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姑娘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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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簪記!
    比讀不懂文言文更痛苦的是什麽?是不會寫繁體字……
    徐梓衿抓著一隻上好的羊毫毛筆,手卻一直抖,宣紙上四尺濺落著墨滴,墨滴糊著一個個如雞腳叉一樣的字,說是慘不忍睹毫不為過。
    站在一旁磨墨清瀾幾次別開眼,不忍再看,但見姑娘將紙揉成一團,扔在桌上,正要出聲寬慰一二,就見姑娘深深吸幾口氣,說道“是我心急了,幫我泡一杯濃茶來吧。”清瀾這才笑著應好。
    徐梓衿閉上眼,慢慢平複心情,心裏卻不由得思來想去。這陳姨娘與大姐姐看來是敵非友,但是陳姨娘為什麽要有意無意的找她麻煩?林先生與清彤的事難道是無意之舉?也有可能,畢竟按道理來說,她們兩個並沒有利益關係才對。
    不過,陳姨娘如今地位不同往日,若是生了兒子,隻怕風頭更勁,還得小心才是。而大姐姐雖不足為懼,但要是時不時像今天這樣給她下絆子,也委實難受。得想個法子,讓她老實一些。
    說到底,徐府總共也就那麽幾個人,丁氏與大姐姐對她並無好意,陳姨娘尚不明確,爹爹對她無甚好感。這樣看來,還真是四麵楚歌。她苦笑一聲,討得爹爹的歡心是她唯一的路徑,但也隻能徐徐圖之,眼下最關鍵的是林先生。
    揉了揉酸痛的右手,喝幾口清瀾送上來的濃茶。拳頭握緊再鬆開,拿起毛筆,努力讓自己的手不再那麽顫抖,照著《大學》,一筆一畫,認認真真的抄了一遍。
    直到深夜才抄完,雖然字形難看一些,但好歹算得上是工整。又交由清瀾檢查一遍,確認無錯別字,徐梓衿這才眯起眼睛,支著額頭,感歎總算是寫完了。
    “清瀾,嬤嬤,你們快去歇息吧,今夜辛苦了。”清瀾一直為她掌燈研墨,而吳嬤嬤雖然被她勸著回了房間,但隔個刻把鍾就要出來看她一回。
    “那林先生,哎……姑娘既然寫完了,也早些安歇吧。”雖然對那林先生有些氣惱,但先生德高望重,還是不好在姑娘麵前說那等子閑話。吳嬤嬤琢磨著這也許是下馬威,熬過就好了,因此倒沒再說其他,隻與清瀾兩人將桌上的幾大張宣紙收好,用鎮紙壓著,這才服侍姑娘安睡。
    第二日徐梓衿頂著一雙黑青的熊貓眼起床,迷迷糊糊被清瀾、清彤拉扯著換好衣服,臨出門時她倒想起來一事,連忙交代清彤,等她出門兩刻鍾以後再將昨夜抄寫好的作業送到留墨苑去。
    以她那一筆字,若是被爹爹看見,定會被罵。
    果不其然,在請安時正好碰見大姐姐,端坐在木椅之上,看她進來眼都亮了,裝作無意問了一句“二妹妹,昨日先生布置的抄寫,可寫完了?”
    徐梓衿也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卻是轉身朝著爹爹與丁氏說道“許久未握筆,有些生疏了,寫得不好,昨夜姐姐告訴我要抄寫後,我寫了兩個時辰,寫得不好。聽說爹爹的字兒千金難求,極有風骨,我也不能丟爹爹的臉才是,以後定會好好練字。”
    徐道之點點頭,倒沒問話。
    “二妹妹自回來後倒是越來越謙虛了,且讓我看看可好?”徐杳琴自不會這麽快就放棄讓這個二妹妹出醜的機會。
    “已讓清彤送到留墨苑去了呢,大姐姐待會再看吧。”徐梓衿笑笑,幸好自己長了個心眼,為的就是防著大姐姐出這招。
    徐杳琴麵上有些繃不住,但好歹還是露出了個笑臉,沒再說話。
    但林先生那裏自然是沒那麽好敷衍。
    留墨苑裏,林先生拿起徐杳琴桌上的抄寫,看了看,點點頭,隻說了幾句寫字的技巧,注意力道雲雲。
    而拿起徐梓衿桌上的宣紙時,頓時皺緊眉頭,目光如炬似是灼燒她一般盯著她看了好幾眼,一手將那幾張紙撕成幾篇,聲調沒有起伏但明顯不快的說“什麽時候寫得像個字兒了,再給我看。”
    “是。”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紙片,她極為冷靜的應道。
    努力一整晚,結果被人如此奚落,不是不氣憤,但她知道,她不能。她也不會這麽容易被打敗,不過是抄寫而已,就權當是練字了吧。
