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過命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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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生蠱!
第二日,顧青青一大早就去望江樓領事,她身著一套青藍色輕裝,半散頭發,顯得幹淨利落又不失輕靈婉約,遠看難分男女,近看仍舊會一眼就辨出是個女孩子。來接顧青青的是一位身著青衣、麵容清秀的年輕男子,正是當初那個用一句“公子需要一人伺候”將顧青青留在望江樓的人,樓裏人稱之為“翁公子”。最初聽到這個稱呼,顧青青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不過忍住了。
顧青青跟隨翁公子從望江樓左側二樓一小門入內,過一個滿是蓮花的水池,再過一片青竹林,而後停在一個小竹屋前。竹屋極其簡易,屋頂蓋著枯草,院裏擺一張竹桌,桌上置一個茶壺並幾個杯子,竹桌不遠處有個小園,園裏種滿了類似於草藥的小木苗。居所之簡,像極了鄉居的茅屋。望江樓原是地處臨督城最熱鬧的地界——臨督湖邊楊柳堤,而這個竹屋置在望江樓深處竹林裏,反倒是顯出一番“心遠地偏”之感。竹屋門開,裏麵走出了一位抱著琵琶的青衣公子,頭戴鬥笠,鬥簾全垂,使人看不見其容。
在他經過顧青青身邊時,顧青青忽而眼睛酸瑟,莫名其妙的掉出一顆淚水來。她趕緊拿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果然,帕子緩緩沾了血。於是她急急攔人
“公子請留步”。
青衣公子停步,轉頭,將簾幕掀起,麵無表情的看了眼顧青青,心道“這個丫頭本領倒是蠻好,但為何兩次都是一個樣的出場,沒有什麽妙招了嗎?”
顧青青有一身其妙的能力,那就是她結識的大多俊俏公子起先都會以為,她心悅他,正在用心接近他。左子季如此,君亦辰如此,司容也是這樣想的。不僅如此,司容還覺得她的心計很成功。因為第一次,他就注意到了她。她這方法著實奇特了些,他都不知道如何可以在瞬間淚流滿麵,外加鼻血湧出。哦,對了,他還因此扣斷了琵琶弦。他行走江湖,見過許多漫天飛花般驚豔的出場,像她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還算頭一次。所以昨日他看到她來望江樓尋事,便決定留住她,以便研究研究她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初見方式。而今,見她還是一模一樣的出場方法,卻讓他覺得有些無趣了。完全沒有察覺,他自己也差不多是一模一樣的出場方式,隻不過遮簾放下來了而已。
他問“何事?”
顧青青一時不知該如何問起,又急於應對他這個問題,便道“我……我好似在哪裏見過公子,或許……或許公子與我曾經是故人呢。”
司容道“姑娘,你忘了?四日前,望江樓大廳裏,我們見過,你和現在一樣的情形”。
顧青青愣了一下,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想知道她為何見他就會流鼻血,甚至放了簾幕,見不著人的時候也流,所以她才攔住了他,隻是此刻卻不知道該怎麽問起。
這時,站在一旁的翁公子道“青風姑娘,這便是我家公子,日後你就服侍他了,現在公子有要事,需要出門一趟,你且先在這裏待著。”說罷,便和司容一起離去,留顧青青一個人站在原地。
顧青青瞧著離去的兩人,皆是青衣,一個帶著鬥笠,一個取名“翁”。不禁讓她想起了“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麽一句詩來,心中一樂。
他們遠去後,顧青青才開始整理自己的鼻血。此刻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那便是“她一見到鬥笠公子便會淚流滿麵外加流鼻血,那伺候他不就等同於一直在放自己的血嗎?”想到此,她覺著這樣十分不妥,於是決定等他們回來後,她要想個法子另投明路。
