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深淵的浪漫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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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鼓皮?”我聞言愣了一下,但相無征的第二根鼓槌已經悍然落地。
    “咚!”
    黃色的鼓皮宛如刮起颶風的沙漠,沙丘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滾滾而來,可惜周圍完全沒有一個可以借力的地方,我隻能再次被高高彈飛再重重落下。
    “咚,咚,咚……”
    鼓聲雷動,不隻有相無征敲擊鼓麵的聲音,還有我和邊堯砸落在上麵的餘震響聲,有節奏的鼓點和雜亂的回音交替撞擊靈域光滑圓弧的聲壁,再悉數反彈至我的脆弱的耳膜上,我覺得自己腦子要炸了。
    “邊堯,邊堯!”我的喊音在鼓聲疊加中顯得尤為微弱,好像在重低音轟炸的夜店裏試圖呼喚朋友——我朝邊堯伸出手,但是完全夠不著他。
    我膝蓋和手肘著地,壁虎一樣趴在鼓皮上,手腳並用地試圖讓自己離邊堯更靠近一些,然而鼓點這就又起了變化——軍鼓般密集的音波層層卷卷,一浪接著一浪,聲音竟然就這樣擁有了實體。
    音波牆鼓動著我的耳膜和臉頰,我的視覺隨著聽力下降,我依稀看見邊堯被隔開得更遠了。
    不知道別人小時候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蹦床上的其他小朋友都跳了起來,達到共振,你卻摔了一跤,自此便再也爬不起來,隻能在蹦床上摔來滾去,被小朋友的腳丫子踩。
    我該怎麽辦?
    邊堯總是教我眼睛要看著敵人,於是我將目光重新放在相無征身上,我瞧著他手中的兩根鼓槌,不著邊際地想——如果之前沒有發生那個事故,那麽他現在雙手握著的,應該就是金蛟剪了。
    同是使用雙手武器的,他應該比我擅長很多吧,畢竟邊堯的劍術那麽好,作為和他從小一起訓練的相無征,想必也應該十分優秀。
    尤其比起我這種又沒屬性、又沒劍術還啥都不懂的萌新……我忽然想到最開始和邊堯認識的時候,他對我嫌棄得要命。
    雖然現在依舊很嫌棄……
    “別聽!別去聽!”邊堯的喊聲朦朦朧朧地,但還是傳入了我的耳中。
    不去聽?要怎麽做?我用手徒勞地捂住耳朵,可是根本沒有用——鼓點的聲音在靈域內回蕩,自四麵八方不留情麵地攻擊我。我踩在鼓麵上的血肉之軀背叛了我,我的骨頭替敵人把震顫的聲響傳入我的腦髓裏。
    邊堯呢,邊堯在哪裏?我忍著頭疼和上下翻滾造成的反胃與腦充血,到處張望。
    “不管你在想什麽,都別去聽你腦中的那個聲音!”邊堯這樣大叫著。
    我看見了——邊堯離我並不遠,也就被彈開了不到五米的距離。他看著似乎也放棄了強行站起來的意圖,反倒收起四肢全身團住,減少自己被聲波攻擊的範圍。邊堯皺著眉,顯然也很不好受,但卻同時控製著身體的平衡,耐心尋找著鼓皮震動的頻率。我見了之後,學他的樣子抱住膝蓋,隻覺得自己像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皮球。
    相無征也注意到了邊堯,道:“管好你自己吧!”
    他右腳高高抬起再跺下,一道透明的音波聲浪拔地而起,海嘯般朝我們撲來。
    “現在!”
    邊堯的叫聲令我回神,我收回目光,隻見他趁著鼓聲中斷的片刻間隙,一個前滾翻瞬間就到了我的身邊。我茫然地看著他的動作,但已經下意識地伸出了手——邊堯的手心冰冰涼的,卻帶著不容置疑和毫無猶豫的力道,拉住我朝他懷裏拽去。
    我宛如一隻迎接主人從戰場歸來的狗,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邊堯胳膊勒著我的腰,將我一把提溜了起來。
    “起!”他隻說了這樣簡單的一個字,我卻奇妙地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配合他——我雙腿打開伸直,膝蓋微彎,竟然一下子站穩了。
    下一刻,熟悉的觸感和重量落入我的手心,說來也奇怪,剛才那短短幾分鍾內湧上心頭的無數茫然無措和自我懷疑,似乎也一下子被這重量驅散。在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靈契搭檔的真實含義——並非一個做為武器,一個做為使用武器的人這麽簡單。沒有術體的武器是無用的、沒有武器的術體是無助的,雙方對於互相都是扶持與力量,單人無法戰鬥——另一個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沒錯,我心想,邊堯就算自己再厲害,沒有靈契的他也不能化為金蛟剪斬斷一切,我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存在。
