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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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結界,來到洞口,阿爾斐傑洛馬上對蘇洛坦承。與其等蘇洛劈頭蓋臉地質問,還不如自己先說。
“現在,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大量情報都已經被我套出來了。敵人每個勢力的概況,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將來的戰鬥,我們可是占據了巨大的優勢啊。蘇洛,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看來俘虜了那個叫佛熙特的家夥,你是收獲頗豐了。”
蘇洛隨口說了一句,態度還是不怎麽友好,不過阿爾斐傑洛也沒有當真,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那個家夥在被捕前,已經潛伏了26年。”
阿爾斐傑洛的話,牽引著蘇洛的思緒,使他暫時拋卻了之前的爭論。
“那麽,異族豈不是早就知道……”
“對。佛熙特侍奉的王名叫刹耶。相信這個刹耶一定掌握了不少卡塔特的秘密吧。”
“但是他們並沒有采取行動。”
蘇洛所說的行動,指的是異族集結大軍進攻龍族的老巢卡塔特山。阿爾斐傑洛當然很清楚。
“因為他們在忙別的事。異族的三個王之間互相爭權奪利。等解決了內部紛爭,再將殲滅龍術士的工作完成,就會把矛頭指向卡塔特。”
“……”
趁著蘇洛沉思,阿爾斐傑洛又說,“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敵人安排的眼線,可不止佛熙特。還有一個家夥,我暫時沒法動他。把亞撒的屍骨帶回卡塔特的密探科雷斯波,也是個披著人皮的寄生蟲,本名叫米考內,和佛熙特是效命於同一個王的夥伴。”
“亞撒的死和那人有關?”蘇洛臉色一怔,緊張地眯起眼睛自語起來,“真是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啊……異族居然藏了那麽多奸細在我們身邊。”他朝阿爾斐傑洛看去,用有些低沉的聲音問道,“如此重大的事,阿爾斐傑洛,你和其他人商量過嗎?”
阿爾斐傑洛一臉泰然地回視著蘇洛,不否定也不做任何表態。原本就有所懷疑的蘇洛,這下基本確信了——很明顯,阿爾斐傑洛在決定對佛熙特下手前,並沒有知會任何人。看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個人行為。
“為什麽要自己偷偷地做這些事呢?有龍王的支持,不就能光明正大地展開調查了嗎?還是龍王密令你暗中見機行事?果然,你根本沒有稟明龍王吧?”
麵對蘇洛一連串的詰問,阿爾斐傑洛仍然麵不改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曾經有過那樣的機會,但是現在再去說,已經晚了。”四年了,阿爾斐傑洛心想。自己拖延了那麽久,遲遲沒有坦白,龍王必定會懷疑他懷有異心,那樣隻會對自己更加不利。
不過在阿爾斐傑洛的心中,其實另有打算。他一直自認為自己對卡塔特有著突出的貢獻,因為他第一次出任務就帶回了不少阿迦述陣營的消息,但是龍王在他犯了十分微小的錯誤而決定關他禁閉的時候,也是照樣不留情麵,一點都不念及他往日的功績。既然這樣,還不如將今後獲得的任何情報都藏在心底,等能夠作為砝碼向龍王索要某些權力的時候再公布出來。
如此包藏私心的秘密,阿爾斐傑洛說不出口。他想要給蘇洛看的,是自己最美好的一麵。他無法將這種醜陋的理由袒露在蘇洛麵前。
不知道蘇洛是否能察覺阿爾斐傑洛的這一想法,不過他略顯敷衍的答複,卻讓蘇洛非常不滿。
“你早點坦白不就沒事了。為什麽要隱瞞?”
“他們剝奪了我的假期。”
阿爾斐傑洛不假思索的回答,讓蘇洛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就為了這個而賭氣嗎?”
可是阿爾斐傑洛臉上卻一絲笑意也無,“那是屬於我的東西!”
“這算什麽?”蘇洛怒了,“你記得自己是卡塔特的龍術士吧?”
