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振動的門廊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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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哥……”已經沉默好一陣子的邊堯忽然開口了,他緊緊抿著嘴唇,而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月哥看著他:“怎麽,你不想告訴他嗎?”
    “不是不想說,沒什麽可不能說的,隻是……沒必要。”邊堯冷淡道。
    月哥:“沒必要是?”
    我蹲下來坐在被爐火烤得暖融融的地毯上,悄咪咪問褚懷星:“無屬性是什麽很牛x的體質麽?”
    白狼轉過臉來,用很欠扁的音調說:“不,恰恰相反,是啞炮。”
    我揪住他的狗頭朝兩邊狂扯嘴角:“嗬嗬,你哈利波特看挺熟嘛。”
    褚懷星憤怒地躲開了,說:“不是你自己老用哈利波特舉例的嗎!”
    我一胳膊圈住白狼毛乎乎的脖子,悄聲問:“我理解像我這樣沒啥潛力值的人,大概是不適合作為靈域的能力者的,但為什麽會和邊堯適合?”
    “所以就很詭異啊!為什麽你一個無屬性能和邊堯適配,同時還能和我結下靈契?”褚懷星雖然氣哼哼的,但還是老實科普道:“調動自己力量的時候無法獲得屬性加成,於是能發揮出的效果也很有限——‘無屬性’在遠離自然的猴子中還算挺常見的。但沒有屬性也不是就一定不能結下靈契,隻是更加困難,也是有過很厲害的無屬性契約者。”
    我有些了然了——畢竟金蛟剪到現在都被我拿來當做冷兵器用的。“所以邊堯也是無屬性,不太好找對象,就想說和我組隊?”我問。
    褚懷星大概是露出了一個糾結的表情,使得那張狗臉看起來更麵癱了:“邊堯的情況有些特殊,他原本不是無屬性的,是因為出了一次事故……”
    “事故?”我沒有料到是這個展開。
    我下意識去看邊堯,他被赤紅色疤痕灼燒的痛苦樣子再次浮現眼前,褚懷星衝我嚴肅地點了點頭,說:“差點死掉的那種。”
    這時候邊堯忽然說話了:“月哥,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你不是第一個勸我的人,但是……我早就已經放棄了,也接受了這個現實。世間沒有屬性的人萬萬千千,根本沒什麽大不了。”
    月哥皺了皺眉,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情,窗外的風雪瞬間變得更加狂躁,啪嗒啪嗒敲打在窗戶上。
    “就像這樣不結靈契也挺好的。”邊堯說,“我現在隻想作為一個普通人活著,不用背負什麽期許,更不需要別人的什麽注意。”
    聽他說出這樣的話,我心中除了驚訝之外,更多的是一種“果然如此”的頓悟。在學校裏也好,在校園外也罷,但凡任何人想要親近這家夥,總會麵臨他身邊樹立著的重重阻礙,就連數月前的我,要不是揪住姚靜的事情不放,也不可能得知關於這個人的一絲真相。我原本從沒試圖深究過邊堯的過往,他含混其詞帶過去的“特殊體質”和“曾經有過一個一起訓練的人”,也隻是在我心頭淡淡地滑過,至多留下一條在陽光下就會迅速風幹的水痕。
    但是如今看他說著“我覺得就這樣一個人也挺好”時,我的心態卻奇異地變化了。因為在這一刻,不知道他自己心中是如何認為,但就連根本不明就裏的我,也對這番言論一句不信。
    這大概是因為邊堯坐在沙發上的樣子——他蜷著腿、抱著胳膊,但莫名的,我不再覺得他是學校裏那個生人勿進的社交障礙,反而像個在家長麵前鬧脾氣的小朋友。
    這大概是因為想到他麵對夙願得償的委托人時悄悄翹起的嘴角,讓我確信他那顆藏得極深的心是什麽顏色。
    果不其然,對於這番幼稚的逞強之詞,月哥也絲毫不相信。他說:“真是那樣想的話,你幹嘛不早點來找我,或者找你爸爸幫你解除靈契?你們倆不是已經搭檔了幾個月都進展挺順利的嗎?為什麽不接受……”
    邊堯迅速打斷他:“我接受了!我已經被迫接受了很多事了!我接受自己失去屬性和力量,我接受人因為各自的選擇而離散,還要接受新的人闖入我的生活,為什麽這些結果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月哥看了看他,聲音降至零度,冷冰冰地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他像是對邊堯有些生氣了,連褚懷星也感知到他的怒火,耳朵趴在腦後,毛茸茸的大尾巴收在腿間。月哥不再理他,反而轉過臉來和我解釋:“剛才和你說到的,有關無屬性的事。”
    沒料到矛頭瞬指向了這邊,我立刻繃緊了皮。
    “靈體也好,術體也好,屬性的基礎都來自大自然,我們稱之為所謂的現象屬性。比如水克火,火克木,懷星自帶的雷屬性對金和木都可以發揮出很大的威力,但於岩石或大地之類的屬性便一籌莫展。”
    我不知道他為何忽然和我說起了這個,隻能呆呆地應著:“哦哦,像寵物小精靈一樣。”
    月哥表情鬆動了些,說:“算是吧,但這隻是一個方麵,更絕對的力量還是實力。”
    “我懂,”我嚴肅地點點頭,“20級的隆隆岩怎麽也打不過1000級的噴火龍啊。”
    “小學生嗎你?”褚懷星說。
    我故意在屋裏假裝張望:“剛才是皮卡丘在說話嗎?”
