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劍歸藏,華發悲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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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氣如絲,宛若實質,蒙麵女子麵紗便立時迸裂,脫落在地,但見那女子杏眼中滿是驚詫和慌亂。
    “師父,住手,”青玄眼尖,一瞧那人容貌,忙不迭的大叫起來。
    瘋道人待瞧清女子容貌,也大驚失色,劍尖上挑,斬斷一縷青絲,狀若瘋魔,“綠綺?是你嗎?”
    漕幫諸人忙扭頭去瞧,但見那女子和瘋道人所托尋找之人甚是相像,不由的呆了。
    瘋道人雙手顫抖,劍都握不穩,“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是你嗎?”雙手不知是激動還是感慨,竟兀自顫抖不停,朝那女子臉上撫去。
    “滾開,”那女子眼中滿是羞憤,手中寶劍一揮,斬向瘋道人雙手,“你這醃臢老道,要臉不要,要殺便殺,拿開你的髒手。”
    兩行清淚汩汩而下,瘋道人走近幾步,“你是,你是綠綺”,待再走近些,忽又搖頭,“不,不,你不是,你不是。”
    “呸,老不羞,本姑娘姓李,不是什麽綠綺,你既不動手,那後會無期了,”轉頭一躍出了廳門,踏沙疾行,幾次縱躍便道了湖邊,留下一串爽朗的笑聲,天荒湖上早有快艇等待,頓時破浪遠去,“藏劍不過爾爾,遍觀武林,竟無一個好男兒,哈哈。”
    “且慢,”瘋道人伸手去招呼,激起陳年心事,掙紮起身,“噗”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竟是站都站不起來。
    “師父,師父,”青玄上前扶住瘋道人。
    “唉,”瘋道人驚醒,抬頭看見小徒的淚眼,“癲兒,那人呢?那人呢?”
    “走啦,瞧她年紀,分明雙十左右年華,定不是師娘,那手輕功,端是了得呢!”青玄抹抹淚,把師父攙扶起來。
    “大哥,你沒事吧?”柳重樓走上前,扶著大哥,“這些人怎麽辦?爹死因不明,在場的這些均有嫌疑,那妖女雖說與嫂…與嫂子有些相似,卻斷然不是的,隻可惜那妖女輕功甚好,似是觀星台的路子,何況外有接應,跑的飛快。”
    “二弟,”瘋道人雙手握住柳重樓的手臂,點點頭,扭身朝諸門派人說道:“諸位武林同道,我知各位來藏劍是為詢問掌門及同門被害事宜,如今諸位也瞧見了,家父慘遭賊人戕害,方才逃脫的女子定是細作,意圖挑撥武林各派相爭,煩請諸位細細思量,我藏劍斷不會以家父性命作兒戲,那日金翅峰上,家父被蕭無塵和顧夢白聯手合擊,中毒後倉皇脫身,此事家父親口所言,斷無虛假,”說罷一拱手,朝藏劍弟子頷首示意,頓時劍陣撤去。
    諸門派經此一事,皆是一頭霧水,眼見事有蹊蹺,便悻悻拱手離去,那楚家眼見大多人散去,便有萬千恨意,也隻得跺跺腳,抬起同門遺體,恨恨的離去。
    兄弟二人扶起柳蒼梧的屍身,瘋道人仔細看了下萬劍歸藏樓,大門緊閉,沒有動過的痕跡,“到底是誰,悄無聲息的殺人後,不留痕跡的遁走呢?”
    “二弟,那李姓女子很是可疑,天荒湖水路曲折,我這便追截,問個清楚,”瘋道人放開手,朝著柳蒼梧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扭頭望向青玄,“癲兒,為師顧不上你啦,畢生所學亦已相授,你且回翠微山吧,他日如何,就看你造化了。”
    “不,師父,我在此等你的消息,”青玄頓時急了。
    “也罷,有我二弟照拂,為師也可放心去辦事,如此便麻煩二弟了,這癲小徒得我真傳,閑暇時你二人可互相研討,”說罷提氣縱躍,箭射而出。
    “大哥小心,”“師父保重。”
    藏劍閉莊封湖,將柳蒼梧遺體移至萬劍歸藏樓後的劍塚內,闔莊上下掛白帶孝,青玄身為瘋道人的弟子,亦是披麻戴孝,為師尊守靈,直至五七過後,將柳蒼梧下葬,也不立墓碑,下棺處將玄鐵輝月劍插在封土之上,柳重樓在樓內設置靈位,青玄思忖這該是藏劍的規矩,也不置喙,隻是月餘過去,竟無師父一絲音信,端是憂心如焚。
