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深淵的浪漫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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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翟齊的聲音自門背後響起。
我走進校醫辦公室——走廊上沒有學生,值班老師也去午休了,裏頭隻有翟齊一個人。我端著從兩盒食堂打來的小炒,說:“師兄,我給你帶了飯。”
“謝謝。”他把辦公桌上的文件往旁邊攏了攏,抽出一疊報紙攤開來鋪在桌上:“放這吧。”
我將飯盒蓋子一一打開——一盒是青椒肉絲和煎釀豆腐,一盒是幹鍋花菜和糖醋排骨,再分出一份米飯給他。翟齊抽出一次性筷子互相磨了磨,我看著他再日常不過的動作,實在無法把他和“災神”這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今天外麵最低溫度是零下2度,預告說下午又要下雪,可翟齊隻穿了一件白襯衫,駝色的大衣外套掛在一邊。我發現不管多冷的天他都穿得不多,那隻身披火焰羽毛的鳥又浮現在我眼前——翟齊說我見到場麵是他製造的幻境,那麽撕裂的靈域,岩漿地獄和落日弓……裏麵有多少內容是真的呢?
而相無征當時看到的又是什麽,才叫他露出那樣失魂落魄的茫然表情。
“這麽看著我幹什麽,”翟齊隨口問:“小蛇呢?”
“邊堯下午一點有課,午休時間短……”我說,“師兄你有沒有什麽忌口?”
翟齊搖了搖頭,低頭看了看桌上的菜,小小吃驚道:“謔,食堂的糖醋排骨不是很難搶到的嗎?”
我不自覺得意起來:“你也知道?我今天跑得快才搶到的。”
翟齊笑了笑,說:“厲害厲害。”
我嘿嘿樂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似乎每次都能三言兩語瓦解人的戒心——不管你來之前如何忐忑,隻要和他一對上眼,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就會放鬆下來。
一如聽見火鳥那驅散病痛的鳴叫。
原本我也不會多想,大概隻會將之歸結為心理醫生的天賦加成。但自從和相無征對上之後,我才開始慢慢思考日常生活中,我們有多少行為和心態是受了言靈的影響。
“師兄,上次你說你在日常生活中不會對普通人動用言靈的力量,可是……好像並非所有能力者都是如此。”
翟齊點了點頭:“嗯,手中握有力量卻要自覺加以抑製,有時候的確不那麽容易。”
“在過去,隻有開過靈識的生物才能擁有言靈的力量,粗鄙的野性在漫長而混沌的時間裏不斷進化,天地間的‘靈’越來越多,按照中國古代的說法,我們可以算是精怪吧。”翟齊似乎看透了我想要問什麽,不等我繞圈子便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後來,猴子的數量越來越多,大部分自孩童時期便可張口說話,卻對言靈的力量卻毫無自覺,汙穢的力量充斥了整個世界。”
我點點頭:“邊堯跟我說過,詛咒、謠言、惡言惡語這些,都算作言靈的雜質。”
“如果說能夠駕馭言靈力量的生物有這麽多……”翟齊用筷子夾起一根肉絲,又夾起一根青椒:“那麽根本無法洞察這種力量的生物就有這麽多。”
我淚流滿麵地看著極具食堂風格的青椒肉絲比例:“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周圍,不知不覺間好像全都是小動物,有時候又覺得世界還是挺正常的。”
“這世界上有多少門、多少屬、多少類、多少科的動植物,猴子隻是億萬分之一。”翟齊說,“不過近代以來,古神離去,世界被猴子所占領。像我們這樣的即使擁有力量,但從數量而言也處於絕對劣勢,所以便漸漸開始隱藏自己的能力和行蹤了。”
”並不是因為建國以後不能成精嗎?”我哈哈笑了兩聲,又想到過去在靈域中碰見的一個個怪物——他們原本都是正常的人類,但心靈竟然已經變成了那樣。
“古有人言可畏,今有網絡暴力。”翟齊頗有些無奈地挑了挑眉。
我忽然福至心靈,問:“你就是因為這樣才做了心理醫生嗎?為了以一個非能力者的角度淨化言靈的雜質。”
“沒有你說的那麽偉大,隻不過覺得自己恰好擅長這個罷了。”翟齊笑了笑,:“往常的預約,通常都是我問問題,對方一個勁地說,今天倒是反過來了。”