“我說過了,我在以自己的方式報效卡塔特!”阿爾斐傑洛以僵硬的語氣重申,紅金色的眉毛緊緊地揪起,刻薄地對朝自己怒吼的蘇洛說,“你不出力也算了,竟還要幹涉我嗎?”
“……我會幫助你看守佛熙特。但是我不喜歡你對我虛與委蛇,有所隱瞞!”
蘇洛額頭的青筋暴動起來,仿若糾結的繩索。他憤慨的話語,將欣喜與羞愧一同帶進阿爾斐傑洛心裏。
“是否告知龍王,在我看來都一樣。”阿爾斐傑洛端正了表情,開始認真地對蘇洛坦白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異族必須消滅,不管他們有什麽難言之隱。等把那些家夥消滅幹淨了,我也就不再是一名龍術士了吧。這樣我就能回到人間,憑我的能力行俠仗義,除盡天下的惡人,掃盡天下的不平事。我要讓世人仰慕我,銘記我,爭相傳唱我的事跡。”
蘇洛不發一言地凝注著他,這個從來沒有真正地放棄過自己理想的男人,感受著他渴望揚名立萬的心。
“所以啊,根本沒必要讓族長煩惱。和哪個王合作,和哪個王交戰?去想那樣的問題實在太麻煩了,直接把他們全部殺光就行了。我會按我的方法將所有的異族全部鏟除。老實說,撕碎那些灰色惡魔的身體時,真的有一種快感呢。”
話至結尾處,阿爾斐傑洛用幹澀的聲音輕笑了起來。聽完他的內心獨白,蘇洛反而比先前更疑惑了。
“你是為了出名而幫助弱者?隻是單純的追名逐利?”
“別人崇拜的目光,更能給予我前進的動力啊。”在蘇洛略帶狐疑的眼神的注目下,阿爾斐傑洛盡情地闡述自己的理想,“野獸獵殺完了,弓箭也就沒有用處了。隻有在戰鬥中,我才能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我救助人們,人們讚美我,擁戴我,大家各取所需,不是很完美嗎?”
“說到底,不還是為了一個英雄的名聲?”
“當然不是。”紅發的男子嚴肅地搖了搖頭,“你不要誤會我,蘇洛。”他續道,“擊敗敵人的成就感,能夠充實我。人們投來的感激和仰慕的目光,能化作我奮進的動力。看著自己一步步地邁向理想的終點,更能使我感受到無上的欣慰和滿足。我是一定要幹出一番大事業的。明明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不善加利用,那才是愚蠢。”他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視線射向遼遠的天際,“默默無聞地走完一生,無疑是對自己的背叛!”
阿爾斐傑洛一點也不隱瞞自己的欲望,在蘇洛麵前也用不著隱瞞。自從被解除禁閉,他這些年已經足夠小心謹慎,壓製自己的本性以求自保。在和蘇洛獨處時,他不想再那樣壓抑。而從他豪邁的樣子可以看出,他高聲表達的決心,正是這個名為阿爾斐傑洛·羅西的男人毫不虛偽的肺腑之言。
蘇洛長歎一聲,仿佛看到了年輕的阿爾斐傑洛在紅楓葉劇院的舞台上獨占鼇頭的風姿。“你依然還是那個充滿了欲望和野心的男人。”
“說起這個,我真的覺得很愚蠢。”阿爾斐傑洛露出不解的表情,歪著頭朝蘇洛看過去,“難道人類不是因為欲望和野心才發展到現在的嗎?隻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會對那些東西嗤之以鼻。”
蘇洛麵對阿爾斐傑洛偏激中不乏真實的話語,似乎有了認真回應的意思而轉過身來,對他投以凝望。
“就算是這樣,你也——”
才起了個頭,蘇洛就忽然自己住口,把後麵的話聲吞沒進了咽喉。他正要說出自己的想法,卻猛然發現自己心中對阿爾斐傑洛的複雜感情已然發生了轉變。他這時才意識到,或許自己憤怒的並不是阿爾斐傑洛利己式的行事風格,他真正憤怒的對象完全是自己。
