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你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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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郡王君盧氏斜倚在鋪了厚毛皮的軟榻上,掂起一枚橘紅色的果脯湊近唇邊咬了一小口。
    呼嘯的北風被擋在了窗外,地龍把屋子裏燒得溫暖如春。盧家秘製的香在熏籠裏散發出醇厚的甜香,桌上一溜七八隻上等青瓷放著不同的零嘴,沒有蓋緊的茶壺蓋子裏漏出一縷帶著茶香的嫋嫋細霧。
    眼看著正旦都沒幾日了,郡王府的男主人卻一派再悠閑安適不過的樣子,拿著本坊間新出的話本子在看。
    “哥,你嚐嚐不?”榻邊有一隻小火爐,一身富貴打扮的孫盧氏興致勃勃地拿著鐵簽子,撥弄火爐鐵網上被火烤得滋滋作響的羊肉。他拿鐵簽子戳起一塊,朝誠郡王君晃了晃,“為了吃個新鮮,特意叫人從涼州帶活羊回來,今早才殺的。”
    孫盧氏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哪裏是真會做這個,鐵簽子上的肉塊順著他晃動的姿勢就飛了出去,落在了盧氏身前的毛皮上。
    “一點羊肉那麽歡脫。”誠郡王君盧氏對著他堂弟眉頭一皺,“多大的人了?”
    能在盧氏身邊服侍的小廝自然沒有呆的,連忙就上前收拾。孫盧氏也是過了興頭,順手把鐵簽子塞進小廝手裏,人卻去了榻邊,坐到了誠郡王君身邊。
    誠郡王君指了指他放著果脯的碟子,“嚐嚐這個,外頭還買不著。”
    孫盧氏本來順勢就要伸手的,半當中卻仿佛想起什麽,手就那麽臨空舉著,然後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起盧氏來。
    他眼神奇怪,盧氏被他瞧得不舒服,“幹什麽?”
    “哥,”孫盧氏十足一副做賊似的表情,然後湊近了用耳語那樣的聲音問,“最近瞧上什麽人了?”
    “人?”誠郡王君一時不明白,“我屋裏這些夠用了。”他手指虛劃了個圈,“又沒哪個到該放出去的年紀,我要瞧上什麽人?”
    孫盧氏聞言頓時失望,“我不是說這個。”他一頓,“外頭的。”
    “外……”誠郡王君恍悟,頓時惱得他眉毛倒豎,一指頭戳在他堂弟的腦門上,卻也跟著壓低嗓門,“要死啊你,叫人知道了得說出什麽好聽的來。”
    “如今時興這個呢。”孫盧氏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挑兩個模樣周正的,吟兩首詩陪著說說話,一下午就打發過去了。就算被人知道了又怎麽樣,光天化日的,能幹什麽?”
    “呸。”誠郡王君被他氣笑了,“你獨身一個不怕人說,我還有三個孩子呢。就算昊月和羲農兩個不怕,還有小茹呢。”
    提到侄子,孫盧氏便徹底蔫了。“我不過就那麽一說。”他頭一扭,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磨嘴皮子嘀咕,“那個誰除了會投胎之外,哪裏配得上你?偏偏一點都不體會你這十幾年來的辛苦。哥你還記得你上回這麽輕鬆的日子是在什麽時候,出嫁前了吧?”
    孫盧氏聲音雖低,偏屋子實在安靜,凡能喘氣的都聽見了。
    誠郡王君知道堂弟心疼他,麵上倒是柔和了一點,“我女兒都大到該議親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
    孫盧氏毫不掩飾他對誠郡王的不喜,“說起來也算是一絕了。前頭那十幾年,沒有你在她背後謀劃,沒有盧家在她背後撐著,她能這麽安安生生地把鴻臚寺卿給當下來?而她居然從頭到尾都沒發覺!真真是天大的笑話。”
    “單靠我和盧家,哪裏能撐得起她來。”誠郡王君表情恬淡,“主要還是靠她母親和大姐。”
    “是嗎?”孫盧氏露出明顯的好奇,湊近過去,一副想聽內情的模樣。
    誠郡王君卻隻是淺笑了下,“你隻想想,什麽時候她開始‘不行’的?”
    孫盧氏眉頭皺起,想了半天還是不太確定,“是在……先帝登基之後?”
    “那時候禦座上的是她親娘,早年她也還知道該進宮去謝恩。可先帝登基之後,滿安陽誰不知道她心大?”誠郡王君雖然語氣淡然,可措辭實在不能算是寬厚,“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那位可是生下來當天就立了郡王世女,二十歲上頭又成了太女。”
    孫盧氏恍然。
    想想也是。
    論理,自家親妹妹就算蠢一點也無所謂,做姐姐的能護就多護著點。可這親妹妹瞄著自己的位置,還上躥下跳地成天給她找不痛快。
    真真就是誠郡王君剛才說的那句話,“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先頭我也不是沒惱過,見她被捋了官職也覺得爽快。可冷靜下來想想,如今這境況……”這回,誠郡王君是真的露出憂色。
    孫盧氏雖然性子跳脫活潑,卻是個明白人,聞言便道:“哥你在想羲農的婚事?”
