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深淵的浪漫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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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這是什麽!”相無征呆愣在原地,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人類男孩兒仰著脖子閉著眼,雙臂垂在身邊,看上去失去了意識。他腳下宛如有什麽風口在暗流湧動,臉邊的發絲和衣邊褲腳都漂浮翻飛著。
巨大的龍頭也閉著眼,好似古神降世,以不容置疑的威嚴眷顧著它下方失去意識的男孩兒。遺落在地上的金蛟剪越來越亮,金色的光線照耀並穿透了龍的身軀——那是一個龍的虛影。
“這到底是什麽?”相無征再問了一次。
沒有人能夠回答,恐怕就算男孩兒醒著,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他是龍嗎?他為什麽會和龍形同時出現?亦或那是一條潛藏寄生在他身體中的龍,在靈域中莫名現了身。
金蛟剪的光芒隱退,邊堯幻回人形,他根本連一眼都來不及分給一旁的相無征,便飛速地跑到了鄒初陽身前。
他來到巨龍頭顱下的時候,龍忽然睜開了眼,整個靈域瞬間被照亮了。頂著朝陽般的金紅光芒,兩對豎瞳的蛇目相顧無言——仰視的靈魂年輕而茫然,俯視的天地無情且傲慢。
邊堯又向前走了一步,來到巨龍的跟前,巨龍的胡須幾乎要挨著他——如果那胡須有實體的話。龍的眼珠隨他動了動,並未有其他的反應——古老的魂靈看似默許了他的接近。
邊堯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鄒初陽的肩膀上,男孩兒原本失重漂浮著的身體便一下落入了他的臂彎。他分開膝蓋跪了下來,掀開男孩兒袖子和衣服查看——他的肋骨、手肘,臂彎滿是淤青。渾身是傷,但卻並沒有什麽嚴重到致命的。
邊堯抬起頭來,神色複雜地遙遙看了相無征一眼。
舊日裏再過熟悉不過的麵孔,經過四年的時光已有了不少變化,但也不至於叫人感到如此陌生。更為徹底的變化大概來自於人的氣質,曾經,他可以通過這人舉手投足間任何一絲細微的動作判斷他的心情喜好,可如今,他什麽都看不到,原本澄澈的空氣充斥著濕潤沉寂的霧霾。
對方看自己也是這樣嗎?
相無征忽然驚了一下,脫口而出:“什麽?”
邊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他是在和他的搭檔說話。
“你說什麽?”相無征臉龐染上怒意,“不行,這不是我們這次來的任務和目的!”
邊堯心中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手上把失去意識的男孩兒摟得更緊了。
相無征帶著慍色,咬著牙齒糾結了一會兒,然後呼出一口濁氣,捏緊手中鼓槌,重新抬起了雙臂。
邊堯仰臉看去,頭頂的巨龍眼睫下垂,不知是虛弱亦或困倦。
鼓聲再起,龍的影像開始抖動缺失,好像投影信號不穩定那般。龍再度闔上了雙眼,金橙色的光芒漸漸熄滅了。
邊堯開口了:“相無征,你要幹什麽。”
見對方不答話,他又說:“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你不是這樣的人。”
相無征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人都是會變的。”
“也許吧,但你先前並沒有說謊,你說你不想要傷害他,也的確沒有下重手不是嗎。”邊堯說。
相無征聞言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開始是那樣的……可惜已經太晚了,都怪你,都怪你們不聽話……”
說罷他便緊緊閉上嘴,猛力擂起了靈鼓,沙黃色大地再次動蕩了起來,邊堯顧不得那許多,頂著陣陣頭痛猛拍鄒初陽臉頰:“快起來!”
他手摸在鄒初陽皮膚上,忽然發現他冰冰涼涼的,心跳什麽的統統感覺不到,人就好像死了一樣。邊堯頃刻間手腳發麻——難不成剛才的龍魂就是鄒初陽自己的魂?他頓時心慌意亂,摟著鄒初陽的肩膀抱著他的腦袋一頓猛揉:“快點醒來啊你!”
好可怕,不要再一次。
相無征頗為恍惚地站在數米開外看著這一幕,幾年前兩人陷入綁架事故的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抱著邊堯,自己滿臉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當時他們都還那麽小隻,那麽弱。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弱小的他了!他甩甩頭,把無關的念頭趕出腦海。
鄒初陽被晃來晃去,意識總算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回籠。他胸口忽然鼓脹起來,倒抽了一大口氣,整個人從瀕死的假象中複蘇。
“咳咳咳!”他下意識揪住了邊堯袖子,“我靠,發生什麽事!你怎麽趁我昏過去扇我巴掌!”