    柳重樓見青玄甚得兄長器重,便將其安置在瘋道人故居,讓張嬤嬤照顧起居,也不曾慢待半分。
    待喪葬事畢,柳重樓帶著青玄進入萬劍歸藏樓頂閣,“小道長,兄長尚無子女,你是我兄長弟子,便如同我侄兒一般,兄長臨走之前托我照拂,你也不必拘禮,藏劍山莊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我就是你叔父啦,”重樓眼帶淚光。
    “叔父,師父他老人家這幾年在外殊為不易,前事不提,他一聽說藏劍有事,立時便回返助力,顯是未把您和師尊當外人哩。”
    “是啊,兄長文采武功勝我多矣,他這一走,藏劍的招牌怕是要毀於我手,唉,”重樓說罷眼淚止不住的流下,撲通一聲,跪在德勝公遺像前,“不肖弟子柳重樓,文不成武不就,愧對先祖。”
    “叔父,”青玄上前攙扶起重樓,“藏劍武學,博大精深,師父囑咐我將其武學心得向叔父稟明,想必假以時日,必有所得,”青玄也不藏私,將瘋道人所授九劍心得悉數道來,尤其提到德勝公當年縱橫疆場,造福萬民的氣魄胸襟,以遍曆世情而得得無上劍意,形神皆備,定神忘形的萬縷豪情,以及霜降之夜勘破歸藏的曆程細細道來。更是將《大黃庭經》中練氣法門及周流心得合盤告知,柳重樓聽罷頻頻點頭,牢記心頭,隻待日後慢慢習練。
    二人感情日篤,更是日日一起在樓前打坐練氣,觀摩德勝公手筆。殊不知人曆練不同,體會亦不相同,柳重樓自小在莊內長大,錦衣玉食,甚少變故,是以照本宣科,雖說武功精進不少,卻缺了疆場曆練,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青玄自小在馬背上長大,時常隨父兄北征敵酋,又經曆北孤城破,家恨國仇,是以每日觀摩,便如同那夜鬆濤怒吼,喋血廝殺,每日習練,殺氣日盛,是以重樓時常感覺冷氣森然,卻又不好言語。
    眼見秋露劍殘破不堪,重樓便提出要將其修繕裝飾一番,怎奈秋露材質特殊,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鐵石。
    “用這個吧,”青玄從包袱中取出戰刀,“此刀是我父親遺物,乃先帝所贈,師父待我如子,便將此刀融了,新鑄秋露,便似父親、師父常在身側,好叫我日日聆聽教誨。”
    重樓一瞧,確是把好刀,材質特殊,便燃了劍塚爐火,接駁秋露,新鑄劍鄂劍柄,如是三十六日,鍛造成功,配上鯊皮劍鞘,青玄不肯多加裝飾,抽劍一看,劍如秋水,刀劍合一,古樸森然,果然是不世出的寶劍,想起父兄師父,一時思念如狂,提劍怒喝道:
    鐵勒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北涼關。
    鐵衣百戰穿金甲,不破柔然終不還。
    長劍一劃,撫離相和,回落而擊,九劍八十一式信手使出,起初劍勢和緩,該是青玄思念親人,忽又如疾風驟雨,劍勢如電,劍氣噴薄而出,那人、那劍上之殺意讓重樓不寒而栗,劍塚諸劍,藏劍先祖埋骨之地的名劍皆發出嗡嗡劍鳴,似是應和,又似是共鳴,重樓一時看的呆了,自己習劍數十年,氣勢劍意竟不如一位十四歲的孩童,不由羞赧不已。
    待青玄吐出一口濁氣,將一腔難平之氣吐出,方才驚覺是在劍塚之中,隻見地麵青石地麵竟留有深淺不一的劍痕,頓時棄劍下跪,連連告歉。
    “賢侄,秋露在你手中,方不負了兄長美意,我習劍經年,若論劍意,差你多矣,兄長說的對,劍如人生,我差了劍意,有形之招未得其意,終究無法圓融如一,可歎德勝公早將其意留給後人,我等不肖子孫始終未能領悟這樓名萬劍歸藏的深意啊,”這中年人竟雙手作揖,朝著青玄深深一揖。
    “不可,叔父,”青玄忙將重樓扶起,老少二人凝視許久,惺惺相惜,繼而哈哈大笑,各有所得。
    轉眼過去兩個月,已至年末,青玄在莊內遍覽藏劍曆代掌門習劍筆錄,默默記誦,晦澀之處,更與重樓細細研習,互相拆解,在練氣習劍時頗有心得,武學一日千裏;柳重樓得青玄口述兄長大黃庭心法及青絲劍奧秘,早已突破之前桎梏關口,更兼得與青玄日日研習交流,同吃同住,心胸開闊,神思清明,多年愁思與焦躁一掃而空,內功劍法精進神速。
    這日用過午飯,青玄在樓前練氣兩周天,觀摩德勝公手筆,頓覺日日觀摩,日日所悟不同,正感慨藏劍世家武學浩瀚。
    “大公子來信了,”青玄被一聲高喝打斷,頓時忙不迭爬起身來,朝外奔去。
    “我師父的信呢?在哪?在哪?”
