山翱翔的兩頭巨龍英姿勃發的身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前一秒領先的,後一秒又被反超,彼此的位置不斷交替。頭頂是蔚藍如洗的廣袤蒼穹,身下是皎白飄渺的雲海霧濤。飛舞的雙翼截斷狂風,甩動的巨尾翻攪薄雲。時而加速直衝,時而緩速拐彎,將稀稀拉拉地生長在龍山上的龍心果樹的果實從稠密的樹葉中摘下,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雙生子前後緊跟著飛過“龍之巔”右半山腰,離坐在洞口的雅麥斯和亞爾維斯的頭頂隻隔開幾十米遠,驚動了洞主和他的客人。
“哇歐!不得了啊,海龍侵犯我們火龍的地盤啦!”亞爾維斯眯起他火紅色的瞳眸抬頭驚呼,嘴巴張成一個圓,表情和語調甚是浮誇,像是要把撲麵而來的疾風遮擋住似的,單手作敬禮狀搭在額頭前沿朝高空眺望。
“希賽勒斯,尼克勒斯,我這裏的龍心果不準采!”命令口吻的話語宣示著所有權。盡管互相追來趕去的海龍隻是經過他的領地周邊,可雅麥斯依然生出了一股自己領土的主權遭到了侵犯的危機感,氣得跳起來朝天高吼,唇型極佳的嘴部弧度崎嶇一片。張揚的火焰色中長發被兩頭海龍的四翼大力翻飛時帶出的強烈風勁刮得隨處亂舞。
可無論是亞爾維斯的調侃還是雅麥斯的勒令,興致正濃的兩頭海龍好像壓根就沒放在耳裏。不但徹底無視了雅麥斯的警告,尼克勒斯更是特地繞彎回來,長脖子一甩,張嘴帶走了一顆長在雅麥斯居所正上方的龍心果樹的果實,大有尋釁的意味。希賽勒斯也是不甘落後於弟弟,在同一棵樹上取走了第二顆龍心果。兄弟間的時光是任何人都無法攪擾的。
“哈哈哈哈,他們不理你哎!”亞爾維斯仰倒在地上捧腹大笑,笑得腹肌抽筋了一樣酸脹疼痛不止,上氣不接下氣,還時不時地以手心掌摑地麵,拍出砰砰砰的亂響,與他誇張的笑聲交相輝映。“哈哈哈哈哈!我眼淚都要出來了……哈哈哈……”赤炎般的短發隨身體搖晃的幅度瘋了似的亂顫。
“……真該死!”遙望已經飛出去好一段路程的尼克勒斯和希賽勒斯在藍天下翻飛騰越的身影,雅麥斯黑著臉,緊攥的拳頭在掌心卡出一排排指甲印,“都幾歲了,還在玩小孩子玩的把戲!”要不是腦子裏根深蒂固的觀念使他認為參與到這種幼稚的追逐遊戲會拉低自己的身段,氣不打一處來的暴躁火龍早就變回龍形衝出去教訓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的海龍兄弟了。
不眠不休的你追我趕還在如火如荼地持續,未完的比賽不知何時是個頭,參賽的雙方早已記不得到底繞著十三座龍山飛了多少圈,隻有必勝的信念和久違的歡喜支撐著他們繼續舞動雙翼。銜在嘴裏的瑩白的龍心果逐漸增多,翱翔的速度卻不慢反快。疾速飛馳的兩道深藍之影不離不舍地起起落落,騰雲駕霧地環山而行,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和魄力仿佛預示著不遠的那場戰鬥的勝利。
此次大型任務的龍術士名單,經過派斯捷的力爭,最終確定了——
龍術士修齊布蘭卡,海龍族托達納斯;
龍術士柏倫格,海龍族德文斯;
龍術士柯羅岑,海龍族丁尼斯;
龍術士休利葉,海龍族希賽勒斯;
龍術士波德第茲,海龍族烏路斯;
龍術士麥克辛,火龍族高德李斯;
龍術士派斯捷,火龍族亞爾維斯;
龍術士傑諾特,火龍族馬西斯;
龍術士亞撒,海龍族澤洛斯;
龍術士耶蓮娜,火龍族丹納。
龍術士阿爾斐傑洛,海龍族尼克勒斯。