邊堯野蠻地一把將他從地上揪起來:“別賣萌了,快跑!”
“啊?往哪兒跑?”
他渾身超痛,還沒來得及再次拿起金蛟剪,整個人卻再一次失去了重心——腳下地麵忽然開裂,兩人急速下墜,落入深淵之中。
“哎喲喂——”鄒初陽在黑暗中吭吭唧唧,“好痛……本來就痛,現在更痛了。”
他帶著鼻音的抱怨聲伴隨著悶悶的回音:“怎麽回事?邊堯你在哪?我又在哪……”
蛇目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別亂動。”
鄒初陽頓時不敢亂走了,小聲問:“怎麽這麽重的回音?”
邊堯沉默了片刻,說:“這裏是鼓的內部。”
鄒初陽愣道:“啊?”
話音未落,兩人頭頂投下些許光亮——原本罩在頭頂的鼓皮全部張開,裂成百十來條,而後宛如有生命般朝他們抽了過來。柔韌的鼓皮化作繃帶,即刻將兩人束手束腳地綁了個嚴嚴實實。
鄒初陽慘叫道:“什麽play!”
邊堯也“嘖”了一聲:“他的武器!武器不是鼓槌,而是整麵鼓!”
鄒初陽愣了一下——那戴墨鏡的壯漢酷哥浮現在他眼前,也反應了過來。他之前一直太過在意相無征手中的鼓槌,沒有反應過來同鼓槌產生共鳴的不就是他們腳下的鼓皮?
鼓皮蒙在鼓麵上,他們腳下可不就是一副巨大的鼓。
“這麽大規模的武器麽!等於說……我們剛才一直踩在那大哥身上戰鬥?”
鄒初陽使勁扭了扭,鼓皮卻越纏越緊了,他的肋骨和手臂疼得不得了,麵部表情也跟著扭曲了起來——在靈域裏受了這樣嚴重的傷,雖然沒有魔氣的腐蝕,這次出去後要昏迷多久,他都不敢想。
“呃啊——你……你有沒有……”他掙紮著開口道。
同樣不好受的邊堯:“嗯?什麽?”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紀錄片,叫做解剖外星人,那個外星人被綁在台子上,一動不能動。”
邊堯:“……”
“……”連相無征也無語了。
“不覺得很像嗎?我們現在……”
場內異常沉默,半晌,鄒初陽才輕飄飄地說:“對不起,現在是不是時機不對……”
“你居然自己能意識到這種事,我也算不枉此生了。”繃帶越勒越緊,邊堯露出沒脾氣的表情,“而且那個假紀錄片裏的外星人根本已經死了好嗎。”
“……喂喂,你什麽意思,什麽叫不枉此生,你不是說靈域裏不能亂說話嗎?唔唔!”
原本隻是纏繞住他四肢的鼓皮已經將他整個人如同木乃伊一樣裹起來,連脖子和口鼻都捂住了。被活埋的窒息感瞬間淹沒了他,最後的意識間,他隻聽見邊堯的大喊:“放了他,他隻是個猴子,真的!”
鄒初陽大腦缺氧,迷迷糊糊地想:不隻是猴子……那不然呢?
“相無征,你到底要幹什麽!”邊堯動彈不得,但仍目光冷冷地看著昔日的摯友。
相無征沒有說話,反而是一個陌生的男聲問道:“這條小蛇的能力呢?”
邊堯隨即意識到那是這隻鼓的聲音,相無征抿著嘴,頓了片刻,才說:沒了。
男人說:“那就隻抓走那個猴子。”
抓走?邊堯費力地掙紮起來,一邊大喊道:“等等,你們到底是誰!相無征,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下一刻,他的嘴巴也被鼓皮繃帶纏繞了起來,他看著不遠處那個被人形的蛹,目眥欲裂,卻什麽都做不到——他的心脈中空空蕩蕩,一絲龍力都沒有。
那又是為什麽呢?方才的龍又是什麽,難不成隻是他的幻覺麽?叫他還以為自己得到了龍神的悲憫,得以擁有重活的機會。
可他依舊是一個廢人,力量也隻是奢念。
又要失去同伴了……邊堯閉上眼睛,任由鼓皮封住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陷在這混沌的漆黑之中,心情卻異樣地平靜——他還能失去什麽呢?他總歸已經沒有能力可以被誰剝奪了。
不對,他瞬間又推翻了這想法——他還有他的靈契。那個一開始連靈域為何物都不知道的笨猴子,每天都像不知愁一般傻笑,怎麽欺負他也不生氣。笨拙的猴子懷揣滿腔無處發泄的正義感——看見壞人就憎惡,看見好人就親近,還不知怎地召喚出了早已消泯於世的龍,他不被抓走誰被抓。
可是不行,是自己把對方牽扯到這個世界裏來的,他陰鬱悲觀的世界裏忽然闖入一個這樣吵吵嚷嚷的人,嘴上說著放棄,麵上擺做嫌棄,其實那假模假樣的拒絕誰都騙不過。
別再搶走我的朋友了,邊堯回想起那個大雪紛飛的小屋,壁爐暖洋洋的,男孩兒耳根通紅地對他說:“我不會背叛朋友的,就讓我做你的搭檔吧!”
