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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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術士之間的某項不成文的定律,魔力相對較弱者無法感應到魔力高於自己的術者的存在。
這個定律,對龍術士似乎同樣適用。隻不過龍術士的魔力儲備值的差距普遍比較小,即使是稍強一些的龍術士,也不至於誇張到讓別人感知不到魔力的程度。
不過,如今這一現象,卻切實地發生在了卡塔特的龍術士之間。
是誰第一個指出來的,現在已經無從知曉。總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因這樣那樣的事前來覲見龍王的龍術士們,都漸漸感應不到阿爾斐傑洛的魔力了。無論是阿爾斐傑洛有意識地上前和某些前輩攀談,還是他恰巧從他們麵前走過,這些閱曆和經驗都在阿爾斐傑洛之上的龍術士,都不禁感慨自己竟完全沒發現對方就在身邊的氣息。這樣的事已經越來越多見了。
術士之間等級森嚴。相差一級,實力便是雲泥之別。弱小的低階術士,在龍術士眼裏就像螻蟻。但如果在龍術士這一群體間作橫向對比,差距就不會那麽明顯了。
可阿爾斐傑洛無疑是個例外。代表了龍術士最高實力的他,和他的同僚之間仿佛有一條無形的天然分水嶺。這不禁讓人們想起了當年同樣叱吒於頂點的另一位首席,阿爾斐傑洛的前任——喬貞。
當然,這兩個人是不同的。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氣質。盡管阿爾斐傑洛與年少輕狂的那個自己相比,已經沉著內斂了很多。不過,那隻是他暫時屈服於龍王的權威而擺出的一種低調姿態。一個人的真實性格,很難發生根本的轉變。喬貞與阿爾斐傑洛二人截然不同的氣質,甚至影響到他們的力量。喬貞的力量深邃而沉穩,猶如大海那般具有包容力。阿爾斐傑洛的力量炙熱又炫目,就像一顆耀眼的流星。當它劃過天空時,瞬間爆發的光亮能使任何物體都黯然失色。
不過,阿爾斐傑洛本人卻不喜歡這個說法。當他聽到有人拿自己和喬貞做此比喻時,他非常不滿那些人竟將自己比作短命的流星。阿爾斐傑洛心目中最鍾意的化身,是那輪日夜稱霸於卡塔特的太陽。在他看來,喬貞不過就是被遮蔽在太陽炫目光芒下的小星星罷了。
但是這個明顯帶有偏見的看法,阿爾斐傑洛也隻能放在心裏想想。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稱目前的自己已經超越了喬貞。撇開喬貞不提,甚至連修齊布蘭卡都是他無法輕易甩開的、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就在去年十二月,阿爾斐傑洛又見到了那個一身僧袍的長發男人。他依舊是那副目空一切的樣子,冷著臉出入龍神殿。他的嘴蒼白、細薄而緊繃,任何輕柔的問候聲和令人舒心的微笑都與那張嘴無緣,仿佛他天生就不懂得以禮待人也不會微笑,忘卻了快樂,更不知開懷為何物。當他走出龍神殿,沿台階一格格離開的時候,那雙冷淡地注視著地麵的眼睛,突然從長發的陰影中射出了淩厲的視線。在他冷冷瞥視的數百米外,恰好站著首席的身影。為了刺探這男人的虛實,而假裝路過附近的阿爾斐傑洛,由於這一瞥頓悟了。自己並沒有領先這個魔力量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男人多少,他想。雖然極不願承認,不過修齊布蘭卡的真正實力,看樣子是和自己屬於同一檔次的。難怪龍王曾對他另眼相看。
修齊布蘭卡的威脅,始終是讓阿爾斐傑洛非常耿耿於懷的一個心結。不過隻要他保持他慣有的態度,對首席的位子嗤之以鼻,那麽他的存在,盡管注定會讓阿爾斐傑洛感到很不愉快,但也還是能夠容忍的。喬貞也好修齊布蘭卡也好,隻要他們不像白羅加那樣覬覦自己的地位,阿爾斐傑洛還是願意和他們維持表麵的和諧,不把臉皮撕破。
真正讓阿爾斐傑洛甚感憂慮的另有他事。自己已經強大到連輿論都拿他與喬貞比肩了,然而最近的任務,落到他手上的卻連一件都沒有。首席的位置好像形同擺設。阿爾斐傑洛不禁擔憂,難道自己要淪落到和落魄的喬貞同樣的地步了嗎?
他的聲音在房間裏機械地默念著。低沉的語調裏,聽不出任何情感。
“去年十月份,白羅加。十二月,修齊布蘭卡。今年一月,柏倫格。三月,柯羅岑。五月,白羅加……”
念誦的聲音突然斷開,卡在了這裏。阿爾斐傑洛的聲帶出現了振蕩的波動。
“又是白羅加。白羅加竟然兩次……?!”
憤怒的因子逐漸在房間蔓延。阿爾斐傑洛胸中的憂悶不斷擴大。
他剛才默念的名單,是近一年來所有執行過任務的龍術士。從這些人回來複命時的描述判斷,他們處理的似乎都隻是些瑣碎的小事務。雖然可以用不足掛齒的小任務根本不必勞煩首席出馬這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可是阿爾斐傑洛的心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距離擅自下山那件事的風波已經過去了那麽久。自己在五年期間沒有任何不良的表現。兩位龍王究竟要將他雪藏到什麽時候呢?
埋頭苦想了一陣,阿爾斐傑洛說服自己振作起精神。他在昨天就得到了消息。聽說又有一樁新任務,將由蘇洛接手。這會兒蘇洛應該剛到龍神殿接受委派。阿爾斐傑洛決定立刻出門。
最後,二人在“龍之巔”山腳的一條小徑相會。阿爾斐傑洛感應到蘇洛的魔力於是停止奔馳,蘇洛止步卻是因為他聽到了對方的鞋子踢在石頭上的聲響。會有這樣的結果,其實並沒有出乎蘇洛的意料。一年前阿爾斐傑洛突然拜訪時,出來開門的蘇洛就沒有發現任何屬於他的氣息。盧奎莎也多次向蘇洛表明,阿爾斐傑洛的魔力深不可測。蘇洛不是一個嫉賢妒能的人。這個男人早晚會超越自己的覺悟,從他決心將阿爾斐傑洛推薦給兩位龍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可是雙方的差距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逐漸被拉開的,蘇洛卻想不起來。他專注地觀察著眼前的男人。
每次見到自己時總是會流露出喜悅神色的那雙紫色眼眸,此刻卻顯得非常憂鬱,好像在擔心自己。對於阿爾斐傑洛眼神背後的含義,蘇洛稍微想了一下就理解了。
“目標是基輔,共有八人。與我同行的密探是瑞肯。”蘇洛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阿爾斐傑洛點了點頭,陷入思考。這時他聽到蘇洛又補充道:
“我在來的路上先去了一趟布雷西亞。你放心,那家夥還在。”
“他當然得乖乖的。”阿爾斐傑洛不想把難能可貴的時間浪費在佛熙特身上。他直視著蘇洛的眼睛,麵露擔憂,想問話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蘇洛看出他的憂慮,坦言道,“這事許普斯還不知道,我也沒告訴盧奎莎。”
對於必須連那兩人都要隱瞞,蘇洛也感到很不痛快。雖然盧奎莎告密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許普斯如果知道得太多,他一定會在替人類守口如瓶和報告族長的選項間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即使是對阿爾斐傑洛知情不報的作法非常不認同的蘇洛都明白,坦白者必須是阿爾斐傑洛自己。
首席嗯了一聲,表情轉為安心,“這次的任務你覺得怎麽樣。”
“看似沒什麽異常。瑞肯應該是個可靠的家夥。”
“那可未必。佛熙特那個雜碎並不一定會把全部的眼線都告訴我,謊報或遺漏的情況也是有的。而且他的失蹤肯定會促使敵人安插新的眼線進來。就算這次給你帶路的密探不是‘科雷斯波’,也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千萬不要戀戰。一見到有異常狀況,寧肯放棄任務也要撤退。許普斯比澤洛斯強大得多。他一定可以保護好你。”
阿爾斐傑洛說得如此嚴重,讓蘇洛不得不開始考慮自己有可能遭遇的危險。自從阿爾斐傑洛領他到關押佛熙特的洞穴參觀,蘇洛才意識到達斯機械獸人族原來一直在試圖插手龍術士的任務。知道這個可怕消息的,整個卡塔特除了喬貞,大概隻有他們兩人。這也讓蘇洛在聽完阿爾斐傑洛嚴肅的警告後,感到困擾起來。
為了避開耳目,他們邊說邊移步到僻靜的花園。
“你還是什麽都沒說?”蘇洛問,“究竟要瞞到何時?”