最後,蘇洛還是改變了主意,用極其虛弱的聲音說道,“不管怎樣,都不能偏離正道。”這一刻,他注視著虛空的昏暗眼神,露出了因為羞愧而畏縮的感情。也許他想要說服的人,並不完全是對方吧。
“這是自然。”並沒有在意蘇洛異狀的阿爾斐傑洛重重地點了點頭,神色緩和的臉龐流露出開朗的笑容,“有你在我的身邊提點我,真是太好了。”
他過於明朗的笑容使蘇洛滿含愧疚的胸腔裏催生出了更深的歉意,但是那個男人卻依然對他微笑著。
“蘇洛,我一直都很感謝你。你對我有知遇之恩。是你給了我施展抱負的舞台。”
現在的阿爾斐傑洛隻是暫時受挫罷了。私自下山的事件東窗事發後,盡管龍王懲罰了他,也原諒了他,但是總有一些東西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悄然改變。這種不現形的改變,使阿爾斐傑洛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如以前那般受龍王的信賴了。而要扭轉這局麵,除非自己能再建新功。以阿爾斐傑洛驕傲倔強不服輸的性格,他絕不會因一時的挫折而氣餒。如果自己經受不住考驗,那就說明裝在他胸中的理想,也就是那種普通人隨時會放棄的程度。
斜斜射向洞口的夕陽映紅了阿爾斐傑洛白皙的臉龐,使他的笑顏帶上了迷樣的光彩。他明亮的紫羅蘭眼睛一直靜靜地看著蘇洛。但是蘇洛卻好像無法承受他凝視的目光,把臉別開,同時岔開了話題。
“出來很久了,是時候該回去了。你的結界很牢固。暫時不用我守在這裏。”
對於蘇洛的催促,阿爾斐傑洛卻小聲地抗議起來。
“不用這樣著急吧?你我好不容易才聚上一次。你那年到波西米亞怎麽沒見你急著趕回來。還是說,才分開了這些時候,你就開始想念盧奎莎的體香了嗎?”
阿爾斐傑洛好像鬧別扭似的嘟囔道。蘇洛想不出該說什麽,幹脆沉默以對。
“蘇洛,這漫長的四年,你有想過我嗎?”望著眼神恢複了以往給人的孤傲感覺的蘇洛緊繃的臉龐,阿爾斐傑洛用帶著憂傷感慨的聲音說道,“哪怕隻有一瞬間。”
“這不需要回答吧。”
“……是嗎?是肯定的答案嗎?那我能理解為你想我嗎?”
蘇洛沒有回答阿爾斐傑洛焦急的追問,也不理解他顫抖的話音裏夾雜著的欣喜,隻好假裝眺望遠方的山。
阿爾斐傑洛卻不打算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放過他。
“一次,還是兩次呢?”他翹起嘴角傻傻地笑起來,語氣略有些顫抖地輕吟道,“我可是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啊。尤其是……失去自由的那九個月。”
“那段日子,你一定過得很辛苦。”
雖然這麽安慰著,但是蘇洛依然沒有將這個正向自己傾訴心腸的男子看在眼裏,目光仍舊眺望著遠方。
“啊,都過去了。”帶著些許顧影自憐的情感,阿爾斐傑洛輕歎道,“話說,你我相識至今,也已經快二十年了吧。可是真正見麵的次數卻少得可憐。”
“尼克勒斯呢?他怎麽沒跟你一起來?”蘇洛忽然扭頭一問,眼神看著阿爾斐傑洛腳下的雜草,“我倒是忘記問你了,你這次是怎麽說服龍王放你出來的?不會又……”
此次阿爾斐傑洛來到人界也是由尼克勒斯一同隨行。但是立誌不做主人跟班的尼克勒斯,就像之前一樣依然沒有跟著他。阿爾斐傑洛也沒空去管他究竟身在何處,總之,一定又是閑逛到休利葉居住的城鎮找哥哥去了吧。
“你放心吧。那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了。”阿爾斐傑洛坦率地回答,直視蘇洛的眼睛,“尼克勒斯這會兒應該正和希賽勒斯在一起吧。”
