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缺月掛杏雨 其二 思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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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尋王上那夜,我同他抿了幾口桃花釀,酒香醇厚,一如那日搶朱子手中的那壺酒。
眼神間有些模糊,可我卻還是執著於麵前的這盤棋,“王上不是說一刻鍾便可贏我,可如今都已經兩刻鍾了,看起來應當是你輸了。”
“小丫頭你可瞧清楚,本王隻是不想贏得那麽簡單罷了。”我曉得他又是誆騙我。
上次他同我下棋便是同樣的借口,不過我向來是不會拆穿的。
“好,那我便來瞧瞧你同上次可有些進步。”我把手裏的棋子放在一邊,起身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他的桌子上,“聽說公主殿下要出嫁了?”
我隨口一問,他手中的棋子堪堪落到了地上。
周遭一片安靜,隻有那枚棋子滾動的聲音,還有他手細微的抖動,“女子年方十五,自然是要出嫁的,況且知薇已經到了年紀了。”
“嗷,”我沒有感情的回了他,然後俯身向後退了兩步,“棋子已然掉落,棋局自然難辯勝負,那今日便作罷吧,待明日再來一局如何?”
我曉得,他又有心事了。
“明日怕是不行了,改日吧。”他重重吐了口氣,在我轉身的瞬間又叫住了我,“丫頭,這世間百態,沒有一樁事可以事事如意,若知薇尋你,你將我原話告知她便可。”他背對著我,聲音嘶啞,在燭光照射下的身影也平添了些許落寞。
我突然很同情他,可他卻從不會讓別人來同情他,我點了點頭,將幾日前在山上求的符放到了案上,“這符是幾日前我求來的,聽那老和尚說是可以保佑事事如意。”
“事事如意,怕不是你誆騙本王罷了。”他朝我擺擺手,不待我辮上一辯,他便進了內閣。
天上月是人間月,眼前人卻是天邊人。
王上思慕一人,可拿天下蒼生換取;可知薇心中一人,卻是遠嫁萬裏。
我在公主府晃晃悠悠了半個時辰,若不是公主府的婢女識得我,怕如今我還站在府外吹著西北風。
“璿璣,你說阿哥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還不待我暖熱身子,這丫頭便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長袍上的繩子打著死結,長發也沒來得及打理,簡直是毫無形象可言。
我搖了搖頭,苦著一張臉無奈問道,“阿薇你是真的喜歡大將軍?”
“當然了,他可救過我的命,我當然要以身相許了啊。”瞧著那丫頭低頭淺笑的樣子,好生讓人頭疼。
“可王上還是執意讓你嫁去軍定山,”我一手撐在案上,“你我估摸著他心下已經有了定數。”
“他說嫁就嫁?他總是說為我好為我好,難道他不就是為了那個妖女才趕我走的嗎?”她冷哼了下,嘴角露出一絲無奈,連帶著擺放在案上的珠寶一同摔到了地上。
“你要我問的我也問了,可惜啊,王上執意為之,惱怒了他對你沒什麽好處。”我這人向來不喜爭吵,不論我喜歡也好,不喜也好,終究於我沒有幹係。
我不過是路過人界,沒有歸路的生靈罷了,我於南蜀不過是身係天下之責。
這是朱子同我講的。
這是見他的第三麵,他說的。
那日桃花林下,他一襲白衣,手執一把九璃盞同我講,“祭司大人可知我手中是何物?”
那日我並沒睡醒,頭有些昏沉,待到抬眸瞧上他,這才慌慌張張的整理好了衣物。
我搖了搖頭,伸手拿了過來,周身晶瑩剔透,紋路清晰可見,材質也是上好的雲鬆石,“自然是沒瞧過,它可是有何用處?”
他沒立刻回答我,反而轉身尋了一枝桃花別在我的耳後,“九璃盞乃我南蜀聖物,祭司大人身係天下之責,此物自然是要交予你手上。”
“王上可是知曉?”
“這是自然。”他微微勾唇,如我第一次瞧見的一般,俊美無邊,好似天上月。
“本司身困無盡海萬萬年,為何隻你一人尋我出來,難不成這萬萬年我都在等你?”我心中所想便是如此,可這話卻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先是疑惑了搖頭,繼而又點了點頭,“祭司同南蜀世代聯係,隻不過是我運氣好尋了你而歸,而這九璃盞本就是你的東西,我在拿著便有些許不妥,如今交給你便是最好。”
我勉為其難的點著頭,然後伸手勾上了他的衣角,“上次我同你講要帶我出宮,如今你都沒有動作可是忘了?”
我心底不大舒服,眯著眼睛瞧著刺眼的光芒。
“臣自然不會忘記,過些日子等天暖和些便帶祭司大人出宮如何?”