    “小茹還能等兩年,且不急。就是羲農,她今年都十六了。”誠郡王君越說眉頭皺得越緊,“就算不定下來,總得也有幾家得先看著。再拖下去,成什麽樣子了?”
    孫盧氏與誠郡王君親近,自與幾個侄女侄兒也好,聽他這麽說,也跟著犯愁,“前兒時家小子在大理寺牢門口堵著李鸞儀一頓好打,我聽著就覺得跟咱們羲農挺合適。”孫盧氏咂嘴,一臉的惋惜,“可惜已經嫁人了。不過,哥你說時家還有其他兒子嗎?”
    誠郡王君是略怔愣了會才想起孫盧氏說的是什麽,先跟著抿唇一笑,隨後道:“那跟時家有什麽關係。你也不看他背後是誰?”
    “背後……”孫盧氏道,“秦王嗎?”
    “隻要不是個爛泥糊不上牆的,任誰有她在背後撐腰,還能硬氣不起來?”誠郡王君一針見血。
    “她是……”孫盧氏有點喪氣,不過他也不知轉了什麽念頭,眼睛突然一亮,“哥,為什麽不能找她撐腰?”
    “嗯?”誠郡王君一時沒明白,抬眼瞧他堂弟。
    “昊月、羲農還有小茹,不都是她姨甥?”孫盧氏說,“她看顧著點,也是應該的吧。”
    “你道她跟先帝一樣好性?”誠郡王君沒好氣地斜了孫盧氏一眼,“這些,”他一邊說,一邊先朝桌上的零嘴指了指,又拍了拍身下墊的厚毛皮,“你以為哪來的?”
    “秦王給的?”孫盧氏滿是疑惑地摸了摸身下的毛皮,“東西是好東西,但……”
    “殷家這陣子主動靠過來,給了幾門營生。”誠郡王君嘴角一勾,露出點嘲意,“就這一二年的,小茹的嫁妝就難看不到哪裏去。”
    “人說是‘殷戶’,果然是不錯。”孫盧氏笑歎了句,甚至把坊間的流言都拿出來說了。他雖覺得有這樣就已經很不錯了,可看著誠郡王君卻意有不足似的,“哥,你這是……覺得不好嗎?”
    “好,哪裏不好。”誠郡王君懶洋洋地側了個身,“不過是把那句‘你安分著,我就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換個法子說罷了,哪裏能不好。”
    孫盧氏一抿唇,卻沒有立即回話。
    對他來說,有人若能保他的孩子“一輩子衣食無憂”,他一定老老實實地安分著。可他堂哥嫁入皇家,他女兒也是姓李的,隻是“衣食無憂”怕是不夠的。
    孫盧氏小心翼翼地問:“哥你的意思是……”
    “我倒也沒那麽大的心,想女兒成這個成那個的。”誠郡王君說話時,不由透出股鬱氣,“她們的娘還掌過鴻臚寺呢,她們若連個試一試的機會都沒有,一輩子就這麽……”
    “原來隻是這樣。”孫盧氏見誠郡王君並沒有抱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原來隻是想女兒能有出息,卻是大大鬆了口氣。
    說實話,兄弟兩個好歸好,他也沒有拉著自己一家子陪人謀逆的想法。
    “我還以為你在擔心什麽。”孫盧氏道,“得昊月和羲農稱呼一聲‘姨’的有三個呢。隨便哪個,幫扶一下甥女還不是輕鬆簡單的事。”
    “說是說三個姨,可也不是人人都能靠的。”誠郡王君語氣中不無埋怨,“楚王那人,隻除了對她夫君還有個好臉,其他人跟她說句話都要噎死。我不愁她會踩我的孩子,就怕她時時刻刻‘秉公辦理’。”
    “呃……”孫盧氏幹笑一聲,“安郡王?”
    “安郡王,”誠郡王君冷笑一聲,“過去誰都道她和誠郡王好,如今出了事,你看她在哪裏?”
    “那就隻有秦王了……”
    “我也知道隻剩她了。可她,”誠郡王君斜睨了孫盧氏一眼“憑什麽幫我?”
    “她對個非親非故的蕭令儀那麽好,昊月和羲農就算擱以前那也是堂甥女。”這回孫盧氏有話說了,“哥你要是覺得自己出麵不好意思,就叫昊月和羲農去嘛。她們到底比秦王小了一輩,就算軟和些,人家也隻會說她們有規矩。”
    誠郡王君像是十分心動,“但是……”
    “哥,咱們這些嫁出去的兒子,真跟家裏的姐妹沒法比。”孫盧氏突然正色道,“你是咱們家這一代的長房嫡長子,又嫁了誠郡王,全赤月都把眼睛擱你身上,可你看看這回誠郡王出了事,咱們家裏做了什麽?”孫盧氏麵色微沉,跳脫之色一去,他的眼睛裏透著明白,“姨母兼了鴻臚寺卿,幾位姐姐也都升了官,但是你呢?你又得到什麽好處了?”
    “別說了。”誠郡王君垂下眼,神色淡淡。顯然他不僅是明白的,心裏隻怕也不是不怨的。
    “所以,咱們得為自己打算。”孫盧氏壓低了聲音,也令其中的堅定愈發濃稠起來。
    誠郡王君抿了抿唇。
    他像是第一回認識他這個堂弟似的看了他好一會。
    “你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