    從來人手上接過一片布片,恰好柳重樓也趕到,二人展開一看,隻見布上草草用炭筆寫道:“二弟,父親新喪,全賴弟靈前盡孝,有弟如此,為兄幸甚,追索月餘,怎奈此女狡詐,一路輕舟快馬,多有接應,為兄已循跡北上,已近長安,故倉皇留字。父親之上,我細想來,似有故布疑陣之嫌。二弟,藏劍不可一日無主,望弟承繼衣缽,封莊習武,樓前大字,劍意所在,望弟勤練,小徒癲兒乃故人之子,望弟多加照拂,若能相聚,再續情意,兄輕舟頓首。”
    二人將信反複讀了數遍,一問才知,此信從長安城郊的車馬行寄出,應是托唐門的車馬方才能送到藏劍山莊。
    “叔父,師父人單力薄,此信從長安送達,已過月餘,我擔心那女子出身觀星台,狡詐多變,如若師父循跡追出關外,更是獨木難支,我出身北孤,關外尚有族人,地形熟稔,不若我立時北去,尋著師父,也好有個照應。”
    “侄兒不可,且不說你年歲尚小,江湖經驗不足,便是那關外早已生變故,兄長托我照拂,我怎能讓你孤身犯險,”重樓忙搖頭。
    “小子雖年幼,幸得師父傳授武藝,尋常漢子哪能近身,若不讓我北上,便是在這莊上,也是寢食不安啊。”
    “侄兒啊,若兄長知道我讓你孤身離去,他日我有何麵目見他,你且寬心住下,待我托唐門諸位細加打聽,如有兄長下落,再去不遲,”說罷,重樓便令門房送走送信之人,打點妥當,關閉大門,更令莊中好手把好各處進出口,不讓青玄離去。
    當天夜晚,青玄在床上翻來覆去,擔憂師父安危,三更過後,便翻身起來,尋著一匹絹布,便把秋露劍纏上背上身上,帶上幾件衣裳,悄悄從窗口躍出,摸到師父帶他進莊的矮牆邊,幾下縱躍便出得莊來,疾行片刻,來到湖邊,見湖邊小船仍在,便駕舟而去。
    歸藏樓上,重樓長歎一聲,“此子性格堅忍,重情重義,端是和兄長一般無二”,便喚過值夜弟子,好生引導其出湖。
    青玄獨駕小船,憑著記憶行船,但見水道出路竟有提燈值夜巡湖之人,循著這些巡湖的燈光,等天光發亮,便遙遙見到陸地了,待小舟上岸,見到那岸邊有一小屋,屋外一匹駿馬,一人站在馬旁。
    “道長,暫莫躲藏,奉二公子令在此相候,”此人正是重樓弟子,“馬匹盤纏皆備,請小道長珍重。”
    青玄拱拱手,上馬一瞧,馬上一個褡褳,除了盤纏外,另有書信一封,書中交代各地與藏劍交好的門派世家,言明有需求盡可求助之類雲雲。
    青玄感慨,一切還是瞞不過柳重樓,下馬朝山莊一拜,便縱馬北去。
    京口瓜洲一水間。
    待青玄抵達揚州城,發現城門盤查甚緊,所幸青玄仍是道童打扮,也無甚身外長物,略被詰問,便入得城來,一路詢問,便到了瘦西湖畔的漕幫總舵,漕幫人手眾多,更兼與瘋道人交情不淺,便想著拜謁幫中前輩,好沿途留意瘋道人行蹤。
    輕叩院門許久,方才有人開門,“小道長來我幫何幹?”一門房漢子出言詢問。
    “小道乃瘋道人弟子,不知幫中諸位,或是魏、烏兩位護法可在?”
    “且稍待,”漢子回應後便入內稟告。
    不消片刻,隻見魏文昌出得門來,“原來是小仙長來了,快請進來敘話。”
    青玄隨魏長昌進了總舵廳堂,隻見去歲除夕還熱鬧非凡的漕幫總舵,此時冷冷清清,幫眾寥寥數人,也不好意思詢問。
    “小仙長,唉,自從須彌山一行,幫主不知所蹤,洪守備隨聖上北征亦下落不明,我幫中精銳為聖上輸送水師北上,烏大哥及幾位舵主不知死活,至今杳無音信,叫人好生憂心。那李存義登基後,對我漕幫北上的貨船盤查甚緊,眼看著漕幫數百年基業,岌岌可危,叫我等如何是好啊,”魏文昌滿麵愁容,唉聲歎氣。
    青玄一路跟隨瘋道人,對這場武林浩劫也親身經曆,原本想求助的話語倒也不好說出口,隻能陪坐歎息。
    “小仙長怎得孤身到此,恩公呢?聽幫中回返的兄弟說,恩公返回藏劍,主持大局,不知近況如何了?”
