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初見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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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黑的長發如流水般地瀉落下來,給空氣中添了一絲淡淡的桂花香味,金獸香爐中,一縷香煙嫋嫋升起,一泓溫泉自山中引入,穿房而去,房中隻聽得輕輕的流水之聲。
    一個美婦人正是浴罷,隻著了家常小衣,斜倚在長榻上,閉目聽著侍女以輕重適中的聲音,將案上文件中的事項,一件件地讀來。兩名侍女,小心翼翼地為她梳理著如雲的長發,另外四名侍女,則輕輕地將精油塗抹她的雙手雙足來做養護。
    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安靜的氣氛流動。
    過了一會兒,那美婦人輕輕一擺手,眾侍女連忙停下手來,觀察她的神情,那讀文件的侍女,也忙停下來靜聽吩咐。
    那美婦人右手支頭,依舊閉目安靜,隻道:“這些不緊要的事先罷了。綠華,飛龍宮的侍女禁衛,可曾安排好了?”
    那讀文件的侍女綠華是她的得力心腹,此時忙恭敬地道:“是,奉娘娘之命,都安排好了。”
    那美婦人淡淡地道:“起居飲食也要當心,每日菜肴要過百種,除了她喜歡的幾種,其餘的都要及時換新的。”她雙目微開,嘴角含笑道:“她雖不是我親生的,我愈要待她好才是。”
    綠華忙恭敬地應道:“是,奴婢明白。再過得十餘日,咱們就可以從她的飲食中,找出她這十幾年中,藏身何處了。”
    那美婦人眉頭淡淡地一顰,道:“通天宮的事,你叫林管事留意王壽的動向。”她冷笑道:“你們越發地糊塗了,這麽大的事兒,居然事前沒有一絲風透上來,咱們倒叫王壽給弄了個措手不及。”
    綠華小心翼翼地問:“娘娘,咱們要不要把王壽換掉?”
    那美婦人含笑道:“不急,有肉也隻爛在一個鍋裏,跑不了。”
    正說著,忽然一聲腳步聲從遠處匆匆跑進,喬若卉叫著:“母妃,母妃——”滿臉是淚地跑進來,一頭紮進那美婦人的懷中嗚嗚大哭起來。
    這美婦人,自然就是喬若卉的生母喬虹,如今天界的後宮之主虹妃。
    見女兒撲到自己懷中大哭,喬虹眉頭微微一皺,但瞬即將這種不耐煩掩在表情後麵,溫柔地道:“卉兒,怎麽了?”
    喬若卉一邊嗚嗚哭著,一邊將今日早上之事,不清不楚地哭訴了。她縱然是說得不清不楚,喬虹一聽,便已經知道大概,卻不發作,隻是溫言道:“卉兒,這事我知道了。你也應該明白,你父皇的性子我也無能為力。你別把自己攪在這裏頭,該做什麽做什麽,去吧!”
    喬若卉卻沒聽明白過來,依舊哭道:“母妃,你怎麽能夠讓她這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她還說,她母親才是正室原配,您什麽都不是,這麽底是怎麽回事?”
    喬虹臉色微變,看了綠華一眼,綠華會意,連忙收拾起東西,率領眾侍女悄然退出。
    喬虹看著女兒,緩緩地道:“她說的都是事實。”
    喬若卉駭異萬分,不禁叫了一聲:“母妃——”
    喬虹緩緩地道:“當年的紫後,權傾天下。便是你父皇,亦是要忌她三分。紫宸二字,紫在宸前,這便是犯了天大的忌諱。”
    喬若卉不由地問:“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喬虹看著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我見過她,我隻見過她一次,那時候,我正懷了你……”
    那一年,她正是走投無路之時。
    她本是下界狂熱崇拜宸帝千萬個少女中的一個,為了能夠接近心目中的偶像,她不顧一切,冒著被人恥笑和前途的渺茫,而投身於紅霞帔之中。經過一層層的篩選,終於進入了天宮。
    然而在天宮之中,有著太多要在宸帝麵前爭寵的女人,每年都有新的紅霞帔上來,每年都有舊的紅霞帔被淘汰。若是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宸帝的臨幸,則這些紅霞帔不是淪為其他人的玩物,就是被玩厭之後淘汰出去,走下天梯,她們已經因為做了紅霞帔而不見容於父母親朋,隻能淪為娼妓,直至死亡。
    而她,在進入天宮半年之後,順利地接近了目標。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卻驚駭地發現自己懷孕了。
    在天宮,懷孕是比失寵更可怕的事。誰都知道宸帝最討厭孩子,也是最討厭女人懷孕,一旦懷孕就得離開天宮,而一旦離開天宮,恐怕誰也無法再有機會返回。有許多未經人事的少女,因為無知而懷孕,哪怕是正當時得寵,也立刻被拋落凡塵。而天宮,卻也是絕對沒有可以墮胎的藥物,也沒有墮胎的機會。
    難道自己拋棄一切,曆經連番考驗,就因為這樣而被淘汰嗎?不甘心,她喬虹絕對不甘心。哪怕是破釜沉舟,她也要找到一條出路,讓自己能夠留下來。
    她想到了一個人,在這個天宮中,隻有一個人能夠救她,那就是紫後。
    喬虹跪在月宮的門口,已經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了。沒有人理會她,隻因為,這種事在天宮,已經太多太多了。
    月宮的看門婢女小嬋已經覺得不耐煩,她隻是想拿她取取樂:“你不用跪了,沒人會給你通報的,除非……”
    喬虹抬起頭,似是絕望中看到希望:“除非什麽?”