北極的光華透過雙層玻璃、失真地投射在他們身上,當時他的內心充滿寧靜。
又要這樣結束了嗎?
缺氧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以至於他遲鈍了好幾拍才發覺,束縛他的力量似乎鬆動了一些。
邊堯雙臂用力一掙動,繃帶瞬間鬆開,他跌落在地上。邊堯睜眼看去,鄒初陽也被鬆開了,正半張著嘴看著天。
這傻猴子又幹嘛呢?
邊堯不禁也抬頭看去,這一看非同小可,靈域圓弧的頂棚不知何時破裂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一團熾熱烈火正帶著滾滾煙塵朝他們飛速砸來。
鄒初陽深吸一口氣,大聲慘叫道:“彗星撞地球啦!!!”
“什麽人!”相無征怒吼道,他不可置信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有人能從外麵闖進來!”
什麽?邊堯也愣住了——從外部撕裂靈域強行闖入,這等做法他也聞所未聞。
那烈火逼至眼前,盛光之下它顯出原形來,那赫然是一隻青翼赤頂白喙的神鳥!鳥收起熊熊燃燒的羽翼,單足立在鄒初陽的肩膀上。
鄒初陽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機械化地轉動脖子,聲音打顫地問:“敢問……您,您哪位?”
神鳥仰天長鳴一聲,那叫聲悅耳動聽,叫人如沐春風、頭腦清明——之前靈鼓造成的頭痛耳鳴全都被驅散了。
折磨許久的鄒初陽耳鳴終於消失,他不由得滿臉欣喜,忍不住想上手摸摸看那鳥羽——雖然每一根漂亮的羽毛上都燃著小簇的火苗,但卻一點也不燙人。
“別亂動!”邊堯咬牙切齒道——這家夥怎麽什麽都敢碰!
“你駕馭不了我的力量,但現在可以暫且借你一用。”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驀然響起,是鄒初陽斷沒有料到會在這裏見到的人。
“翟齊!”鄒初陽不可置信道:“師……師兄?”
鳥點了點頭:“嗯。”
他展開雙翼撲了一下,瞬間炸出不少火星子,鄒初陽再看去時,手中多了一把完全由火焰做成的彎弓。
當他手指攥住弓的一刹那,周圍的場景瞬間全變了。
沙黃色的鼓麵和棕色的鼓身“咻”地消失無蹤,他發現自己宛如置身於地獄之中,四周是通天的岩漿瀑布,龜裂的地表下紅浪滾滾,而他正前方不遠處的,倒著兩個人。
相無征和他變回人型的搭檔被業火灼得幾乎睜不開眼,隔著熱氣蒸騰的空氣望著他的方向。
“這是落日弓,後羿用的。”翟齊說。
鄒初陽心下一片茫然,他拉開弓的一刹那,弦上便憑空出現了一支火翎——這一切完全不由他的意誌所操控,一種宏大到無法描繪的力量籠罩著他,他覺得自己是宇宙間最微小的一粒塵埃。
這就是翟齊所說的“他駕馭不了的力量”嗎?鄒初陽緩緩鬆開弓:“可我不想殺他們。”
“心中無殺念,便斷不會殺。”翟齊說,“拉弓吧。”
鄒初陽閉上眼,深深呼入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而後,他突然睜開眼,瞳孔中金光一閃,將箭頭指天——火翎拖著長長羽尾畫了一道弧線,沿途的空氣無不因為高溫而扭曲。
火羽落下的一刹那,觸地既焚,火勢宛如淋油般瞬間蔓延開來。方圓數裏頃刻間陷入不滅巨火,將這個困住他們許久的靈域整個焚燒殆盡。
現界的場景終於回到眼前,小巷之中,相無征閉眼昏了過去,而他的搭檔痛苦萬分地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他們此前追擊的男人早就不知所蹤,看似人畜無害的心理醫生一手一個拎上鄒初陽和邊堯,消失在了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