蘇洛點了點頭,再次眺望遠處布雷西亞的風景。但是眼角的餘光似乎告訴他,阿爾斐傑洛仍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他是在擔心我嗎?阿爾斐傑洛觀察他。還是不好意思接受我的表白?然而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卻始終不敢和自己對視……也許他剛才隻是想轉移話題。
阿爾斐傑洛突然明白,蘇洛並不愛自己。他和他不過是兩個互相認識的、隻比陌生人要熱絡一點的普通朋友。他對自己沒有任何特殊的感情。對他來說,自己從來都隻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帶著鬱悶的情緒歎了口氣,阿爾斐傑洛也假裝眺望蘇洛目光觸及的遠方城鎮,以苦笑掩飾悲傷的情感。
“是要盡早回去呢。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問你。”
在表述疑問前,阿爾斐傑洛忽然非常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口,讓蘇洛莫名地緊張起來。
等蘇洛將視線調轉過來,看到的是一張含著哀憫笑容的英俊臉龐。
“為什麽要縱容盧奎莎?”從喉中擠出的聲音沙啞而輕微,阿爾斐傑洛直直地望著蘇洛問道。
蘇洛本能地抵觸這個問題。“我不明白你要說什麽。”
阿爾斐傑洛的神情,不知為何,竟帶上了一絲不忍。
“這些話,我知道不該說,但我們的時間有限,不能隨心所欲地見麵,作為你的……朋友,我必須提醒你。”
拋開了內心最後的一點猶豫,阿爾斐傑洛清晰地吐露出話語:
“——盧奎莎,和其他男人有染。”
然而對於阿爾斐傑洛驚人的言論,蘇洛聽完以後的反應居然是無動於衷。
“你說完了?”
蘇洛漠然的反問令阿爾斐傑洛大驚失色。
“等等——你這反應……不太對啊。”
他沒有驚訝,沒有質詢,甚至沒有生氣。難道他——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阿爾斐傑洛的斷言給予蘇洛的打擊,幾乎令他心髒的跳動都好像當場停止了一拍。蘇洛慘白如鬼的臉龐僵硬地轉向對方,直視他執著的紫眸。即使麵臨最困難的戰鬥,他都沒有像現在這般驚慌失措。
“別再說了,好嗎?請你不要再說了。”
低沉的、充滿了疲憊和虛無的嘶啞聲音。蘇洛近乎哀求地低吟著。
聽起來,他似乎也是默認了阿爾斐傑洛的結論。事實確實如此——此刻的蘇洛,早已經沒有心思去想阿爾斐傑洛究竟是怎麽發現的、什麽時候發現的。他在阿爾斐傑洛指出盧奎莎出軌的行為後,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讓他閉嘴。對於蘇洛這異常到簡直有些不合常理的態度,阿爾斐傑洛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
伴侶不忠,是每個男人都難以啟齒的大辱,阿爾斐傑洛當然明白,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承認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有染。但是蘇洛並沒有憤怒,而且還是在他明知道盧奎莎具有偷情|事實的情況下,即使被旁人當麵點出,他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這個現象實在太奇怪了。阿爾斐傑洛心中的疑問和不解,也因為蘇洛詭異的反應而逐漸攀升。
“你太傻了,我難以理解。”瞪著眼前最為喜愛的男人那張帶有明顯的逃避意味的臉龐,阿爾斐傑洛不甘心地大聲問道,“為什麽要放縱她到處偷情?”