    褚懷星凶巴巴道:“再怎麽說我也是雷丘吧。”
    我:“噗——”
    月哥微微揚起下巴,不知是想到什麽,但眼神也隻放空了半刻,便打斷了我們的無營養對話,接著說:“而超出現象屬性之上的神性,是所謂的‘龍性’。”
    “啊?龍?”我下意識道,“龍不是自然的東西吧。”
    他笑了笑,說:“是啊,這片大陸上或許曾經有過龍吧,但那已經是和我們無關的曆史了。不過現在龍雖然沒了,但是龍的血脈依舊流淌。除了某些特例之外,近三百年的‘龍屬’血脈繼承者都集中出現在三個氏族裏,所以他們直到現在依舊保持著非常謹慎的通婚習俗。”
    我腦子裏一大堆問號和省略號飛過,瞪著眼睛緩緩點了點頭。月哥接著說:“龍屬的最大優點就是全克全抗,沒有任何屬性弱點,也不被任何屬性所克製。”
    我滿頭問號:“這在遊戲裏不就是一個破壞遊戲平衡的設定嗎?會被官方削弱的。”
    “已經削弱了,不然你以為龍屬為什麽那麽稀少,那幾個家族為了保留這麽一丁點的龍族血脈,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聯姻。”褚懷星說,“何況即使是這些家族出生的小孩,也不一定能繼承到強龍屬,大部分時間還是作為一個附屬的特性伴生在主屬性旁邊。比如我哥的武器,就是冰屬加了一點點龍屬性,除非遇見了強火係的對象,不然那點龍屬根本沒用。”
    月哥點了點頭,說:“但是強龍屬也是存在的,比如小堯就是。”
    啥?
    我還沒來得及給出合適的反應,邊堯已經迅速說:“是曾經,曾經是。”
    “是……在那個什麽事故之前嗎?”我似乎有些反應過來了,呆呆地問,“就是那個事故給你留下了那個蛇一樣的傷疤麽?”
    邊堯再一次沉默了。
    月哥居高臨下地說:“你不是抱怨說自己從未有過選擇嗎,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邊堯抬起眼看他。
    “第一,你選擇對自己和你的搭檔坦誠以待,你也很清楚,靈契的聯結容不下雜質,在你們倆一個一頭霧水一個滿腹心事的情況下,力量不能完全契合,戰鬥中出差錯精神體受損隻是遲早的事。第二,你可以繼續選擇逃避,繼續用一些荒謬的借口欺騙自己,如果是這樣,我也可以幫你找到解除靈契的方法。靈契能夠結下,就一定有解除的方法,最簡單的比如契約者死了,靈契自然也就沒了,全看你決心有多大。”
    我聽著聽著怎麽覺得有些不對勁——我的生命安全是不是受到了威脅?
    邊堯臉色也變得嚴肅許多,澄黃的蛇目熠熠發光,他沉靜地說:“我不可能選擇逃避。”
    月哥點點頭,抬起手做了個五指收攏的動作,我隻覺得耳邊一陣風聲,回頭一看,原本緊閉的隔間門忽然打開了。下一刻,那門框扭曲膨脹成了一張巨口,將我和邊堯一口吞下。
    “哇啊啊啊啊啊!”