    我雙手緊緊反握住這熟悉的黑金,冰冷的觸感讓我心神鎮靜,我將劍尖朝下,衝著腳下的鼓皮狠狠紮了下去。
    真實世界的鼓皮不過是薄薄一層獸皮蒙在鼓麵上,然而腳下這一塊並非如此。鋒利的金蛟剪幾乎沒有什麽削不斷的東西,這一下卻宛如紮進岩石裏般,被卡得死死,好像這波蕩起伏的柔軟觸感全是幻覺似的。
    但我並未因此感到氣餒,膨脹的決心和意誌貫徹我的大腦,我大吼一聲,將全身的重量和力氣灌注在金蛟剪中。我恍惚間憶起第一次拿起這把彼時與我而言還過重的劍時,砍在敵人身上甚至還彈了刀。但此刻我卻毫無這般疑慮,因為我已經知道那不是一把劍,而是邊堯。
    我信任邊堯。
    金蛟剪迸發出璀璨的劍光,那光芒銳利且溫暖,溢出我的指縫,照耀了方圓兩米的空氣。金蛟剪插入鼓皮足足半米深,鼓麵的震動一下子停止了。
    我隨即抽出金蛟剪揚手一揮,將切斜過來的音波牆斬開,氣流隨即化作光霧的碎片炸裂了一地。
    晶亮的碎屑洋洋灑灑,背後是相無征麵無表情的注視。我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此前說過自己的能力包括影響人的愛恨喜好,不知道是否跟這個鼓聲讓人頭疼耳鳴有關。
    邊堯的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效果,在我腦中響起:“沒錯,頭痛耳鳴隻是表麵的副作用,這是他的一貫套路,先跟你聊一堆有的沒的,給你種下一些疑心的種子。但凡你情緒出現了一點負麵裂縫,他就可以再利用自己的言靈能力把那一點負麵無限擴大。”
    我聽罷深吸一口氣,腦子瞬間清醒了不少,我充滿警惕地看著對麵——既然知道了,我就不會再上當了。
    相無征沒有很快繼續動作,不知是不是瞧出我已經看穿了他的計策,反而是直勾勾盯著我手中的金蛟剪。我抬起手來晃了晃,說:“聽說你們練習搭檔的時候一直沒有結下靈契,沒親眼見過金蛟剪本剪吧?好看麽?”
    相無征目光沉沉地看著我:“嘴那麽碎,沒別人嫌過你煩?”
    我笑嘻嘻道:“你不知道這就是我的言靈技能嗎?騷話攻擊,你怕不怕?”
    相無征不想再和我廢話,鼓槌在他手中挽了一個花:“那就讓我來看看你有什麽本事吧。”
    我也抖開金蛟剪,心裏和邊堯說:“這家夥小時候有沒有什麽丟臉的事,快告訴我拿來刺激刺激他。”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集中精力,小心被打成豬頭。”
    相無征沒有急匆匆地奔過來,反而像電影裏的大反派一樣,眼睛盯著我一步一步朝前走。我心裏正飛快地盤算著要如何應對,殊不知他即刻就腳下一蹬,身形晃了一下,在原地消失了。
    幾乎是瞬間,我臉頰上的汗毛因為莫名刮起的微風而根根豎立,下意識抬手一擋,隻聽“叮”的一聲脆響,我的手腕險些被震斷。
    相無征的臉放大在眼前,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若非我這條件反射的一擋,別說豬頭了,他這一棍不把我敲成腦震蕩才怪!
    相無征架著我的劍猛力一抬,將我雙臂掀開,接著一腳毫不留情地蹬在我肚子上,將我踹飛出去。
    “左邊!”
    我摔得頭暈眼花,根本什麽都沒看清,但既然邊堯這樣說了,我便連忙朝右一滾,躲開了砸在那處的重重一槌。
    我就地多滾了一圈站起身來,這一腳的痛感才傳遞到我大腦裏,我咬著腮幫子,不露出一絲吃痛的樣子來。
    “邊堯?不要再搞教學任務了,快告訴我怎麽打他啊。”
    邊堯不吭聲。
    “邊堯,你還在嗎?”
    “我在,”邊堯說,“我隻是在想,憑現在的你,究竟要怎麽樣才能打得過他。”
    “……”他的語氣過於正經,我反倒不知說什麽好了。我無奈道:“你這樣對我的信心有好處嗎?”
    說話間相無征已經再次攻了過來,他動作實在太快了,我必須要全神貫注地觀察他每一根頭發絲的動向,才能勉強看清他的招式。
    但能看見不等於能接下。
    更何況伴隨相無征手中鼓槌的每一次敲擊,那聲音都如針紮般地刺激我的太陽穴,渾身的血液好像了一般,想要衝出我的毛孔噴射出來。
    不出十個回合,我便已經被相無征揍得鼻青臉腫,臉朝下趴在地上。
    “嗷!”我正要爬起來,卻被他一腳踩在背上,頓時岔了氣。
    這簡直是完全的、絕對的壓製。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然跟著邊堯大大小小任務做了不少,但細細想來,麵對的敵人難度都不高。高帆一役之前他委托任務的難度如何我不知道,但那之後便幾乎沒有什麽危險的敵人了——毫無準備的普通人、發狂的野犬、不知反抗的自閉少年……
    高帆……這個名字浮現腦海的一刹那,我忽然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想——難不成是因為我第一次和高帆對上後受了傷,所以之後邊堯才刻意篩選了不那麽危險的任務麽?
