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鉤月寒,金刀血未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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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孤一戰,柔然在左翼,兵力最弱,是以最先被破,達曼可汗領著殘軍亡命般淌過梳玉河,天幸當日鐵衣軍追截到梳玉河北岸便勒馬,回身再戰突厥、韃靼,千餘柔然殘兵才得以逃出生天。
    “兒啊,你幾位兄長均喪生北孤,我數萬柔然精騎隻剩這千餘親衛,阿爹無能啊,”達曼可汗躺在大帳之中,塌前圍滿了哭哭啼啼的大小閼氏。
    “哭什麽?父汗還沒死呢,”滾出去,達曼可汗的長女達曼桃園大喝道。
    眾閼氏聞言一驚,拿衣袖拭幹眼淚,也不敢插話,不情不願的退出王帳。柔然可敦去世的早,這達曼桃園乃是可敦長女,雖容貌出眾,卻不愛紅裝愛武裝,平日裏舞刀弄槍,最喜跟隨幾位兄長遊獵,弓馬頗為嫻熟。
    “兒啊,你若是男子,勝你幾位兄弟多矣,怎奈阿爹不聽你言,被那金銀珠玉蒙了雙眼,害死了那麽多族內精壯,折損了那許多牛羊,這天寒地凍的,怎麽熬啊,”達曼可汗老淚縱橫。年前聽信了突厥使者的蠱惑,更被那數十車的金銀迷了心竅,三族摒棄世仇,歃血結盟,舉全族精壯南侵,做著與大魏皇子裏應外合,入關劫掠的美夢,那如山的珠玉,那滿城的美人,那滿倉的糧草,結果….
    “父汗,都是那該死的中原人李存義,背棄誓言,長生天會懲罰他的,眼下我族遭遇重創,便是那突厥、韃靼亦不好過,當務之急,便是收攏牛羊,加強戒備,怕是那兩族會乘火打劫,咱這點家當,可再經不起折騰啦,”達曼桃園雖為女子,卻非那扭捏之輩,自父汗折返,便知事敗。
    “大事不好啦,突厥人來啦,”帳外一女子慌慌張張的跌進帳中。
    達曼可汗一聽,頓時進氣多,出氣少,急的昏厥過去。
    “父汗,父汗,”桃園也顧不上許多,提起彎刀,抄起那女子,喝道:“照顧我父汗,”便出帳上馬,呼喝連連,招呼族人。
    這天寒地凍的,水草早被積雪覆蓋,三族南侵,大多牛羊均隨軍充作口糧,可奈李存義陣前撕毀協議,三族不僅損失大部精壯,便是那百萬頭牛羊,也盡數丟失,如今為求活命,誰還管那歃血之盟,活下來,才是草原的王道。
    桃園堪堪集結了數百馬隊,那突厥的箭矢已至,“柔然的兄弟,殺啊,”桃園一抽彎刀,率先縱馬相迎。
    柔然人倒也彪悍,情知若是不抵抗,妻女必淪為奴隸,受異族役使,族中車輪高的男子,斷無生路,便嗷嗷吼叫,呼喚族人,出帳應敵,突厥人馬也不甚多,約莫千餘,雙方先抽弓疾射,彼此壓製戰馬衝勢,待到一箭之距,便掛馬抽刀,摘盾持槊,準備廝殺。
    兩族戰法類似,拚的便是實力,隻聽“嘭”的一聲,戰馬撞擊,那腦漿熱血便在陣前蓬出一團血霧,雙方短兵相接,絞殺在一處了。
