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清容破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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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鳳寧是因為在太廟裏被個陌生屬官的一番話弄得心煩意亂,所以才想去棲梧宮裏平複心情。可陷於心疾不能自拔的鳳後,卻給她再添一重不舍與糾結。以至於她進宮之前好歹還能遮掩住自己的思緒,等她後腳從棲梧宮大門裏也跨出來之後,那一點在鳳後麵前裝出來的歡脫立時便消散得一幹二淨。
    皇宮……
    所謂前政後寢,棲梧宮既然是鳳後正宮,自然是後宮裏最高的建築。高達五層的殿基甚至能叫李鳳寧越過那道宮門,看到一點前頭大朝邊的欄橋。
    她最早的記憶,是當年還是太女正君哄她入睡時,輕輕哼著的童謠;是學寫字的時候,大姐姐的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時傳來的溫暖。
    所以打小能叫她覺得像個家的,從來就不是魏王府。
    就算她慢慢長大,就算她漸漸懂得“皇家”這個詞有多麽冰冷沉重,她也依舊覺得這個其實滿打滿算她才住了四年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但是現在,她的家要散了。
    最崇敬的“母親”和最關心的“姐姐”已經不在人世;“父親”悲傷過度,神智糊塗;“妹妹”用她好像逼她去死一樣的眼神,哀求著說她擔不起這個天下。
    有時候,李鳳寧真是想扔下這所有的一切。
    就算是被過繼到了李昱膝下,她依舊隻是先帝的妹妹。滿安陽還能少了遊手好閑萬事不理的宗室?多她一個不多。
    隻是想歸這樣想,到底還是不甘心。
    李昱是個勤政的皇帝,而李賢其實心裏藏著一幅雄途偉略的畫卷,仰望著李昱與被李賢教養長大的李鳳寧,雖然未必就以天下為己任,卻自然而然地見不得赤月不好。
    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已經對帝治變成了威脅和幹擾,那麽即便心不甘情不願,李鳳寧也依舊會選擇退避。
    但是現在,那個本該繼位的人卻說,她不想做皇帝……
    “馹落大軍要攻進安陽了嗎?”一道輕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李鳳寧一愕,轉頭去看,才發現身邊竟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這個素來體弱的人,整個冬天就沒怎麽出過屋子。這回為出個“遠門”,竟把自己包得厚厚一層,整個人大出來好幾圈。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臉色依舊有點青白,就連素常輕柔的聲音也帶著點不自然的低啞。
    “父後都說過了,你還來幹什麽?”李鳳寧眉頭一皺,連忙幾步過去,先摸了摸他的臉,隻覺觸手冰涼,連忙就要解下自己的大氅,“怎麽穿那麽少。”
    “再來一件,隻怕我連路都走不動了。”鳳未竟卻淺淺一笑,伸手壓住她的手。
    才從手捂子裏伸出來的手,居然也隻是不算很冰涼而已。李鳳寧突然手指一勾,手就伸進他袖子裏去。他體虛氣弱,夏天身上火燙,到了冬天居然連件大氅都捂不熱。李鳳寧把手伸出去,居然沒摸到多少暖意。
    雖然棲梧宮前地方寬敞,離他們最近的人至少也在一丈開外,想來也沒誰有這麽好眼力能看清李鳳寧的動作,但是鳳未竟麵上染上淡淡赧色,一雙眸子不由自主地就朝四下轉了轉。
    渾然不覺的李鳳寧怕他真被凍壞了,想來想去還是敞開自己的大氅,把他抱進懷裏之後,又用大氅把兩人一起包好。
    “謹安你……”耳邊響起一聲局促的低語,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現在臉上一定是紅了,“現在是在外頭……”
    李鳳寧才不管這些,隻顧摩著他的後背,“什麽外頭不外頭的。這樣暖和點沒有?”