“我上次跟你解釋過原因了。”
“那你就太蠢了。”
阿爾斐傑洛無法反駁蘇洛的責備,有氣無力地歎道,“我承認,我被逼到了兩難的死角。”
這是實話。因此他才會歎氣。就算現在如實地將自己得知的一切秘密都稟告給龍王,也已經晚了。龍王究竟會因為自己提供了有利的情報而感到高興呢,還是會因他的拖延行為而對他產生更多的不信任?就目前阿爾斐傑洛並不穩固的地位,他一點也不想去挑戰龍王的耐心。
盡管阿爾斐傑洛對卡塔特並無二心,可是站在龍王的角度,自己因賭氣而故意隱瞞重要情報的舉動,忠誠度怎麽看都是值得懷疑的。阿爾斐傑洛自己都常常感到心虛。
紅金色的頭發帶著花香在風中晃動。首席猛烈地搖了搖頭,“現在說更會被懷疑忠心。但我也不傻。我會在今後慢慢把那些事告訴龍王。但前提是,我得接到任務。一旦有了新任務,我就能將它們偽裝成我的新發現,循序漸進地透露出去。”
望著阿爾斐傑洛略顯無奈的臉龐,蘇洛沉思起來。
這是一個自己應當敬而遠之的男人。他想。許普斯的警告也恰逢在這時浮上他的心頭。盡管從者的勸誡和自身的理智都在提醒自己遠離這個男人,然而蘇洛卻依然想要幫助他。至少,在這件事上,盡其所能地幫他渡過難關。自己欠下的債,沒有要他人背負的道理。
“倒也不必那麽麻煩。”蘇洛說道,“如果我這次真的會遇上害死亞撒的那撥人,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向龍王坦誠。就算隻是件普通的任務,我們也可以借題發揮。”
“嗯……也不是不可以。讓我再想想。”
蘇洛把手搭在了低頭沉思的阿爾斐傑洛肩上。
“總之,別把那麽多的秘密藏在心裏。這樣太沉重了。”
說這話時,蘇洛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比想象中更低沉苦澀。說服阿爾斐傑洛的這些話語,可能同樣也是在勸誡自己吧。
不過在阿爾斐傑洛看來,蘇洛的一席話就像是照亮了一潭死水的光,來得如此及時。蘇洛的鼓勵,在無形中壯大了阿爾斐傑洛的勇氣,使他在談及某方麵的事情時,變得更為大膽了。
“蘇洛,上次你說,盧奎莎的放蕩是因為你的錯?我想知道原因。”
前一刻還在探討的公事瞬間就被阿爾斐傑洛拋棄。話題突然倒向了自己的私生活,蘇洛一聽,眉頭馬上皺起。他完全沒想到阿爾斐傑洛會問得如此直接,也很生氣他竟然從沒放下過對這件事的興趣。
“你何必舊事再提。”
蘇洛的聲音夾雜著慍怒。他的冷漠,並沒有阻止阿爾斐傑洛刨根問底的決心。
自己深愛的男人,卻為了一個根本不珍惜自己的女人傷心,他怎能忍受。
“蘇洛,不得不說,你哪裏都好。可是你選女人的眼光實在太差勁了。”阿爾斐傑洛盡量擺出心平氣和的態度對他說,“我拿你當我的至交,所以必須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管你會不會生氣,我都要說。你喜愛的那個女人,隻是個搔首弄姿的婊|子。你值得更好的。”
阿爾斐傑洛原本以為,自己說得如此過份,蘇洛應該會揍他一拳,或者罵他兩句,為盧奎莎辯護——至少得有點反應。可是蘇洛卻像僵屍一樣站在那裏,唇角因痛苦而翕動,一句話也不說,就好像他完全默認了阿爾斐傑洛對盧奎莎的評價。
很久以前,蘇洛就從白羅加的口中聽到了風聲。當他回到佛羅倫薩,憤怒地前去質問時,盧奎莎卻意外坦誠,非常配合地將她偷情的對象無一保留地全盤告訴了蘇洛。蘇洛被她從容的態度驚呆了,更讓他愕然的是,盧奎莎竟將自己的身體出賣給了某些龍術士。
然而,隻要一想起她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使自己那顆被傷透的心,重新相信人世間還有美好和真情,還有美麗善良的事物,還有人愛著自己,讓他重新接納了這個世界……隻要一想起這些,蘇洛就不由自主地脫口,“盧奎莎對我很好。我有她就夠了。”
“你所謂的她對你的好,就是一次次地和別的男人交|媾,給你羞辱嗎?就是不停地傷你的心嗎?”
咬牙低聲吼道的阿爾斐傑洛,毫不掩飾地露出憤怒不平的神情,可以從他洋溢著苛責和同情的眼神裏清楚地窺見他對蘇洛有多麽在乎。
蘇洛低下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那也是我有錯在先。但我不想談。”
“她到底哪裏讓你不舍得放下?情願自己受傷害?回答我,你為什麽要對盧奎莎的濫交視而不見?”
對於阿爾斐傑洛情緒激動的質問,蘇洛卻是聽而不聞。
在沉默中等待了很久也沒能盼到回應,阿爾斐傑洛無奈地苦笑起來,含有一絲憂鬱地低語,“你不想回答。”這是個陳述句。
“對。”蘇洛毅然應道,直視阿爾斐傑洛的眼眸說,“以後也別問了。”
感受到蘇洛保護盧奎莎的決心,紅發男子的心裏流淌著憤恨的激流,鬱悶地低下了頭。
從前的阿爾斐傑洛一直以為,盧奎莎和蘇洛是真心相愛的一對情侶。從蘇洛當初回憶二人相識的場景時對盧奎莎的種種描述不難看出,他也希望阿爾斐傑洛能夠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如果盧奎莎真如蘇洛所言,深愛著他,照顧他,那麽阿爾斐傑洛也隻能心服口服地接受自己不如她的現實。可是……不對!不對!當初聽蘇洛說故事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盧奎莎這個女人,打從一開始就是用卑鄙的手段接近蘇洛的!
“——我不會原諒她對你的傷害。”
從齒縫間嘶吼出來的話語,好像翻滾著對盧奎莎的刻骨恨意。因此,蘇洛在聽到阿爾斐傑洛的這句宣告後,原本冷漠的麵龐立刻鋪滿了怒意。
“你想要做什麽?”蘇洛青筋暴起的右手扣住阿爾斐傑洛的手腕,好像揪小雞一樣把它提起來,“你要是敢傷害她,我絕對饒不了你!”
