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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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陰了下來,烏雲遮住了月亮,四周黑漆漆的。陰風將葉子吹得沙沙作響,幾片枯葉隨風卷起打在兩個人的臉上,讓人撐不開眼。那聲音越來越近,聽是鬼哭又似狼嚎。厲無痕與沈青紋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兩人眼睛緊緊盯著前方,忽然幾個白點隱隱約約出現在遠處。此時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厲無痕才看清原來那是幾個披麻戴孝的人,後頭還扛著兩口黑黝黝的棺材,顯然是一個送葬的隊伍。
    豆粒大的雨點砸了下來,雨水順著棚頂的茅草如注而下。那隻隊伍顯然也受了影響,一夥人急急的跑到了棚子錢。這一行人,領頭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瘦削老頭,臉上豎著一道小指寬的長疤,幹瘦的手上還攥著一個金煙杆。他命那幾個抬棺材的人將棺材放到草棚外,其餘的人則走到了棚子中避雨。
    雨越下越大,一股子霧氣在腳下升騰起來。沈青紋偷偷打量著這夥人,隻覺除了那領頭的老頭外竟無一人有活人的氣息。這夥人在奔到近前的時候便停下了哭號,手中的鑼鼓也丟到了地上。他們一個個麵色慘白,目光呆滯,進到棚子後也不整理淋濕的衣裳,隻直愣愣的盯著草棚外那兩口正淋著雨的棺材。
    這夥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是一個隻有七八歲的小姑娘。她進來的時候已經被淋得濕透,此時頭發有些散亂,隻餘一直眼睛露在外頭。雨水順著她額前的頭發滴落下來,在地上匯成了一小灘。忽然,她轉過頭對著沈青紋漏齒一笑,那笑容沒有半點天真隻讓人覺得毛骨茸然。沈青紋被那小女孩驚得後退一步正好靠進了厲無痕懷裏。厲無痕撐住她的身子將她護到身後,對著那老者一抱拳道:“幾位既是送葬,怎好讓先人在外淋雨。這棚子雖不大卻也還容得下兩口壽棺。”
    那領頭的老頭兒自進到棚子後便一直坐在草棚邊上抽煙,聽見厲無痕說話,他抬手將金煙鬥在木柱上磕了三磕。此時又一道閃電劈下,厲無痕借著電光看清了那握著煙感的手,竟有六根手指。
    那老頭看見厲無痕將眼光放到了他的手上,冰冷的眼神中放出一道殺機。他操著那如同鋸木的嗓音道:“你怎麽知道,那棺材裏裝的不是我的仇人?”
    “這世界上哪有給仇人披麻戴孝的?”沈青紋道。
    那老頭聞言一笑,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你又怎知道,我的仇人不是我的親人?”
    “這……”沈青紋被那老頭問得語塞,抬手一抱拳道:“是晚輩僭越了。”
    那老頭見他們不再搭話便不再理他們,伸手在懷裏摸出了個火折子,點起煙鬥抽了起來。他帶來的那些送葬人也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如同木樁一般。沈青紋偷眼去瞧那剛剛對她笑的女孩,發現她也和其他人一樣,雙目呆滯,麵無表情的杵在那裏,似乎剛剛的一笑是沈青紋臆想出來的一般。
    忽然一陣馬嘶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一隊披著鬥笠蓑衣的大漢從雨幕中闖了出來。他們在草棚前停了下來。為首的大漢掃了一眼兩人掛在草棚門口的坐騎,翻身下馬走了進來。
    “厲無痕,你可在!”
    那大漢聲音洪亮,他此言一出竟然連草棚都跟著一陣,顯然這一聲吼是用了內勁的。那坐在一邊兒的老頭被他一吼,眼神猛的淩厲了起來。他敲了敲煙杆,操著那難聽至極的嗓音道:“這是誰家的畜生,竟跑到這裏亂吠。”
    韓莽是個急性子,在江湖上也有幾分薄名,所以最忌諱別人對他不敬。他用眼下的餘光掃了那口出狂言的老頭一眼便抽劍砍了過去。那老頭見他出招也不慌忙,隻是眼底迸射出一道不屑。當劍尖兒就要掠到老頭咽喉之時一道風雪劍氣從陰影處打來,韓莽手腕一抖鐵劍便落到了地上。
    “厲無痕,你居然暗箭傷人!”