    翻開《大學》,認真聽著先生的講課,現在多學一分,回汀蘭苑她就可以多一點時間練字了。至於旁的,她隻能裝作自己不在意,這樣才能好過一些,畢竟,現在情況未明,還不是回擊的時候。
    講了半個多時辰,林先生這才停下,合上書本,說了一句說歇息一刻鍾就去了後室。
    徐梓衿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頸,準備到一旁喝些茶水,卻聽見門外有人糯糯的叫了她一聲,一瞧,正是小包子徐梓言。
    “今兒正起著風呢,言兒你快些回馨雪苑去,莫著涼了才是。”大姑娘也轉過身,走到門邊你,將三姑娘牽進來,仿似完全沒有注意到三姑娘隻叫了一聲“二姐姐”
    “大姐姐,你瞧我都換上薄衣裳了,這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呢。”三姑娘笑著晃了晃衣袖,正是錦雲鋪送來的新衣。
    “不管如何,還是需多小心著這些個才是,現下換春衫,還是太早了些。你若又病倒了,母親不知該為你如何傷心。”徐杳琴好幾日未見過三姑娘了,這會見她一身粉紅的衫子,用的錦雲鋪最上等的布料,衣邊上的刺繡繁複又細密,像個金玉童兒一般站在自己身旁。而自己還穿著冬襖,料子、樣式也不過是最尋常的,心裏有些不高興,但說話間反倒更顯親昵與關心,又說道“妙夕,天氣雖日漸日的暖和,但未到中午還是有些風,你們還得勸著三妹妹一些,怎能穿上薄衣。”
    “大姑娘,三姑娘裏頭還穿著一件兒薄薄的襖子,熱活著呢。”妙夕挎著一個竹籃,站在門外頭。
    “那就好。”雖是笑的,但卻暗自咬碎一口銀牙,薄薄的襖子?怕是前陣子京裏頭忠毅侯府送過來的布料,早聽人說這種料子輕柔但又比尋常布料保暖,還是因為爹爹與忠毅侯有舊,才送來這麽一塊,不過就是七八尺。
    而徐梓衿自然是不知道大姑娘內心所想,隻巴巴問了一句“言兒可是大好了?若胡大夫說無礙了,多出來走走也好。”要不教小包子每日起床後做一套廣播體操,鍛煉鍛煉。
    “在苑裏躺了好多天,我都要悶壞啦~”拖著長音,小包子晃著腦袋,這裏瞧瞧那裏看看,摸摸毛筆杆子,又用手指頭戳戳硯台,豔羨的說道“去年我也讀了一陣子書呢,真好頑兒,若不是病了,我早就學到《論語》了。”
    這下徐梓衿頗覺窘迫,自己比小包子大了四歲,連《大學》都看不懂,書法也糟得一塌糊塗,簡直是一無是處。
    見二姐姐不說話,小包子抓抓腦門,又說“現下每日可以睡到巳時,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呢,嘻嘻。對了,我今日可是給兩位姐姐送好吃的來了。妙夕,將釀乳拿出來給兩位姐姐嚐嚐。咦,,怎麽不見林先生?”
    “先生去後室了。”徐梓衿答道,但這釀乳是什麽?她有些好奇,因此盯著妙夕的竹籃子看了好幾眼。
    “丹雲,我將先生的放在這個小桌兒上吧。”見丹雲站在一邊,妙夕知道她應當是被指派到這留墨苑管些瑣事,因此先問過她才從籃裏拿出一個青瓷加蓋的小碗,形製有些像茶盞,但更淺也更大一些,放在桌上,留給林先生。
    “可是張嬤嬤做的釀乳?我們倒是沾著言兒的光,享用這一回。”三姑娘的奶娘張嬤嬤原本就是北方人士,尤其擅作這釀乳,府裏頭但凡嚐過沒哪個說不好的。
    聽大姑娘這麽說,徐梓衿就更感興趣了,也不管妙夕將碗兒遞過來時橫的那一眼。用精致的銀勺子舀了一塊,送進嘴裏,細細的嚐了嚐,這才知道原來碗裏頭這白白嫩嫩的豆腐狀釀乳就是酸奶,口感、酸甜度的確是極佳。也不客氣,將那一小碗吃得幹幹淨淨。
    “言兒,這釀乳吃著對身體好,你可以每日都吃一些。”
    “這不過就是個零嘴吃食罷了,每日都吃怎麽行。”妙夕不軟不硬的回了一句。
    徐梓衿不好再說什麽,隻回了一句“牛乳能強健身體,隻要不過量,每日吃上一些也挺好。”畢竟自己沒有立場,說出來隻怕沒人信服。而且,它的確知道酸奶對腸胃好能增強免疫力,但是怎麽個好法,她卻是不太知道也說不清楚的。
    “二姐姐,這釀乳好吃吧,不過嬤嬤並不是每日都做的呢。下次做了,我還給你們送來,那今日就不打擾兩位姐姐用功讀書,言兒先走了。”說罷。咧著嘴邊笑邊回頭的出了苑子。
    等三姑娘主仆二人除了苑門,大姑娘才狀似無意問了一句“錦雲鋪今年倒奇有些怪,到現在還未將春衫送過來,可有送給你?”
