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連家遇宋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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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沃最近越來越暴躁了。
她就不是廉仆射那種性子軟和的人,敢在她麵前犯蠢做傻事的,連皇帝她都敢譏刺,更不要說其他人了。也因此李賢在位時,雖然她明知道那位真是個寬和的好人,她卻仍然有時候會在心底暗暗焦躁。
而在李賢駕崩之後,宋沃沒能讓自己在悲痛中沉浸太久。她一直以為是過於忙碌的朝政把她用來緬懷李賢的精力都搶走了。但是從最近的一次朝議來看,居然不是的。
“如今也將年末,各處衙門都預備著過年了吧?”坐在宋沃對麵的連翰,語調裏透著一股輕快,“怎麽宋侍中還是如此勞心勞力的樣子?”
宋沃卻有點不信似的,抬起頭來看向連翰。
連翰前幾日稱病連大朝都不去了,所以在情在理宋沃都得到連府來看望她一回。雖然宋沃也知道所謂的“病”大約隻是個借口,卻沒想連翰居然如此輕鬆自在。瞧她一身家常的青色衣裳,通身上下不見華飾,再加上表情輕鬆,看來著實斯文愜意得很。
“要是那些蠢貨的腦袋裏,除了爭權奪利之外還能塞下點別的東西,我也不至於這麽疲於奔命了。”宋沃的臉色跟著聲音一沉。
連翰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後失笑了起來。“你啊……”她一邊搖搖頭,一邊說,“什麽時候都這麽正經,怪不得先帝如此倚重你。”
連翰笑歎之後,便低頭擺弄起茶具,看樣子像是要親手烹茶。
真是有閑情。
宋沃看她目光穩定、表情平和,年紀比她大了近十歲的人看上去居然比她氣色還好,頓時就覺得一口氣卡在喉嚨裏,上不上下不下的。“不如她也學學連翰,萬事撒手不理看著多輕鬆”這樣的念頭雖然不是第一次閃現,卻到底像以前每回一樣被她自己掐滅了。
“連大人不也與我一樣?”宋沃說話的時候,帶上了幾分小心,“心裏念著睿成皇帝和先帝的恩情,怎麽都放不下的。”
過去上有李賢頂著,前有“耿直”的喬海擋著,舉足輕重的門下省侍中隻有個“說話不饒人”的名聲,可見她把自己隱在那兩人身後的藏身功夫有多好了。
可後來先是喬海罷官,李賢又緊跟著駕崩,中流砥柱的責任一下子壓到她一個人身上,即便宋沃有這個心,她也沒那麽大的分量。所以她一直在“借勢”。
是誰的“勢”沒有關係,隻要能幫她穩定朝局就好。隻這裏頭被她借的最多的那個,也不知是怎麽的,毫無征兆地就突然撂挑子不幹了。宋沃正頭疼著,居然又聽說連翰告病的消息,她哪裏還能坐得住?趕忙就來了連府。
“我老了。”連翰卻仿佛聽不懂似的,搖頭笑歎,“想不得那些煩心事了。”
宋沃心裏打了個突,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鳳閣大學士當然是實打實的重臣。至於重到什麽地步麽……
宋沃一直覺得,如今的鳳後其實是被睿成皇帝扣在宮裏的“人質”。如果當年連翰沒有兒子嫁進宮裏的話,早二十年她就辭官歸隱縱情山水了。
可現下……
宮裏那位的情勢就算不是岌岌可危,至少也沒安泰到能讓連翰甩手不幹了吧?
書房外有人不告而入,宋沃隻道是連府下人,連腦袋都沒偏轉一下,“行百裏而半九十,連大人就算看不得朝中那些煩心事,總也要等到大事底定才好放心吧?”
宋沃並未說得十分明白,卻也十分確定連翰能聽得明白。
雖說如今棲梧宮裏的那位沒有親生女兒,誰做皇帝都沒差別。可總不能被人苛待了去不是?
“宋侍中這話就不厚道了。”一旁突然有人輕笑一聲,“誰家長輩不是享兒女福,倒要一輩子操心的?”
因著先入為主,宋沃隻覺這聲音耳熟,便當成了是連家小輩。她好歹做了門下省侍中那麽多年,雖說這番話的確有私心,可被人拆穿還被人說“不厚道”的感覺卻依舊太過新鮮,以至於她表情都有點僵硬。隻是當她下意識轉頭去看的時候,先是一怔,然後猛地睜圓了眼睛。
“秦王殿下!”朝廷上大風大浪幾十年的宋沃,居然一時之間不知道用什麽表情才好,到最後臉皮子一抽,“你……您怎麽在這裏?”