毫不反抗的阿爾斐傑洛無言地望著蘇洛的怒容,任由他將自己的手腕勒出一圈難以褪卻的紅印。互相凝望了一會兒後,阿爾斐傑洛的態度似有軟化,示弱般地低下頭。
“你把我想到哪兒去了……好吧,我為剛才的過激言語向你道歉。”
蘇洛重重地甩開他的手。“不需要道歉!隻要你別再提起這件事就好。”
阿爾斐傑洛心底憋著一股怒氣看著蘇洛轉過身。不過他紫羅蘭色的眼睛最終注視的地方卻偏離了蘇洛離開的方向。同時,蘇洛也感覺到了進入花園的來者的氣息,暫停了腳步。
斜眼盯著接近而來的許普斯,阿爾斐傑洛的臉上寫滿了警惕。
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許普斯快步走到二人之間停下。最近這陣子,他都待在卡塔特。聽說蘇洛被派了任務今天謁見,立刻就過來見他。沒想到還是晚了阿爾斐傑洛一步。
“看樣子,我真是連稍微不在一會兒都不行啊。”
雖然是句充滿了調侃意味的話語,然而許普斯凝視阿爾斐傑洛的眼神,卻依然如往常那般冷如寒冰。
這個總是妨礙自己的海龍的到來,令阿爾斐傑洛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本能地想要移開目光,但最後,還是強迫自己抵抗住他帶有敵意的冷視。在那雙冰一般的藍色尖瞳的壓力下,說完了足以令麵無表情的二人吃驚的言語。
“許普斯,替我照看好你的主人。”
對於首席祈禱般的話語,許普斯先是驚訝地挑了挑眉,隨後凜然頜首道,“根本不用你提醒,我也會那麽做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
在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未知的敵人。阿爾斐傑洛無法隨同出戰,因此隻能囑托許普斯好好保護蘇洛,以免他們落得和亞撒主從同樣淒慘的下場。
許普斯用穩健的步伐快速走出花園。比他晚一步離開的蘇洛無表情地朝阿爾斐傑洛冷淡地瞥了一眼,才邁開腳步緊跟而出。他最後望向阿爾斐傑洛的表情好像麵對的是一個陌生人,和之前為自己出謀劃策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看來他還在為剛才有關盧奎莎的那個話題生氣。蘇洛的態度轉變,讓阿爾斐傑洛的心頓時一片冰冷,也讓他幾乎是在瞬間就作出了一個衝動而情緒化的決定。
他去了尼克勒斯經常出沒的龍海。寬闊無垠的“龍之力”靜謐的海麵,在明媚的陽光下,閃耀著魚鱗般的光輝。海的正中央,趴著一頭青壯年的海龍,把腦袋縮在翅膀的下麵,懶洋洋地享受著陽光的溫度。他巨大的身軀隨起伏的波浪輕微搖擺,一半沉在水下,一半露在外麵。厚重的眼瞼緊緊閉著。全身的龍鱗都處於放鬆狀態。麥穗狀的尾巴忽上忽下,在海麵上時隱時現。
阿爾斐傑洛足足喊了三聲,睡夢之中的海龍才總算有了反應,渾身的鱗片豎立起來。尼克勒斯緊張地晃了一下頭,睜開眼睛。朝聲源望去的鈷藍色瞳孔裏,浮現出半海之隔的阿爾斐傑洛向他招手的身影。緩緩地磨了幾下牙,尼克勒斯極不情願地飛向岸邊,以人形的姿態降落在阿爾斐傑洛身旁。
“找我幹嘛?”被極少會來尋找自己的主人吵醒的尼克勒斯感到有些煩躁,“真是的……我睡得正香呢。”
“我要出去,你必須幫我。”隻有他們二人所在的山道上,阿爾斐傑洛開門見山地說道。
“你又要去人界啊?你老爸去年不是死了嗎?”
如此嚷道的尼克勒斯突然停口,好像意識到自己的無禮,尷尬地撓了撓頭。
“這次是為了別人。”完全沒在意從者的口無遮攔,阿爾斐傑洛用異常堅毅的口吻宣稱,“是我愛上的一個姑娘。”
尼克勒斯聞言,頓時有了興趣,把腦袋湊過來,“誰啊?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是誰根本不重要。因為這一次見麵,我打算和她分手。”麵對尼克勒斯一臉不解的表情,阿爾斐傑洛麵不改色地將謊話繼續下去,“分隔兩地的交往實在太痛苦了。你認為龍王會允許我把一個普通的女人接到卡塔特居住嗎?”
“絕對不可能。”
尼克勒斯回答得如此幹脆,以至於他不禁為自己的主人感到遺憾。
“所以我必須和她斷絕來往。而這些話必須當麵談。可是我最近一直接不到任務。隻能拜托你給我爭取一個下界的機會。”
聽到他隆重的請求,尼克勒斯為難地皺起眉頭。“可我該怎麽做呢?”
“誰都知道你母親身體不好。”阿爾斐傑洛為了使對話顯得不那麽沉重,故意用輕鬆的語氣對他說,“你就宣布她又病了,要通知希賽勒斯上山侍疾。龍王應該不會駁你母親的麵子。一定會答應你去找哥哥的。”
麵對阿爾斐傑洛信心十足的樣子,尼克勒斯疑惑地說道,“……這樣的話,就算族長答應了,也與你無關啊。”
“你就假裝自己不認識路,要我帶你過去。”
尼克勒斯忍住對阿爾斐傑洛翻白眼的衝動,看著他急切的麵龐。當他理解了阿爾斐傑洛作出的痛苦決斷,喉頭不禁湧上了一陣苦澀。
“好,我試試吧。”
望著毅然點頭的尼克勒斯,阿爾斐傑洛態度曖昧地微笑起來。雖然他的笑容裏或多或少地裝著對從者的蠢笨而哀歎的成分,不過更多的卻是感激。激蕩不已的胸腔,漸漸被即將要去完成的那個目標和為此湧起的決意牢牢占滿。阿爾斐傑洛目送尼克勒斯前往龍神殿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移開的視線突然筆直地射向遠方,仿佛能夠穿透托起整座卡塔特山的厚厚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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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麽做是對是錯,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盡管內心無數次糾葛不斷,阿爾斐傑洛的步伐仍然停在了那道熟悉的門前。
此時,月亮正靜靜地躺在柔軟的雲絮織成的暖床間。寂靜無人的街道剝離了白日的喧囂,大地鋪上了一張銀色的巨毯子。淡淡的銀光籠罩著身穿鬥篷的阿爾斐傑洛,使他成為月光下投照在門上的一抹黑影。他在深呼吸之後伸出手,敲打了幾下,然後懷著複雜的心情,等待女主人的出現。
也許是因為時間太晚,屋主已經睡下了,在門打開前,阿爾斐傑洛等了近兩分鍾。
終於,熟悉的魔力飄然而至,熟悉的臉龐浮現在眼前,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阿爾斐傑洛頓時正色。
出來迎接他的是穿著白色睡袍的盧奎莎。她見到他,先捂嘴打了一個哈欠,接著伸了一個小小的懶腰,絲毫不顧這樣的動作會使胸|部前凸,暴露在男人目光下。她身上的睡袍穿了跟沒穿一樣,大半個肩膀完全|裸|露,深刻的乳|溝在月光下非常晃眼,布料透明得幾乎可以將她嬌嫩誘人的身體一覽無遺。
“哎呀,我想是誰呢。”收起臉上略帶著的驚訝表情,轉為討人喜歡的端莊笑容,盧奎莎纖細的身軀倚靠著門框,嬌聲說道,“真沒想到深夜的訪客竟會是你。”
“讓我進來。”半張臉遮掩在兜帽下的阿爾斐傑洛若隱若現的目光平靜至極,說話時嗓音低沉,卻擲地有聲。
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後,盧奎莎歪頭一笑,側過身讓他進屋,然後輕輕把門關上。
“吉芙納呢?”來到室內,阿爾斐傑洛一邊翻下兜帽,露出完整的臉龐,一邊問道。
盧奎莎指了指自己的後頸,對他展露微笑,“專程來找我的嗎?真是少見。”
阿爾斐傑洛驚訝地瞅著她。他的表情使她臉畔的笑意更深。
“阿拉,怎麽了,這不是顯而易見嗎?趁蘇洛和許普斯外出做任務,半夜孤身前來,還問我吉芙納在不在……說吧,有什麽我可以效勞的呢?”
盧奎莎一邊調戲般地問道一邊把手撫上阿爾斐傑洛的胸膛,探進鬥篷,在他的胸口輕輕摩挲。
“啊,你是在勾引我嗎?”
阿爾斐傑洛這麽問道後,盧奎莎幹脆小鳥依人般地撲進了他的懷裏,調笑道:
“你是在裝傻嗎?”
阿爾斐傑洛用炯炯的目光瞪視著舉止輕浮的女人,捏住她細細的手腕,阻止她繼續撫摸自己。
“你該不會是隻要蘇洛不在,就對任何上門的男人都來者不拒吧?”
