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曾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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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魯地來到長安的皇曾孫劉病己,初進未央宮,隨同掖庭令張賀在掖庭官舍居住。
    張賀獨居,有自己的屋子,屋內纖塵不染。
    劉病己發現他有全新的屬於自己的一套東西,張賀在房內張設了兩張新的圍屏,隔出床與榻,還為他張羅了一具大櫥,給他放置物事,裏麵已經放了好幾個裝滿了各種物品的竹笥。
    此外,張賀還為他準備了一隻除了一陶瓶外就塞滿了卷卷木簡的匱,裏麵除了《倉頡》、《六甲》、《九九術》等,還裝了《論語》、《孝經》……
    也許是體諒他遠途跋涉,三日來掖庭令都在他身邊打轉,未曾離開一步。年少的皇曾孫對於掖庭令在他身上花的心血,不是沒有察覺到。
    早在第二天,掖庭丞前來向張賀匯報公事,便笑說掖庭令前夜為迎皇曾孫灑掃張具至旦。
    劉病己覺得自己給人添了麻煩,很有些不好意思,張賀則是坦然微笑。
    在生活上掖庭令對自己照顧無微不至,連服侍都未假手他人,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應當做的,劉病己不解。
    大漢的中心在長安,長安的中心在未央宮。
    從每日絡繹不絕前來匯報公事的下屬官吏來看,張賀似乎也太閑了?
    而這位侍奉過大父的掖庭令,劉病己發覺他似乎對自己在魯的生活存在某種誤解。
    其一,掖庭令似乎認為他吃得不好,一天早晚兩頓外,還準備了一頓,菜肴很是豐盛。
    這和在魯的時候也差不多,劉病己由祖母史良娣的母親貞君親自撫養,憐他少孤,每回進食貞君都恨不能他多吃一點肉羹,連史家的子弟都諷笑說這快成養豬了。劉病己怒視他們哼道,豬也是有獠牙的,再說,再說就揍你們,揮舞拳頭之後,這樣的話少了。
    如今張賀也給他預備了肉羹,隻是掖庭令每回瞅著他吃,都是憐憫的目光,劉病己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其二,掖庭令似乎認為他連字都不認得幾個,從第二天起便拿《倉頡》來教,日日“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讓他抄了又抄,念了又念,皇曾孫忍了又忍。
    在魯的時候,家中就為他從書館裏請了書師,這麽幾年下來,倉頡、六甲、五方、書計,從篆到隸書,他都已學熟了,隸草也學了一些。在到長安之前,劉病己已開始《論語》與《孝經》的學習,他以為,就算再學一次,至多也是從這兩篇開始,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臨行前貞君和史家三位叔父都再三囑咐,在魯之事勿多言,言多必有數短之處。而劉病己對種種異常之處也沒有可以商量的人,雖然對自己在掖庭令眼裏,他過去到底過的什麽樣的生活覺得好奇,還是決定視若無睹。直到昨夜忽然醒來,迷迷糊糊往外看了一眼,忽然發現——掖庭令就坐在他床前拭淚,皇曾孫頓時覺得驚悚異常。
    今日是劉病己來到未央宮的第四天,一早張賀依舊守在他身邊,皇曾孫心煩意亂的看著朝食,覺得這位掖庭令和食案上小碗裏的飴糖差不多——黏性十足。
    他想了想,裝作不經意問張賀。
    “病己聽說,中朝官五日一休沐。張公休了四日,可是為我耽擱了?”
    “不妨事,前段時日賀一直未曾休浴,尚有好幾日可用。”
    皇曾孫頓時噎住了,咳了好幾聲。
    張賀笑眯眯的讓他慢慢吃,待吃完朝食,小宦官過來收拾完,陳設書案。張賀又拿出《倉頡》,掛在牆上展開,也在劉病己麵前的書案上放了三片木牘,劉病己一看,是張賀自己抄寫的倉頡篇,今天還要學這個不知道學了多久的東西嗎?
    劉病己歎口氣,苦著臉忍不住道。
    “在魯,書師已開始教病己《論語》、《孝經》。”
    在掖庭令來說,這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這幾日看皇曾孫寫字嫻熟,不僅隸書,連篆書也一個字都未抄錯,削刀也沒用過一次,張賀本以為皇曾孫聰慧絕倫,可竟然已經學過了。
    能學《論語》與《孝經》,皇曾孫至少會寫三千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少年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呢?