    “別叫了,”邊堯拍了我腦袋一下,“隻是進到裏屋而已。”
    “啊。”我停下鬼吼,發現我們的確被月哥丟進了這個木屋的裏間——這裏像是一個書房,牆角有一個小壁爐,落地窗邊擺著兩個扶手椅。
    “哇……”我走到窗前望著無邊的雪景——風已經停了,雪花又變回了細細白白灑滿天際的樣子。我回頭問邊堯:“你的靈域以後也會變得這麽大這麽複雜嗎?我感覺可以在這裏住一輩子。”
    “你小心說話,”邊堯說,“盜夢空間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嗎,真的有人困在靈域裏醒不來的,小菲不就是這樣嗎?”
    “哦……還真是。”我想了想,問:“如果撐起靈域需要一個人精神力的支撐,那麽靈域永恒運轉的話,很可能這個人在本世界的能量就被全部吞噬了?”
    “嗯嗯。”邊堯敷衍地應了兩聲,說:“你問吧,你有什麽想問的,今天都會回答你的。”
    想到月哥遞給邊堯的兩個選擇,我知道,其實擺在我麵前的也有兩個選擇。
    “那個人,就是你說以前和你一起組隊訓練的人,他也是龍屬的?”我問。
    邊堯點點頭:“龍屬的術體比龍屬的武器更加稀有,所以我們從很小就開始一起訓練了。小孩子的精神體不夠穩定,所以靈契會等到成年之後在正式結下。”
    “指腹為婚?”我怪叫道,“邊堯你一個現代社會的大學生,居然有個童養媳?”
    “他是個男的!”邊堯惱火道。
    我張著嘴:“你一個現代社會的大學生,居然有個男的童養媳?”
    邊堯抄起邊桌上的花瓶,我連忙說:“下一個問題!”
    “事故之後,你的屬性就這麽消失了?”我問。
    邊堯沒好氣地放下花瓶,說:“對,那次靈域事故之後,我昏迷了將近一個月才死裏逃生,醒來後又過了半年才恢複到能跑能跳的地步。但是自此心脈中就空空蕩蕩,什麽龍力都沒有了。”
    看我的眼神大致過於茫然,邊堯說:“你原本就是無屬性的猴子,大概很難想象那種感覺,簡單說來就是‘內力盡失,經脈盡斷’吧。”
    “這麽嚴重的?”我難免感覺有些驚悚:“可你沒和我組隊之前,不是一直一個人在接委托案件、一個人戰鬥嗎?”
    “你用了金蛟剪這麽多次,上次拿到狼頭湛雷槍的時候沒有感覺出來其中的差別麽?”邊堯說,“隻是對付一隻野狗罷了,一道落雷就能解決的事,金蛟剪需要橫七豎八地劈二十刀。”
    “啊?我還覺得金蛟剪已經過於鋒利了,雷啊電啊什麽的,我根本hold不住。”我說。
    “你別打岔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原本作為百年難遇的強龍屬兵器,長大的每一步都是萬眾矚目的。雖然壓力很大,但習慣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邊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自從事故之後,落井下石冷嘲熱諷的路人也就算了,我更討厭的,其實是那種同情憐憫的眼神。你懂那種感覺嗎?全家上下每個人都把我當什麽瓷娃娃,一副沒看好我就要立刻自殺的樣子,我是那種人嗎。”
    “對……對不起。”我喃喃道。
    邊堯看了我一眼:“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老實說,在問出此番內情之前,我完全沒有想過等待我挖掘的是如此嚴重的一段往事,一時間根本消化不了。沉默片刻後,我問:“那……那個人呢,童養媳。”
    邊堯沒有用花瓶威脅我收回“童養媳”這句話,反倒是有些落寞地怔愣了片刻,才說:“他恢複得不錯,身體沒什麽大問題。於是我倆拆夥,他和別的武器組隊搭檔了。”
    我:……
    我:???
    我怒不可遏地爆喝一聲:“渣男?!”
    邊堯被我吼得嚇了一跳,他掏了掏耳朵說:“不是……因為龍屬太稀有了,一下失去兩個就很虧啊。”
    “不是這個問題吧!”我“騰”地站起來,大聲嚷嚷:“我管你稀不稀有呢?哪有這樣扭頭就放棄自己同伴的?說好的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呢?”