    桃園倒也悍勇,左手持盾,右手握刀,矮著身形,一個鐙裏藏身,自下劈斷一突厥馬腿,彎刀接著一撩,那突厥兵尚未落地,便身首異處,而後左腳勾住馬鐙,左手鐵盾一削,便削斷左側一人的脖頸,動作連貫。
    柔然人眼見這位公主悍勇,均嗷嗷的吼起來,接著,柔然帳中的男丁眼見外族入侵,均跨上矮馬,握著彎刀,殺將出來。
    突厥人雖一路奔襲,但這隊精騎均是王帳親衛,號稱“草原幽靈”,雖老可汗莫咄賀死在梳玉河畔,眼下由其二子、突厥新可汗阿史那賀魯帶領,若單輪其裝備戰力,仍可草原稱雄。
    桃園殺了三個來回,眼見著身邊族人一個個栽落馬下,不由心急如焚,一刀劈殺一人,撥馬回轉,呼喝連連,招呼族人,抱團而戰。若論人數,柔然略占優勢,但這隊突厥親衛戰力悍勇,更兼裝備精良,隻鏖戰半日,柔然人便倒下大半,雙馬均是人困馬乏,收攏陣型,對峙起來。
    戰馬口鼻白氣噴薄,馬蹄不停刨著濕滑的雪地,阿史那賀魯便握著彎刀出陣喊道:“該死的柔然人,隻要你們奉上一萬牛羊,本汗即刻撤走,不與你等計較,不然,我定屠爾全族。”
    陣中柔然人左右相顧,不少年輕孬娃麵麵相覷,不由猶豫的望向身邊的叔伯兄長。
    “滾犢子,咱兩族之仇也非一日,我能信你?這一萬牛羊若給你了,好喂飽了你們這群餓狼繼續啃食我族?要戰便戰,便是死,我柔然也要戰至最後一卒,用你們的屍首,肥沃我柔然的土地,”桃園彎刀一舉,朝著身邊的族人吼道:“你們忘了這群餓狼是怎麽屠殺你們的兄弟,淫邪你們的姊妹,搶走你們的牛羊了嗎?多少族人的屍骸還埋在這片雪地之下,他們便是死在這群餓狼的彎刀之下,這群貪婪的惡鬼,一旦你放下讓他們畏懼的彎刀,你們隻能哭著迎接死亡,在冰雪嚴寒中腐成爛泥,握緊你們手中的彎刀,拿出柔然男兒的血性,便是死,我也會死在你們前麵”。
    桃園彎刀一指,“寧做戰死之鬼,不做哭泣之奴,殺。”
    “嗬呼,殺啊,”柔然人聽罷,情知不死戰,便死亡,這些草原漢子為了生存,隻能拚死搏殺。
    阿史那眉頭微皺,他隻想武力震懾一番,強征些牛羊,未曾想柔然人竟為了萬頭牛羊,連命都不要。其實他哪裏知道,柔然若給了萬頭牛羊,便是這個冬季,怕是便要餓死半數族人,突厥畢竟占據了塞北水草最豐美的牧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北孤戰敗,柔然早已是強弩之末,隻能熬過這個冬天,再做打算,故此桃園隻能死戰,才能守護族人。
    雙方均是弓箭開道,桃園意識到突厥人戰力遠勝於己,不可硬拚,便充分發揮馬快的優勢,不再直接短兵相接,而是帶隊兜轉,用弓箭壓製,呼喝連連,柔然人便馬上傳訊,跟著公主邊奔襲邊引弓,突厥來追,便回身射殺,突厥稍退,便即兜頭趕上,阿史那幾次提兵截殺,怎奈長途奔襲,加之半日鏖戰,馬力稍乏,一時竟趕不上柔然矮馬,氣的他拿馬鞭狠狠抽打隨從。
    本以為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拿下柔然,怎料這回柔然人並不硬拚,突厥這方不停有人落馬,眼見死傷不下三百,氣的阿史那再也不管柔然大隊,抽出彎刀,呼喝全軍,不避柔然箭矢,誓要截殺桃園一人,公主被擒,柔然必潰。