時間,定於一周後。目標,全殲異族之王的軍隊。卡塔特的劍鋒,直指比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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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另一端。
衝刷著兩頰和鼻尖的灰塵風浪,刺激著鼓膜和腦殼的馬嘶長鳴,是此時此刻統轄著感官的所有要素。穿行於丘陵中的小徑,奔跑在廣闊無疆的平原,馳騁的馬蹄踩踏著的早已不知是熟悉的歐洲大陸,還是神秘的亞洲土地。駿馬健美的身軀每塊肌肉都在震顫,每根鬃毛都在飛揚,四隻蹄子像是不沾地似的勃然奮進,如風如電般勢不可擋地奔馳。
埋葬費裏切遺體的那日淩晨,待阿爾斐傑洛甜甜地一覺醒來,已是日曬三竿的中午了。蘇洛回鎮上買了兩匹馬,和等在鎮外的阿爾斐傑洛會合後,開始了一路向東行進的旅程。頭三天對阿爾斐傑洛來說異常煎熬,拖著綿軟無力的身體,強打精神駕馬緊跟蘇洛。兩手緊拽韁繩,兩腿緊夾馬腹,兩腳緊踏馬鐙,視線牢牢地黏著領跑的蘇洛的脊背,一刻也不放鬆,專注地好似在進行一場戰鬥。阿爾斐傑洛時時注意和蘇洛保持兩匹馬身位的距離,生怕自己一個不留意就會被對方甩開一大截,最後跟丟。他不能中途放棄,露出半點退怯之意。在蘇洛詢問他是否要暫緩行程的時候,他態度決絕地表示必須堅持,如今也隻能咬牙忍耐身體的不濟。不過,蘇洛愛馬的秉性倒是幫了這個時刻和自身的尊嚴做鬥爭的男人大忙。不管寶馬良駒還是尋常的馬,蘇洛都很愛惜,每隔兩小時就會讓馬停下稍作休憩,喝水吃草補充體力,這也是阿爾斐傑洛在旅途中最快樂的時光。過量的魔力支付在了黑魔法的消耗上,阿爾斐傑洛急需休息,來恢複他耗去的魔力。生成的新魔力調劑著他的身體逐步走向康健。魔力重歸盈滿的狀態連帶著體力也在愈發充沛起來。後四天,阿爾斐傑洛已經能像往常那樣健步如飛地疾跑在原野上了。當然,他和蘇洛還是選擇騎馬。
“怎麽樣,懷念這種趕路方式嗎?”
這是蘇洛在旅途開啟的第一天,驅馬駛離了小鎮半英裏後忽然側過頭對阿爾斐傑洛說的一句話。當這聲帶著懷念之情的問候乘著風傳遞到身後人的耳畔時,阿爾斐傑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好似有股溫暖的洋流滲透進他的胸腔,凝固為炙熱的熔岩撞擊著他的心房。
“你還記得。”睜大的紫羅蘭眼眸裏迸發而出的喜悅的星光顯示著他有多意外。
“突然感覺這場景有點熟悉,就想起來了。”
蘇洛的輕吟被盤旋的風聲輕易蓋過去了。阿爾斐傑洛卻聽得清清楚楚。盡管看不見背對著自己的那個人此刻臉上的表情,可是阿爾斐傑洛不明來由地認為,他一定和自己一樣,正在微笑。
紅日自東方升起,又於西方沉落,銀月探出頭來統治夜晚,又被蘇醒的旭日驅逐。二人遠赴西亞尋找玉帶雕的尾羽,天公倒也作美,每天都是萬裏晴空,一滴雨也沒有降。他們沿路談論了很多事。從卡塔特前段時期不同派係間的風起雲湧,談到連年來與異族爭端的公事,再到涉及個人愛好的私事,幾乎是無話不說,毫無嫌隙,就像一對相識多年的老友。
“蘇洛,上次本來想讓你旁聽我得來的情報的,沒想到龍王那麽急就打發你和許普斯下山。你沒聽到的那些事,你不想知道嗎?”
當時他們正在一個小山丘的背風處小歇。兩匹馬在不遠的小溪邊埋頭吃草。
“你想說就說,我不會強求。”蘇洛淡然地答道,目光落在係緊鞋子綁帶的手上。
“像你會說的話。不過你也多少聽到了些什麽吧?”
“偶爾會有密探來敲盧奎莎的店門。”
“密探?找你們幹嘛?”