    不論如何,此刻都不是探究的時機,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麵對同為能力者的戰鬥。
    我偷偷將金蛟剪分開反握,想要趁相無征不注意回手給他一下,然而他的下一腳便踩在了我的手腕上。
    “啊啊啊!”我慘叫起來。
    不過,這就是和能力者對戰的現實嗎?我連站都站不起來,頭痛到根本無法思考,更別提還擊。
    相無征踩在我手背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硬靴底還壞心地攆了攆,但我就是捏著金蛟剪死不鬆手。
    他蹲來,語氣相當欠揍:“就這樣?你也沒什麽特別的嘛。”
    我痛到嘴角抽搐,但是仍嘴硬道:“不然嘞?”
    相無征低聲道:“不過是個走狗屎運拿到金蛟剪的死猴子罷了……”
    “不是走運……”我咬牙切齒道。
    “你說什麽?”
    “金蛟剪不是被我走運拿到的,而是被你先放棄的,渣男去死吧!”我一個打挺直起身來,一個頭槌磕在相無征額頭上,撞出“bang”的一聲巨響。物理性的頭痛反倒緩解了一些因鼓聲而起的神經痛,相無征捂住額頭連連後退,我終於得以喘一口氣。
    他抬起臉來,額頭一片通紅,陰鬱地看著我說:“一個二個都這麽不聽勸,我不想傷害你們,答應我就此收手,以後不要再管組織的事,我就放你們走。”
    “你還沒傷害我嗎?老子肋骨都要被你踢斷了!”我怒道。
    邊堯卻說:“問他什麽組織。”
    “問你什麽組織?”我沒好氣道。
    相無征閉上了嘴,沉默了幾秒又說:“邊堯,你要眼看著你的小搭檔送死嗎?”
    腦中的邊堯再次沉默了——平時戰鬥的時候,這家夥話多的不行,像個關不掉的遊戲教學提示,今天反常的一聲不吭,我猜他是真心覺得我對上相無征沒有一絲勝算。
    雖然我也這麽覺得。
    但理性的認知是一回事,麵對這個家夥,我莫名就是不想輕易認輸。
    我抖開金蛟剪,重新擺出了戰鬥的架勢,相無征冷笑了一聲:“愚蠢至極,不知好歹。”
    說罷,相無征雙手打開舉在身側,他肩膀處縈繞出一團灰黑色的煙霧,那煙霧抽成一條細長的絲帶,順著他的臂膀一路遊動到他捏著鼓槌的手上。煙霧的前端幻化出龍頭的形狀,一口咬在鼓棒上便消散了,好似整團煙霧都融了進去,鼓槌上龍的紋印若隱若現。
    太陽穴嗡鳴、血液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心髒跳得又重又快,好像要從我的胸腔破土而出,手腳也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走,”邊堯大概也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說,“離開,別戀戰,回去再說。”
    可是已經太晚了。
    相無征雙手高抬,而後兩根鼓槌同時落地,撼天動地的一聲巨響震徹整個靈域。
    鼓麵上並不存在的露水晨輝全部騰起,我也被高高拋在空中。失重狀態下,相無征已經飛掠至我麵前,一邊一下擊中我的臂彎,劇痛使得我不得不張開手——金蛟剪掉落了。
    “不!!啊啊啊——”
    腦中邊堯的聲音一下子斷掉,我堪堪要砸回鼓麵上之前,相無征卻已率先落地,旋腰原地轉了半圈,一腿橫掃過來,將我狠狠踢飛。
    這下絕對骨折了,我心想。
    我喉頭湧起腥味,一邊咳嗽一邊撐起上半身,抬頭便看見相無征彎下腰,要去拾起金蛟剪。
    不行!
    “別動……”我剛吐出兩個字,肋骨便一陣生疼,相無征彎腰的動作僵了一瞬,分了我至多不過半個眼神,又繼續朝金蛟剪伸出手去。
    不行,不準你碰他。
    我張著嘴,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我抬起腿,卻怎麽也邁不出半步。我手臂、脖子和額頭上的血管灼熱地鼓脹著,我看見我的心口和掉落在地的金蛟剪之間,牽著一條纖細卻堅韌的白色絲線。
    那是我們的靈契,就連邊堯自己也怎麽都解不開的靈契。
    相無征的指尖即將要觸碰到金蛟剪的那一刹那,劍身忽然迸發出耀眼的強光,他被那金光燙了一下,驚著收回了手,不自覺扭頭看去——本應已經被解除掉行動能力的人類男孩兒勉力跪著,他高高仰起脖子,表情痛苦不堪,但大張的嘴巴中並未爆發出怒吼,而是一聲清嘯。
    這個世界早已經沒有龍了,隻餘下微弱的龍力流淌在極少數人的血脈之中。
    可是此時此刻他麵前的場景又當作何解釋呢?
    光是一顆頭顱就已經填滿了整個靈域的空間——那隱隱籠罩在人類男孩兒單薄身軀之上的,鹿角馬麵、金鱗長須,赫然是真龍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