“……她會這樣,全都是我的錯。”蘇洛的聲音是如此空虛,就像一陣吹過洞口的、冷寂的風。
“說什麽鬼話!明明你才是受害者吧。難道是你唆使盧奎莎和別的男人苟合的嗎?”阿爾斐傑洛激動地叫道。
蘇洛用冰冷的眼神盯住他,勒令他住嘴。“這問題,我不想再談……!”
就在忿忿不平的阿爾斐傑洛握緊雙拳還想靠近他與他爭辯時,蘇洛陡然轉身走開了兩步,用繃得僵直的背脊對著他。
“你還是快點走吧!不要每次一得到外出的機會就浪費在我身上。你早點回去,龍王也會開心。”
蘇洛的這席好似逐客令一般的話語說得沒有任何破綻,堵住了阿爾斐傑洛想要辯解的嘴。可是好不容易得到和蘇洛單獨相處機會的阿爾斐傑洛,也不是那麽容易就放棄的。
然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出現,卻中止了朝蘇洛跨前一步的阿爾斐傑洛開口。
雖然尼克勒斯不在身邊,給他提供了一個能夠無所顧忌地和蘇洛暢談的機會。但是誌得意滿的首席,顯然忘記了一個人。
之前一直藏匿在蘇洛頭頸後方的人龍契約魔法陣之中的許普斯,驟然出現在二人眼前。
“首席,你請回吧!”
與他高大強健的人類形體相比,他嚴厲的話聲更是搶先一步到來,好像一陣劇風吹進了阿爾斐傑洛的鼓膜。
“許普斯……?”想一想,這頭海龍最近確實沒待在卡塔特。阿爾斐傑洛正愁滿肚子的怨氣無處宣泄,許普斯的出現使他原本沉穩的語調變得尖刻起來,“我在跟你的主人說話。輪不到你插嘴。”
即使是性格沉穩內斂的蘇洛聽了這話,都不免小小地驚詫了一下。但是冷靜地接受了阿爾斐傑洛狂妄之言的許普斯的表現,卻是沉著至極。
“我明白了。”許普斯冷傲的臉龐像是結起了一層霜,他的聲音卻非常平靜,“既然這裏不歡迎我,那我就隻能回卡塔特去。我可以馬上動身。但我可不能擔保,等見了族長,是否會把你在布雷西亞的消息說漏嘴。”
瞪視著以麵無表情的姿態說出如此惡毒話語的海龍,阿爾斐傑洛表麵不動聲色,內心的怒火卻已經沸騰到了極點。這頭身為海龍王旁係後裔的海龍可不是能隨便招惹的。如果自己再不退讓,沒準他真的會回去報告兩位龍王。那樣一來,自己費盡心機琢磨出的借口不但會被拆穿不說,恐怕龍王又要把自己關起來,限製外出的自由了。
阿爾斐傑洛從許普斯身上移開的視線,落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的主人臉上。
“記得我拜托給你的事。後會有期。”
他一麵提醒蘇洛監管佛熙特,一麵催動魔力畫出“幻影”的銀白色魔法陣,使之在右手背上閃耀起光輝。
蘇洛無言地目送阿爾斐傑洛化作一陣快速奔馳在平地上的旋風離開。紅彤彤的殘陽餘暉灑落在他身邊,將咫尺內許普斯冷若冰霜的臉龐照得一片通紅。
“為什麽要插手?”蘇洛遙望阿爾斐傑洛消失在遠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低下頭,淡淡地問道,“你向來不喜歡管閑事的。”
這個和自己共享生命已經近兩個世紀的從者,從來都不會幹涉自己的私事。蘇洛對此再清楚不過了。可是這一次,他卻在蘇洛因無法麵對阿爾斐傑洛而深感發愁的時候,出麵幫助他把對方打發走了。許普斯對自己的態度,或者說保護意識,似乎變得比過去稍微積極一點了。這頭素來不喜歡與人類交往的海龍,以前可從來不懂得維護自己的主人。即使主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他都可以事不關己地悠然站在一邊看著。當年,因任務失利而陷入暴走的白羅加,就曾經在錫耶納郊外的基安蒂山險些取走蘇洛的生命。這其中固然有許普斯相信以蘇洛的力量,不可能會被白羅加一擊放倒的因素,但是許普斯的不作為,仍然是在場的眾人都看在眼裏的。一直到實在看不下去的希賽勒斯出言提醒以後,許普斯才總算有了一絲護主的決意,上前製止白羅加的瘋狂行為。許普斯對待蘇洛的態度,一直就是這樣不鹹不淡。而蘇洛也早就習慣了他的冷漠。