    “上回送冬襖過來時就說了要遲些才能送來,料想是生意太忙吧。”猜測到大姑娘的用意,她並沒將已送了一件春衫的事兒說出來。
    “這曲通,也就錦雲鋪最有名,這掌櫃也是個會做生意的,慣會看人行事。若是過個半月還未送來,你隻管派人去催就是。”
    “如今雖是停雪了,但正如姐姐方才所說,上午還有些風,春衫還不急呢。再說,自有吳嬤嬤她們煩這些,姐姐,你也不用擔心這些,母親最會好好安排的。”這大姑娘是個見縫就鑽挑撥離間不遺餘力的人,她可千萬不能落什麽話頭在她手裏。
    “二妹妹,這其中的事兒,並不如你想的簡單。你隻覺得天暖之前有得穿就行,你可知道,這一回她遲你半個月不送來,下一回就是一個月,這樣下去,變本加厲,豈不是鬧心。”大姑娘覺得這二妹妹倒不如以前聽她的話了,講到這份上還毫無反應,放在以前早就跳起腳罵人了。不過,那錦雲鋪的沈掌櫃是見識過她這二妹妹的行徑的,若連二妹妹那裏都沒送去,想必是真的有事耽誤。隻要不是看她是庶女就刻意怠慢就好。
    “那大姐姐告訴我該如何是好。”徐梓衿放下手裏頭的筆,看著大姐姐,一副求教的表情。
    見徐梓衿如此,大姑娘有些得意,想著還不是上鉤了,“二妹妹,你若是答應我不說給別人聽,我就告訴你一個好辦法。”
    “大姐姐,放心,你我說的話我何時說給別人聽過。”她這也是猜的,估計從前這大姐姐沒少給“徐梓衿”出過餿主意。
    “你叫你苑裏的清瀾出府去,找著這錦雲鋪,在門口叫罵幾句,這沈掌櫃必定會乖乖的趕緊將衣物趕製與你。”
    徐梓衿無語,還以為多高明的招數呢,這不是騙小孩麽,誰會上當。卻好奇問一句“還未到十五,丫鬟那裏出得去。”府裏是初一、十五、三十這三個日子,輪著,丫鬟婆子可以出去半日。
    “你忘了麽,你那汀蘭苑後牆堆那裏有個洞,你平常不是走那進出過好幾回?”大姑娘問道。
    “我太久沒回府,早忘了此事。大姐姐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徐梓衿恍然大悟狀,心裏想著,回去就叫人把這洞口堵好了。
    “你別自個去,就叫清瀾去吧,若是被發現了,你隻說是清瀾氣不過自己去的就是,反正你苑裏那幾個丫鬟都是簽了死契的,她們不敢說甚麽。”
    “嗯,我再想想吧。”徐梓衿默默吐槽,你當別人也是傻的麽,真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她命清瀾去的了。
    大姑娘半響沒再說話,像是若有所思,最後還是不想放棄一般,又說了一句,“其實若是有像言兒那樣薄襖,穿在裏頭,自然就能早些穿春衫了,輕便一些如何不好。不過,這布料攏共才一匹,我是不用想的,但妹妹你卻應該有一件才是。許是母親忘記了罷。這布料啊,是忠毅候府派人送來的,這侯爺與你舅家走得極進,這布料原本就是送給你的吧。”
    “林先生這是怎麽了?為何還沒出來。”徐梓衿幹脆不接話,想問問自己的舅家是如何情況,但知道大姐姐必定不會實話實說,還是放棄。
    “是啊,已經有了兩刻鍾了吧。”大姑娘也有些疑慮,走到旁邊的一間,對丹雲說道“你去瞧瞧林先生吧,不知先生怎麽了。”
    丹雲放下茶壺,去了後頭,過了一會才回話,說是先生有些不適,請兩位姑娘先回去,仔細看看書。
    兩人這才各自回了苑子。
    過了一兩個時辰,徐梓衿正在苑裏寫字,舒雲卻突然急匆匆來了,左右環顧一周,這才說是李媽媽那裏要尋清瀾過去領月銀,讓清瀾與她一起同去。
    等清瀾從側堂裏出來,舒雲這才笑了笑,拉著清瀾一起出了苑子。
    徐梓衿隻覺得好笑,這大姑娘前頭勸她派清瀾出府,怕是又到就到丁氏那裏“不經意”的透露她可能會叫人出府的事兒吧。還故意遲上一個時辰,想抓個現行。真不知該說這大姐姐是聰明還是愚笨,除了一口尖牙說話不饒人之外,簡直是戰五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