    小嬋與另兩個婢女正推推攘攘地,便嘻嘻哈哈地笑道:“除非,除非你能夠跪下來替我擦鞋。”
    紅霞帔再沒地位,也是宸帝臨幸過的女人,焉能受這等最低下的婢女羞辱,小]嬋也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卻也隻是拿這話,打發喬虹走路而已。
    誰知道喬虹臉色閃過屈辱的神色,卻咬牙忍了下來,一言不發站起來走到小嬋的麵前,筆直地跪下來,拿出自己潔白如新的手帕,一點點地小心地將小嬋腳上的泥土全部拭擦幹淨。然後,她抬起頭來看著小嬋:“這樣行了嗎?”
    小嬋倒想不到她真的會這麽做,一時倒給嚇住了,旁邊的三名婢女也嚇得怔住了。小嬋本是開開玩笑,這時候倒弄得騎虎難下,隻得咬牙道:“好,我這就進去給你通報,隻不過娘娘見不見你,卻不一定了。”
    喬虹直視小嬋:“姐姐隻管進去通報,我便已經感激不盡了。我父親是給娘娘種甜瓜的老喬,也請姐姐一並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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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嬋隻得進去通報,卻是她也見不得紫後,隻是到了紫後身邊的大宮女金桂那裏,悄悄地說了這事。金桂嫌她多事,本不欲往上報,怎耐小嬋白受了喬虹這一大禮,若是當真這樣沒聲響地就過了,卻是不好出去見人。隻得磨著金桂,姐姐長姐姐短地求了半日,金桂本是與她交好,便候著午後納涼時分,特地挑了幾個好甜瓜用冰鎮了端上來。
    此時卻是那當世畫壇聖手吳禪子正為紫後畫像,卻是玉溪之中送來一塊絕世美玉,質地極好,可惜了黑白相間,色澤不一。玉工們看了,無不說可惜,引得宸帝興致上來,親自去了看了看,笑道:“可不是天生一塊刻人像的好材料,白玉為肌墨玉為發,這兩道紅暈可巧做了胭脂不是?”
    金口玉言,眾人方恍然大悟,齊道果然是帝君神眼,方能一眼看透奇玉之質。便有玉工上前討好地說正當為帝君塑一個玉像,流芳千古,倒叫引得宸帝大笑:“蠢才,朕臉上若添這兩道胭脂,可不成了娘們啦!”指了指後宮道:“再過得兩個月,是什麽日子,都忘記了嗎?”
    眾人恍然大悟,再過得兩個月,便是紫後的生辰千秋節了,到時候普天同慶,這塊美玉若是刻成紫後的玉像,自是一樁極好的禮物。且是宸帝如此有心,紫後知道必是十分歡喜。此時吳禪子畫像,便是為這玉像而準備的。
    因聽了這事,紫後心情甚好,見金桂送上甜瓜,吃了幾口,誇道:“今年這甜瓜倒是格外地好!”金桂聽了這話,忙趁機將喬虹之事稟告了,並說這喬虹就是專為紫後種甜瓜的喬老頭之女等等說了,紫後聽了,沉吟半晌,便叫人帶了喬虹進來。
    喬虹一步步走進來,走進這聞名已久的月宮之中,想著馬上要見到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紫後,心中也不是害怕的。隻是走到此步,隻是走到此步,卻已經由不得她後退,破釜沉舟,隻在此一舉了。
    她低著頭,跟著小嬋一路走進來,也不敢抬頭,走到一重門檻前,小嬋已經不能進去,由另一名宮女引她走進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道白玉石台階前,令她跪下。
    喬虹膽戰心驚地跪著,過了一會兒,才聽得頭頂上一個聲音傳下來:“你叫喬虹?”