在阿爾斐傑洛淩厲目光的逼視下,盧奎莎讓臉上的表情變得莊嚴一點,嘟起嘴哼道,“沒意思,一點玩笑都開不起。”
當她把手放開,往後退了兩步後,阿爾斐傑洛微微地鬆了一口氣。他用充滿陰鬱的目光,從正麵凝視著那雙好似在微笑的淡紫色眼睛,在裏麵看不到任何羞怯或悔意。
猶豫了一陣後,他說,“我今夜來也不想空手而歸。我有一個問題,隻有你能給我答案。”
“我聽著呢。”她聳肩一笑,催促他快說下去。
“光有你的人還不夠。”用異常堅決的口吻,阿爾斐傑洛說,“能為我解惑的東西,在你的地下室裏。”
意外地,盧奎莎沒有任何遲疑。“對於顧客的要求,身為店主的我自然會大方地滿足。那就過去吧。”
為什麽?他茫然地想。這充滿了暗示性的要求竟然會被接納,阿爾斐傑洛感到極度的震驚。但是既然這女人沒有任何異議,那麽自己也沒有退縮的理由。
下樓梯時,阿爾斐傑洛的視線牢牢鎖定走在前麵的女人。盯住她隱秘在睡袍下的窈窕有致的曲線、從裙底露出來的嬌嫩大腿……這些散發著女性誘惑力的部分。即使是有著某些特殊癖好的阿爾斐傑洛,都必須承認盧奎莎是個魅力四射的女人。也正因為她掌握了足可利用的先天優勢,她才能輕而易舉地做出令蘇洛蒙受恥辱的醜事。
阿爾斐傑洛直到片刻前仍在猶豫不定的心,隨著目標的越來越接近,愈發變得堅硬|起來。
封閉的地下室燭火通明,和前兩次來訪時看不出任何區別。盧奎莎停立在蠟燭堆圍成的五角星外,轉身朝阿爾斐傑洛看去。隻見目光炯炯的紅發男人經過她身邊,徑直走向中間的方桌,在眾多物件中拿起了一個裝有粉白色粉末的瓶子。
“今晚似乎沒有使用秘藥把魔力隱蓋起來呢。”輕嗅著盧奎莎的體香和流泄在她周身的重重魔力,阿爾斐傑洛對她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要是我沒猜錯,上次沒能感知到你的氣息,就是這些粉末的緣故吧?”
當瓶裏的物質被輕晃起來時,盧奎莎的嘴角似乎出現了一抹轉瞬而逝的邪笑。阿爾斐傑洛眨了眨眼睛,定神看去,呈現在眼前的依然是那張宛如聖女的莊重臉龐,不禁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看花眼了。
“答錯了。”盧奎莎輕盈地移步到桌前,拿起一瓶無色液體的藥水,告訴他,“這瓶才是。把它喝下去,就能消除自身的魔力。類似於‘魔力抑製’的把戲。不過效果要過一陣子才能體現。這是唯一的缺陷,有待改進。”她一邊解釋一邊拿過對方手裏的玻璃瓶,搖晃裏麵的霜狀粉末,“至於你拿的這瓶,是用來把揮發在空氣裏的魔力痕跡抹幹淨的清除劑。”
在阿爾斐傑洛緊緊的注視下,盧奎莎打開瓶蓋,往虛空中輕灑了一些粉末。清除劑很快就見效了。阿爾斐傑洛驚愕地感覺到,他和盧奎莎發散在空氣中的魔力漸漸消失了。不過,由於二人並沒有將持續發散的魔力抑製住,也沒有服用消除魔力的藥劑,因此,二者的魔力氣息不消半會兒又重新冒了出來,混雜著布滿了整間狹小的地下室,一如片刻前。
“將魔力一點不漏地完全遮掩掉,兩者缺一不可喲。”
房間內充盈的魔力流已經恢複到她潑灑粉末前的狀態。阿爾斐傑洛安靜地看著坦然道出答案的女人。
多年前的一天,他前來拜訪。屋子裏沒有半點魔力在流動,但是盧奎莎依然為他打開了門。她衣衫不整的樣子,仿佛才和男人親熱過。可是店裏除了她再無他人。無論是盧奎莎的氣息,還是出遠門到波西米亞的蘇洛殘存的魔力痕跡,他都感應不到。原來答案就在這些瓶子裏。當時,一定存在著某些她想要隱瞞的東西,或人,因此她才會動用這兩種藥劑,將房子裏的所有魔力氣息連根拔除掉。之前還隻是半信半疑的阿爾斐傑洛這下完全確信了:這女人背叛蘇洛。趁他不在,邀請其他男人到家中上|床。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男人……
“你用這些藥水掩蓋誰的魔力呢?龍術士?”
阿爾斐傑洛問得直截了當,將玻璃瓶放回桌上的盧奎莎立刻回過頭。
“有些女人總喜歡在表麵端著架子,裝矜持,裝高貴,其實骨子裏不給男人侵犯就渾身難受。而我天生就具備看透這類女人的眼睛。”說到這裏,阿爾斐傑洛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的笑就像春風拂麵,給人的感覺卻是寒意凜凜。
“那真是個不錯的天賦啊。”盧奎莎神情自若地笑道。
“哼,還在裝?那不妨換個再直白一點的問題好了。”一個森冷的笑容忽然浮現在阿爾斐傑洛臉上。在燭光的映照下,笑容更顯妖邪。“盧奎莎,你和龍術士裏的哪些人睡過?”
換做其他人被如此盤問,早就柳眉倒豎地發起脾氣來了。然而盧奎莎卻根本毫無所謂,隻是聳了聳肩。
“你可以猜猜。”她輕笑著表示。
“那我就不客氣了。”阿爾斐傑洛平穩地說道,“白羅加?”
“真失禮,”盧奎莎不可思議地抬眉,“我情願打造根神杖自|慰。”
“那麽——是麥克辛嗎?亦或者是柏倫格?”
說到這兒,阿爾斐傑洛發現盧奎莎的表情像是凝固了起來似的變得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又恢複了以往的笑容,甚至比平時更愉快。
“一共就十幾個家夥。把所有的名字都報上一遍,總會猜中的。”她用輕鬆超過平常百倍的口吻,好像在給對方加油鼓勁似的說道,“不過,看在你我交情不淺的份上,你既然那麽想知道,我還是可以告訴你的喲——和我睡過的龍術士的大名。”
她忽而輕靈地來到他身畔,貼近他的臉,幾乎是咬著他的耳朵呻|吟出聲:
“——阿爾斐傑洛。”
她充滿致命引誘力的語氣,仿佛是慫恿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偷嚐禁果的毒蛇。
表情瞬間僵硬的男人,凝視她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度複雜。糾結的眉宇間好似盤踞著一股撥不開的陰霾。
他的表情讓她覺得有意思極了。
“難道不是?”
盧奎莎嗬的一聲笑了起來,腳尖點地,在阿爾斐傑洛身前轉了個圈。舞動的裙擺宛若一朵冰清玉潔的蓮花。
當她停下來時,不安分的手再次滑進了他的鬥篷,四處亂摸的五指猶如蜿蜒爬行在他胸前的一群小蛇。
“看你,緊抿的下唇,深鎖的雙眉,多麽憤怒啊。”她的手劃過他的下顎,優美的指尖溫柔地摩挲它精致的輪廓,“讓我猜猜,你一定和蘇洛攤牌了,但是他壓根就不願搭理你,對嗎?就是他的無視讓你如此憤怒。”薄唇彎成月牙,盧奎莎開心地道出阿爾斐傑洛內心暗藏的秘密,“你今天來的目的,真以為我不知道嗎?這可比你猜我的情夫要容易多了呢。”
紫羅蘭眼眸冷酷無情地盯著緊貼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抿緊的嘴唇表達出阿爾斐傑洛此刻的心情。她的呼吸脈搏和心跳,通過身體的接觸傳達到他的心口。
“啊啊,你承認了?”阿爾斐傑洛的眼皮在細微跳動,語音有些艱澀,“你背叛了蘇洛。”
盧奎莎笑而不答,態度曖昧,沒有明著表態,也不詢問對方查出真相的原因。她知道他是個聰明人。既然已經被他識破,那就沒什麽好問的了。
可是阿爾斐傑洛卻忘不了令他輾轉反側不停思考的那次對話。
和麥克辛共同執行的一次任務中,麥克辛曾在阿爾斐傑洛的麵前大放厥詞,將蘇洛和盧奎莎兩人分別比喻成公胡狼和母鬣狗。阿爾斐傑洛把麥克辛的那些侮辱性質的話語,理解為他們是靠敬獻首席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因此給人好似狼和鬣狗一樣貪得無厭、精明狡詐的印象。但這隻是最淺層的含義。當深入思考麥克辛如此稱呼二人的原因並想透了以後,阿爾斐傑洛簡直覺得恐怖。
胡狼是在婚配方麵嚴格維持一夫一妻製度的動物。公胡狼一生隻會有一個配偶;而母鬣狗為了繁衍後代,通常會和族群內不同的公鬣狗|交|配,配偶無數。再聯想柏倫格曾在比薩之戰打響前的討論會上說過的一句話:“她的指甲很利。”這令人不禁遐想的話語,出現在當時的場合下,是那樣的唐突……因此,阿爾斐傑洛才會將柏倫格和麥克辛列為與盧奎莎有私情的對象之中。而他之所以能夠參透這一切,又都得益於迪特裏希睡過的一個妓|女的啟發——蜂後。和母鬣狗一樣,每個蜂巢的蜂後也都有眾多的配偶。
盧奎莎的手隔著衣服,仍在不停地騷擾他的身體,馬上就要摸到他的下半|身了。再也忍受不了怒火的阿爾斐傑洛一把將她推開,對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怒目以視。
“你不怕承擔後果嗎?”他喝道。
“你要殺了我?”她一邊微笑一邊搖頭,“不,不。你絕不會用這種方式懲罰我的。”
盧奎莎紫薇色的眸子裏迸發出快樂的光芒。她的笑容,不知為何竟讓阿爾斐傑洛的內心騷動起來。
眼前的這個女人,以往的形象始終被遮掩在一層薄薄的輕紗之後,很朦朧,很捉摸不透,阿爾斐傑洛很難把握住她。但如今,他揭開了輕紗,看到了真實的盧奎莎。而她的真實一麵,早已經無藥可救。
空氣泛起了漣漪。阿爾斐傑洛抬手一揮,地麵上,擺成五角星形狀的數十根蠟燭瞬間一同熄滅,隻留下壁爐裏的火焰仍在噴吐著熱量。
剛才還將她大力推開的阿爾斐傑洛,如今卻粗暴地把她拉回了身邊。
*
[你們懂的!]