    邊堯好像沒料到我反應會這麽激烈,半張著嘴一臉發懵地看著我:“並沒有說好這個好吧,又不是結婚……話說你情緒可以不要那麽激動嗎?靈域的氣候都被你搞變了。”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不知不覺風雪已經停下,茫茫大地反射著銀輝。突然間,天邊滲透進一抹泛紫的綠色,我睜大眼睛,眼看著那綠色抽開成絲綢般的線條,隨即再展開為舒展的光華。
    “極光!”我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趴在窗台上看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好吧,我現在冷靜一點了,你接著說。”
    “他和我不一樣,不是龍脈氏族出生的小孩,能夠擁有龍屬完全是巧合,也是奇跡。”邊堯的眼睛好似看著窗外的極光,但目光卻落在虛空,“他們家對他期待很重,而且龍屬的術體,如果也跟著我一切廢掉就太可惜了……”
    紫綠色的光華慢慢席卷了整個天際,世間隻有微塵落在雪地上的聲音,我出聲叫他:“邊堯。”
    邊堯沒精打采道:“幹嘛?”
    “雖然我隻是個萌新……”
    “又來了,不要再用萌新當借口了……”
    我的聲音出口後竟微微發顫:“雖然我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猴子,但是,隻要你還需要我,我是不會拋棄你的。”
    邊堯把下巴從扶手上抬起來,緩緩回過頭來,眼睛瞪得溜圓:“你,你說什麽鬼話呢。”
    他這個反應搞得我也極不好意思,隻覺得屋裏暖爐太熱,燒得我臉頰發燙。
    但我仍堅持說:“雖然我知道我什麽都不懂,腦子不算特別好使,每次推理的時候都跟不上趟。劍術基本功不紮實,走位也差……但是!”我深吸一口氣,“但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讓我暫時做你的搭檔吧!”
    邊堯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一動不動,讓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是說,那個人,我是不會像他那樣背叛搭檔、背叛朋友的。你如果是為了這種莫須有的擔心,或者是怕自己再次受到背叛、受到傷害……才想要跟我解除靈契,是,是沒有必要的。”
    “哦,哦,那個啊。”邊堯大概是被我傳染,也莫名結巴了起來,“都好久了,我,我都忘了……我已經,快有四年沒見過他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還有那個傷,也早就不疼了。”
    我沒有答話,邊堯也沉默了下來,耳朵微微泛著紅——不知道他這是答應了還是沒有。我心中恍惚地想著:那個疤痕是烙印在他精神體上的,是靈魂受了傷,怎麽可能會不疼呢?
    思及至此,大概被這鋪天蓋地的迷幻光華所蠱惑,我的手不受自己控製般地伸了出去,放在他腦袋上輕輕摸了摸,既像是安慰,又像是了解。
    邊堯錯愕地睜大了眼,他好看的琥珀色瞳孔中水光閃爍,一眨眼又消失了。
    五分鍾之後。
    我氣若遊絲道:“喂……你也說點什麽啊,你這樣我好害臊啊。”
    “你自己說出這種話,你是該害臊!”邊堯滿臉通紅地大喊。
    我捂住臉:“幸好月哥和褚小狼他們不在,媽呀太羞恥了……”
    “你是不是傻……這裏是月哥的靈域,你說什麽他能不知道?”
    我:“……”
    我也學邊堯直挺挺地往地下一躺:“我已經是一隻死猴子了。”
    這次談話的尷尬程度較之撞見邊堯的裸體那次,猛烈程度更甚一百萬倍。我們倆足足癱了二十分鍾才緩過勁來。裝死裝了個夠本,邊堯總算複活,率先站起來打開門,下樓去找狼兄弟。
    邊堯走了兩步便放輕了手腳,我從樓梯上往下一看,一白一黑兩條狼蜷在一起,白狼頭枕在哥哥身上呼呼大睡。巨大的黑狼睜開眼直起上半身,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哇狗狗睡覺了好可愛……
    然而這溫馨的場麵還未持續一刻,英俊的黑狼便開口道:“決定了?”
    邊堯:“嗯……”
    黑狼微點了一下頭,說:“懷星,起床了。”
    他一口咬在白狼皮毛豐盛的後脖子處,將他叼起來甩飛了出去。
    【風鈴振動的門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