    “唔……”被她包進大氅裏的人,大約是羞得沒臉見人,把整張臉都埋進她的肩膀裏,以至於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李鳳寧四下裏一張望,不見暖轎候著,便知她夫君大約是從宮門那裏一路走過來的。
    怪不得臉都凍青了。
    “傳四人暖轎過來。”她先轉頭喊一聲,然後才低頭對他說,“你來做什麽,給父後請安?”
    “不是。”她的夫君抬起頭,“我來接你回家。”
    “家裏有事?”李鳳寧想了想,“還是你整天不出門,想出來走走?”
    “有事的,”李鳳寧這話,招得她夫君眉毛倒豎了一下,“是你。”
    隻是他雖然沒怎麽把語調拔高,李鳳寧到底還是聽了出來。
    這兩天她的確心事重重,所以也就是說……
    鳳未竟看出來了?
    “嗯。”
    然後,她就看見她的夫君壓低著眉毛,一雙清澈的眼睛裏居然透出點點沮喪,“不能說?”
    “隻是……”李鳳寧怔愣了一瞬,“不知道有些事想不通而已。”她略頓,不由自主地眼神又朝棲梧宮周圍那一片宮殿望去,“‘應該做’和‘想要做’的事,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選‘想要做’。”
    素來柔軟的人,居然立刻給出了一個堅定無比的答案。
    “誒……”
    反倒是李鳳寧呆了一呆。
    她想要玩笑一下混過去的,但是鳳未竟的表情實在太認真,以至於她居然沒能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我不想後悔,所以才去涼州。”鳳未竟垂了下眼,“踏出家門的時候,我沒想過還能活著回來。”
    她的夫君……
    經曆過比誰都多的生死一線。
    李鳳寧突然慨歎。
    “所以,”鳳未竟抬眼,“謹安,不要讓你自己後悔。”
    “嗡”的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斷了。
    淤積多日的愁煩苦悶,仿佛就被這一句話吹拂得幹幹淨淨。那一瞬間天朗氣清的感覺,瞬間明媚了李鳳寧的表情。
    其實,換過來想想,假如她真的退居秦地會如何?
    秦地離安陽不遠,來回至少也得六天。一旦有些什麽緊急的事,就算她不吃不睡地把馬跑死,回到安陽也隻能是個“太遲了”的結果。
    何況說是通衢大縣,秦地又怎麽能與安陽相比。在安陽,她聽到涼州邊境消息,就能瞞天過海帶著兵士去查探。但是在秦地,隻怕不是有人刻意想起,連句話都遞不過去。
    二十歲就已經開始無所事事養尊處優,除了看歌舞品茶酒就再也沒有其他事能做的人生,隻憑想象就能叫李鳳寧覺得生不如死。
    “那你呢?”李鳳寧問,“除了涼州之外,你還想去哪裏?整天關在屋裏,你不嫌悶麽?”
    鳳未竟眨了下眼,然後慢慢漾出一個淺笑來。然後,她就聽見他對她說:“我不去沒有你的地方。”
    表情裏仿佛有一絲羞澀,可更多的卻是平靜。
    因為他是真的如此認為,所以說得如此認真。
    所以在轟的一下之後,李鳳寧極其難得地覺得自己臉上居然一陣發熱。
    “那……”
    隻因為兩人靠得太近,於是鳳未竟看得清清楚楚,也於是,他戲謔地挑了下眉。
    “你說的。”李鳳寧假咳一聲。
    “嗯,我說的。”鳳未竟笑意更深。
    “那麽如果你毀諾,如果你沒到六十歲就離開我,”李鳳寧說,“我就把跟你有關的東西全部扔出去,然後找個沒你好看,沒你脾氣好,沒你聰敏,總之樣樣都不如你的男人娶回來做我的正君。”
    “殿下的情話,還真是別具一格。”鳳未竟微微瞠目,隨後失笑。
    “說定了?”
    “嗯,”鳳未竟眼波輕轉,彎起唇角,“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