    喬虹隻敢答了一聲:“奴婢正是。”
    紫後看著眼前的小女子,淡淡地道:“聽說你懷孕了?”
    喬虹聽了這短短四字,不知怎地隻覺得心中萬種酸楚一齊迸發出來,隻哽咽伏地,不斷磕頭道:“求娘娘救我!”
    紫後並不看她,隻是看著吳禪子剛剛畫好的畫像,口中緩緩地道:“我倒不明白了,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做這種冤大頭?”
    喬虹聽得這話重了,隻嚇得不斷磕頭,卻苦於什麽話也不敢出口了,若隻是乞憐,她是紅霞帔的身份本就犯紫後之忌;若說是為了看在她懷了宸帝的骨肉,偏宸帝自己又是最厭惡孩子的,連紫後如此得寵,至今也未曾生育過子女。思來想去,實在無可說了,隻得泣道:“娘娘隻當看在我父親的份上……”
    紫後慢慢地道:“你既然甘心做了紅霞帔,你自己的事便自己承擔,有什麽後果也當是你們自受。”她轉頭看著盤中的甜瓜,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像你這種情況,在天宮實不鮮見。我若此番管了你的事,隻怕此後後患無窮,我這月宮的門,要給你們這些無窮無盡的紅霞帔踏破。我雖然喜歡你父親種的甜瓜,可是若為這個,那這甜瓜的價錢未免太昂貴了,我倒吃不起了。”
    眾宮女平常在紫後身邊慣了,知道她在說笑,也不由地笑了。此時喬虹雖然隻在此地一小會兒,卻已經滿心如在油鍋上似的,聽了笑聲,更覺得如跪在針氈上一般,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進去。
    紫後心中厭惡,這女孩子年紀輕輕地,做出這等事來,卻居然還敢鑽營到她的身邊來,看著女孩子心性甚是涼薄,裝出這般可憐,隻怕心中巴不得嫌自己的親骨肉是個累贅,此番苦求,隻怕沒有半點是為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而隻是怕不能夠繼續保住宸帝的恩寵而已。想到這裏,不禁心中輕歎一聲,道:“你提到你父親,在你心目中,你以為你父親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喬虹戰戰兢兢,不知道她是何意思,隻得答道:“家父隻是個最無用的瓜農,怎麽敢勞娘娘動問!”
    紫後輕歎一聲:“本後卻覺得,你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
    喬虹大覺詫異,她父親是個最老實本份的人,平時隻知道守住幾畝瓜田便萬事休矣,窩囊得叫她嫌棄。她本是個心氣極高的人,自年幼時便立誌要出人頭地,向往成功。自入了天宮之後,見人人出身都不錯,更是羞於提起自己的父親竟是個低三下四的瓜農。此時聽得紫後竟然這般說,不由地大為詫異,難不成父親竟有其他的身份不成?
    卻聽得紫後悠悠道:“普天下的人都種甜瓜,獨你父親的甜瓜最甜最香,這便是了不起。天下人都浮燥,人人爭榮誇耀,你父親偏能夠把心思用在種瓜上,自得其樂,這便是了不起。”她看了喬虹一眼:“你明白嗎?”
    喬虹心中沮喪,卻原來還是一個瓜農而已,卻不知道今日紫後發了什麽興致,不過是借題發揮微言大義而已,心中雖然如油鍋裏一般,卻不敢開口,隻得搖了搖頭。
    紫後心中暗歎,夏蟲不可語冰,自己也隻是枉費口舌,緩緩地道:“什麽時候,等你想明白了,你就不會這麽痛苦。你若是想不明白,這一生都不會快樂!”不禁有些索然,微微閉目道:“你去吧,等生完了孩子,去通天府找王壽,他會安排你再回來的!”
    喬虹驚喜交加,忙用力磕了個響頭,直磕得頭上見血:“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紫後目光如電,直視著她,冷冷地道:“你不必謝我,你這等人原不值得我憐憫的。我隻是可憐你腹中的胎兒,投錯了胎,偏遇上一對狠心父母。我若不應了你,隻怕保不住這個無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