    “抓住這妮子,看本汗如何炮製她,”阿史那暴跳如雷。
    “嗷嗷,”突厥人紛紛撥轉馬頭,引弓射箭,截斷桃園歸路,將柔然馬隊從中截斷,而後盡提鐵騎,朝桃園追去。廣袤的雪原之上,隻見一隊人馬不停回身阻擊,中間一隊鐵甲精騎亡命般追擊,鐵甲精騎後麵又綴著一隊人馬,互相追逐廝殺,好不壯觀。
    桃園騎在馬上,寒風如刀,割在臉上生疼,眼見身後突厥人窮追不舍,雖然自己率隊兜兜轉轉,意圖與族人合兵一處,怎奈突厥人卯著勁不停阻截,就是不讓她回返合兵,身邊族人不停減少,那突厥人仍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塞北之夜,哈氣成霜,衣甲上的血跡早已凍硬,渾身血汗凍透了貼在身上,冷的讓人發抖。月上東山,大半日縱馬狂奔,怕不是已跑出數百裏了,桃園左右一看,左右隻餘五名親隨,月夜下仍可遙遙見到一隊突厥人隱在不遠處,馬蹄隆隆。
    轉過一個小丘,見到遠遠有片胡楊林,桃園聽見坐下戰馬鼻息厚重,不耐負重,便忽的勒馬,跳下馬來,“快下馬”,她連連呼到,五名親隨聞言立時提韁駐馬,“阿巴茲,幾位兄弟,我柔然矮馬雖快,但不耐久戰,如今快至馬力極限了,突厥窮追不舍,快,將馬趕跑,我等藏身此處,待突厥人走了,我等繞路返回族中。”
    幾位族人不及細想,戰刀一拍馬臀,戰馬吃痛,亡命般向遠處逃去,幾人往山丘後背光角落的積雪內一鑽,待得片刻,便見數十騎呼嘯而去。
    等馬蹄漸遠,呼喝聲止,天地忽然一靜,“也不知族人如何了?”桃園鑽出來,拍拍身上的冰雪。
    “公主,族人定是追上突厥大隊,咬住廝殺了,你瞧,追了半日,隻有這數十騎趕來。”
    “如今,我們快些回返吧,”桃園整了整衣甲,渾身皆已凍得僵硬。
    “公主,突厥人若發現有異,定會回返找尋,這雪原夜晚,月光透亮,我們棄了戰馬,怕是沒走多遠,便會被趕上,”阿巴茲搓搓雙手道。
    “不錯,積雪難行,咱們人寡力薄,我見那邊有片胡楊林,不如尋個樹洞坑穴,暫避一避,等族人尋來”,另一親隨說道,其餘幾人都點點頭,顯是認同。
    桃園轉念一想,也覺此法妥當。幾人也不敢在雪地貿然行走,沿著馬蹄前行,待快到胡楊林時,桃園快步入內找尋避身所在,阿巴茲領了一人,邊走邊回身撫平雪地的腳印,端是謹慎非常。
    “咦,快來”,幾人跟上一看,隻見有棵偌大的胡楊樹邊有個石堆,下麵有個不大不小的洞,其上積雪仿佛被人挖去,“快進去”,桃園招呼族人,幾人擠在洞內,雖說不能直立,卻也能勉強容身,隻是這穴內臭氣熏天,想必是熊羆餓狼的巢穴,洞內地下還有不少動物骸骨。
    “公主,你們在洞內暫避,我去樹上放哨,如瞧著族人,我便喚你,”阿巴茲待公主入內,便使些枯枝擋了洞口,再覆上冰雪,留下一個不顯眼的透氣孔洞,然後便翻身攀上樹冠。
    這幾位親隨皆隨父汗征戰多年,所慮細致,桃園心生感動,怎奈畢竟是女兒之身,一日奔襲鏖戰,早已脫力,便昏沉沉打起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得戰馬嘶鳴,金戈相擊之聲,難道是夢?