竹屋隻餘顧青青一人,清冷又無趣,於是她一會兒坐在竹桌上斟茶飲茶,一會兒溜去竹園裏轉來轉去,一會兒又跑去蓮花池子看了會兒魚,後返回竹屋,蹲在院前的園子裏,搗弄起不認識的木苗來。司容和立翁回來時,顧青青正蹲在地上仔細端詳著一園子的曇花,是的,在顧青青眼裏不知名的木苗其實是不會開花的曇花。
立翁咳了咳,道“青風,公子回來了”。
此時顧青青正在端詳著眼前的木苗,腦子也正在努力翻尋有關這木苗的記憶,因為她看著這些木苗,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立翁說話時,她的神思還在木苗上,還未回過神來,於是隻敷衍地答了一聲“哦”,便沒有下文了,隻繼續端詳著眼前的木苗。
“那是曇花。”司容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
聽此,顧青青愣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於是轉頭,一片青衣腳映入眼簾,她連忙以袖擋麵,問候了一聲“翁公子、笠公子好,你們回來啦。”
司容立翁……
司容不語,徑直進屋去了。立翁也不語,扯著嘴離開。隻顧青青一人獨自掩麵蹲在那裏。良久竹屋裏傳來一聲“進來吧”。
顧青青聽到喊聲,便拍了拍手,站了起來推門而入。門內是一個寬敞的廳堂,廳堂正前邊是一排雕窗,此時所有窗戶皆是半開之態,半垂的布簾上下不齊。窗外竹子悠揚,太陽正升,灑下一地金光。
“這裏真是賞太陽的好地方,不,也是賞月亮的好地方,還有白雲清風,就是少了水。”顧青青瞧著窗外,心裏暗暗想著。
廳堂往左,層次不齊的一堆卷簾懸著,此時都是或半垂或全垂狀態,叫人看不清屋裏的真正大小和布置。顧青青一一掀開半垂的簾子,朝左往裏走去。才發現這是一個設計得有點不可思議的屋子,它的門開在整個屋子的偏右側,裏屋卻是往左伸出了個大肚腩,裏屋的布置和外邊也極不相稱,這個裏屋的肚腩實在是太胖了些。顧青青往裏走了好一會兒,才瞧見屋裏的青衣公子斜斜靠在左側一角的書案旁。
顧青青有些膽怯,因為脫掉鬥笠的青衣公子瞬時多了許多壓迫感,就是那種很重很重的壓迫感。他真的是個琵琶師嗎?他的氣場卻是與琵琶極不相稱的存在。用顧青青的話來講。這個青衣公子,絕非凡夫。他住的地方如此簡陋卻又如此精致,讓人以為他是個灑脫不羈的世外隱士,身上充滿了酒的影子;他的琵琶如此清靈悠揚卻又渾厚,讓人以為他是個纏綿的多情郎,溢滿了柔情;而他的氣場竟又如此冰寒強大,像一個帶著未知技能的外星來客。
司容就這麽坐在案前,瞧這顧青青一步步走近,眼睛一眨不眨。他想瞧著她的鼻血是怎麽流出來的,想看看她如何開始大哭起來;他想知道都第三次碰麵了,她還會不會表演同樣的出場。江湖上的小騙術,隻要他有心觀察,應該是逃不過他的眼睛的。前兩次沒看出來,大概是因為自己一開始就沒有注意到。
其實不止司容好奇,顧青青也很好奇,她猜想著青衣公子一定有什麽地方,或者他一定是配戴了什麽香囊、布袋什麽的;味道刺激了她的鼻子,所以鼻血流出;氣體刺激了她的眼睛,所以淚流滿麵。她自動忽略了她的心絞痛,一是第一次見麵後她落了水,生了一場大病,後麵又經曆這麽多,與這些相比,心絞痛這種小事隻能躲到心裏的某些小角落裏藏起來了。二是後麵的一次粗粗的見麵,心絞痛並不強烈。總之就是,顧青青忘記了她見到司容還會心絞痛這件事。
顧青青和司容都沒有失望,顧青青的鼻血依舊不厭其煩的流了出來,隻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顧青青的心絞得更厲害了,她疼得不得不抬起手撫住了自己心髒位置,也疼得眼淚從一滴兩滴到嘩啦啦的往下流。見到沒帶鬥笠的青衣公子,給她的感覺就是自己的心髒跳呀跳,快要從自己的身體裏跳出來了。但她的身體卻又在極力地控製這種跳動,因而他們在互相打架,一個拚命的逃,一個拚命的拉,最後就造成了她的心髒如刀絞般的疼。
一如既往,盡管司容絲毫不放鬆的盯著顧青青,從她流鼻血到撫心口,從她流眼淚到吐血。對,這次加戲了,她加了吐血,她還是一氣嗬成,比之前更完美了。他還是看不出任何破綻,沒見到裝血的罐子什麽的,眼淚也留的真真的,瞬間湧出。司容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她的動作太快了?還是自己的眼力變差了?