終於結束了。盧奎莎從桌上跌下來,渾身脫力地俯身跪爬在地上,嬌|喘連連。阿爾斐傑洛站在不遠處,整理著裝和發型。
“很開心嗎?都不舍得讓我射在外麵。不如說整個過程你都非常享受啊。”
阿爾斐傑洛冷冷地俯視著趴在地上的那個汙穢不堪的女人,想起了母親。他雖然並不歧視女性,卻非常厭惡那種不自愛的下賤女人。當他發現盧奎莎的本性和他身為娼|婦的母親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後,他就對這個女人的存在無法忍受了。
“哈……幹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盧奎莎翻過身,一邊背靠牆壁繼續喘氣,一邊用帶著憐憫的微笑直視著好像在為什麽事而苦惱的男人,“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對你糾纏不清哦。”
“表現得很瀟灑啊。”用壓抑的語氣嘲諷道,阿爾斐傑洛難以掩飾心中的苦悶,皺起眉頭,“真是怪了,為什麽我遇到的盡是你這種女人呢?”
“不過是和你睡一覺而已,你也太多愁善感了吧……”盧奎莎在呻|吟聲中緩緩地坐起身子,懶懶地撥開眼前的棗紅發絲。將呼吸平複下來後,她開始悠閑地用手梳起打結的頭發。“情|欲是人類最基本的欲望。享受魚|水之歡,有哪裏不對呢?”
無言以對的阿爾斐傑洛,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她了。一直到盧奎莎整理好頭發靠牆站起來,他才組織好駁斥她的詞句。
“就為了享樂,所以你背叛了蘇洛?”阿爾斐傑洛惱怒地譴責道,“置他的顏麵於不顧,讓別人在背後笑話他?”
“哈哈,背叛……這樣的事你不也在做嗎?”她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全身赤|裸地挺|立在他麵前,“你上了他最喜歡的女人——也就是我喲。”
“我是為了懲戒你、給予你警告,才——”
高亢的怒喝驀然止聲,尾音一路衝到樓梯口。沒有繼續說下去的阿爾斐傑洛,自己都覺得那些荒謬的理由站不住腳。不管怎麽說,盧奎莎都是蘇洛最在意的人。他寧可被自己誤解,也要維護這個女人。而自己,卻和她發生了不正當的肉|體關係,在她長長的偷情名單中占有了一個席位……
就在阿爾斐傑洛止住話聲、因油然而生的懊悔而滿臉慘白的時候,盧奎莎忽然雙手捧腹,大笑了起來。此刻,由於身前的男人臉上的神色愈發難看,她的笑聲也更加狷狂。
“什麽啊,就為了警告我而和我發生|關係,你是白癡嗎?用這種方式替他打抱不平嗎?平時看你一副聰明的樣子,怎麽到這個問題上就那麽笨啊!你的所作所為,才是最令你深愛的那個男人痛心的啊!哈哈,你不信的話,就和我一起到他的麵前說出這一切好了。看他最終會選擇誰、離棄誰!”
盧奎莎好像囉嗦的老婦人一樣說個沒完。這在平時,根本是無法想象的。此刻她肆無忌憚的樣子,完全擯棄了以往的端莊和賢淑,實在讓人懷疑這猖狂的一麵是否也屬於她的本性。
然而,阿爾斐傑洛根本無力去思考這個問題。盧奎莎聽似瘋狂的一番話語,完全擊中了他的心坎,讓他的大腦陷入死寂。
突然沉默下來的地下室裏,過了很久才響起說話的聲音。阿爾斐傑洛的表情沒有絲毫動搖,但是他喃喃自語的聲調卻莫名顫抖,顯示出他不安的心境。“……被你看穿了嗎?”
盧奎莎聞言,立刻向他投去輕蔑的冷笑。
“你表現得那樣明顯,我想看不見除非裝瞎。不過你大可放心,我是不會拿你單方麵迷戀蘇洛的這件事去煩他的。”
“……你這女人,對自己不檢點的行為有過一點點悔意嗎?你對蘇洛還有愛意嗎?”
他的咆哮聲似乎顯得很平靜,但是真正的情緒,卻從他的行為中顯露出來。
盧奎莎虔誠地回答了這個倉皇地將話題岔開的男人所提出的質疑。“有悔意,隻能說明心還不夠堅定。我是不會有那種東西的。至於愛意嘛……那可是很多呢,毫無疑問。絕不亞於你哦。”
“竟然還不肯悔改?也是啊,從一開始你追求蘇洛所采取的下作手段,就能知道你是個怎樣的貨色了!”
出乎阿爾斐傑洛意外,回應他的,卻是盧奎莎洋洋得意的笑聲。
更讓他驚訝的,是她話語中的內容。
“下作的手段嗎?哈,倒不如說,是他先用他那獨一無二的氣質,蠻不講理地侵占了我的心呢。”
盧奎莎的聲音裏飽含憐愛與渴望,讓阿爾斐傑洛不禁在心中卷起疑惑。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他了。後麵做的那些,不過是為了讓他注意到我。他眼底的那份孤獨,那種不被世人理解、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眼神,還有頹廢的氣質,都深深地吸引了我,讓我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他。像他這樣的男人,我怎能錯過?”
她突然用一種從來沒在阿爾斐傑洛麵前展現過的、異常癡迷的眼神望著他的臉,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蘇洛。
“我深愛著他的一切。他的笑容,他的憂傷,他的喜悅,他的憤怒……看他高興我也會高興,看他痛苦我會更高興。嗬,這才是極致的愛,不是麽?”
原來如此——阿爾斐傑洛冷冷地咬住嘴唇。
這就是個根本不知愛為何物的蛇蠍女人!
“你配不上蘇洛!如果你真心愛他,你就會為他著想,而不是特地去製造讓他難過的事滿足自己的心理。你每和一個男人好,就是傷他的心一次。你是否想過你傷了他多少次?你口口聲聲說你愛著蘇洛,其實蘇洛不過就是你的一個目標,是你達成永生心願的一塊踏板!所以,你要不計一切代價地得到他,即使這段感情充滿了欺騙和背叛!可為什麽你得到他了,卻不好好地珍惜?或許你根本就沒辦法給予他珍惜。因為你是個連愛的含義都不明白的女人!從頭到腳都配不上他!”
說到最後,阿爾斐傑洛已經是聲嘶力竭。
“——”
直到剛才,盧奎莎看阿爾斐傑洛的眼神,仍包含著勝利者般的微笑以及優越感。然而這一刻,在這通將她批判貶低得體無完膚的訓斥過後,這個棗紅色頭發的女人美麗的臉上,首度出現了與笑容無關的表情。她工整的臉龐肌肉緊繃,纖柔的雙手緊緊握成拳,牙齒把下唇咬得一片通紅,一下也不肯眨動的淡紫色眼睛裏迸發著火星,更有疑似眼淚的東西在隱隱閃爍。或許是火光在她劇烈上翹的睫毛上形成的反射,亦或許是他看花了眼。
“啊,被我不幸言中了嗎?你的本質——”
阿爾斐傑洛嘲笑過後,她沒能馬上回答。這突兀的停頓,明顯表示出了她心中的糾葛。
回憶起曾經失去的東西,盧奎莎的心不由得揪痛起來。
“阿爾斐傑洛·羅西,”她當麵叫他的全名,絕無僅有的一次。“你什麽都不懂。”
看著對方因疑惑而木訥的表情,盧奎莎平靜地擦過他的身邊,撿起被他撕壞的睡裙捧在胸前。在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好像想起了一些尚未坦白也無需隱瞞的話,因而回了一次頭。
“我殺死了我身體的一部分,為了我最愛的男人。他愛我嗎?愛。但是這個愛很有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交出自己完整的愛?分出一點點愛自己,不更好嗎?”