    “公主,公主,快醒醒,快醒醒,”一人緊張的不停搖著桃園。
    “嗯?”桃園頭疼欲裂,昏昏沉沉,聽見有人叫喚,忽又聽到刀劍相擊之聲和馬嘶聲,猛然驚醒。
    接著,隻聽嘭的一聲,洞外一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接著,洞外傳來阿巴茲的聲音:“公主,是我族人和突厥人遇上了,雙方約莫有五十餘人。”
    “那還等什麽,”桃園握著彎刀,不由分說,便推開洞口枯枝,率先鑽了出來,“走,去助拳。”
    六人握刀加入戰圈,見著己方約莫二十餘騎,突厥人數稍多,約莫三四十騎,正短兵相接,絞殺在一處。
    一騎瞧見桃園六人提刀趕來,大喊道:“是公主,是公主。”
    突厥陣中一人笑道:“哈哈,原來你在這裏,害我們追了半天,好手段,竟棄馬藏匿,如今我看你往哪裏躲?”不是那阿史可汗那又是誰?
    “少廢話,看刀,”桃園一躍而起,堪堪避開一把長槊,在雪地一滾,欺身而上,彎刀對著阿史那戰馬馬腿一削。阿史那左手緊提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避開這刀,接著一催坐騎,前蹄便向桃園踩下,若是踩實,必是骨折筋斷,桃園隻得就地一滾,接著右腳一勾,便勾住旁邊一突厥騎兵的馬鐙,腰下發力,一個鯉魚打挺,躍上戰馬,而後彎刀一抹,身前的突厥騎兵便栽落馬下,桃園將其撥下馬來,那人口口嗬嗬作響,捂著脖子,鮮血狂噴而出,很快斷氣而亡,桃園連忙催馬上前,又斬一人,與族人匯合。
    阿史那瞧這電光火石間,這女子便奪馬殺人,悍勇不凡,哪裏像個柔弱女子,便咧嘴笑道:“好女子,桃園公主,你這手段氣魄,不輸男兒,你若放下刀槍,我也不要牛羊,你做我突厥大可敦,我願以三千奴役、五萬牛羊、十車金銀為聘,贈予你族,隻要柔然自此臣服,奉我為王汗,如何?”
    “做夢去吧,奉你為王汗?那我族中財貨、男女豈非任由你突厥役使?漫說你突厥向來不講信義,便是我達曼桃園,寧死,不會嫁你這等土雞瓦狗。”
    阿史那晃了晃肥碩的身軀,舔了舔手上的殘血,彎刀一指,“宰了他們,將這妮子生擒了,本汗今日非炮製了她一泄心頭之恨。”
    這些“草原幽靈”畢竟是百裏挑一的彪悍力士,人馬皆覆輕甲、長刀銳利、戰斧鋒寒、瓜錘勢沉,最擅短兵搏殺,況且人數眾多,不一時便將桃園等人圍在中間,柔然人便是奮力搏殺,悍不畏死,隻撐得頓飯功夫,盡皆栽下馬下,那突厥人不過死了十人左右。
    “公主,”阿巴茲被一刀從左臉劃到脖頸,滿臉鮮血,倒在雪地上,爬都爬不起來,其餘族人不知死活,雪地盡紅。
    桃園左臂中了一刀,被鐵盾撞下馬來,如今雙手被反剪身後,脖子上被兩把彎刀架著。
    “嘿嘿,你倒是打啊?”阿史那躍下馬來,雙手扣著肥碩身軀上的腰帶,興奮的咧著嘴,一副勝利者的嘴臉。
    他湊近桃園,在其臉上聞了聞,哈哈大笑,“我說了要炮製你便炮製你,你若乖乖就範便罷,否則…,嘖嘖嘖,可憐了你們這些可憐蟲,哈哈。”
    “哈哈,”桃園不怒反笑,“憑你,也能決定我的生死?做夢去吧,”說罷奮力一扭身體,便往那彎刀刀鋒上撞去。
    忽的,隻聽“咻”的一聲,一物自林中電射而出,將桃園身後一突厥兵刺穿,而後準確無誤的將彎刀擊飛。
    另一突厥兵虎口劇震,彎刀脫手飛出,一見同伴,原來是被一劍刺穿鎧甲,釘死在雪地上,驚的目瞪口呆。
    桃園一個踉蹌,自戕未果,卻因來物衝力太大,一頭撲在雪地裏。
    隻見一青衣小道自林中躍出,擋在桃園身前,接著,又有一年紀稍長的道士跑過來,扶起跌倒的桃園。
    青衣小道從那死透的突厥兵身上抽出長劍,冷冷看著這些熟悉的衣甲:“突厥騎兵,草原幽靈,又見麵了。”
    阿史那也被驚得後退數步,忙不迭的回身跨上戰馬,抽刀前指,“你是什麽東西?敢殺我親衛?”
