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想做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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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鳳寧正坐在自家書案後,埋頭在一堆書冊卷宗裏。
    其實在遇見孟溪的時候,李鳳寧便朦朦朧朧有了一種想法。
    孟溪之母為涼州鄴城附近盜匪所殺。孟溪為報母仇,想要造出一部可以從山崖底部汲水來澆灌山上田地的水車來。孟溪覺得隻要有了別的活路,鄴城就不會再賭石成風,那麽被賭石之風吸引過來的盜匪自然也會越來越少。
    李鳳寧不覺得一部水車就能成此大事,當這並不妨礙她由此發散開去。
    各地就有各地的不同。
    能養出健碩駿馬的涼州,花上百倍的功夫也墾不出一片水稻田來。而在燕州論斤賣的散珠,運到草原卻成了可以呈給馹落汗的重禮。
    推想開去,像苗疆這種溫暖潮濕的地方,想來能長出各種花草樹木,不是能吃就是能入藥。可中原地方大多數人隻聽過一個“瘴氣多”的傳聞。
    這何嚐不是因為官道不暢,來往不便?
    而偌大的赤月,難道當真就找不到任何一種東西既能在鄴城生長,又能賣出錢來?
    這又是一個所知不足的問題。
    殷六打小就在她耳邊念叨,所謂“商機”,一看膽量,二卻靠的是個“早知道”。
    做買賣的時候是這樣,治國的時候難道就不是這樣了嗎?
    所以李鳳寧想要重修《赤月堪輿圖》。
    不隻是量一量赤月有多大,不隻是看一看赤月的山川河流長什麽樣,她想把各地的物產、氣候、風俗習慣,樁樁件件地全部記錄下來,然後融匯到一起。甲地之災有乙地可幫,丙地之福可以分潤丁地。如果能做到這樣,該有多好?
    既然被清容一語點醒,李鳳寧也懶得再被朝中一堆糟心事拖住,倒不如就此甩開手來幹些自己想幹的事。因此在好好謀劃過一通之後,前日她去了連府。連翰在,宋沃居然恰巧也在,她便把謀劃的《赤月堪輿圖》補完一事拿出來與那兩位說了說。而那兩位果然不愧是一個積澱深厚一個政務嫻熟,連翰還隻說“雖於國有利,卻殊為困難”,宋沃直刺一句“殿下打算活多久?”
    李鳳寧現在想起來,還是不覺莞爾。
    “篤、篤”,外頭傳來兩下叩門聲。
    李鳳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見穿得跟個棉球似的範隨推開書房的門,徑自走了進來,“小姐,我進來了。”
    李鳳寧瞟他一眼。
    即便桌上一堆攤開的文書,範隨也沒有多看一眼,他筆直地走到她身邊,站定。
    “小姐,我有事跟你說。”
    李鳳寧正應倒是應了聲,卻沒有抬起頭的意思,隻隨口一句,“你說。”
    她依舊沉浸在《赤月堪輿圖》裏,雖然是想抬頭的,眼珠子卻仍然粘在卷宗的文字裏。下一瞬間,隻覺得耳朵被人含進了嘴裏。
    李鳳寧身體一僵。
    隨兒顯然是對她的置之不理非常不滿。他銜著她的耳朵來回磨牙。後來,像是磨來磨去的還覺不過癮似的,竟然開始舔了起來。李鳳寧隻覺所有注意力都被耳垂上那團濕滑柔膩勾了過去,哪裏還看得見書案上的什麽卷宗簿冊。
    她眼睛微眯,伸手一拉一帶,就把隨兒拉進自己的懷裏。
    即使身體突然傾倒也毫不驚慌,既沒有尖叫甚至渾身肌肉都一直放鬆的隨兒,顯然早就預見她會拉他,撲到她懷裏之後先舒舒服服地調整了個姿勢,然後對著她甜甜軟軟地笑。
    “小壞蛋。”李鳳寧拿他沒辦法。
    之前那點子青嫩羞澀仿佛隨著他肚子一天天變大而逐漸消失。過去還知道挨挨蹭蹭地裝模作樣一下,現在卻是直接坐懷也不見任何不自然了。
    李鳳寧一邊拿左手當了他的腰墊,右手伸過去摸了摸他的手之後,覺得有點幹,便從書案的抽屜裏拿出一罐香脂。她先單手開了蓋子,挖出一點來用掌心的熱度化軟了,然後捉著隨兒的手替他塗抹起來。“什麽事要跟我說?”她一邊認認真真地揉捏著他的手,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隨兒向來嫌棄香脂的氣味,覺得抹上手之後就沾到吃食上,因此能不用就不用。也就是李鳳寧怕他手皸裂,到了冬天時不時地要拉他過來給他塗抹一遍。到現在,居然成了一種習慣。
    倚靠在李鳳寧懷裏的範隨,用一種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語氣說:“小姐你不要再生無疾的氣了好不好?”
    李鳳寧手一頓,抬眸瞟他一眼。
    隨兒壓著眉頭,情緒很低落的樣子。
    於是換到李鳳寧歎氣了,“怎麽,她叫你來說情?”