阿爾斐傑洛的目光立即落在了盧奎莎一手搭著的平坦腹部,心底翻湧起冰冷的猜想。
但是在他聽來,那些借口不過是蒼白的狡辯罷了。數秒過後,他失聲笑了起來,笑聲落下後又是一番責問。
“他深愛著你,屢次被你傷害,卻蠢到不願放手。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他?盧奎莎,你想吊著他到什麽時候?”
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倒是讓漸漸難以自控情緒的盧奎莎一下子變得鎮定了。
“不需要跟我談判吧。就算我和他結束了,也輪不到你。阿拉,接受不了嗎,可這就是現實。”
心中湧起的陰沉情緒,讓阿爾斐傑洛的表情變得苦澀。但是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怒,極力保持著平靜審視她。
“而且,要是讓他知道我的身體裏儲藏著他曾經很看重的男人的精|液,他一定會瘋掉的。我因為敵不過你而被迫就範,這樣的說法非常合理吧?我可是很會裝可憐的喲。想去告我的狀,就去試試好了。就讓我們來賭一下,他最後會信誰。”
盧奎莎直視對方的眼神裏,沒有半點恐慌和懷疑。蘇洛和她相識的時間遠超過他接觸阿爾斐傑洛。她太了解蘇洛了。他會在她和天底下的任何人中間無條件地選擇自己。對此她有充分的把握。
阿爾斐傑洛用無底的陰鬱眼神,凝視著盧奎莎。在他眼前的,又是那個愛笑的端莊女子。
“所以,不要再這樣敵視我了。就讓我們一直保持和諧的關係,那才是最好的結果呀。彼此心照不宣,誰也不要戳破。你也不忍心看他受傷對吧?隻要你願意保守秘密,那麽我也絕不會多嘴。以後,我們三個可以做永遠的朋友。”
讓今夜發生的事,成為二人間心照不宣的一個秘密——在理解了她話中的深意後,阿爾斐傑洛深深地垂下了頭。
在他的內心深處,再次湧起了憤怒。但現在的憤怒和之前完全不同,是他胸中逐漸擴張的負疚感的體現。
憑一時之氣,侵犯了自己最愛的人心愛的女人。做出這種荒唐事的自己……今後該如何麵對蘇洛呢?
而他的背叛,蘇洛又怎麽會原諒他?怎能不對他產生更大的抵觸?
盧奎莎的提議,是唯一可行的辦法。盡管欺騙蘇洛讓阿爾斐傑洛覺得很不好受,可是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把心頭繁複的思緒扔到一邊,阿爾斐傑洛重新用冷靜的目光,審視眼前的女性。
她和蘇洛相遇,少說也有七八十年了吧。那麽長的一段日子裏,維係著二人情感的,絕不可能是簡單的謊言。阿爾斐傑洛也不是沒產生過這樣的想法。存在於這個女人心中的,毫無疑問,是對蘇洛的愛。這是他無法否認的。隻是那份曾經無窮的、完整的愛,在歲月和現實的打磨下,逐漸走向了消亡……
在憤怒的焦點即將從眼前的這個女人轉移到自己身上前,阿爾斐傑洛疲憊地發出一聲歎息,走到與她近距離對視的地方。
雖然看不出他有任何同意的舉動,甚至都沒有點一下頭,但是他同樣也沒有拒絕。這足可證明在他的內心已經趨向於接受和她共同保密的態度。隻不過他太過驕傲,因此對自己留下的爛攤子要靠對方解決的事實難以麵對罷了。
“去找件像樣的衣服穿上吧。”他說,“你早就在數不清的男人麵前脫光了。可你應該清楚,最初讓你心甘情願為他除衣的那個男人是誰。還想得起來的話,當下次再有別的男人脫你的衣服時,要對他說不。”
阿爾斐傑洛吐出沉重的一口氣,與她擦身而過,上樓離開了。沒過一會兒,盧奎莎聽見他打開並關閉一樓店門的聲音。當他的腳步聲徹底遠離龍術士的聽覺後,盧奎莎放任自己的身體傾斜下去,坐在樓梯最下麵一格的台階上,把破爛的睡衣放在膝間。
與冰冷的台階輕觸的下|體,仍因為剛才阿爾斐傑洛劇烈的動作而有些疼痛。但在疼痛縈繞的同時,還有一股微微的濕意。他在她的體內灑下了種子。但是它們不會發芽,她想,更別提開花結果。
紫薇花凋零的眼睛,空虛地凝視著昏暗的空間,盧奎莎終於還是扶起了被推|倒的蠟燭,把桌子擺回原位,收拾好掉落的東西,然後離開地下室,回到二樓的臥房。她把壞掉的睡衣隨手扔在一角,找了件幹淨的睡袍重新穿起來之後,爬上了床。她躺在自己平常躺著的那一側,把被子蓋到下巴,伸手在蘇洛睡過的那半邊床單上輕柔地撫摸。孤寂的深夜裏,她安靜地閉上雙眼,就如每一次和不同的男人交|歡結束後那樣,逼迫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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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諾馬伊斯轉過身,看著從視線盡頭匆匆走來的阿爾斐傑洛。在他頭頂上空的是海龍希賽勒斯和尼克勒斯,如兩道藍色的彗星閃爍在蒼穹下,朝卡翠納棲身的龍海“龍之壽”飛去。
假戲真做把希賽勒斯請了過來、與這對兄弟分別後,阿爾斐傑洛邁著沉重的步伐快速往主峰走。他似乎不希望別人看見他回來的身影,避開與任何人眼神交匯,渾身都浸透著拒絕交談的氣息。這從他趕路的匆忙就可以看出來。然而,奧諾馬伊斯出現的位置,正好是去往“龍之巔”必定會經過的地方。阿爾斐傑洛自然也就明白,他不可能是碰巧路過那裏的。
“老師,您怎麽在這兒。”
幹澀的聲音和迷茫的眼神,這是阿爾斐傑洛此刻留給奧諾馬伊斯的直觀印象。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隻是一種極其無力也無意義的寒暄詞。
奧諾馬伊斯打量著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在我諸多的學生裏,你大概是頭腦最出色的一個了。”
這明褒暗諷的說辭,讓阿爾斐傑洛的心條件反射地揪了起來。難道我的謊言又被揭穿,我又要受罰了?
“您如果是來傳達兩位族長的指令,就請明示吧。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傻孩子。”
嚴厲的師父此時說話的口吻以及凝視他的目光,就像是一個希望兒子能夠爭氣的父親。
紫眸灰暗的眼神,在奧諾馬伊斯傷痕密布的斑駁身體上發呆。阿爾斐傑洛低頭不語的姿態,仿佛是一個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的孩子。
“先說好,這是我個人的揣測。”奧諾馬伊斯說,“我認為他們接受了尼克勒斯提供的那個說法。但是接受不等於相信。”
阿爾斐傑洛聽著他說。
“即使是我也知道,從中獲益的人是你。”
剛一聽完老師的這句斷言,阿爾斐傑洛的眼神立刻變得非常空虛。
奧諾馬伊斯的聲音聽在他耳裏就像一陣苟延殘喘的風。“我不想追究你離開後去了哪裏,做了什麽。那根本沒意義。但是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就應該坦然接受,再苦再累也要堅持走完。絕對不要忘記,這是哪;也不能忘記,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龍族的首席龍術士阿爾斐傑洛·羅西!他的靈魂在怒吼,在悲歎。不……或許,該去掉那名存實亡的前綴……
阿爾斐傑洛死水般的臉龐沒有一點情感,深暗的眼底空無一物。
隨即他笑了。“啊,也是啊。”他的笑容同樣空虛,給人的感覺像在強顏歡笑。“那老師您覺得,我應該怎麽做呢?”