“喝茶。”
“……你在逗我?”阿爾斜眼瞅著他瞧,“莫非我長著張很好糊弄的臉?”
“好吧,”蘇洛抬起頭,把視線對著他,“簡單地說就是裝著登門拜訪的樣子,借著噓寒問暖的由頭,來看看我和盧奎莎最近過得怎樣,去了哪裏,做了哪些事,交了哪些朋友,有沒有和其他龍術士來往。然後順便聊了些卡塔特的事。”「就差沒檢查我們倆是怎麽行房的了。」想起盧奎莎的嘟嘴抱怨,蘇洛忽然有點想笑。
阿爾斐傑洛愣了一陣,直到這會兒他才知道原來在密探的日常工作裏還有監視龍術士這一項。“是……席多?”
“你不認識的。”蘇洛斜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在意席多。”
“沒這回事兒。我也就隨口一問。能被我叫出名字的密探可沒幾個。”阿爾斐傑洛三兩句話轉變了話題,“不過啊,這件事我到今天都想不通。你說在我還沒當上龍術士之前,你們都和異族對抗了多少年了,就真的從來沒了解過異族的內部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嗎?”
蘇洛想了一下,果斷地搖頭,“還真沒有。”他看到阿爾斐傑洛滿臉的不解,於是試圖作出解釋,“理解不了的話你就這樣想好了。對多數龍術士而言,享受無限美好的人生才是頭等大事。每年接個三五筆任務,不過是給卡塔特贈予他們永生的一種回饋,不會帶著多少激情的。龍術士都有各自的生活,熱愛的行當和謀生的工作。討伐達斯機械獸人族不過是件勉強算作副業的差事,不值得投入精力鑽研。”
所以就給了我大展宏圖的舞台。阿爾斐傑洛在心中竊喜。“你說你最近一次接到有關托斯卡納地區異族的任務是在什麽時候?那會兒在錫耶納你跟我說過的。”
“54年前。”蘇洛說,“喬貞出手最多。”
喬貞殺敵的戰績如此輝煌,可照樣沒帶回來多少有用的情報獻給龍王。這裏麵的原因始終都困擾著阿爾斐傑洛。不過就算他問蘇洛,蘇洛也不一定答得上來。想知道答案也許隻有去問喬貞本人了吧。
“那群惡魔一定是承受不了連續的打擊,才會遷徙到錫耶納,行事愈發低調,直到後來不吃人了吧。”阿爾斐傑洛涼幽幽地說。
“不吃人的異族?”蘇洛麵帶訝色地盯著紅發男子。
“僅限一支勢力。好像是為了取得卡塔特的諒解,特意改吃人類的食物。不過誰知道他們在本性暴露前還能裝多久。”凝視著蘇洛垂眼沉思的臉龐,阿爾斐傑洛給了他點接受新信息的時間,然後問道,“異族是哪裏都有的嗎?”
蘇洛把頭抬起來,“廣泛分布在歐洲各地。”
“那麽在其他區域被殺死的異族,要麽是別的王治下的族人,要麽是無處可歸的流寇吧。當然也不排除那個叫阿迦述的家夥在將族人遷徙到托斯卡納地區前,曾經在其他地方設立過據點。”
阿爾斐傑洛看似分析得有條有理,蘇洛卻從中發現了問題。
“其實達斯機械獸人族究竟有哪幾位王,有哪幾支軍隊,你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探查到的情報也不過是幾分之一。”阿爾斐傑洛實話實說,“隻有等以後慢慢找機會把這塊拚圖拚齊了。”
“嗯。”蘇洛沒什麽熱情地應了一聲,繼續去弄鞋子的綁帶,係緊了以後開始發呆,偶爾去看看在小溪邊嚼草的馬。
眼瞅著蘇洛沉悶地坐在一旁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麽心事,阿爾斐傑洛也覺得再討論下去也沒什麽勁。他的興趣已經轉移到了其他方麵。
“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你。你一般和盧奎莎住在什麽城市,除了佛羅倫薩。”
盧奎莎說過她和蘇洛每年隻在佛羅倫薩逗留幾個月,那麽其餘時間蘇洛的行跡,阿爾斐傑洛務必要掌握在手。
蘇洛的神兒終於回來了。“沒有特定的地方,走到哪兒算哪兒。”
“類似旅行嗎?像我們現在這樣?”