    青玄握著秋露,仰頭望天,長歎道:“父親、青霄哥哥,這些年了,阿玄好懷念和你們一起縱馬草原的時光啊,那時阿玄第一次斬殺千夫長,你們還記得嗎?袁紇大叔、梵家叔伯、高大叔,你們在天上還好嗎?”
    阿史那瞧這小道淚流滿麵,自言自語,以為是膽怯了,咧嘴笑道:“你們瞧,這崽子怕的哭了,宰了他。”
    左近的幾名突厥兵一磕馬腹,兜頭就是一刀。
    “青玄小弟,”沈惟仁眼見刀將及頸,青玄卻動也不動,急的直叫。
    那突厥刀剛剛幻想著彎刀帶起頭顱,鮮血噴薄而出時,便見天地旋轉,然後眼前一黑,原來飛起的頭顱是自己的麽?
    眾人瞧著道童仍是立在原地,那突厥兵便身首異處,嚇得不輕,是妖術?
    “一起上,”阿史那彎刀一指,二十餘名左右的突厥兵便嗷嗷的撲了上來,瓜錘斧鉞,劍戟刀槍,紛紛殺到。
    青玄終於動了,隻見他身影一旋,避開刀槍,而後手腕翻轉,長劍在雪地上畫了個圈,正是那武當太極劍的起手式,口中大聲吼道:
    “敕勒縵胡纓,秋露霜雪明。
    鐵衣照玄甲,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青玄每念完一句,便有一名突厥兵倒下,八句誦罷,八人斃命,而後長劍一振,劍嘯錚鳴,周邊雪地被一道道無形劍氣嘶嘶的劃出道道痕跡,左近的幾棵胡楊樹嘩啦啦的倒下,然後便隻見一道清影騰空而上,空中傳來一聲怒喝:“殺盡北酋百萬兵,腰前寶劍血猶腥,”一劍臨空直下,便如空中流霜,劍氣縱橫,剩餘的幾個突厥兵刀斷槍折,身體仿佛被巨斧從中劈開,嘭的一聲分成兩截,熱血灑了阿史那滿頭滿臉。
    “啊、啊、啊,”阿史那嚇得大叫,宛若見到厲鬼,抖如篩糠,“這是什麽劍,不,是鬼,是厲鬼”,彎刀都掉落馬下,慌忙撥轉馬頭,也不辨方向,亡命般的催動坐騎逃竄。
    青玄也不追趕,扭頭看了眼沈惟仁。
    沈惟仁知道青玄過往,知道青玄心中恨意,隻無奈的歎口氣;同時,見這小弟將三十六式隨意使來,便有如此威勢,大為震撼,頓時情緒紛繁。
    倒是那達曼桃園,饒是見慣了戰陣廝殺,此刻也驚的不知所措,見到突厥兵屍骸慘狀,“哇”的吐了出來。
    稍遠的一棵胡楊樹下,趙震宇、張嫣然、溫晚照均驚得掉了下巴,不意這隨性小道如殺神臨世,殺伐之盛,讓人膽寒,而後瞧著一地肚肺肝腸,“哇”的吐了起來,直把晚飯吐個幹淨。
    原來青玄一行五人行到此處,便宿在林中,在大胡楊樹下獵的兩頭雪狼,吃飽歇息,聽得戰馬嘶鳴,眼見是胡騎交戰,也不願平白插手戰陣,待見到阿史那賀魯要欺負一女子,青玄更是認出了草原幽靈的衣甲製式,方才激起恨意,一怒之下殺將出來。
    桃園也顧不上這突厥兵慘狀,急急檢視族人,將阿巴茲和尚有氣息的兩名族人扶起坐下,撕下內襯,暫時止住傷口流血,這才走到青玄身前,撲通一聲跪下:“多謝英雄救命之恩,我達曼桃園對長生天起誓,英雄但有驅使,我柔然全族必赴湯蹈火。”