    “師父已北上,追索那女子而去,我正要前去助力,”青玄也不藏私,便將那日情形逐一道來,至於和重樓之間的種種便略去不提。
    “既如此,小仙長且在幫中歇息數日,待我修書一封,你帶去京中分舵,興許我漕幫能相助一槳。”
    “多謝魏大叔,”青玄十分欣喜,同時也感慨魏長昌未待言明便主動相助。
    在漕幫住了一宿,便不顧挽留,告別諸人,繼續北上。
    漕幫大堂上,魏文昌背負雙手,瞧著“靖海平波”的匾額,長長歎了口氣,便揮手招呼身邊心腹,耳語數句,那人點點頭,出門招呼數人,絕塵而去。
    長安回望繡成堆。
    青玄從長安城郊車馬行到城內酒肆客棧,一路打聽,自瘋道人入了城,便打聽不到半分訊息,想必師父追索倉促,未及好好食宿,去尋那漕幫分舵,卻見銅鎖緊閉,舵中竟無一人,直至到了北城門,使了銀子,遍訪近日值守軍士,才約莫打聽到一道士打扮得中年漢子出門北去。
    青玄約莫記起柳重樓曾說那女子武學似是觀星台的門路,想到曾隨大哥與許夢陽交手,那許夢陽似乎也是觀星台弟子,門派似在塞外,便一催駿馬,絕塵北去。
    一路過了武威、張掖、玉門,直至北涼,都無師父的一絲音信,即便是唐門的幾處車馬行,也未曾見到行蹤,越走心越慌,幾次夜晚都忍不住暗自落淚。因北涼城中多有相識,自己這北孤世子若被認出,斷無生理,若非仍有牽掛,早已仗劍入守備府刺殺那潘霜賊子。青玄哪裏知曉,如今這北涼守將早已換作郭開山,潘霜已封威武大將軍、寧遠侯,攜妻帶子,進京履職去了。
    青玄使泥灰髒了臉麵,扮作個落魄小道童,不敢住店,沿路化緣乞食,讓人以為是個尋找師父,尋求活路的可憐道士。
    如此在城中十數日,皆無師父的半點蹤跡。這天晚上,在城北一馬廄中躺著,想著出了北涼便是關外了,那亂石林與一線峽也不知是否已戒嚴,要想出去,便隻能在亂石林往西,翻越大山,繞過北孤城,然後再折而向北,去梳玉河了,那觀星台具體位置不甚明了,不若去鐵勒山腹族中故地,興許鐵格大叔知道,如此便下了決心早早歇息。
    眼見到了年節,家家張燈結彩,天增歲月,自己孤身一身,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次日,便在城中小攤中置辦了幹糧,出城北去,一路疾行,繞過亂石林,向西數百裏,眼見無路可走,隻得將馬兒解了韁繩,任由其離去,抓著藤蔓,踩著怪石攀峰而上,所幸這幾年練氣習劍,功力不凡,歇歇停停,如此數日,便攀山而過。青玄在山巔感慨,明月帝見識果然不凡,築城北孤嚴防北酋端是步好棋,這群山陡峭,騎兵如何能過?便隻得一線峽一條孤道,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
    下山後也不敢懈怠,不停趕路,趕到梳玉河時,不時見到人馬遺骸,看衣甲裝飾,有鐵衣軍,亦有柔然、韃靼和突厥的,河邊開闊地,烏鴉呱呱直叫,竟有千餘屍骨無人收拾掩埋,任由啄食的隻剩白骨,不由悲從中來,想到父兄罹難,更是恨意重生。
    一路趕到鐵勒山腹,見牧場早廢,野草人高,那馬廄草房皆焚成灰燼,頓感不妙,山腹故地入口早被亂石封死,尋到兒時嬉戲的狗洞而入,哪有一個人來。
    “鐵格老叔,鐵格老叔,”青玄在穀中大聲呼喊,偌大的山腹,帳篷木屋盡數被毀,地麵殘留的都是被梵燒的痕跡,待尋到山腹深處,不由“啊”的大叫起來,雖說山腹常年嚴寒,但眼見那數百族人的屍骸竟被人堆疊在穀中窪地,惡臭衝天,哪裏還能分辨麵目,早已腐成一堆爛泥。
    “潘霜老賊、李存義惡賊,我敕勒族與你不共戴天,我李青玄,不,我斛律青玄有生之年必要屠盡北涼,踏平長安,用爾等狗頭祭我全族亡魂。”
    青玄眼見全族被殺,雙目赤紅,大吼大叫,血氣翻湧,仰天長嘯良久,一腔子熱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噴出。而後萎靡在地,淚如雨下,“到底為了什麽?阿爹、大哥、阿姊,到底為了什麽?”
    李青玄已死,活著的,隻有斛律青玄。
    青玄幾日不吃不喝,砍伐樹木,將穀中族人屍首梵化,避免被野鴉餓狼繼續啃食,而後頭也不回,往西北而去。
    從江南出發,過了鐵勒山,數月已過,塞北嚴寒,天上飄起鵝毛大雪,一個瘦弱道童背負長劍,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背影羸弱而孤獨。
    “好大的雪啊,”青玄再也走不動半分,便找了棵胡楊樹,摘下蒙眼的白紗,躺在樹下,折了些許枯枝隔了雪地,合衣臥下,這天地一色,哪裏還能分辨了方向,也不知朝北走了多久,加之雪色刺眼,即便蒙了白紗,一日下來,眼睛也是生疼,想著想著,便合眼睡去。