“對,我喜歡旅行。盧奎莎也被我慢慢培養出來了。”
“那我以後再想找你豈不是很不方便?”
阿爾斐傑洛不自覺地把盧奎莎排除掉了,蘇洛沒有在意,也或許是他沒有察覺,他隻是清楚地道出了作為首席的男子必須正視的事實:
“你將來下山才會不方便吧,沒什麽機會再來找我。這次情況特殊。今後我們不會再常見。”
做首席什麽都好,唯獨被剝奪了自由往來於人類社會的權利這一點讓人鬱悶。也許這就是首席能夠獨領天下,接受其他龍術士仰望膜拜的目光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我可以再創功勳換取下界的許可證。”阿爾斐傑洛的眼神毫不動搖,語氣堅決無比。
“最好別那樣做。你現在正得寵,龍王高興了,賞你兩顆蜜糖吃,你可不能當真。”
盡管蘇洛說得很誠懇,但是阿爾斐傑洛已經在心裏暗下決心,為了和蘇洛更頻繁地見麵,他要更努力地去爭取任務。
旅途中的夥食依然都是由蘇洛負責。隨身攜帶的口糧沒多久就吃完了,蘇洛開始漫山遍野地捕捉遊蕩的野獸,留阿爾斐傑洛在落腳處生火。不管多麽荒蕪貧瘠、動物足跡罕至的野外,他總能循著野獸的糞便抓到獵物,真是讓人服了。蘇洛將歇腳的停留地大多選在離水源近的樹林或平野,在那裏通常野生動物出沒的概率會比較大。日曆不知不覺又翻過了一頁。第八天黃昏,趁還沒入夜,蘇洛抓來一頭野鹿,老練地開腹去髒,架起火堆,享受難得一次的鹿肉大餐。大件拿去烤熟,吃不完的零碎部件就剁碎了包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鹿肉烤得不老不嫩,軟硬有度,火候剛剛好。撲鼻的肉香挑起了阿爾斐傑洛的食欲,還有蘇洛陪在他身邊,把肉掰下分給他。享受著飯來張口的優質待遇的阿爾斐傑洛,簡直幸福到了極點。
被人無微不至地照顧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美妙感覺,一旦品嚐到了甜頭,就再也不願割舍,希望對方的給予能夠無限地持續下去。蘇洛的照料讓阿爾斐傑洛心生暖意和感激的同時,更是讓他不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他遇到暗殺,蘇洛沒有任他獨自承擔,他幫他分析凶手的動機,告誡他正確的處事,還為他掩埋殺手的屍體。蘇洛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二人關係漸進,友誼日盛,他再也沒有疏遠自己。阿爾斐傑洛的心中既是無比歡欣,又是感動不已,對蘇洛的感情已經很難用語言抒發,他忍不住想要告訴蘇洛更多,也渴望蘇洛問他更多。
停止咀嚼,把嘴裏的一塊鹿肉囫圇咽下肚,阿爾斐傑洛已經吃得大飽,再也吞不進下一塊了。雙腳一伸,懶洋洋地倚靠背後的岩石,樣子慵懶得就像一隻赤狐。“不久後的戰鬥我們還能再並肩作戰吧?”紫羅蘭色的瞳眸穿透層層翩舞著的豔麗火苗,尋找那張低頭注視著篝火的臉。
“很難說。”蘇洛拿著根木棍撥動燃燒的木柴,調整篝火的旺盛度,“其實你最應該打好關係的是尼克勒斯。”
阿爾斐傑洛本來心情頗好,還想跟蘇洛說些什麽,此刻卻突然噤聲不語,臉色暗沉了下來。他的神態變化當然全都被蘇洛看在眼裏。
“你和尼克勒斯沒問題吧?”上回的任務尼克勒斯全程玩失蹤,蘇洛再清楚不過。
阿爾斐傑洛沉默了很久,終於緩緩地開口啟齒,“顯而易見,我對他很不滿意。如果能像你和許普斯那般雖互不幹涉但也不會彼此敵視,我就要謝天謝地了。”談話的對象若非蘇洛,他決計不會說。
阿爾斐傑洛接下來和蘇洛剖心置腹的一番話,大有訴苦的意味。他將共生契約簽訂以來的這一年多,他和尼克勒斯是怎麽極力地互相疏遠對方、二人進行過的激烈爭吵,及尼克勒斯朝他揮拳險些一死兩命的這些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蘇洛。最後,他如此總結,“老實講,比起海龍,我覺得自己和火龍更合得來。”
蘇洛聽了他的結論不禁猜想,他是在暗指雅麥斯嗎?