    “你找我何事。”
    厲無痕的聲音波瀾不驚,他眼神平靜的看著韓莽。可這一派從容落在韓莽眼中卻成了輕視。他心中怒氣難當,一字一咬的說道:“厲無痕,你看不起我。”
    “真正的好漢又何須別人看得起!”從見韓莽一進草棚作為,沈青紋便心下不喜,如今見他咄咄逼人更覺氣憤難當,厲無痕在她心中乃是一位仁人君子,平素雖不喜開口卻有著一副古道熱腸,她又豈能容別人肆意汙蔑與他?
    “小丫頭,這裏沒你的事兒,識相的快快滾開。”
    “你找我何事。”厲無痕並不搭理韓莽的質問。他行走江湖多年,與韓莽也打過幾次交道,深知此人秉性,因此也就越發的看不起他這番做派。
    韓莽掃了一眼那坐在一旁的老頭,見他正怪笑的看著他,便厲聲道:“臭老頭兒,笑什麽笑,趕快帶著你身後這些喪氣鬼出去!”說著韓莽用劍指了指老頭身後站著的那群送葬人。
    “這又不是你的地方,有屁,快放;放完,快滾。你的這身臭皮囊,老夫還不屑於收。”
    “老匹夫,你敢五次三番羞辱爺爺,爺爺今天就要你好看!”
    說罷他也不顧身後同伴的阻攔便要去收拾那送葬的老頭。那老頭依舊紋絲不動,隻是煙鬥一斜,敲在了旁邊的木桌上。待韓莽劍過之時隻見老頭身後原本呆若木樁的幾個人忽然動了起來!那老頭身後一共五大一小,五個大人分別是四男一女,那一個小的便是剛剛對著沈青紋露齒一笑的小女孩兒。隻見那五個大人紛紛抬頭看向韓莽,那個小孩則直接竄了過去,她的身高隻到韓莽腰際,韓莽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裏。他伸手去撥那孩子的頭想將她摔倒一旁卻忽然感到腰間一痛,韓莽低頭一看,那孩子的手從指尖到手腕竟全沒入了他的腰際。韓莽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孩子便又是一抽,將手從他腰腹中抽了出來。韓莽定定的看著那孩子的小手,隻見那通紅的手上還攥著半截雪白的肋骨。
    因著韓莽是背對著自己人,所以除了厲無痕、沈青紋和那老頭誰都沒看清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隻見韓莽身子顫了顫,轟然的倒了下去。他身後的那二三十人見此俱是一驚,齊齊抽出了腰間的寶劍將整個草棚圍了起來。
    那老頭忽然仰頭爆出一陣長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單老兒,你還藏頭縮尾的做什麽。我汪某人的熱鬧,可不是那麽好看的!”他話音未落便用力在桌上一拍,刹那間木桌迸裂,那碎掉的木屑飛射而去,將靠在最前麵的幾個黑衣人彈飛出去。
    大雨嘩嘩不停,如天注流水一般。霧氣中一個人踏雨而來,他腳步極輕,踩在那泥坑窪誰中竟不帶一絲聲響。雨水如流線般從他的鬥笠上落下,他輕輕一台帽簷,露出了一張厲無痕與沈青紋都熟識的臉——正是飛雲門的大長老飛鶴穿雲手單千秋。此時他已不複白日裏那笑眯眯的樣子,整個人泛著冷然的氣息。
    “這是我飛雲門的事兒,汪老鬼,你確定要管?”
    “哼,我汪仙人隻管寶貝不管恩怨。但若有人不識相,那外頭可還留著兩口空棺!”
    “厲賢侄,這老鬼乃是江湖大惡,你我聯手將他除之如何?”
    “那除掉他之後呢,單長老又當如何?”
    此時厲無痕心中已經明白,這單千秋恐怕早就知道他手中握有九龍璧之事。白日裏放他們離開不過是做那些覬覦九龍璧的牛鬼蛇神們看,等他們踏出飛雲門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們做掉,這樣便誰也不知道那九龍璧的下落了。
    單千秋對厲無痕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杵,他笑道:“除掉他,自然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呸,單老兒,別說的那麽道貌岸然!難道你不是為了那九龍璧來的!”