    夜雪初積,翠樽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夢中的一抹嫣紅不是新梅,那便該是父兄與族人的熱血,對,是血,樹下的少年顫抖的手緊握懷中的劍柄,瑟瑟發抖。
    “你這廢物,倒是快些去探探路,”這漫天冰雪中,卻有四位年輕人在雪地中艱難前行,其中前行的一名男子被身後的男子嗬斥著。
    “趙師兄,大家都是同道,不要如此,”右手邊一溫婉女聲響起。
    這四人衣著普通,白巾裹頭,身披蓑衣,但其中兩位麵如皓月,唇紅齒白,顯是女扮男裝,刻意裝扮的。
    “張師妹,你不知道,這廝在派中便是一無是處,若不是其他師弟去了西邊,我才不願帶他出來,他那點微末武功,便是給我們提鞋都不配,”其中那名高大英俊的男子說道。
    原來,這說話之人便是武當趙震宇,身為武當首徒,在須彌山上嶄露頭角,倒也為江湖新秀,為各派熟識,兩名女子分別是花間派溫晚照,昆侖派張嫣然,那被趙震宇嗬斥的,卻是武當派的沈惟仁。
    這沈惟仁在武當弟子中入門較早,輩分不低,平日裏師弟們皆以二師兄相稱,怎奈平時沉默寡言,於武學上不喜跟隨師父習武,隻習得武當入門的太極劍三十六式,於高深的紫霄劍更是毫無興趣,平日裏盡躲在紫霄宮藏書樓內鑽研些雜學,私下裏被師弟們不齒。純陽真人曾問他為何不喜習武,這沈惟仁竟大言不慚,說武當隻太極劍入眼,那紫霄劍法皆為後輩臆造,銀樣鑞槍頭,須知這入門太極劍招式簡單,劍勢舒緩,便是強身健身尚顯不足,氣的純陽真人狠狠鞭笞了一頓,好在事後念其本性淳樸,眼見不是習武之材,便聽之任之,著力培養大弟子承繼衣缽。
    自從各派掌門失蹤後,門下弟子紛紛北上南下,多方打聽,在北涼關,四人機緣巧合下遇上,反正北上目的一致,索性便結伴同行。
    “師兄,兩位師姐,前方有片林子,到林中找個避風的地方歇歇腳吧,”前頭探路的沈惟仁輕聲說道。
    “那還不快去,真是廢物,”趙震宇不耐煩道,一轉頭,便換了副臉色,“兩位師妹,咱去前頭歇歇吧,”對著兩位如謫仙子般的女子,這趙震宇一路可是端足了師兄的架子,服侍周到。
    尋到林中幹爽之處,沈惟仁刨盡積雪,拾掇枯枝,燃起篝火,將隨身幹糧烤熱,分給諸人,待諸人食罷,也不計較,啃著硬饃,就著雪,掏出本《吳子兵略》靠著火光瞧了起來。
    “你們瞧瞧,正經武學不習,成天介的看些雜書,也不知師父怎的就讓他寄身武當,”趙震宇不屑一顧,兩位女子雖心中不滿這大師兄一路苛責師弟,想來畢竟是人家家務事,但瞧著這沈師弟腳步輕浮,麵色黧黑,顯是無甚武學根基,倒也存了三分慢待之心,何況這是武當家事,對於趙震宇所為,也不置喙,不曾想倒增長了其氣焰。
    “呀,這是什麽?”張嫣然原本靠著胡楊樹歇下,發現身下一物竟能動彈,嚇得不輕。
    眾人被他叫的一驚,抽劍跑來一看,原來積雪下來竟有一活物,仍是沈惟仁被趕去撥開積雪一瞧,不是那青玄又是誰?
    “是個人,諸師姐莫驚,”沈惟仁搖搖雪下的人,“是個道童,渾身凍得僵硬”,便托起青玄,湊近篝火。
    許是感覺到篝火溫暖,青玄蜷縮其身子,緩緩睜開雙眼,便瞧見一麵色黧黑的男子,仔細一瞧,竟也是個道士,“是師父?”
    “小兄弟,醒醒,”沈惟仁嘿嘿一笑,“凍傻了吧,來,吃個饃,暖暖身體。”
    “多謝道兄,”青玄伸手接過半張饃,掙紮了許久,竟起不來身。
    沈惟仁伸手一摸,“呀,好燙,小兄弟,你別是凍壞了,師兄、師姐,可否將隨身風寒藥物恩賜些許?”
    “咱傍身藥品本不就不多,偏你要做好人,沒有,”趙震宇嗬斥道。
    “沈師兄,我隻隨身帶些金瘡藥,”溫晚照和張嫣然均搖搖頭,習武之人出門,哪裏用到風寒藥物了。
    武當派倒是有些靈藥,怎奈趙師兄不肯給,沈惟仁歎口氣,隻得脫下外衣,裹住青玄,添些柴枝,讓篝火旺些。
    青玄隻因眼見滅族之恨,氣血難平,兼之一路疾行,進食甚少,今夜臥雪受寒,噩夢連連,方才病倒,以他如今的修為,尋常風雪哪能讓他倒下。
    吃下半個饃,喝下沈惟仁燒開的雪水,清醒許多,暗運心法,遍行九周天,直至天光發亮,便已神思清明,苦痛皆消。
    振落肩頭雪花,將蓑衣披在沈惟仁身上,添了添柴,旺了篝火,青玄便直其身來,見這天地一亮,雪停日出,天地一色,雪色耀眼非常,不由感慨“多麽熟悉的氣息啊,往昔年年北去練兵,這雪景、這氣息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家族不在,今後該何去何從呢?”