“歸根結底,你還是嫌尼克勒斯的出生太平凡了吧?”論出生,就連許普斯都能甩尼克勒斯幾條街。
“我承認,以血統論英雄的觀念很偏激很不公平,但我就是忍不住那樣想。”阿爾斐傑洛眸中迸射出激蕩的強光,對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尼克勒斯他——配不上我。”
“那我要問你了,”蘇洛一臉沉靜地注視著他,灰綠色眼眸深處透著理性之光,“你在受封儀式上也算見到過不少龍術士了吧。你現在回想一下,那些人的契約龍哪個族居多?”
“……好像是海龍族更多些。”阿爾斐傑洛思考了半晌,答道。
“對。”蘇洛接著問,“你在卡塔特見到的龍族又是哪個族居多?”
“海龍族。”阿爾斐傑洛不禁愕然,“這是為什麽?”
“兩個原因。”蘇洛說,“一方麵是火龍族對人龍共生計劃的排斥態度高於海龍族。共生計劃最早在海龍族內部推行。火龍族在雅麥斯的帶頭反對下,很晚才開始挑選誌願者。另一方麵,龍族的兩大族群,海龍族的體質比火龍族特殊。他們的攻擊力雖不及火龍族,但是對身體的修複能力卻遠勝於後者。卡塔特現存的龍族中,海龍的數量占了六成以上。火龍擅長進攻,作戰往往衝鋒陷陣,死亡率高。海龍的自愈力超過火龍,存活率高。打個比方,就拿布裏斯和雅麥斯舉例。”
阿爾斐傑洛頻頻點頭,倚著石頭的背在不斷前傾,凝神貫注地聽蘇洛講解。
“假設,隻是假設——假如雅麥斯噴射一發龍息能消滅十個敵人,那麽布裏斯的龍息頂多隻能消滅七到八個。但如果他們倆受了同等程度的傷,布裏斯一天就能好,而雅麥斯卻要療傷五六天才會痊愈。你的契約對象是海龍族,無論是給他者治療還是自愈方麵,都會有所加強。犧牲掉的,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攻擊力的加成罷了。阿爾斐傑洛,你本身就有比別人傷勢好得快的體質。與尼克勒斯簽訂契約未必就不如和雅麥斯。這樣一來,敵人要想重創你,可得動很大的腦筋了。”
“原來如此!”阿爾斐傑洛聽完蘇洛的解釋立刻尖聲高叫,猛拍了一下手,“怪不得我和那個叫迭讓的將軍戰鬥時連自爆都用上了卻隻是輕傷。竟然是受了尼克勒斯的恩惠嗎……還真叫人不太爽快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蘇洛淡淡地笑了笑,“尼克勒斯的實力也許並不拔尖,但若是能讓他為你效力,仍然賽過千軍萬馬。”
隔著燃燒的篝火,阿爾斐傑洛看見了被映成橘紅色的那張熟悉的臉龐,在跳躍的熒熒火光的修飾下,不再孤傲得不可親近。那雙銳利而冷漠的灰綠色眼眸,也變得充滿了柔情,仿佛眼底升起了一輪溫煦的金橙色朝陽。阿爾斐傑洛的心就在那個人的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漸漸柔化了。紫羅蘭色的眼瞳迷離地望著蘇洛,望著火焰。好像對尼克勒斯作為自己的契約從者這一事實的所有不稱心和不如意,都盡付在那朵跳動著的紅蓮之火。
“哈,也是啊。”他聽見自己說。
以馬代步的旅程持續了九天,蘇洛漸漸意識到趕路的速度有些過慢了。當他們決定改變行路方式時,恰好行進到已經能遠眺浩瀚無垠的黑海的多瑙河下遊平原了。
兩匹駿馬並肩而行,從全速奔跑逐漸降速到緩步慢跑。騎手在馬背上悠閑地交談。
“今天已經是第九天了吧?”蘇洛問。
“第十天。”阿爾斐傑洛答,“從卡塔特下來,一路‘幻影’長途奔襲,趕到佛羅倫薩花了一天。”
“我的失誤。”蘇洛眉頭緊蹙,心想自己過分貪圖於騎著馬沿途欣賞風光帶來的愜意享受中了。“玉帶雕可不是常見的鳥,要時間守候。取完尾羽還要砍橡樹。不能再這麽墨跡下去了。”