    隨兒搖頭,腦袋垂了下去,“她好長時間沒跟我說話了。”
    無疾好長時間沒跟隨兒說話了?
    無疾與李鳳寧好,自然也不會把李鳳寧捧在手裏的從表弟當成小廝看。兩人倒也經常見麵,但大多是在鳳後跟前,說起私下交集隻怕也不會太多。
    “她為什麽不跟你說話?”李鳳寧眼睛一眯,輕問了一句。
    所以,她直覺其中是有點什麽。
    “她,她有回問我……”隨兒難得地眼神有點遊移,“要不要做她的正君……”他抬眼看了眼李鳳寧的表情,聲音愈發輕了,吞吞吐吐的,“我,我就是嚇了一跳,就去跟君上說了。君上挺生氣的,當時就……就把她叫來說了幾句……”他越說腦袋垂得越低。
    李鳳寧卻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她倒真沒擔心過隨兒的心意,隻是完全沒想到無疾居然對隨兒有過那樣的心思。而鳳後卻是因為從很早開始就把隨兒看成是她的人,可想而知,當他知道無疾說出那樣的話之後,他會有多生氣了。
    “小,小姐……”隨兒看李鳳寧表情莫測,緊張得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不要生氣……”他說,“我不是存心不告訴你的……”
    “那現在怎麽又想到要說了?”李鳳寧不鹹不淡地橫了他一眼。
    心裏感覺到底還是複雜得理不出頭緒,可再複雜,至少她也沒找到需要對隨兒生氣的理由。
    “我就是想起來她當時說的那句話了嘛。”即便曆經過近二十次大朝,李鳳寧的情緒卻依舊沒能逃過隨兒的眼睛,因為李鳳寧沒有生他的氣,所以他立刻就鬆了口氣,語氣軟軟地有點像撒嬌,又有點像埋怨,“‘為什麽你們誰都喜歡她’。”
    而這句話,卻叫李鳳寧足足地一愣。
    你“們”誰都喜歡她。
    一個們字,卻是道盡了她的不甘與傷心。
    她從來不知道,無疾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曾幾何時,她嫉妒過李鸞儀。為什麽她才是李端的嫡長女,李端卻更疼愛她的庶妹。如今調轉過來,原來……
    原來在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也搶走了屬於無疾的母愛和父愛嗎?
    但是……
    “但是”的後頭,思緒陡然一斷。
    就算無疾的確可憐的確無辜,但是叫她疏遠鳳後,叫她拒絕一切來自鳳後的關心和愛護,她情願去做那個叫無疾難過的惡人。
    李鳳寧到底有點意氣,“咱們隨公子差點就能成為鳳後了。”
    隨兒瞠目,眼睛瞪得圓圓地看著李鳳寧,好一會才垮下臉,一副既不敢怒更不敢言的樣子。這個樣子倒看得李鳳寧好笑起來。她接著來了句“隻可惜,現在就算是你想走,我也不會放你走”,輕易就叫隨兒喜笑顏開。
    “不過,小姐你想叫無疾登基嗎?”隨兒放鬆下來,懶洋洋地倚在李鳳寧懷裏,腦袋枕在她肩膀上,兩條腿晃來晃去,“無疾身體那麽差,做皇帝會累垮的吧?”
    姑且不論那種“你想叫誰做皇帝就是誰做皇帝”的言下之意算怎麽回事,隨兒這股子談論晚膳吃點啥的語氣,實在叫李鳳寧沒法太當真。於是她隻隨口道:“她不好,那麽誰才好?”
    “先帝沒了,無疾身體差。誠郡王把自己的爵位給蠢丟了,當然也不行。”隨兒掰著手指點人頭,“安郡王跟解百憂混在一起,你說她人品不好心思不正,這個也不行。”他又曲起中指,“最後楚王你說她沒這個意思,最近一直做縮頭烏龜。”隨兒眨了眨眼,瞪著自己的手指看了半天,然後舉起隻有一根小指著的手放在李鳳寧麵前,“小姐,隻剩你了。”
    “胡說八道,怎麽能是我了?”李鳳寧笑罵一句,“我是……”
    一句話,突然停住。
    “你是睿成皇帝的女兒啊。”隨兒直起腦袋,睜著那雙大眼睛看著她,“為什麽不能是你?”
    李鳳寧看著他,居然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麽話。
    李鳳寧是誰的女兒?
    生她的親娘是魏王李端,生她的親爹是當年的殷府二公子,後來的魏王正君。
    但是睿成皇帝生前一句口諭,把她從宗室貴女變成了皇帝之女。
    是誰把她生下來的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在太廟和宗正寺的皇家玉牒上,在天下所有人的心裏,她都是睿成皇帝的女兒。
    楚王、誠郡王和安郡王離那張禦座有多近,她就離那張禦座有多近。
    “小姐,”許是因為李鳳寧怔愣的時間太長,隨兒喚了她幾聲也沒見她回神,索性掰住她的下巴,叫她看著他。
    然後,他就問了叫李鳳寧張口結舌,怔愣許久的問題。
    “小姐,你想做皇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