就這樣,顧青青在疼暈之前,青衣公子一動不動的保持原有姿勢端詳她。顧青青暗暗發誓這個人她一定要遠離,不然她非得死掉不可,是那種血流幹了的死掉。
顧青青暈了過去,躺在地上,有一種七竅流血的既視感,盡管她隻有鼻子和嘴巴留了血。但眼睛大概是因為被淚水涮得太過厲害了,所以兩隻眼睛也特別紅,像流過血一樣,看起來麵目十分恐怖。
見顧青青暈了過去,司容也終於從沉思中醒了過來,他踱步過來,盯了她好久,見她還不醒來,於是用腳輕輕踢了兩下,無果,於是用手推了兩下,還是無果。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心想這個小姑娘的戲著實有點過了,他都把她留下來當侍女了,她還想怎樣,雖說他隻是為了研究她奇葩的出場方式。
“不懂適可而止是很讓人生厭的,”司容幽幽說了一聲,後改變了將顧青青留下來當侍女的想法,他喚了聲立翁,道“直接將她丟出去吧。“
說完,自己打算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但轉身時,心裏卻開始微微疼了起來,他忍不住轉頭瞧了兩眼躺在地上、麵目全非的姑娘兩眼。忍不住,伸手搭了把她的手腕,一觸而驚。
“她竟是真的傷得嚴重,心脈受損了。”
立翁進,瞧了地上的顧青青和蹲在她旁邊的自家公子,隻見公子一手搭在她腕上,一手抓著自己心口,眉頭深皺。立翁趕忙上前去將他扶了起來,問
“公子,這是怎麽了?”
司容不語
立翁低頭瞧了一眼,嘴皮忍不住抽了抽。
“這……這姑娘不會是被自家公子打成這樣子得吧?公子竟然對女孩子這麽狠的麽?他不是向來殺人於無形,連屍體都完美的難以見血的嗎?”立翁暗暗心驚。
他難以置信地朝自家公子看了一眼,卻見這邊,公子的臉上也露出了極其痛苦的神情,他嘴角掛著血絲,勉強咬著唇道”趕快去把先生找來,她傷到了心脈……”未將話說完,他噴出一口血,也暈了過去。
立翁很著急,他跟公子出來這麽久,從來沒見過能傷公子到這個程度的人。沒想到,沒想到……
他忿忿吹響青龍哨,頓時一群黑衣人從竹林各處奔來,齊齊候在窗前。立翁沉著臉吩咐道“將這裏守好,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要小心,不許任何人接近這裏。”
眾人領命,他又朝一其中一個個白白淨淨的侍衛投去一個眼光。
侍衛青葉會意,立刻進到屋裏來,移到躺地的兩人身後,立翁才飛了出去。
青葉本是公子司容的隨身女侍衛兼隨身婢女,和立翁一樣,與司容是打小的情分。因公子這兩天打算研究顧青青,所以她暫時隱身於竹林。她瞧見司容滿臉蒼白,眉頭深皺,擔憂不已,輕輕將他扶去床上躺著。
不一會兒,立翁帶回了一個白胡子老先生,給司容診了脈。在診脈時,青葉、立翁一左一右盯著,緊張得不得了。
老頭子便撫了一把胡子,對著圍在他旁邊,緊張兮兮的兩人,笑了笑道“公子沒什麽事,瞧著樣子,就是不小心吐了口血,一會兒就醒來了。”
青葉、立翁不信,立翁再次強調“公子剛剛扶著自己的心口……”
老頭子也再次強調“公子什麽事都沒有……”語氣斬釘截鐵。
立翁和青葉才勉強安下心來。
見此,白胡子老頭起身,準備離開。立翁攔住了他,道“還有一位姑娘。”於是帶著老頭子來到了顧青青躺著的地方。
老頭子瞧見慘不忍睹的顧青青,倒吸了一口氣,趕忙把了她的腕脈,越把越心涼,搖了搖頭,又歎了歎氣,後吩咐立翁先把她扶到椅子上去。
立翁不滿,但是照做了。
後老頭眉頭緊皺,緩緩說“她心髒緊縮又拉張,心跳時緩時急,鼻息近無,通體發涼,經脈傷損,血流洶湧,是我不曾見過的複雜病情,這病我恐怕醫不了,隻能給她試試藥澡了。但你們還是得做好準備她後事的準備。”說完頓了頓,繼續道“她身體冰涼,你們先給她找床被子吧。”
說完,老頭子走到案桌上寫了一張藥方,滿滿當當的一張紙,隨後沉思著離開了。
立翁拿著藥方,心裏五味雜陳,前往隔壁房裏拿了一床被子蓋住顧青青後便出門抓了藥。
三天,三天過去了,老頭子說沒事的司容公子一直沒醒來,因此他被拉來不下十次,可是每次他都沒診出什麽,隻好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三天,三天過去了,老頭子說要死去的顧青青也沒有死去,她一直在藥池裏吐血,仿佛要把血吐幹了好死一樣,所以老頭子也隻好命青葉換了一次又一次的藥水。
這場因好奇而引起的竹屋相見,因著莫名的原由,差點成了司容和顧青青的送命場。因而也被立翁戲稱為“過命之見”。
顧青青與司容也因這過命一見,相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