“那——我們飛嗎?”阿爾斐傑洛興高采烈地挑起眉,全身都充溢著滿滿的期待。
放走了陪伴二人數日的馬,任它們回歸大自然。一望無際的大湖閃爍著黑珍珠般的光澤,猶如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在二人身前——黑海。許普斯和尼克勒斯都不在,排開“幻影”踏水奔襲的可行性,召喚機械龍便成了現下最容易解決問題的法子。麵對難以跨越的深海巨湖,兩人默契地抬起右手,刻畫著龍圖案的白銀般色澤的六芒星魔法陣在手掌上熠熠閃耀,灼灼發亮,燦燦生輝。
駕馭龍種禦風飛翔對蘇洛來說早就不是什麽稀罕的經曆,但是對於從不曾享受過騎乘尼克勒斯這一待遇的阿爾斐傑洛而言,卻是要一輩子銘記的第一次。
“這就是在天上飛的感覺嗎?”
腳下的灰龍在不斷攀升,地麵刹那間變得如此遙遠,相距百裏,千裏,萬裏。置身高空的感覺非常冷,阿爾斐傑洛從未如此刻般貼近天穹,滿頭的秀發被迎麵的勁風完全吹亂,但是沉浸在雀躍和亢奮心情中的男人卻一點也不在意。
穿過灰翼猛力扇擺的間隙俯視,整個世界如同掌心的畫那般攤在下方。機械龍飛升的高度固定住了以後,阿爾斐傑洛看到了如鏡子般寬廣而黝黑的湖麵,那是他們正在穿越的黑海。隨後他看到了白雪皚皚的連綿峰巒,那是高加索山脈終年不化的雪峰。綿亙不絕的群山波瀾壯闊地疊成一道望不盡界限的巨牆,一座座高峰猶如撐起天地的巨柱。視線離開凍結的山麓之巔,望向前方廣闊的內陸湖、平原和森林。浩大的湖泊碧波萬頃,水色深暗,環繞著它的平原漫無邊際,宛如翠綠的汪洋。浩蕩奔湧的數支河流,成了深綠樹林中蜿蜒曲折的藍色絲線。他閉上眼睛,又睜開,感受著魔力附著在眼球的灼熱。視野中的色彩快速變幻。西邊,即將落幕的大紅的夕陽已被湧聚起來的斑斕的晚霞遮掩了一半。東邊,被渲染成大片嫻靜的銀藍色的天幕已搭起了等候月亮蒞臨的舞台。落日的餘暉溫柔地慰藉著他,高處的寒流降下烈性的洗禮。一不留神間展開雙臂,好似自己身輕如葉,飄飄欲仙,作出翱空翔鷹之姿的男人俯瞰整個天下。美麗的山巒,丘陵,樹海,湖泊……更多的山巒丘陵樹海湖泊。而在更遠更遠更遠的地方,是天與地幾乎粘合在一起的交接線。抬頭,蒼穹望不穿高遠;低頭,大陸看不盡疆界。撇開了一切塵世擾攘,阿爾斐傑洛靜靜地品味從高空鳥瞰世界的舒暢。
蘇洛沒有說話,偏過頭凝視著屹立在另一頭機械龍背上的男人那張過度喜悅的側臉,隨他的微笑而微笑。
雖然極度缺乏乘龍高飛的經驗,不過阿爾斐傑洛的表現完全對得起他的首席龍術士之名。一流的騎乘技巧通過身體的平衡力和對氣流的控製得到了完美的體現,隻用了區區幾分鍾就徹底適應了騎龍在天際翱翔。
機械龍全力飛翔時能發揮出真龍八成左右的速度,由西北向東南穿越黑海,飛過高加索山,這漫長的距離隻用去了兩個半小時。“好快啊!”紅發飄揚的男人難抑心潮的澎湃,高吟出聲。夕陽早已落下西方的地平線,四周的景致在昏暝的暮色中暗沉如血。盡管如此,阿爾斐傑洛還是連坐下都不舍得,始終以昂然的站姿聳立於龍背,將雙目可及的山川江河的美景盡收眼底。
突來的一股念頭襲向了他的腦海。阿爾斐傑洛陡然想起了尼克勒斯。下一次的戰鬥,那頭討厭的海龍很可能還會采取在錫耶納時候的那種不合作態度。這幾乎要使人鬥誌全無的念頭,將他此刻全部的歡喜都衝散了。
“或許……今後我能仰仗的,也就是這些沒生命沒感情的仿製品了吧。”
順著風飄至蘇洛耳畔的虛弱聲音裏,蘊含著無止境的憂戚和不甘心的自諷。
“阿爾斐傑洛。”不知該怎麽安慰他,蘇洛隻能輕輕地喚了喚他的名字。
“真抱歉啊,”抿緊唇線,阿爾斐傑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那麽快了掃興的話。”