    “小兄弟,你大好啦?”黧黑的道士睜開眼,緊緊身上的蓑衣,咧嘴笑道。
    “多謝道兄啦,”青玄昨夜雖渾渾噩噩,卻也依稀知道這麵色黧黑的道士相助之事,這人雖說其貌不揚,眼眸清亮,眼角帶笑,倒不似那庸俗之輩。。
    “同是天涯淪落人,小兄弟不必客氣啦,不知怎麽稱呼?”沈惟仁邊問邊遞出個麵餅。
    青玄卻未伸手去接,而是拱拱手道:“我是翠微山聽鬆閣的癲小道,師兄喚我青玄也行,那是我俗家名姓。”
    “癲?那我叫你青玄兄弟吧,我是武當的沈惟仁,來,吃個麵餅墊墊肚子。”
    “你倒是慣會慷他人之慨,”趙震宇醒了,不由嗬斥道。
    “沈道兄,不必了,我去林中尋尋,好歹獵些吃食,”青玄見這沈惟仁被嗬斥,情知其難處,這趙震宇他是認識的,武林大會代表武當出戰,原以為是個翩翩君子,倒不知如斯小氣。若是在那市井鬧市,趙震宇為顯俠義,一擲千金也是有的,在這冰雪厄境,才是本色體現。
    青玄自小便在塞北摸爬滾打,對這天氣見怪不怪,撿了些石子,在胡楊林中輕身穿行,尋那些避風的樹底石下,刨洞挖坑,不一會便驚起灰兔雪雞,拿石子瞄準投擲,這本就是敕勒族人的生存本領,更不提眼下青玄武功精進,不一會便獵的一隻灰兔、兩隻雪雞。
    待青玄提著獵物回來時,那四人驚得呆了,一路涉雪遠行,萬物寂靜,哪裏見到半個活物,這小道有何能耐,竟能在這雪地獵到野味?
    青玄朝著幾人拱拱手,算是招呼,拉著沈惟仁,便到一旁,拿小刀剝離雞兔,收拾妥當,再用積雪擦洗幹淨,便拾掇些枯枝,從那灰兔洞中掏了些幹草,升火燒烤起來,青玄從包裹中掏出一塊鹽塊,拿刀磕了一小撮,在石頭上碾碎,撒在上麵,不一刻,肉香飄來。
    待烤的金黃,將一隻雪雞遞給沈惟仁,沈惟仁微微一笑,便起身送與兩位女子,“兩位師姐,這是青玄兄弟新獵的,來,吃些吧。”
    兩名女子許久未沾葷腥,見沈惟仁如此做派,到有些難為情,起身略福一福算是致謝,分而食之。
    趙震宇麵上雖不言語,暗自吞了吞口水,沈惟仁倒也厚道,將半隻灰兔奉上,也不計較這師兄連謝字都沒有,見他風卷殘雲的吞下,這才走到青玄身邊。
    青玄朝他微微一笑,兩人分食了一隻雪雞、半隻灰兔,肉食下肚,喝了碗燒開的雪水,倍感舒適妥帖。
    “小兄弟,我是昆侖派張嫣然,多謝小兄弟了”?,“我是花間派溫晚照,多謝小兄弟”。
    “多謝,”趙震宇一拱手。
    “師兄、師姐,這位小兄弟是翠微山的青玄小道長,”沈惟仁代為介紹,扭頭問道:“小兄弟,這冰天雪地的,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青玄拿雪搽了搽滿是油膩的手,說道:“我也不知,我是找我師父去的,也許要去燕然山,也許是其他地方。”
    “尊師是?也在武林大會中失蹤了?”
    “倒也不是,師父出關尋人去了,我擔心他一人許有危險,故前往助力,”青玄一時也不敢將柳輕舟說出,隻說師父是翠微山的老道長,瘋道人多年未在江湖行走,世人隻知柳輕舟,瘋道人的名諱除熟識的,倒也鮮有人知。
    “既如此便結伴同行吧,我們正要前往燕然山左近打聽消息,”張嫣然和溫晚照覺著多個人多份助力,便邀請同行,“趙師兄,你看呢?”
    “也好,”趙震宇見兩位女子如是說,也不好駁了麵子。
    “趙師兄,你說各派掌門武功高絕,便是中了毒,也絕無束手就擒的道理,何況要將諸派掌門劫掠而去,難道那觀星台有如此能力?”兩名女子便走便說道。
    五人繼續往北,行了數天,一路子這個問題早已討論無數遍,哪裏有個定論。
    “兩位師妹,為兄也百思不解,那日金翅峰頂,將諸派掌門劫掠遁去,原以為是藏劍搗鬼,如今柳蒼梧亦被襲身亡,就是那蕭無塵和觀星台諸人,亦是不見蹤影,叫人好生費解,便是蕭老怪要這盟主之位,隻需技高一籌,擄掌門作甚呢?如今這局勢,便是他蕭老怪要當著盟主,也是空話,誰願奉他號令?費解費解。”
    五人也不識得道路,全賴那昆侖派張嫣然帶有司南,白天依著司南,晚上對著北極星,隻是認準方向,折向西北而去。青玄對塞北地形頗為熟悉,一路上被積雪覆蓋的明溝暗壑全賴青玄提醒,眾人屢次化險為夷,更兼得總能在無垠雪地獵得些野味,大大改觀了每日雪水就饃的飲食,眾人對其看法大為改觀。
    每日歇下,青玄見這沈惟仁總是變戲法似的掏出本書來,《吳子兵略》、《太公兵事》、《山河舊誌》、《神農本草集》等,兵農工商醫應有盡有,不由好奇,一問才知,這位武當二師兄竟隨身帶了十數本雜書,左右閑來無事,便跟著沈惟仁讀讀解悶。