“我來不得麽?”挑了眉,掛著一臉怎麽看怎麽有點痞的笑容,李鳳寧用一種更像是到親戚家隨便溜躂一圈的態度,朝兩人這邊走來。李鳳寧一抬手,先對連翰見了禮,“連大人。”然後她又轉頭看向宋沃,笑眯眯地來句,“宋侍中。”
李鳳寧也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素服,一樣沒掛那些叮當作響的東西,隻發髻用了一隻青玉冠。陪著她那一臉笑,看著倒別有一副鄰家晚輩的模樣。
宋沃眯了眯眼。
穿著厚重黑色朝服就眼神冰冷唇噙譏誚的那位秦王殿下,簡直就像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似的。
宋沃不由又看了眼連翰。
居然有了點“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意思。
宋沃心思一轉,細品了下李鳳寧剛才那句話。
享兒女福是句平常話,可由一個外人來說,卻怎麽都有點微妙。
“殿下的意思,是把自己當連家人了?”宋沃看著李鳳寧。
“父後養我那麽多年,”李鳳寧臉上笑容未減,不鹹不淡地來了句反問,“白養的麽?”
宋沃心裏“咯噔”一下。
不為她仿佛自認成連家外孫,而是為了那句“父後”。
自先帝駕崩後不久,鳳後就不再出現,平日裏深居在棲梧宮,隻少數幾個人還能見得著他。宋沃倒是隱約聽到風聲,說秦王亂稱呼什麽的,她因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麽所以隻道是李鳳寧有意安慰鳳後。但是如今,她都在她麵前說了出來……
宋沃看了眼連翰,卻見對方隻是眉頭微蹙,完全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便知連翰也不是頭一回聽見了。
往小了說,隻是李鳳寧愛護姐夫。但是在如今這個奪嫡爭儲的節骨眼上,她卻敢豁出去當著外人的麵用那一聲“父後”……
隻怕是出過什麽大事了。
“殿下也知鳳後的心血不該白費?”李鳳寧在外頭威風凜凜也好,蠻不講理也罷,宋沃卻總是有一股篤定,李鳳寧不會把這股子邪氣用到她身上,“那殿下可知,現在朝廷裏都亂成什麽樣了?為了冬至大祭的主祭之位……”
冬至乃陰盡陽生的一日,自古家家都要舉行祭祀。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祭祀裏領頭的那個,從來都是一族之長一家之主擔任。在皇家,理所當然地就是皇帝。而在如今這個禦座空置的時候,爭取到祭祀裏領頭的位置象征著什麽意義,自然也不言而喻。
“主祭?”李鳳寧麵上露出一點茫然,仿佛真的沒聽說過一樣,“叫魏王來不就行了?”
如此輕鬆的語氣,如此自然的態度……
簡直叫一口氣卡在宋沃的喉嚨口,上不上下不下地差點沒噎死她!
“殿下倒是說得輕鬆!”最後一線理智拉住宋沃,叫她沒說出些什麽難聽話來。
“橫豎輪不上我,我個小小的親王操什麽心?”李鳳寧說得更輕巧了,然後她看也不看宋沃一眼,轉眸朝連翰看去,“連大人可看了我送的信?”
小小的親王?
“小小”的親王?
刹那間真是不知道氣打何處來,宋沃幾乎把自己給氣炸了。
不是這個像沒事人一樣的小混蛋突然撂挑子,她能忙成這樣?
這李鳳寧也不知從誰那裏學來的本事,對事對人真真是一個收放自如。敢胡來的全部被她拍死,但凡好好幹活的對她惡聲惡氣也不用擔心。求人的時候就跟眼前一樣仿佛鄰家晚輩,該下狠手時爪子黑得叫人心驚肉顫。
“謹安胸中溝壑,叫我這樣的老家夥真是不服老都不行。”連翰突然慢悠悠地來了句。
宋沃雖然肚裏氣得半死,可到底麵上不會露出多少,聞言又被分去了些注意,不由朝連翰看去。
連翰似乎也知宋沃在想些什麽,便道:“謹安說宮中《堪輿圖》尚有不足之處,想以軍器監物料庫為主,兼以戶部、工部、刑部和禦史台屬員,於各地再細細探算。”
戶部查米糧田畝,工部查城牆路橋,刑部查犯案大盜,禦史台查各地官員。
宋沃一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雖然耗費人力物力無數,但好處也是不言而喻的。
隻是在外頭那群人,為了個虛無縹緲的主祭之位而搶破腦袋的時候,這位卻想著赤月的未來。
一句“胸中溝壑”果然沒有讚錯。
隻是……
“難道這就是‘小小’的親王該操心的事?”宋沃斜睨著李鳳寧,就等著看她怎麽回答。
“這是,”李鳳寧卻突然笑了起來,那一瞬間風光霽月,清朗無比,“我想做的事。”
宋沃看著一呆。
她不由自主地朝連翰看去,卻見她對麵這位老大人滿麵含笑,微微搖頭仿佛對著自家一個淘氣的晚輩一樣。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叫我碰見了宋侍中,總沒有白白放過的道理。”李鳳寧道,“橫豎要查,不如幾件並一道,也好互相印證。像燕州那些富庶的地方主要就是看田畝,若能尋到積年的老農刻印幾本書著就更好了。至於……”
這李鳳寧娓娓而談,竟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而宋沃到底政務嫻熟,輕易地就被帶了過去。
隻是……
在偶爾的間歇,宋沃的目光不由得在李鳳寧的臉上多留了一瞬。
即便少不了年輕人的急功近利,但是比起她那些個“姐姐”……
宋沃開始覺得,韓家丫頭的建議其實也相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