“不,別這樣說。”蘇洛輕搖了一下頭,給他時間。他知道阿爾斐傑洛正在極力調整情緒。等確定他的呼吸不再急促、呼出和吸進的氣也不再帶著頹喪的因子後,才說,“其實,機械龍在對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戰鬥中,基本沒什麽優勢。”
“為什麽?”阿爾斐傑洛猛然偏頭看向他。按龍族的模樣仿造出來的機械龍應該是強大勇猛的代名詞,曾助他取得殺死迭讓的戰績。
“異族會放電。龍族用吐息還以顏色。機械龍隻有爪子。”
“我懂你的意思了。缺乏遠程攻擊的利器是致命傷。”阿爾斐傑洛不但一點就透,更是在短時間內就想出了妙招,將機械龍對敵不利的難題迎刃而解,“那如果在裏麵造一個魔力爐心呢?”
“魔力爐心?”
在召喚物體內安置超出常規的魔力爐,這需要術者在消耗魔力專心作戰的同時,還能分出足夠多的魔力支持被使役的召喚物自行發動魔法。這樣的方法蘇洛雖然在此前從未嚐試過,但是在聽了阿爾斐傑洛寥寥數字的簡述後,也是很快就理解了。
“值得一試。”
蘇洛凝望著阿爾斐傑洛,眸子裏有深深的欽佩和折服。這個男子那近乎妖孽般超常的魔法天賦總能給自己帶來驚喜。所以,他才是能取代喬貞的獨一無二的首席。
等他們解除贈予機械龍的魔力,降落在綠草如茵的陸地改用步行時,月亮早已斜斜地掛在高空,山間的景致呈現出一片陰晦的深藍色調。
“剛才飛過的是黑海,和它隔著高加索山的大湖是哈紮爾海。”蘇洛朝他示意的方向指了指,對阿爾斐傑洛說,“現在你我的腳下就是當年我遇見玉帶雕的地方。”
“這兒的海拔很高啊。”阿爾斐傑洛好奇地東張西望。不過再高也高不過卡塔特。而高原反應早已被我踩在腳下。
“那種雕常常棲息於有水源的高原地區,秋冬季節最為活躍。但是數量稀有,也甚少在夜間出沒。要有耐心。”蘇洛說。
有你陪我,我一定會有耐心。阿爾斐傑洛心裏這樣念叨,卻是說不出口。
“今晚我們找個靠水的地方睡。要是運氣好,明早醒來或許就有發現。”
“好,都聽你的。”
今夜無人放哨,於是二人架起結界,防止野獸進犯。對那晚最後的記憶,是臨睡前的一同賞月。以相近的姿勢雙手枕在腦後,平躺於地,兩雙眼睛安靜地眺望著月色。夜晚的氣溫有些偏低,肌膚微感寒意,但卻是賞月的好時光。荒郊的夜空成了星星的聚集地。漫天的星辰點綴著單調的夜幕,格外明亮。然而群星再是閃耀,也及不上當空的皓月萬分之一。晴朗的寶石藍的夜空裏月影婆娑,猶是一個身披素白色紗裙的少女手提一盞天燈遙遙漂浮,美得就像一則夢幻的神話。
“月色是不是特別美麗呢?”仰望著高空明月的蘇洛情不自禁地低喃,“你在卡塔特早就看厭太陽了吧。”
在聽到了蘇洛的話之後,阿爾斐傑洛先是露出了認同的表情,然後略微地搖了搖頭。
“月亮啊,美是很美。但不夠炫目,不夠耀眼。太柔太暗了。”
“比起隱澀的月光更向往醒目的陽光,的確像你。”
這句話裏並沒有反對和不滿之意,蘇洛一直望著夜空。
阿爾斐傑洛假裝眺望著遠方的月亮,偏過視線,偷瞄了躺在身側的男子一眼。
“不瞞你說,蘇洛,我想我愛上當首席的滋味了。當然啦,除了遇刺。”
雖然後半句話像是在自嘲,但是當蘇洛回頭看他的時候,卻看見他臉上笑顏逐開,滿麵春光得意。
阿爾斐傑洛笑得如此開懷,蘇洛應該為他高興。可實際上,他卻為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擔憂。
“切忌驕傲自滿。你要給自己時刻定位好,你隻是兩位族長手裏的一枚棋子,他們要你向東你絕不能向西。不聽話他們會把你扔掉,找新的。”
“是這樣嗎?”