“你那麽聰明,如此簡單的事怎麽就想不明白?”觀察著弟子強作鎮定的麵部表情,奧諾馬伊斯繼續說,“龍王的心情就好比天上的流雲,喜怒無常,難以琢磨。你要是以為,倚仗功勞就能得到他們永遠的垂愛,那你就太天真了。你是他們謙卑的、忠誠的仆從。這才是你應該時刻擺正的位置。”
奧諾馬伊斯甚至還沒有把話說完,他就注意到了阿爾斐傑洛神情的變化。那種依靠偽裝和壓抑才能展現的鎮定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絕望、空洞,和一絲隱隱的逃避。就像一個人發現自己掉入了深淵無法得救,不得不接受自己無從左右的現實的時候,流露出來的那種思緒停滯的表情。
以一副好像在指引迷途之人的智者的形象,對自己展開說教,望著這樣的奧諾馬伊斯,阿爾斐傑洛簡直在肚子裏發笑。
龍王要的是「首席」,而不是「某個特定的人」——如此淺顯的道理,他怎麽會不明白。
首席可以是喬貞,可以是修齊布蘭卡,可以是今後任何一個被他們認可的人。阿爾斐傑洛隻不過是這些提線木偶中並不特殊的一個。
如果說,在自己之前的喬貞,就是靠不停地委曲求全、對龍王唯唯諾諾來維係近兩百年的首席地位的話……難道我也要——
可即使這樣,喬貞都曾數度退位,賦閑多年,最終依然沒能逃過被人替代的命運。
晦暗而模糊的負麵情感在首席的臉上膨脹開來。阿爾斐傑洛沒有回答,奧諾馬伊斯也沒有催促。他在等。很明顯就能看出,他的弟子正在和自己的情緒做艱苦的鬥爭。
“如果我能再立奇功,龍王對我的不滿會有所改觀嗎?”
提問的語調,簡直比背誦台詞還要生硬。如果用這種狀態登台表演,恐怕滿場的觀眾都會埋怨買來的票子物非所值吧。
“他們是絕不會妥協於人類的。”奧諾馬伊斯表現出旁觀者的冷靜,“企圖以功勞來和龍王講價,如此不明智的作法,你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吧。最好連想都別去想。卡塔特的未來,從不取決於某個人是否多殺了一個異族、或者多做了一件任務。千萬不要讓他們覺得,一切非你不可。”
“……”
眸光一沉,阿爾斐傑洛始終緊貼在腿側握成拳的右手忽然抬起,在顫抖中放到嘴邊。從奧諾馬伊斯站立的角度,他不一定能看見他用牙齒啃咬了一下指甲蓋邊緣。但是那望著地麵的躁動而充滿怨憤的眼神,卻一點也不加以掩飾地呈現在了奧諾馬伊斯的眼前。怒火攻心的阿爾斐傑洛,早已經沒有空閑去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合宜。
早該想到會是這樣了。龍族對自身存在的優越感,以及對除自身以外的其他種族天然蔑視的排外性,阿爾斐傑洛早就深有體會。火龍王與海龍王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兩位。
選拔首席,力量的因素確實非常重要,否則龍王對首席的要求也不會如此苛刻了。但是和力量相比,更最要的是能夠被百分之百駕馭的忠誠。太有個性、太自我的首席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忠誠度才是龍王考慮的第一要素。在這方麵,喬貞一直讓兩位龍王感到很放心,阿爾斐傑洛卻始終徘徊在勉強及格的水準線附近上下不定。首席對龍王來說就好比工具,甚至連工具都不如。工具壞掉了,理所當然就要換掉。如果用得不順手,或者傷了自己,工具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龍王怎麽會容許手裏的工具自作主張,和身為操縱者的自己討價還價呢?
從阿爾斐傑洛分外凝重的表情中,奧諾馬伊斯知道他已經有所領悟,於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來寬慰和鼓勵他之後,朝訓練場的方向去了。
彷徨從內心深處像侵蝕建築物的青苔一樣泛溢上來。阿爾斐傑洛沒有去看老師遠去的身影。他拾起磕在鞋底的一粒石子,把它拋向遠方的雲海。
四天後,蘇洛和許普斯回來了。阿爾斐傑洛聽到消息,是既欣慰又有些害怕。
蘇洛順利地完成任務,輕鬆消滅了任務的目標,將八個盤踞在基輔的異族一網打盡。然而,當他回來時,衣服上卻帶著新鮮的血漬,是異族的黑血留下的斑斑點點的痕跡,好像不久前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和他一起回來的隻有許普斯,不見密探瑞肯跟隨左右。主從二人麵容嚴肅,一身血汙,任何人看了都明白,他們遇到了麻煩。
果然,在議事大廳回報情況的過程中,蘇洛透露了重要的信息。他稱,任務完成後的回程途中,遇上了一支移動的異族部隊。人數約莫兩百,指揮官是一名先鋒。敵人的部隊包圍了三人,不過有亞撒和澤洛斯的前車之鑒,蘇洛多留了一個心眼,因此沒有戀戰。隻可惜撤退的時候,在敵人凶猛的追打下,二人沒能保護好瑞肯,使他不幸犧牲。
盡管蘇洛一直強調,是在偶然間才和異族的部隊遭遇的,不過情況如此異常,還是讓龍王感到不安,於是傳召了阿爾斐傑洛過來旁聽。
蘇洛說完後,龍王又讓許普斯敘述經過。許普斯說的和蘇洛幾無差別,除了一條。許普斯補充了異族部隊出現的地點,是在阿爾卑斯山東北的斯蒂裏亞地區,好像是要把守住上山的隘口一樣,比起碰巧經過更像是預先埋伏。趁許普斯和龍王交流時,蘇洛將目光投向了在一旁不發一言的阿爾斐傑洛,眼神示意他快點說些什麽。
但是剛把視線調轉過去,驚訝之色就占據了蘇洛灰綠色的眼睛。
消沉了——他一眼就瞧出了不同。阿爾斐傑洛的臉上蒙著一層無法排遣的不安,好像因為什麽而糾結,特意不理會自己。
對蘇洛來說,這或許是件好事。這個總是可以無所顧忌地親近自己的男人如今的冷淡表現,恰是蘇洛一直期盼的。
可是,好不容易創造的契機,難道要讓它溜走嗎?他明明答應過自己,一有機會就會向龍王交代實情……
對於阿爾斐傑洛令人難以理解的緘默,蘇洛用疑惑的目光詢問著他。
終於,感受到那股充滿了暗示性的眼神持續朝自己傳來的阿爾斐傑洛,有了一絲表態的意向,微微傾身。
“那應該是對我們很不友好的一支勢力,很可能是阿迦述的死對頭。”他說,“他們是異族中主張用強硬的手段擴張勢力的鷹派。很明顯,這些家夥的魔爪已經朝我們伸了過來。”
火龍王聽了阿爾斐傑洛的話,沉吟起來,“異族竟然出現在了我族管轄區的邊境……難道說——”
從卡塔特去人界,最先的降落地就是阿爾卑斯山。這片綿延數千裏的巨大山脈群,可以說是龍族的管轄區。
龍族和達斯機械獸人族已有近八百年的交戰史了。敵人常有遷徙的習慣,而龍族的棲身地千萬年來都沒有變動過。敵暗我明,要想完全守住領地的秘密是不現實的。事實上,龍王早就設想過敵人可能會采取某些卑劣的手段對付卡塔特,譬如培植奸細。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對密探的查驗工作,就是為了防止敵人使用詐術的一種措施。不過,從許普斯擺脫追殺後,異族的部隊沒有後續動作的情況看,他們會出現在斯蒂裏亞,看樣子也隻是誤打誤撞罷了。
阿爾斐傑洛仿佛看穿了火龍王的心思,圍繞著他的想法進行了回答。如果輕易就將知道的一切一股腦地全盤托出,那麽自己私自抓捕並關押審訊“席多”的一係列醜事就將全部曝光。由此引發的惡果,勢必會對阿爾斐傑洛目前不太穩定的地位造成衝擊。奧諾馬伊斯數日前的教誨仍言猶在耳。要想重獲龍王的賞識,在卡塔特站穩腳跟,絕不能急於一時,也隻能再忍一忍了。
“以後該怎麽辦?”海龍王問。這並不是真的在詢問阿爾斐傑洛的看法,隻是用微妙的口氣探查他的態度。
“如果敵人再派小部隊傷害我的同伴,我就替您將其消滅。如果敵人帶領全部的軍隊來攻打卡塔特,我就替您盡全力抵擋。”