    瘋道人曾言,武技本是小道,萬物皆有道,故在翠微山便讓在習練心法之餘通讀些經史子集、醫書雜論,通古今、知世情,於武學修為大為有益,好過閉門造車,隻習招式,不知變通。隻是苦於瘋道人時常外出買醉,文中晦澀之處無處解惑,便借著機會向沈惟仁求教,邊讀邊問,竟將昔日不解之處悉數求證清楚,一時欣喜不已。待農醫工商讀罷,便就些兵法韜略、縱橫捭闔學說向沈惟仁細細求教,結合塞北地形地勢,往往能舉一反三,讓沈惟仁刮目相看。殊不知青玄自小生於此地,年年隨父兄北征數百裏,各族風情、沿途地勢早已了然與胸,一路行來,感情日篤,便私下結交,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趙震宇本就不待見這位二師弟,眼下見這新來的小道和他打成一片,成魔似的不睡覺,每日就著月光說些雜談軼事,既鄙夷又煩躁。倒是那兩名女子,見這一大一小兩個道士,成日的膩在一處,談笑風生,頗覺有趣,有時也湊近討論一二,說到趣事,往往笑成一團,孤立了趙大師兄,使其更增厭惡。
    如此過了月餘,仍是滿眼冰雪,兩名女子和趙震宇皆有恍惚煩惱之意,不知何時到頭,青玄和沈惟仁倒不以為意。
    這天夜間?,五人在一處山丘背風處歇下,怕吵到三人,兩人宿在山丘另一側,青玄心頭藏不住事,便直接明了的問道:“沈師兄,你今年年歲幾何?”
    “我二十有五了,你呢?”
    “我今年十五,那我以後我便稱你沈大哥吧,其實我姓斛律,不是中原之人。”
    “那有甚相幹,青玄小弟。”
    “沈大哥,我觀你博聞強識,思維敏捷,斷不是呆板木訥之人,為甚趙師兄總說你一無是處,便是那武當武學,你若要學,該是不差他分毫的?”如今二人兄弟相稱,青玄還是把心中疑慮說了出來。
    “小弟,不瞞你說,我寄身武當多年,非不願學,隻是去的頭兩年便熟稔師父教授的各路劍法,隻是後來越練越覺得別扭,總覺得那些招式華而不實,似有缺陷,少了意境,一味求其形似,不夠灑脫自在,倒是那無人問津的入門太極劍頗有意思,舒緩空靈,是以每日習練,同門時常取笑我,我也不以為意。”
    “沈大哥說的對,我師父時常教導我武學須求神忘形,最重意境,先練有形之招,後悟無形之意,劍招是小道,劍意才是大道,體味人生百態,方能放下自在,參悟劍意,劍意通達必能自成一劍,風月也是給養、山河可成倚仗,一味求招式華美精準,往往連成牽線木偶,一旦臨陣對敵,不知變通,變成了土雞瓦狗,”青玄把瘋道人所授娓娓道來,初始聽來還不甚明了,最近跟著沈惟仁讀書求教,與瘋道人所言印證,頗以為然。
    “青玄小弟,你這師父當真厲害,他說的不錯,我一直如是想,隻是闔派無一人願信,如今看來,你我倒是知音了,小弟,你看我這太極劍,”沈惟仁嘿嘿一笑,撿起一根枯枝,慢悠悠的舞起來。
    其實這太極劍招極為尋常,便是那武當山下樵夫,也會耍上幾招,權當活動筋骨,劈、刺、撩、抹、斬、圈、擊、點、格,三十六式使來,招式並不連貫,其狀笨拙。
    “如何?”一套使完,沈惟仁微微一笑,黧黑的臉上滿是笑意,“實話實說,小弟不必顧忌為兄顏麵。”
    “單論招式,確實不像一套劍法,倒像是醉翁舞劍,你方才那身段眼神,像極了我師傅醉酒後在觀前手舞足蹈的樣子,哈哈,”青玄也不冠冕堂皇,實話實說。
    “說的對,這套太極劍既不連貫,也欠美觀,但是小弟你想,那簡單的劈刺撩斬卻是劍招對敵的最終目的,我前些年翻閱門中典籍,在祖師紫衣真人的起居錄內讀到這句話:中秋之夜,祖師醉飲,踉蹌間拔劍指月,大呼道,紫衣高歌,發問嫦娥,良夜懨懨,不醉如何?而後在庭前舞劍,大喝道,劈刺撩抹、斬圈擊格,連舞三十六劍,醉臥月下,大呼太極圓融,當冠絕天下。太極劍之名便來源於此,這套劍法便被弟子們記下,左右習來,竟平平無奇,便將之作為入門劍法教授,百年來,鮮有人問津。”
    “也就大哥你會去讀些派中先輩的起居錄,把這祖師醉劍當成寶,尋常哪有人問津?”青玄笑道。
    “是啊,門中師兄師弟,一入門便如饑似渴的專研高深劍術,偏我異於常人,我不願習練,便被視為異類,這些話是第一次對人說,”沈惟仁神色黯然,繼而長舒一口氣,“如今能與小弟分說,當是緣分哩。”