這話實在過於消極了,阿爾斐傑洛不禁有些懷疑,扭頭和蘇洛對視。
“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啊。”蘇洛凝注著他。
“可是你沒看到,火龍王和海龍王是怎麽出言駁回門德鬆提斯還有特爾米修斯他們對我的汙蔑的。”阿爾斐傑洛漾起璨爛的笑顏,沉醉在自己的訴說裏,“你也沒看到守護者們排著隊巴結我的樣子。尤其是克萊茵,馬屁拍得連我都要為他感到害臊了。他——”
蘇洛還在等他說下去,心裏盤算著該怎麽開導他,耳邊卻突然沒了聲音。“怎麽了?”他看見阿爾斐傑洛前一刻還保持喜笑顏開的臉畔這一秒忽然剝離了所有笑容,變得僵硬而又死板。
仿佛魂魄被抽離身體,阿爾斐傑洛喃喃自語著,“克萊茵,克萊茵……”平躺的身子輕顫著慢慢坐起。“是克萊茵……是他——”
蘇洛猛地意識到什麽,陪他一塊坐起來,“你對克萊茵說過什麽?”
“我在他麵前說,白羅加奉行個人主義,不配當首席。”麵無血色的首席蒼白的薄唇嚅囁著,“還有一次,說白羅加該被關到孤塔。”他的聲音一直在顫抖,“也不知道為什麽,蘇洛,我好像一下子都想起來了!”他四下遊弋的目光倉皇地尋找著對方,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人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什麽,更會在不經意間說錯話。”蘇洛冷冷地吐了一口氣。
“但我並非有意要奚落白羅加,”阿爾斐傑洛緊蹙眉心,腦袋微搖,像是要否定什麽,“隻是在那樣的語境下,不自覺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洛的話聲沉著而又淡然,“白羅加在卡塔特頗有擁戴者,這誰都知道。不過我倒真沒看出來,克萊茵竟也是他的黨羽。”
“僅憑這些突發聯想就判定是克萊茵從中作梗還有些牽強。容我再想想,想想……”阿爾斐傑洛閉起雙目,掌心按著自己的前額,一臉疲態,有火發不出,“想想還有誰要害我……!”
“想再多也隻是徒增煩惱。”蘇洛試著勸誡他,“既然知道克萊茵有替白羅加遞話的嫌疑,以後留個心眼、小心應付就是了。”見他全然不理會自己,蘇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別想了。你聽我說,別再多想了。”
肩膀被施下的力量,促使阿爾斐傑洛睜眼抬頭,一臂相隔的蘇洛皺眉擔憂的麵龐占據了他整個視野。掌心長滿了老繭的蘇洛的手壓在他的右肩,動作竟有些溫柔,還帶著一絲鼓舞他人振作時應有的重量。阿爾斐傑洛短促地垂下眼睛,等再度抬起時,臉上緊繃的表情已得到舒緩,黯淡無神的紫羅蘭雙瞳恢複了以往的銳氣和光彩。
軟弱在瞬間杳無蹤跡。“蘇洛,有你在我身邊真好。謝謝你。”阿爾斐傑洛堅毅地點點頭,莊重地向身邊人致謝。因為他是首席,隨時隨地要記得保持從容和優雅,以及不能被任何人乘隙而入的強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