我伸手將一條紅線放在他的手心,“你記得便好。”
在我印象裏,朱子不大愛笑,尤其是見到我的時候,格外的謹慎,生怕我有任何的差池。
我瞧著朱子的背影,不知從何而來的脾氣,故意與他為難道,“大司馬向來說話算數,可在我這裏卻怎麽都不肯同我講實話?前幾日我送去的梨花醉,你又為何不收?”
“祭司大人可是在說胡話,臣從未收下梨花醉,又怎麽不肯同你講實話?”他先是沉默片刻,繼而開口朝我說道,語氣沒有任何的不滿。
“梨花醉是我上次賠給你的,你沒有收下不就是還在生氣嗎?”我依舊陰陽怪氣的說著,“況且那傳話的小廝不是說大司馬不屑同我祭司來往嗎?”
我瞧上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眉毛微皺,眼神下垂,一手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折扇,這才開口道,“應當是微臣的大哥不知事情真相便開口擾了祭司,如此臣替大哥受過便可。”
我突然一陣好笑,“可我如今想不出罰你的法子,”我悄悄對上他低沉的眸子,“那若要罰便罰你不可以叫我祭司如何?”
他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王上賜我姓名本就是要叫,可你從未叫過我,可是不喜我,還是要違背王上的意思?”我這人向來有一說一,他次次喚我祭司本就擾我心憂,喚我璿璣不更好嗎?
他卻退後一步,彎腰行禮,“臣自然不敢。”
“聽說大司馬戰場上從不懼怕,又何必怕我一個姑娘家家。”我嘴角微微含笑,瞧著他左右為難的樣子,委實好笑。
南蜀宮雖是有些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可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個囚籠,身為祭司日日上朝,瞧著朝上各種臉色,心中卻無半分痛快。
偶爾宮女會同我講上幾句話,或者王上尋我商量事端,餘下便是剩下我一個人在玄機宮裏點上一隻熏香,溫上一壺茶水,然後自娛自樂下上一局棋罷了。
唯獨朱子會牽動我的心,至少讓我曉得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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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南蜀王在京城無意中救下了一名歌姬,此女子肌膚似雪,眉黛星辰,眸若香蓮,身姿華貴,但是我並未見過。
對她所有的感官,一是靠我的幻境,二是知薇所形容的,可今日一見卻發覺她更像一隻梅花,高貴冷豔卻又從不懼怕風雪。
“姑娘為何一人在此賞月,可是心中有何煩心事兒?”我還是出聲打斷了她的冥想。
她先是一愣,繼而向我行禮,“小女子在此可是擾了大人清淨?”
她眼神閃躲,平素瞧見我便是轉頭便走,如今卻來堵我,好生奇怪,“無妨,不知姑娘可是在等我?”
我輕聲問道,無意驚擾此等絕色。
“的確,”她冷冷開口道,“小女子本就風塵中人,如今王上對我寵愛有加,可皆不是我所求,如今可否求祭司大人為我算上一卦如何?”
我的卦能曉過去,亦能探查未來,她來求我,意料之中。
“房山桑氏十年前便已經覆滅,如今接近王上是想查明真相,還是另有所圖,姑娘明明知曉,又何必求我一卦,”我今日有些著涼,潤了潤喉嚨才開口道,“不過……若是你敢動南蜀千年基業,後果你應當曉得。”
“嗬,”她輕蔑的冷笑了聲,抬頭瞧上中庭裏的月亮,眸子裏的疏遠一瞬間被溫柔所代替,“宮中瞧見的月亮總是有一層薄霧,可宮外的卻是清晰可見,王上說會送我一輪月明,可如今一切有了,我卻越發難過。”
“皆不過是一輪明月罷了,姑娘又何必在意,王上因你送妹出嫁,因你淪為暴君,因你傷人傷己,若你有所圖,怕是南蜀已是亂葬崗了。”別人都說,寧拆一座城,也不願拆一樁婚事。
如今,我才瞧了個真切。
“我有一事還需祭司大人幫忙,不知您可是願意?”她拋下了所有的顧慮跪在我麵前,琉璃目直直的盯著我,“房山桑氏藏有死士數千人,若我撐不到那日,你可替我護他周全?”
我沒有吭聲,隻因為我不屬於這裏。
至於房山桑氏,我所做的不過是保佑南蜀屹立不倒,不論上位者是誰,我隻認那王位之人。
這是我來這裏當日,王上同我講的,他說,給南蜀灌姓的不論姓甚名誰,皆是你這輩子擁立的王。
我瞧著他的天下出聲詢問道,“那尋我又是為何?”
他卻笑道,“是他人尋你,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