    青玄原本轉身欲走,聽罷,忽的怒目圓睜:“你是柔然人?你是柔然人?”噌的一下抽出長劍。
    桃園被他氣勢嚇了一跳,不知該答不該答,她哪裏知曉,早年間,敕勒族受盡柔然役使,更兼北孤之戰,柔然亦舉族來犯,說是世仇也不為過。
    “小弟,”沈惟仁拍拍青玄的肩。
    “罷了,罷了,”青玄長歎一聲,往事已矣,北孤之役,非戰之罪,父兄實命喪李存義與潘霜之手,若是北涼軍助力,區區北酋,能奈鐵衣何?
    “你走吧,”青玄揮揮手。
    “英雄,我柔然人雖居塞外,卻也是知恩圖報之人,雖兵寡族弱,難供驅使,但此地數百裏皆是雪原,我族王帳便在左近,不如去我王帳暫歇,讓桃園略表心意。”
    沈惟仁詫異的看著這胡族女子,舍身庇護族人,不懼青玄殺意,知恩圖報,不卑不亢,頗知禮節,倒小瞧了她。
    沈惟仁看著青玄,見他不語,便做主應了下來。
    桃園自去收攏戰馬,將受傷的族人扶上戰馬,而後伸手做請。
    沈惟仁這才跑到林中,將事言明,張嫣然、溫晚照聽得,均極力讚同,有戰馬代步,又有棲身所在,剛好盥洗盥洗,這些日子以來,和三名男子同行,殊為不便,她們本就是千金小姐,雖是江湖兒女,卻也天生愛潔,趙震宇眼見如此,便也默認。
    幾人上馬,隨桃園同行,因柔然族人皆負傷甚重,不能縱馬疾馳,一路行來,除沈惟仁外,趙、張、溫三人皆遠遠離著青玄,方才那場屠殺太過觸目驚心,一時還未回過神來。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晚間,方才看到部落燈火,
    待策馬走進,轅門外?一漢子高喊道:“公主回來啦,公主回來啦。”
    桃園放馬緩行,進入部落,但見斷壁頹垣,哀聲遍野,想來這一戰族人死傷甚重,不由垂下淚來。將阿巴茲等人安置妥當,便奔去王帳,堪堪趕到帳外,已聽得賬內啜泣連連,不由變了臉色。
    掀開帳門,但見父汗妻妾盡皆跪坐塌前,走進床榻一瞧,達曼可汗早已雙目空洞,辭世而去。
    桃園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慟,抓住父汗早已冰冷僵硬的雙手,放聲大哭,“該死中原皇帝,該死的突厥,我定要千刀萬剮了你們。”。
    沈惟仁、青玄五人站在帳外,無人搭理,見這柔然族內處處哀慟之聲,進退兩難,也不知如何自處。
    過了片刻,王帳帳門掀開,桃園雙目紅腫的走了出來,右手抵胸,單膝行禮,“英雄,父汗離世,一時失了禮數,這便安置諸位,抱歉則個,”說罷招呼女使,領五人在王帳右手帳篷歇下。
    桃園進入自己的氈帳,早有女使兩人上前,仔細的為她卸下戰甲,但見公主內襯錦衣盡赤,汙血凍透在身上,哪裏脫的下來,不由淚目,隻得使溫水細細擦拭,將血衣慢慢剝離,見雪白光滑的後背,橫縱十餘道疤痕,溫水擦來,公主咬緊牙關,冷汗潺潺。