    想到他對於這孩子的生活情形一點都不知道,張賀不禁難過得眼睛又紅了。
    象宦官這種刑餘之人,絕大多數多愁善感,劉病己見識過,雖然不解張賀又想到什麽詭異的事情,他還是覺得要說點什麽,於是遞上自己的帕子給張賀,道:
    “張公不知,病己大母姊為魯王太後,大叔母為故成王孫,兩位都很照應魯家。”
    皇曾孫怎會稱呼史家人叔父、叔母呢?想到這幾日提及史家人皇曾孫的稱呼,張賀詫異,然而看皇曾孫脫口而出就是這樣的稱呼,想必是從小依附史家,便與史家子弟一同稱呼了,於是也沒說什麽。
    可張賀確實不知,史良娣還有姊姊為魯王後,既然已經是魯王太後,則嗣魯王為王後所出。而皇曾孫話中的成王女孫,必是長沙成王吳臣,長沙王嗣傳之靖王,薨後無子國除,遺書長沙王家金錢財物出部分予出嫁姊妹,想來這位女孫亦有。
    史家雖是國人,女為諸侯王後,子可娶諸侯王女孫,想必家境不差,張賀素日裏總想皇曾孫日子過得如何苦,看來都想錯了。
    既然想錯了,也罷,《倉頡》、《六甲》、《九九術》之類都不用學了,他問:“可有人教皇曾孫律令之學?”
    少年搖頭道:“大叔父提過這事,可又說魯獄官吏不適宜病己學律令,隻得作罷。”
    張賀想了想道:“魯地官吏所學之律令,是不適宜皇曾孫學,無妨,賀來想法子。”
    劉病己皺眉問:“一定得學律令嗎?大叔父說律令可緩,要以經術為重。”
    齊魯之地,本是如此,張賀笑道:“春夏生長,聖人象為令;秋冬殺藏,聖人則為法。故令者教也,所以導民人;法則刑罰,所以禁強\暴。前太子雖好儒術,律令之學也是精通的。在朝若為官吏,想有大成,則須明經術,也須習律令才是,若隻通經而不明律,就是俗儒,亦不可取。”
    “既然如此,為何大叔父說在魯地學就不適合病己?”他還是不明白。
    “孝武皇帝增修律令,凡律、令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可謂文書盈於典閣,典者不能遍睹,何況魯地?”
    “不能遍睹,又如何學?”
    “建平侯與其先公故禦史大夫,皆明法律。”見皇曾孫一臉茫然,他補了一句:“即便是賀,也是家學淵源,先君曾任禦史大夫,奉孝武皇帝詔,條定法令。《越宮律》二十七篇,即為先君所撰。”
    劉病己默默瞅著眼神發亮的掖庭令,其實他說的,自己也聽不明白,一堆官也不知道是在說誰。少年正在想到底什麽時候才說完,一名小宦官進來對張賀說光祿勳並右將軍請掖庭令。
    張賀皺眉,下意識的瞄了下皇曾孫,卻沒想到少年喜上眉梢對他道:“張公有事先去,病己自己會溫故而知新。”
    張賀鬱悶的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禮,出去了,再進來時,已至日中。
    少年正如說的一樣,安靜的學書。《論語》的木簡攤開了掛在牆上,少年左手持牘,右手握筆,不時看一眼,懸肘疾書。
    他在與不在,對皇曾孫而言,似乎是不在的時候,這少年更加輕鬆一些,就象那個人說的一樣。
    張賀對專心的少年道:“皇曾孫初入長安,可想去走走?”
    想自然是想的,但這裏是未央宮,自己要出去,就得麻煩掖庭令了,出入皆有門籍,可不是方便的事,劉病己搖頭。
    微微一笑,張賀又道:“賀隻能送曾孫至作室門,內者令子歐侯信,與曾孫年紀相仿,賀早已托付過他領皇曾孫去東市走走,買些自己合心的物事。”
    張賀打開木匱,在幾卷竹簡旁邊捧出個大撲滿,交給目瞪口呆的劉病己,豪爽的補充道:“賀還有事,在門口等,皇曾孫自己看著辦!”
    撲滿沉得緊,少年伸直了腰接,還是差點脫手,趕忙放在小幾上,呆呆地看著一會便象是變了個人似的掖庭令。
    此時張賀已出門和幾個下屬說話,目光不時掃來,已無先前熱切的樣子,少年鬆了口氣,饒有興致的彎腰看著撲滿,猜度裏麵到底塞了多少錢,居然抱不動?
    搖搖,隻聽得清脆聲響,看來是滿的,他起身將撲滿放回匱裏,迎上張賀詫異的眼神,被人喚為皇曾孫的少年打開帶來的行李,在衣服裏摸出了一個小撲滿,打碎了,一枚枚五銖錢錢流瀉而出,劉病己裝了一些進囊裏,在懷中放好。
    張賀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少年對他笑了笑,又從一包衣裳裏摸出了三個撲滿。
    “病己也是蓄了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