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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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芳的生祭過後,方家果然扶正了一位太太,卻不是素美,而是雪裳,這件事似乎在人意料之外,可是想起那天的一場鬧劇,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鬧事的宋玉揚,無聲無息消失了,那人原是一個退任省長的侄子,也沒有掀起多大風浪。
雪裳扶正後不久,素美就離開了方家,不知所蹤,一說是雪裳扶正,素美不甘再為妾室,一說是因為這件事,履伯不肯原諒她,留在方家也沒意思,不管怎樣,如今的方議長隻有一位太太,那就是連雪裳。
雪裳的親戚們都恢複了往來,包括趙至欽和他太太,那位欠錢的叔叔也把款子還給雪裳的母親,連太太覺得雪裳的運氣真好,雪裳卻不能不在心裏慨歎一聲。應酬一多,不免經常碰見蘇戈,他看她的眼神常帶著笑意,但也包涵著一點點惡意,或許是雪裳多心,但是女人的直覺總是很準的。
雪裳盡量避開他。
有一天在席上喝多了一點酒,打牌的時候頭暈得不行,便讓給履伯,想去陽台吹吹風,推開玻璃門,才發現那裏已經先有人在,那人聽到聲音回頭,正是蘇戈。這時候倒不好不進去,蘇戈含笑問:“不打牌了?”省略稱呼,好像跟她很熟似的。她嗯了一聲,蘇戈把身旁的椅子讓給她,她不願坐,走到欄幹邊倚著,說想站一會兒。
因為隔了一道門,洗牌聲和嘁嘁嚓嚓的說話聲好像變得很遠,月光在陽台上鋪了一層水銀,她整人沐在銀光裏,臉龐顯得分外潔淨。他起身,站到她身邊,雙手扶在杆幹上,稍稍一抬,就可以按住她的手,她下意識向旁邊讓了讓。
蘇戈笑了,問:“你怕我麽?”
雪裳也笑:“奇怪,怕你做什麽?”
他將食指放在唇邊,輕噓了一聲,眼睛彎成月牙形,“我知道你的秘密。”雪裳驀地轉身,目光刷刷在他身上掃了兩遍,他恍如不見,還是嘻皮笑臉的,“那個姓宋的,消息真是靈通啊。”
雪裳冷笑:“蘇先生,你改行做私家偵探了麽?”
蘇戈緩緩說:“我如果做這行,方太太會找我替您效勞麽?”
雪裳皺眉,“我聽不懂你說什麽。”轉身就走,蘇戈比她快,一轉身就擋在她前麵,“不敢聽我說完麽,本來女人爭寵,耍一點小手段也沒什麽,可是你知道嗎,那個姓宋的死在監獄裏了。”雪裳打了個哆嗦,他的嘴唇幾乎貼在她耳邊,“你晚上會不會發惡夢?”
雪裳用力把他推開,罵了聲無聊。轉身大步離開,蘇戈在後麵哈哈大笑。
雪裳回到大廳,坐在履伯背後看他打牌,履伯在做筒子一色,回頭對她笑了一下,雪裳也報之一笑。宋玉揚死了,那人說的是真的麽?履伯原來這樣狠,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枕邊人,他恐怕也一樣。
雪裳將手平攤在膝上,上麵沾了血,隻她一個看得到,不過沒關係,這已經是翻過的一頁了,她現在是方太太,有很多人尊敬她,羨慕她,一點點爭寵的小手段,哪個女人沒有用過。她不過是成功了,事情到這個地步,她也不想,總不能把履伯的帳也算在她的頭上。
蘇戈似乎不打算放過她,總在無人的時候說些皮裏陽秋的話,其實他的心思,她也隱約猜得到,大概是自覺抓到她的小辮子,想要沾些便宜,她沒必要同他撕破臉,隻在他說調笑話的時候故意提容綺,汪家的容綺小姐像是成了她的一張牌,要緊的時候打出去,他就住了口,然後冷笑。
悠閑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自從奉張率軍入關後,就有山雨欲來之勢。大總統連打十萬火急的電報召吳大帥進京,當天即下令討奉,特任吳大帥為討逆軍總司令。本來以為四照堂點將,上下齊心,必定能夠旗開得勝,誰知馬將軍臨陣倒戈,戰勢就逆轉了。
那段時間,履伯整日隻躺在家裏發呆,有時候會突然問雪裳,我是不是老了?雪裳望過去,他頭發斑白,眼神晦暗,皮膚褶皺,晚上膩膩的搭在身上,讓人想到一些肮髒的東西。這不是初遇時那個帶她到六國飯店跳舞的男人,也不是那揮灑自如一擲千金的男人,這才幾年光景,他就老了,原來男人也是這樣的不禁老,盡管以前他曾經不隻一次對她慨歎,她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的認知。
可是雪裳隻微笑著對他說謊,“怎麽會呢?男人這個年紀正是好時候。女人不能跟男人比,現在看好像是我年輕,可是要不了幾年,你便是再娶一房十七八歲的姨太太,也不會有人說你老,我到了二十七八,就已經老了。”
履伯也笑:“我還會娶誰,有你足夠了。”
笑容中帶著苦澀,雪裳雖然沒問,也知道事情很糟糕了。
雖然局勢不好,但喜事還是要辦,履伯終於把女兒嘉卉嫁給了承楹,經過宋玉揚那次風波,履伯對承楹有所改觀——這當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戰事終於絕望,嘉卉結婚後不久,馬將軍就打到北京來了。總統通電辭職後,履伯更加坐立不安,每天繞室彷徨,嘴裏不住嘟囔著雪裳聽不懂的話。
幾天之內,總統被囚禁,財政總長汪克明逃了,內閣隻剩下兩名總長,一個馬將軍的人,另一個是中立派。晚上大門被敲開,二三十個背著盒子炮的大兵衝進家裏,聽差攔不住,外麵一片鬧攘,履伯這時反而鎮定下來,披衣走出大廳,朗聲喝道:“做什麽吵吵鬧鬧的?”
那些人見到履伯,為他氣勢所攝,倒也有些收斂,當先一人敬了個軍禮道:“方議長,我們將軍請您到總部一敘。”
履伯點點頭,說好,我先換一件衣服。走回屋子,自去衣櫃取長袍馬褂,雪裳接過長袍,搭在臂彎裏,卻不給履伯穿,紅著眼圈低聲問:“不能不去麽?”
履伯摸摸她的頭發,微笑:“傻話,這可由不得咱們做主。”頓了頓,又道:“你去給我擰把手巾。”
雪裳擰手巾回來,服侍他擦了把臉,又把衣服穿好,履伯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鍍金煙匣,遞給雪裳,“這個你收著。”又低聲對她囑咐兩句。
雪裳慢慢點頭,履伯冷笑一聲,“想從我身上弄錢,做他的春秋大夢吧。”轉身挺胸往外走,雪裳打開煙匣,裏麵除了單據印章,還有幾把鑰匙,她攥緊了追出門,履伯已坐上那些人的汽車,駛出了她的視線。
後來接到履伯的死訊,雪裳才想明白,他必是開衣櫃時,就將鴉片膏藏起來,然後支開她吞下,士可殺不可辱,想不到履伯倒有這點骨氣。他到了北苑總部時,已經人事不知了。軍醫趕來也來不及。這件事於馬將軍來說很窩囊,卻又發作不出來,各家報館都瞪大眼睛看著,他是有城府的人,暫時不再找方家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