    “公主,且忍耐片刻,上了金瘡藥,將歇數日,便會好了,”女使帶著哭腔。
    桃園也不應聲,端起酒碗,連幹三碗,方才說道:“不必顧忌,上藥吧。”
    上藥完畢,綁紮緊實,換上女裝,桃園這才出的帳來,去瞧那些受傷的族人,但見阿巴茲幾人被包紮得嚴實,早已睡去,放下心來,隨後一問族人方知,如今族內精壯隻得不足五百人,大多戰死陣前,生者無不帶傷。
    青玄與沈惟仁同帳,張嫣然、溫晚照兩名女子同帳,趙震宇獨占一帳,此刻皆已盥洗幹淨,換上厚重的裘衣,柔然人以上賓之禮相待,奉上烤全羊、馬奶酒,幾人在帳內飽餐一頓,早早歇下。
    沈惟仁、青玄抵足而眠,青玄兩眼看著帳頂,毫無睡意,沈惟仁瞧著,便湊近前來,說道:“小弟,想家了嗎?”
    “是啊,大哥,可是,哪裏還有家啊!”青玄歎道。
    “是啊,哪裏還有家呢?何處才是家呢?”沈惟仁聽罷,也喃喃自語道。
    沉默片刻,沈惟仁道:“睡了嗎?”
    “還沒有。”
    “恭喜小弟,已將歸藏九劍與太極劍匯融貫通啦。”
    “大哥,我隻略窺到些門徑,離貫通遠著呢。”
    “此間事了,咱們便找一清淨所在,好好研習,你說呢?小弟。”
    “好的,大哥。”
    說罷,兩人再不言語,待倦意湧來,便自睡去。
    次日一早,沈惟仁自睡夢中醒來,瞧見青玄不知何時已盤坐塌前毛氈之上,打坐冥思,周身霧氣蒸騰,真氣川流不息,不由讚歎,此子便在旅途,也是日日勤練不輟,勤勉刻苦,好生讓人欽佩。
    便自起身,也不打擾,掀開帳門,但見達曼桃園早已在族中各帳巡視,招呼族人修葺氈帳,加固轅門,歸攏戰馬,整理箭矢刀劍,不由讚歎這女子倒是性情堅忍,這般所為,想是嚴防異族再犯。
    “沈師兄早,”沈惟仁一瞧,見張嫣然和溫晚照立在帳門邊上招呼,便一拱手,微笑回禮。
    兩位女子哪裏見過草原部落,看這個也新鮮,看那個也新奇,便攜手四處張望,興奮不已。沈惟仁走到幾個柔然帳中,瞧著傷患不忍,便幫著接續斷骨,綁上夾板固定;對那些刀劍傷者,封住穴位,止血綁紮,手法嫻熟,便是那族內巫醫,也大大不如。
    “多謝相助,”沈惟仁回身一看,桃園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了。
    “公主,這裏缺醫少藥,沈某隻能略盡綿力,難為無米之炊啊,”沈惟仁歎息道。
    “英雄,我族不擅草藥醫石,您費心啦,”桃園單臂行禮。
    沈惟仁擺擺手,自去忙活了。
    待到午飯時分,便有女使來請,沈惟仁替一傷者綁紮完,便拍拍衣襟,隨女使進入王帳之內。
    但見青玄幾人已分坐案前,桃園居中坐下,趙震宇正在誇誇其談中原物阜民豐,豪傑輩出,桃園微笑應答,見沈惟仁也到了,便招呼族人呈上酒食,舉碗道:“昨夜倉促,委屈諸位英雄,今日略備薄酒,謝英雄援手活命之恩,”說罷豪爽的仰頭喝幹。
    “公主客氣了,我中原俠士鋤強扶弱,份數應當”,青玄尚未發話,那趙震宇倒是起身朗聲道。