    “沈大哥,你且瞧我耍一套給你看,”青玄拾起那根枯枝,信手使來,頓時藏擊回撫諸般劍訣使來,連使九劍,似藏非擊,不求招式貫通,招隨意至,也不見怎麽繁瑣,也是那般輕盈使來,便有劍氣如絲,連綿不絕,同樣隨意出劍,隻是招式更為輕盈柔美,劍勢雖不連貫,偶爾一劍竟是半招,下一式便承接而來,連使數遍,劍氣氤氳,祥和而磅礴。
    “端的好劍,”沈惟仁雙眼放光,拍拍屁股上的雪渣,“小弟,此劍劍意高深,雖劍式祥和,然其意其勢浩然磅礴,端是高深劍法,我雖習劍甚少,但略能體會出此劍與我那套劍法頗有相似之處。”
    “我師父為其取名青絲劍,”想到師父,青玄不由黯然神傷,這瘋老道到底去了哪裏啊。
    沈惟仁臨月而立,沉默半晌,腦中仔細回憶自己浸淫多年的三十六式笨拙劍招,想到紫衣祖師醉月舞酒,恣意灑脫的那般場景,“太極圓融,太極圓融”,獨自喃喃自語,如此再三,便大呼道:“小弟,你且再將你那套劍法使來。”
    眼見這位老兄目光灼灼,臉漲的通紅,青玄應了一聲,笑道:“沈兄,瞧仔細了”,也不用那枯枝,自背後抽出秋露,一振長劍,玎璫錚鳴。
    “落離相依,晴空一鶴排雲上;附回相續,風雪倦鳥忽南歸。”
    “小弟,再使來。”
    “好,大哥,你且瞧仔細了,”青玄隨意出劍,竟與前次所使截然不同,忽落劍訣,忽離劍訣,忽擊忽回,忽附忽空,也不依定式,有時起手是中宮直入的擊劍訣,長劍剛出,竟就式一抹,手腕翻轉,劍尖回撩,成了離劍訣,如是再三,靈光乍現,竟模仿沈惟仁,舞起了那武當入門劍法,擊刺格洗,撩圈斬抹。
    沈惟仁見狀,便拿起枯枝,再將太極三十六式依次使來,一遍遍的重複,好讓青玄看清楚。
    月光照在雪地上,分外明亮,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如此一個時辰,兩人丟下手中物事,同時倒在雪地上,哈哈大笑。
    山那頭的趙震宇翻了翻身,嘀咕道:“兩個瘋子。”
    沈惟仁滿臉通紅,雙手雙腳在雪地上拚命劃拉,激動非常,“我懂了,我懂了。”
    青玄在雪上連連打滾,也不管冰雪沾了滿頭滿臉,叫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兩人亂吼亂叫一通,忽的蹦起身來,緊緊擁抱在一起,“大哥”、“小弟。”
    待片刻過後,冷靜下來,沈惟仁心仍然撲通撲通的緩不下來,激動說道:“小弟,這些年來,我日日研習典籍,天文地理,無所不讀,三教九流,無不鑽研,便是想揣摩師祖之劍,這三十六式便是倒過來也熟稔非常,也曾懷疑或許是祖師醉酒信手使來,並無甚特別之處,今日見你劍式開闔有度,毫不拘泥於形,隱現浩然之氣,忽得一個激靈,明白一二。”
    青玄也是難捺喜悅之情,回到:“我們一起說,看是否心有靈犀”。
    兩人同時遠眺夜空皓月,大喝道:“良夜懨懨,不醉如何?”
    哈哈,兩人同時倒下,兩手一握,哈哈大笑。
    那邊三人皆被驚醒,驚詫莫名,哭笑不得。
    青玄輕聲道:“紫衣真人乃數百年前江湖傳奇人物,心胸氣度,文采武學必是當世翹楚,那夜月醉舞,分別不是練劍,那三十六式分明是無上劍意。”
    “不錯,小弟,我亦如是想。”
    “大哥,我也不瞞你,去歲霜降之夜,我與師父在翠微山頂,聆聽天風鬆濤,師父悟出九劍歸藏之意,也是隨意一劍,便有天地之威,那一刻,我師父宛若劍仙臨凡。對了,實言相告,我師父便是昔年名動天下的藏劍大公子柳輕舟,”青玄將柳輕舟的往事娓娓道來,更將瘋道人如何領悟,如何教授之事悉數告知。
    沈惟仁將這小兄弟感情誠摯,也不藏私,將這些年在武當所悟和盤托出,兩人於武學於世情多有共鳴,當下便在皓月見證之下,結為異性兄弟。
    兩人皆已明晰,紫衣真人三十六式劍法本是劍術最簡易的招式,本無特殊之處,更稱不上高深劍法,但其指劍問天的氣度和豪情,除暴安良的品性,百歲高齡曆盡滄桑、洞悉世情的情懷和抱負,不拘於形、不礙於情之劍才是武當最高深之劍意。
    這些年來,除了父兄阿姊、師父瘋道人,青玄第一次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便將身世如實告知,更將這幾年的經曆分說仔細,說到傷心處,兩人皆已淚目。
    沈惟仁隻言自己本是南楚遺民,國破家毀,自幼棲身武當,也算是孤兒一個,族人盡皆死於兵禍。
    兩人道盡傷心事,不免抱頭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