不知是不是因為感受到了蘇洛的疑惑而有些困擾,許普斯故意撇開視線,冷冷地答道,“隨手幫你一把而已。不用如此大驚小怪吧。”
“啊,是這樣嗎?”得到許普斯冷淡回應的蘇洛,像是要給自己找台階下似的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倒是我多心了。”
會有這樣淡漠的主從關係,其實也沒錯。
蘇洛作為契約名義上的主導者,其力量和壽命遠低於許普斯。雖然是主人,卻無時不在依靠著從者。他人類的身份,注定了他很難真正獲得龍族的尊敬。就算撇除許普斯海龍王胞弟後裔的高貴身份,他也是一個龍族。而讓自尊心強烈的龍族屈尊為一個人類的仆從,簡直和異想天開沒什麽兩樣。
從龍族那裏得到了壽命和力量的龍術士,要想讓自己的從者乖乖聽話,除非龍族本人願意,否則絕不能強求。但是——
回憶叩開了蘇洛的心門,讓他想起來,第一次和阿迦述勢力在比薩交手的十六年前,當阿爾斐傑洛從海邊的城堡出來時,許普斯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戒備和不信任。在此之前,他從未用那種眼神看過阿爾斐傑洛。
其實許普斯對蘇洛態度的轉變,確實可以追溯到十六年前。自那以後,許普斯隻要一有機會,都會阻止阿爾斐傑洛過度親近自己的主人。隻不過後來蘇洛和阿爾斐傑洛兩人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蘇洛才沒有感覺到許普斯的改變。
如今回想起來,或許就是從白羅加在錫耶納欺辱蘇洛的那時候起,許普斯就對這位與自己締結契約的人類,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保護意識。
蘇洛的猜想是正確的。
起初,許普斯對自己的這個主人確實抱著不以為然的態度,對他很不在乎。即便是菲拉斯在他那蠻不講理的主人白羅加被大家合力打壓時挺身而出,看到這一情形的許普斯也沒有太多感觸。然而忠貞的因子,或許就在他不曾察覺的時候,被一點一點地呼喚出來。菲拉斯未必多麽喜歡自己的主人,但他在白羅加眾叛親離時,仍然選擇了出手。菲拉斯的奮勇相救,給許普斯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告別首席之位的喬貞被趕回人界,滯留在卡塔特的布裏斯非常想念他。布裏斯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他內心對喬貞的思念之情,明眼人的許普斯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就是這種質樸的情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身為旁觀者的許普斯,使他堅硬的心慢慢有了一絲動容。
為了接近蘇洛,阿爾斐傑洛無所不用其極,使原本就對這個人類持有強烈警戒心的許普斯,和蘇洛的關係反而變得緊密了起來。他十分迫切地想要弄清楚阿爾斐傑洛總是纏著自己主人的原因,但是又不能直問,因此隻好增加陪在主人身邊的頻率,企圖將二人隔開。
但是這些話,許普斯不可能說出口。他隻能借其他的事旁敲側擊,讓蘇洛認識到和阿爾斐傑洛繼續發展友誼的危險性。
“既然你覺得我在多管閑事,那我索性就管到底吧。”許普斯靠近蘇洛,語氣平板地說,“你和那個男人走得這麽近,真的沒問題嗎?”
蘇洛頗感困惑地看著似乎話中有話的從者。“許普斯,你想表達什麽?”
