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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兒——我見證了女人天下!
    重俊之死,讓顯失去了最後一個兒子。朝庭百官,天下人的眼光急切地搜尋著下一個皇位繼承人。
    相王旦是最大的可能,他曾經做過皇帝,當年又是主動在武皇麵前讓出太子位給顯。和顯一樣,此刻旦的背後也站著一個女人——他的妹妹太平公主。
    武三思的死讓我看清了政局的走向,將來不會是韋氏天下,也不再會是武氏天下,而仍然會回到李唐皇族的手中。
    但是無妨,隻要有婉兒,就一定能夠繼續女人天下。
    太平公主府,我與公主把酒言歡,陪座一旁的是崔湜。我與太平的友情,是自武皇時代開始。太平公主深得武皇寵愛,年輕貌美,接近權力中樞,影響著政局變化。多年來唯一堪與她並肩的隻有我上官婉兒。
    我們經常在一起,交換著對衣飾的心得,政局的看法,官員的任命和——身邊的男寵。
    崔湜不但俊美,更難得文才出眾,太平公主對他垂涎已久。但是,我沒有放手,因為他是我最心愛的,因為他是如此的依戀著我愛慕著我,因為時候未到,因為人性對於越難得的東西就越珍視。
    現在是時候了。我閑閑地告訴太平,崔湜被禦史劾奏,要被貶為江州司馬,如此可愛的人兒,留在長安的日子沒幾天了。這邊使眼色給崔湜,崔湜會意立刻跪下,求公主救他。
    太平握著崔湜手久久不願放開,這邊含笑問“這可是放著現鍾不打去鑄銅,怎麽不叫你家昭容娘娘去救。我怎麽說得上話呢?”
    我歎氣“可不正是為這,那起小人也真是見不得人好。崔湜才學出眾,怎麽就做不得中書令,隻為他在我門下,就一定要這麽對付他,真真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本是欣賞他的才華,不想竟誤了他。公主真要給崔湜做主才是,您若不肯救他,真叫他到江州那種地方去?”
    這邊崔湜已經捧過酒來,太平含笑看著我,又看看崔湜,道“敬酒可須自己先飲才是。”
    崔湜隻得飲下酒去,太平又推他“昭容為著你的前程如此費心,你不應該先敬她一杯嗎?”美少年兩邊敬酒,不一會兒便麵似桃花。在我與公主流番灌酒之下,不一會兒便醉得伏在桌上。
    坐在轎中,我掩口吃吃地笑,想像著那可憐的小東西一旦醒來發現自己竟是在太平公主的懷中,真不知道會嚇成什麽樣子。因為我原是哄他為著他的官位來向公主求情的,但他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是把他作為我與太平公主聯盟的信物。
    方才喝多了一些,我覺得有些醺醺然,反而提了興致。掀簾看去快到長寧公主新園中了,聽說這新園子蓋得極漂亮,想起公主曾請我為新園作詩,不覺來了興致,道“直接去新園吧!”
    進了園子,果然別有一番風情。
    我穿花拂柳,耳邊忽然就聽到微風吹來了我的名字“可恨上官婉兒這妖女,害得重俊太子死得好冤!”
    “國家有難,方有妖孽!”
    “武三思就是她引見給韋後的,殺了武三思卻沒殺死她,真真可惜!”
    “就是她唆使著安樂公主要做皇太女。”
    “是她慫勇著韋後專權,做第二個皇祖母的!”
    透過花葉我看到,不過是一群李唐宗族的年輕人聚在一起發牢騷。忽然覺得很好玩,賢死了以後,李唐宗族再也沒有英雄,隻剩下一堆狗熊罷了。不要看他們如此氣勢高漲,恨不得食我之肉,此刻我若出現在他們麵前,隻怕他們沒膽動我一下,倒會先自己嚇得魂飛魄散了。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怪別人,倒不如怪自己。倘若李唐宗族多出幾個英雄人物,何懼女禍!上官婉兒不過一婦人,一輩子都在宮中,遇事隻消一人便可將她斬殺。當晚我若是重俊太子,決不會讓這妖女有機會活下去。臨場錯失良機,遇事畏首畏尾,教一個女子都看輕了!”