    “還未敢請教諸英雄名姓?”桃園端起酒壇,親手逐一為幾人續滿烈酒。
    “在下武當派首徒趙震宇,這兩位是昆侖派掌門千金張嫣然、花間派掌門千金溫晚照,哦,那位是我派沈惟仁,至於那位麽,青…?”一路同行,趙震宇竟也不知青玄全名是甚,師承何派。
    沈惟仁端起酒碗,輕聲說道:“公主,我這位小弟是翠微山的青玄道長。”
    桃園聽罷,朝趙、張、溫幾人頷首示意,便不再理會趙震宇,徑直來到青玄案前,將青玄酒碗斟滿,雙手托起,單膝跪下,奉到青玄眼前,“青玄仙長,柔然闔族敬恩公。”
    青玄也不多言語,接過酒碗喝幹,沈惟仁倒見機,虛扶一把,反是趙震宇尷尬不了,恨恨的坐下,喝了口悶酒。
    桃園畢竟心思玲瓏,見這趙震宇似是一行人中輩分最高者,也不好冷落了,便也頻頻敬酒,趙震宇這才緩了臉色,頻頻誇讚公主不讓須眉,自身武藝不凡,是江湖翹楚雲雲。
    酒酣耳熱,青玄輕歎一聲,想著斯人已逝,今日竟在柔然王帳飲酒,也不想計較前塵往事,這才開口詢問道:“公主,我等適逢其會,受之有愧,現下卻有一事求助,我等本欲往燕然山,隻因這大雪封山,天地一色,尋路不著,不知公主可知那燕然所在?”
    “燕然山?我不曾聽說,不過,恩公,柔然西北二百裏,倒有座黑石山,我柔然世代放馬黑石山東麓,那是我族中水草最為豐美的牧場,不知是否便是恩公所言燕然山。”
    “黑石山?”
    “不錯,那黑石山頂雖終年覆雪,奇在半山處雲霧繚繞,植被茂盛,隱現庭閣,山下水草茂盛,恍若夏冬有別,山腰處大石上刻有大字,我族中智者曾說,那是封山之類的銘文,隻是瞧不真切,我族中也有人好奇上山去瞧,但山腰處有處深澗,逾越不過,攀援不上,隻能作罷。”
    沈惟仁聽罷喜道:“不錯,必是燕然山了,山頂覆雪,其下溫潤,霧氣蒸騰,必是有地熱泉眼,那銘文必是《封燕然山銘》,那是勒石記功所在。”
    青玄也喜道:“勿使燕然上,唯留漢將功,沒錯,是《封燕然山銘》,黑石山定是燕然山,既如此,我等便稍作休整,即便前往。”
    幾人均欣喜不已,踏破鐵鞋無覓處,不意此山便在左近,頓時一掃頹唐,向桃園致謝,酒到碗幹。
    五日後,桃園將父汗安葬,禱告長生天,便帶領二十餘族中精銳,直送出百裏,沈惟仁不肯讓其再送,隻說柔然忽逢大變,桃園不可遠行,且柔然所贈衣裘酒食甚全,不勞遠送。
    桃園聽罷,也不顧作扭捏,便與眾人揮手告別,更言明,無論何時何地,但有驅使,柔然必盡全族之力相助。
    五人身披厚裘,頭戴氈帽,縱馬前行。趙、張、溫三人隻願早日尋到掌門,回返中原,穩定門中局勢;青玄但願師父就在燕然,早日趕去助其早日尋到那女子,打聽到師娘下落,至於尋到之後呢,卻也茫然不知。
    沈惟仁跨坐馬上,遙望西北,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