從者與主人的頭互相交錯,目光直視著彼此。許普斯反複斟酌著埋在心底的那些自己早就想說、卻始終克製至今的話,等翻滾的思緒平複下來之後,用平靜的口吻說,“那個男人表麵溫文爾雅,寬容大量,實則心胸狹窄,氣量狹小。以他眥睚必報的脾性,他會容忍曾經傷害過他、欺騙過他的人嗎?難道你真有這樣的自信,認為他會對你的所做作為不計前嫌,以德報怨?”說到這裏,許普斯特意放慢語速,斜睨著一臉木然的主人,清晰地傳出低語,“別忘了當年,你和盧奎莎做過什麽。”
許普斯極其平淡地指出問題的症結。蘇洛垂下眼睛,胸膛起起伏伏,找不到任何話語回應他。
落日的餘暉在眼前搖曳不定,給大地披上紅衣。蘇洛緊緊地閉上雙眼,仍然能感覺到那片被眼瞼屏蔽在外的血紅。照拂在身上的陽光無比柔和,但是一股寒氣卻突然竄上脊梁。陽光好像化為了一條銳利的鞭,鎖住他的脖子,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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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高的銀月深埋在天邊的雲絮裏。帶著不堪忍受的倦意,蘇洛獨自一人回到盧奎莎在佛羅倫薩的服裝店。
沉重的腦海裏似有千軍萬馬奔過。隻要一去想過往犯下的罪孽,他就難以自平,頭疼得厲害。原本沒有心情去進行睡前洗漱,清潔身體,但是他在輕手輕腳地上樓進入臥房、反手把門關上前,還是堅持將自己乏力的身子弄得幹淨些,好與那個香馥馥的人同床共眠。
屋子裏一根蠟燭都沒點。從床的方向傳來均勻規律的呼息。
疲憊地爬上床,鑽進被窩,以蘇洛不畏黑暗的視力,身邊的女人一絲|不掛地背對自己側躺的姿態,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
蘇洛和她稍稍隔開一些距離平躺下來。他不忍攪擾她的美夢,也不想再去思考那些無意義的事,幹脆兩眼一閉,希望自己能夠快些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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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刪處,請去“作者有話要說”補完]
等一切結束後,蘇洛在她的肚臍處印下一個吻,然後把頭枕在她扁扁的、空虛的腹部,雙臂環住她的腰,就這樣一直抱著她。
激情退散的屋內,時間無聲地流逝。
眼睛對著天花板發呆的盧奎莎,突然用平靜的口吻輕聲地問,“要聽我唱歌嗎?”
躺在最愛的人腰腹間的蘇洛,用壓抑著某種情感的聲音應道,“要。”
盧奎莎唱了那首她忽然憶起的歌。它曾經驅散了蘇洛的噩夢,使他在無數個黑夜裏得以安眠。那麽長的一段歲月過去了,如今再次聽到她的歌聲,就如同當年第一次聆聽時那樣美妙。蘇洛的嘴唇痙攣,喉嚨因幹涸而發堵,埋頭哭了起來。當他注意到從眼角漫溢出來的淚水時,已經無法再做任何掩飾。顫抖不止的那雙手,好像要抓住再也無法得到的東西,緊緊地抱住她的腰,手指輕輕地壓著她的小腹。
自己一定是犯了某種無法被原諒的致命錯誤……直到這一刻,蘇洛才痛切地領悟到。然而,終究覺醒得太晚了。他悲苦地想著。一切早已經無可挽回。實在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的蘇洛,隻能咬緊嘴唇,默默地哭泣。
盧奎莎在聽到他哽咽的哭聲後,從平躺的狀態慢慢坐起。她溫柔地張開雙臂,擁抱著因痛哭而不斷顫抖的男人,捧起他的頭,替他抹去滿臉的淚水。
“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喲。”她靜靜地、憐憫地彎起唇角,蒼白的笑顏彌蔓著無邊的落寞,長吟道,“別忘了,我的心永遠隻屬於你一個人啊,蘇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