    這聲音雖然低沉,話語中卻有著一股噬人的力量。
    我的心頭猛然抽緊,李唐宗族何時出現了這麽一個人物,危險的信號在我腦海裏升起。
    從旁人對他的稱呼中,我知道他原來竟是是旦的兒子,臨淄王李隆基,李唐宗族中年輕一代的靈魂人物。
    女人天下的氣焰,令得整個李唐宗族的男人們麵目晦黯,但是李隆基卻是其中的一個異數。難以至信一個人在童年時,就已經有極強烈的把天下當成自己的自我認可。五歲時他騎馬闖宮門,居然敢直斥父伯輩都不敢得罪的來俊臣“這是我家天下,你敢攔我!”為了這句狂言,他的母親被武皇賜死,五歲的他被流放。二十年後武皇的死令他得以重回長安,他依然直闖禦園——這是我家天下。
    我一直以為這是個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罷了,直到此刻看到他,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他的眼中沒有虛妄的狂亂,他的眼神清澈而沉穩,年輕的臉上充滿了李唐皇族驕傲的神采,這樣的神采,我隻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那就是——賢。
    看著這張酷似賢的臉,我的心在隱隱作痛,賢活著的時候,我不知道什麽是愛情,賢死後我會因為每一張像他的臉龐而心軟。
    放過這小子罷了。我所有好興致忽然間消失了,隻想速速地離開。或許是其中亦有怕事之人,隻這一走神兒,再聽時他們已經岔開話頭,說起園中風景詩賦來了。說起眼前的流杯池“昔年有酒池肉林,這流杯池也是仿酒池而造,隻是若要題詠,卻是極難。全被這流杯二字限住了,再怎麽寫也是小樣。”
    我不去看別人,隻看那李隆基冷笑著將旁人的詩句批得一字不存。忽然間好勝心起,隻想將這張驕傲的臉折服在我的麵前,不由地輕笑一聲,拂柳緩緩走了出來,曼聲吟道“登山一長望,正遇九春初。結駟填街術,閭閻滿居邑。鬥雪梅先吐,驚風柳未舒。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虛。”
    我不看他們一眼,自顧轉身而走。
    背後急促的腳步聲追來,我微微一笑,並不停步。方走了十餘步,就見李隆基已經攔在了我的麵前“夫人請留步!”
    我含笑、抬頭,他的臉似紅了一紅,道“你不過是取巧罷了,聽我們談論了這半日,早就想好了。”
    我淺笑“那麽,我便不取巧,由你指定一景,我即興而作。”
    他再指一景,我再吟。
    或許是今日的陽光太明媚,或許是眼前的景物太美,或許是剛才的美酒在發生作用,又或許是眼前這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我今日竟文思泉湧,不曾有片刻的停滯。隻在這流杯池邊,他隨手一指,我便可隨口而出“暫爾遊山第,淹留惜未歸。霞窗明月滿,澗戶白雲飛。”“瀑溜晴疑雨,叢篁晝似昏。山中真可玩,暫請報王孫。”“書引藤為架,人將薜作衣。”“誌逐深山靜,途隨曲澗迷。”“跂石聊長嘯,攀鬆乍短歌。”“石畫妝苔色,風梭織水文。”“放曠出煙雲,蕭條自不群。”“莫怪人題樹,隻為賞幽棲。”
    我越吟越快,他的臉色越來越紅,眼睛卻越來越亮,他的眼神是熾熱的,像有一團團的火苗在跳躍。他是那麽的青春年少,他不知道,引發我文思泉湧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因為他越來越閃亮的眼神。
    流杯二字做不好吟詩的題目嗎?我就這樣倚著流杯池邊,看著他手指隨手亂指,一口氣吟作二十五首詩賦。到後來他已經完全地呆住,眼中已然全是折服,再不見半點驕傲。
    一口氣吟完見他呆如木雞,口中幹渴已極,忙搶了他手中的酒盞一口飲下。他如夢初醒忙再倒了一杯酒,我就他手中喝下,飲得急了一口嗆住狂咳。見他似嚇著了又欲上前卻怕造次的樣子,我喘過一口氣來,笑“我這可不是作詩,竟是跟人搶東西似的。”
    他怔怔地看著我,我在他的耳邊低低地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子,比方才鬥雞似的驕傲樣,可愛多了。”
    然後我就慢慢地看著,一團紅漲自他的臉一直燒到他的耳根脖子去,我大笑一聲,轉身便走。
    他追了上來,期期艾艾地“你、你是誰?”
    我詫異“你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
    他怔住“我知道,我什麽時候知道……”
    我微笑“普天之下,可有第二個女子,能以流杯池為題,在瞬間做出這二十五首詩來嗎?”
    瞬間他的表情如被雷殛“上官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