    “那玉玨是不是九龍璧老夫不知道,但那的確是我幫幫主的貼身之物,老夫自然要追回。”
    “你白日裏不是說不認得那玉玨嗎?”沈青紋道。
    “那乃是本幫幫主的心愛之物,平時從不輕易示人。老夫不過一時疏忽了,沒想起來而已。還請賢侄你物歸原主。”說著單千秋對著厲無痕一抱拳,一派江湖宗師風範。
    “不瞞單長老,那玉玨與凶手息息相關,在下暫時還不能將此物交給你。”
    “就算是與凶手相關也是與殺我飛雲門門主的凶手息息相關,這東西自然應該交給我飛雲門保管。”
    “哼,你們這群自詡名門正派的偽君子就是彎彎腸子多。要在我道當中,誰贏了,那東西就該歸誰,今天我正好抬了來兩口棺材,就送你二人一人一口!”言罷那汪老鬼將金煙鬥在凳子上一磕,他身後原本呆立著的那五個大人突然齊齊出手,兩個圍攻單千秋兩個圍攻厲無痕,剩下的一個則撲進了那群穿著蓑衣的飛雲門弟子中。沈青紋見狀即刻揮劍去助厲無痕,交手隻是他發現那無人不僅麵無人色就連皮膚也觸手冰涼。她忽然想起年少時曾聽過的一個傳聞,湘西有一鬼道,人稱汪老鬼,專門挑揀各種江湖好手煉成活屍以供驅使……
    “青紋,小心!”
    就在她分神之際,一個鬼屍險險刮上她的手臂。幸好厲無痕眼疾劍快,直接將那手臂砍了下去,才免了她一場大災。
    “這些人都已不是活人,他們指甲上牙齒上都有屍毒,你要萬分小心。”
    “是。”
    沈青紋再看那被砍了手臂的鬼屍,隻見他並無痛感,隻是少了一隻手稍顯笨拙,連攻擊也不似剛剛淩厲。此時雨還沒有停,厲無痕和沈青紋皆沒有鬥笠,所以雨中搏鬥十分吃虧。兩人背靠著背,隻能抖耳聽聲,出劍全屏直覺,倒也應付得來那兩個屍奴。隻是他們倆個這邊遊刃有餘,單千秋那邊可就沒那麽輕鬆了。他本就擅長掌法,但那鬼屍卻觸碰不得,加之汪老鬼帶來的鬼屍雖少動作卻一個賽一個的靈活,對付他的又是個中極品,縱使他內力裏深厚也有些照應不暇。此時他帶來的那二三十個門內好手已經倒地大辦,皆是中了屍毒,在地上翻滾不休。單千秋此時不由得在心中算計,如今他和厲無痕兩人皆被鬼屍所困,那汪老鬼卻在亭子裏以逸待勞,若長此以往是真的要睡進那準備好的棺材了。他身為江湖人雖不畏死,但卻不容死後被人煉成傀儡操縱!想到這裏,單千秋氣沉丹田衝著厲無痕喊道:“厲賢侄,那汪老鬼已以逸待勞多時,若我們再不聯手便要一同進棺材啦!”
    厲無痕並不是蠢人,他知道單千秋並不可信,但此時他已經別無辦法。且不說他不知那汪老鬼的深淺,單單是這幾具鬼屍便纏鬥他們顧應不暇。
    “你要如聯手?”
    “那鬼屍雖不畏痛卻需要四肢活動,隻要砍掉他們的四肢,我們便可脫困!”
    厲無痕與沈青紋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同時運起內力灌注到劍刃之上。厲無痕單手使力將沈青紋攔腰一轉借力踢開一個鬼屍並將她送出圈外,然後自己一個翻轉與沈青紋一起將一個鬼屍圍到了圈內。厲無痕攻擊上盤沈青紋攻擊下盤,那鬼屍錯步躲避卻難抵禦夾擊之勢,霎時便又被卸了一條胳膊一隻腿。
    那汪老鬼見此情景雙目欲裂,要知道一個鬼屍煉就不易,不說那後頭的冶煉功夫光說降服一個高手,尋找到一個合適的身體便不容易。此時厲無痕、沈青紋、單千秋已經聯手卸了三個鬼屍的四肢,隻見他們如同一個個管滾的蟲子在地上匍匐不起。
    “你們,欺人太甚!”汪老鬼縱身跳出亭子,自己縱身便來到了單千秋的身邊。
    “姓單的,我們來過幾招!”