首席一絲不苟地說完,火龍王刺耳地笑了起來。“鬥誌昂揚雖好,不過要是連敵人來自何方,會從哪打來這些事都不清楚的話,也隻是耍嘴皮子的空談罷了。你仍須努力的地方還有很多啊,首席。”
在議事廳的大部分時間裏,蘇洛一直都在幫助阿爾斐傑洛,將目前所能揭示的情報融入到猜測中,逐步公開,與兩位龍王分析形勢。二人一唱一和,搭配得非常默契。然而阿爾斐傑洛卻全程都在回避蘇洛的視線。每次作答時,從不用正眼看對方的臉。離開龍神殿後,他的這個表現就更加明顯。
“喂,阿爾斐傑洛。”
蘇洛叫住了在前方麻木走路的男人。在他出聲之前,沉默就像從井口爬出的苔蘚一樣束縛住三人的嘴。
阿爾斐傑洛停下腳步,撇過頭,目光凝固在虛空中。
礙於許普斯就在後麵緊跟著,蘇洛不能明說,隻好用眼神表示剛才在殿內配合得不錯。
盡管沒有與那雙眸子正麵交匯,但是阿爾斐傑洛眼睛的餘角仍然感受得到蘇洛的視線。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對我如此熱情呢,而當我表白時,態度卻那樣冷漠?阿爾斐傑洛無力思考。現在,他隻要目光一觸及蘇洛的臉,盧奎莎光著身子的畫麵就立刻浮現在他的腦中。這讓他更覺心中有愧,沒有臉麵和蘇洛眼對眼交流。
出於報複、泄憤及嫉妒的心理,他用一種奇妙而古怪的方式懲罰了那個背叛蘇洛的女人。會這樣做全是因為他深愛著蘇洛。可因此而染指了蘇洛最愛的女人的身體,從邏輯上講怎樣都講不通。阿爾斐傑洛此舉不但不能為自己或蘇洛出氣,事情一旦敗露,隻會對蘇洛造成更深的傷害,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那一點輕微的分量,恐怕也會徹底保不住。這是阿爾斐傑洛最不希望看到的。盡管他固執地認為自己之所以會侵犯盧奎莎完全是事出有因,但在心裏,他早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這個秘密和盧奎莎一起死守到底。這即是他內心的惶恐、愧疚及懊悔情緒的真實體現。
時常會在睡夢中出現的那張麵容,如今近距離看到了,他卻沒有直麵的勇氣。這樣的狀態,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也許都會持續吧。放在以前,光是蘇洛朝自己隨意瞥來的一個眼神,都足以令阿爾斐傑洛瘋狂、沉醉。現在,他竟然變成了讓自己感到膽怯的對象。
“一共遇到了兩百號敵人,將軍倒是一個都沒見著。”不知什麽原因,蘇洛將之前在龍神殿向龍王陳述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為了不要變成讓人尷尬的冷場,阿爾斐傑洛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即使這樣,能安然無恙地逃脫也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他想偷瞄他的臉,結果還是放棄了。“你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多虧許普斯相助。否則難免要進行一番惡鬥。”
“……真不愧是許普斯啊。不是澤洛斯之流可以媲美的。”
不敢直視蘇洛的紫眸,目標換成許普斯時,倒是沒有任何尷尬。
“別拍我馬屁。”
許普斯對阿爾斐傑洛的誇獎不以為然。在他輕叱過後,蘇洛把視線轉向了這頭與自己患難與共的海龍,眼底帶著深深的感慨。
“話說回來,如果追擊我們的敵軍是由將軍級別的家夥帶隊,可能你我也終將難逃一死。”
“死戰不可避免。不過也別太小瞧我了。”許普斯搖頭否定主人的說法。“保你一命的信心我還是有的。就是逃的樣子可能會比較難看。”
這話結束,三人繼續沉默。亦步亦趨在後的許普斯很快就對二人的墨跡感到不耐煩,加快腳步走到前麵。
現在,視線裏隻剩下和自己肩並肩緩步慢行的蘇洛。阿爾斐傑洛感覺自己就像隻受驚的貓。直到現在,他的眼神仍然在逃避。
“以你的頭腦,我想你應該察覺到了什麽吧?”
蘇洛壓低聲音對阿爾斐傑洛說。不知道前麵的許普斯有沒有聽到。不過看他沒有放慢腳步、反而越走越快的樣子,對被甩在身後的那兩個人類的對話應該沒怎麽在意。
阿爾斐傑洛沒有勇氣去看那個讓自己感到怯懦的人,麵對蘇洛詢問的眼神,逃避般的把眼睛轉向了虛空。
“那些在回程的路上撞見的家夥,已經很靠近龍族控製範圍的邊界了。他們沒有在基輔誘導我進行追趕,直接埋伏在阿爾卑斯,企圖將我和許普斯截殺在上山之前,行動遠不如了結亞撒、澤洛斯的時候那樣詭秘,瑞肯更是被他們幹脆利落地殺死了……真的是同一夥人做的嗎?”
蘇洛說話時,時刻注意前方許普斯的反應。為了躲過龍族的聽力,他已將聲音壓到最低,聽起來就像是沙啞、低沉而又微弱的空氣振動。
但是蘇洛洋洋灑灑的一番話,阿爾斐傑洛卻沒有任何回應。
似乎已經對他一反常態的冷淡有所適應,蘇洛既不問也不覺得奇怪,自顧自接著說道:
“令人玩味的是,敵人的兵力並不多,也沒有將軍坐鎮。我懷疑他們將部隊分成了好幾股,把守在各個上山的隘口,與我相遇的隻是其中的一支。由於兵力分散,領軍的將軍八成在別處。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不確定我會走哪條路,隻是在碰運氣罷了。”
“嗯,我知道。”始終沒有把視線轉向蘇洛的阿爾斐傑洛,終於有了想要回複的欲望,用壓抑住感情的冰冷語調小聲地說,“如果不是這樣就不對了。”
佛熙特曾經說過,每一代的“王之眼”不可能同時存在。隻有前任陣亡,族中才能誕生新一代的“眼”。這也是阿爾斐傑洛始終留佛熙特性命的一個次要原因。刹耶方或許已經默認佛熙特死去,興致勃勃地準備尋找下一個適合者了吧。如果真是這樣,阿爾斐傑洛倒想看看當他們失敗時,臉上會流露出來的表情。目前的情況是,即使刹耶指定了接班的人選,由於佛熙特本人仍舊尚存,他所做的也隻是徒勞。不僅無法在短時間內獲得新一任的“眼”,佛熙特的失蹤,更是使刹耶方失去了一個能夠監控大陸的情報高手。沒有“眼”的接應,勉強組織起針對蘇洛和許普斯的捕殺行動,自然也就顯得有些粗製濫造了。
敵人或許得到了蘇洛外出執行任務的消息——畢竟潛藏的奸細遠不止佛熙特和米考內——但因關鍵人物佛熙特的缺席,他們無法做到準確無誤的實時跟蹤,來不及定點設伏,隻能把軍隊帶到阿爾卑斯山的各個山口守株待兔了。
真身是刹耶部下的密探的具體數字,目前仍不確定,不過那個死於非命的倒黴鬼瑞肯,應該隻是個尋常的術士。龍族外部到底混進了多少敵人的眼線,還有待日後的進一步調查。這也是佛熙特還能活命的另一個價值。
蘇洛和阿爾斐傑洛慢慢地都不說話了,若有所思地慢步在浮空山路上,共守著同一份沉默。
還有一件事,超出二人所能知道的範圍。他們不確定這次刹耶總共出動了多少人馬。不過說起來,即使已經離龍族的大本營如此之近,刹耶的部下們也沒有魯莽地對卡塔特發起進攻。看來在想出破解龍王結界及彩虹橋隧道的方法前,他們都不會輕舉妄動吧。
沉默的兩人心有靈犀地想著同一件事,但是除了枯燥的公事外,在其他方麵,他們是否也能心意相通呢?
阿爾斐傑洛連貫的思路,由於在腦中一晃而過的那道倩影,如同拉滿的弓弦突然斷裂。
“總之不管怎樣,你可以完整地回到盧奎莎身邊了。沒有什麽會比這更令人高興了吧。”
生硬地說完這些話,仿佛是拒絕與蘇洛進行任何後續的交流一般,阿爾斐傑洛加快步伐,超到他身前,在最近的路口拐了個彎,踏上另一條山道,將自己的背影留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