    這汪老鬼本名汪顯通,已經花甲有餘,最擅長的就是把活人煉成活屍,供他驅使。也是因為這個他得罪了不少黑白兩道的英雄,後來他被兩道人馬連手追殺,才遁跡了起來,銷聲匿跡十幾年。汪老鬼平生自認是個惡人卻不是個忠奸不分的人。他最厭惡那些麵上道貌岸然實則勾心鬥角的小人,所以他幾個縱身跳入戰圈直接和單千秋打了起來。單千秋的成名技是飛雲穿鶴手,那是一套十分輕靈飄逸的掌法,以見力生力、見力化力見長。此時單千秋見汪老鬼攻來絲毫不敢怠慢,連忙運足了十層功力使了一招飛鶴翔天躲了開去。汪老鬼豈能容他逃開,展指成爪便勾了過去。單千秋見此戰不可避免便迎著頭皮與汪老鬼戰到了一處。單千秋本來打著一招好算盤,先引厲無痕殺了汪老鬼的鬼屍再引他們鬥到一處,最後自己坐收漁利。奈何汪老鬼根本不吃那一套,在他喊出那陰損的主意之時汪老鬼便恨上了他,隻是汪老鬼萬萬沒想到厲無痕劍術竟如此出眾,三兩下便將他那功夫不錯的鬼屍卸去了手腳。其實若是正常打鬥厲無痕雖比那屍鬼厲害三分卻也決不能這麽就將其斬殺,奇就奇在那屍鬼是屍非人,並不能做出靈活的應變,它們一舉一動皆靠本能,一招一式都以護心為主,所以當厲無痕改變了攻擊策略,它們的招式便顯得笨拙無用,因此才會讓厲無痕得手。汪老鬼看著那滿地的斷肢猶如被人砍了左右手一般,心痛非常。因此對著單千秋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氣,一招一式皆是殺招。飛雲穿鶴手本是敵強我強、敵弱我製的功夫,然而在汪老鬼的一套幽冥鬼爪之下卻毫無還手之力。幽冥鬼爪本就是一套以擒拿見長的功夫,對上飛雲穿鶴手可謂使招招製敵,不一會兒便將單千秋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單千秋眼睛一轉,見四周的飛雲門弟子已皆數死在了鬼屍手上,心思一轉便想借著輕功逃離開去。隻見他雙掌改分為合直取汪老鬼心脈,這一招乃是飛雲穿鶴手中的絕招,名為玉鶴啟蚌,走得是玉石俱焚的險招。汪老鬼見招一退,本想錯開這一下後直捉單千秋的後心,不想他剛一躲單千秋便改了招式,腳尖一點便就勢變成了白鶴淩空。這乃是一個極秒的招式,動作輕盈,一下子便能掠出好遠。汪老鬼雙眼一眯,知道他想逃之夭夭,心罵了一句‘陰毒匹夫’便一番手腕使出了自己的獨門武器仙人索。江湖人皆知汪老鬼善於煉屍卻無人知道他還有一件利器神仙索,因為見過這件東西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所謂的神仙索顧名思義‘捆上神仙索,神仙也難解’。那神仙索不知是何物所鑄,隻是細細的一條長線如同蛛絲一般韌性卻堪比鋼鐵,鋒利如同鋼刀。平日裏汪老鬼將它纏在手上,從不輕易示人。此時單千秋剛剛使出白鶴淩空,半邊身子已經舞到半空,汪老鬼陡一出手將那神仙索一拉,隻見紅芒一閃那單千秋的左腳便生愣愣的從半空掉了下來。單千秋甚至還未覺疼痛便也跟著掉到了地上。這時他才感覺一陣鑽心的疼從足踝處生出,在看一旁那黑黑的一坨正是他剛剛被卸下來的左腳!
    “老匹夫,你讓人卸了我鬼屍的四肢我便卸了你的四肢。”
    雨中的汪老鬼並沒帶鬥笠,那大雨從他臉上滑到了他的嘴裏再從他明晃晃的牙上滴落下來,讓單千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想他仗著一套出神入化的掌法縱橫江湖四十餘年,雖也經曆過幾次死劫卻從未如此恐懼過。汪老鬼對著他森然一笑,兩手拖著神仙索在他另一隻腳踝處一圈再輕輕一拉,單千秋的另一隻腳便也被卸了下來。
    “汪老鬼,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何必如此折辱我!就給我一個痛快吧!”
    “哼,想我那些鬼奴哪一個不曾是江湖名流,你既想出這樣陰損的主意對付他們,我又豈能與你善了!”說罷,他又連著卸了單千秋一雙胳膊和另一條腿。此時單千秋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大雨將他的血液更快的帶走,他心裏明白自己已經無力回天了。
    汪老鬼解決了單千秋便轉過頭去尋找厲無痕。此時厲無痕和沈青紋已經解決了最後一個鬼奴,除了那個一直站在涼亭中的小姑娘,其餘的鬼奴已經被兩人斬了個七零八落再也站不起來。
    “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我這些鬼奴當年哪個不是響當當的江湖好漢,這才多麽一會兒便被你砍得七零八落。小子,我對你這具身子很感興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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