“你不用把控製言靈的能力想象成什麽了不得的事,你至今碰上的大多是屬性出類拔萃、專門作為靈契隊伍被培養起來的孩子,包括小蛇在內。所以在他失去屬性之後,心態瞬間一落千丈,是因為他以前從未見過平凡人的世界。但其實世界就是由平凡人組成的,大部分的人都隻是自帶一些自然界的微弱屬性,他們平時作為一個在普通不過的社會分子活著,就像我一樣,隻是一個中立自由的個體。”他神色一動,又說:“當然,能力者中,也有不少掌握著巨大資源財富的組織,他們的訴求各不相同。”
“訴求?”我好奇道。
翟齊用筷子把碗裏的白米粉夾成幾份:“這樣的大致分為三類人吧,一類隻管轄自己同族事宜,不論能力強弱,隻要有需要的同族便給與庇護。另一類人大肆網羅強者,並且認為能力者應該占據世界的統治地位。”
月哥統領的犬族應該就是翟齊所描繪的第一類人,我心想,又難免一臉糾結地看著他:“不要再玩食物了師兄,還有,你剛才說的隻有兩類。”
翟齊清了清嗓子,放過千瘡百孔的米飯,轉而夾了一塊排骨,說:“因為第二類人又分為兩個派別。他們多數人隱藏在俗世之中,也許是財團首腦,也許是政治領袖,用猴子的身份活著,力保更多同族能夠走到經濟和政治的命脈席位上。而另有一少部分極端派,他們甚至不屑於披上猴子的皮,認為擁有能力的人是更加優越的存在——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民粹吧。”
我點了點頭:“守序中立,守序邪惡,和混亂邪惡。”
“相無征……就是那天那個男生所在的組織,就是你說的第三種吧。”我說,“他曾經說過,普通人出錢,他們就助其達成願望,也完全沒有隱藏自己能力的意思。”
翟齊忽然輕笑了一下:“一隻小烏鴉罷了。”
他雖然語氣並沒有不屑,但笑容中卻帶著一絲妖孽,我頓時打了個冷顫,開始認真思考麵前是否真的坐了一隻五千歲大妖怪的可能性。
我愣道:“烏鴉?”
“那是一隻紫嘯鶇,說起來也是個被人類認為不吉利的鳥,”翟齊說,“心中若有不詳預感,一旦被說出口便會越來越真……烏鴉嘴不正帶有這個意思嘛。”
他用了“也”這個字,我想,看來他對自己“災神”的名號頗為熟悉。
“所以說,那隻小烏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後的組織,甚至於……就連那個和他搭檔的龍屬兵器都要更加值得堤防一些。”他聳了聳肩,“可惜,關於這個組織,我並沒有更多情報可以告訴你了。”
我點了點頭,悶不吭聲地吃了一會兒飯,又抬起臉來看著他。
翟齊有些無奈地放下筷子,說:“想問我如何駕馭龍魂是吧?”
我老實地點了點頭。
翟齊說:“我上次和你們說過了,理論上你可以驅使體內的龍力,灌注進同你結下靈契的武器之中,從而更大效果地發揮作用。那小蛇是金蛟,如果他都不能適配龍魂,估計全天下也找不出別的更像樣的兵器了。“
”但是龍魂目前還很虛弱,是個早產兒,你又從未作為術體接受過係統訓練,所以平日裏感知不到力量也是正常的。”他話鋒一轉,“可惜,我本人也從未做過術體,並沒有太多經驗可以分享給你。於我而言,蓮華烈火在體內流動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至於這股能力從哪裏來,要如何使用,我還真有些說不上來。你可以讓小蛇回他家去,找個厲害的術體教你。”
我有些遲疑:“自從邊堯受傷失去能力之後,好像就不怎麽和家裏人聯係了,不過……”
我茅塞頓開——說到厲害的術體,月哥不就是術體麽?那幅員遼闊的冰原靈域可是叫我印象深刻。
隻不過月哥看起來就是那種日理萬機的總裁,不知道他有沒有時間搭理我們這樣的請求。
翟齊看我心中有了想法,便也不再多說什麽,他吃的不多,除了食堂名菜糖醋排骨之外,其他的都沒怎麽動。我秉著不能浪費的宗旨將飯菜掃蕩一空,鼓著肚皮擦嘴的同時,也體會到了自己和精致師兄間的巨大鴻溝。
正欲離開之前,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問道:“師兄,那次我受傷後,是你給我治療的嗎?”
翟齊笑了笑,好像早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一直等著我問呢。
“是。”
我問:“你是變作小鳥從我窗口飛進來的嗎?”
翟齊失笑:“就算是吧。”
我也笑起來,問:“為什麽?這次是因為碰巧遇到了小菲,那次呢?那次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受傷的事?那時候你也才剛剛認識我吧。”
“因為姚靜。”翟齊說。
“姚靜?”我一時間愣了,沒有想到答案竟是這個。
翟齊收起笑容,點了點頭:“你知道的吧?姚靜在和家裏出櫃之後,麵臨著巨大的心裏壓力,去尋求過心理醫生的幫助。”
“我記得,警察說她的情況一度有所好轉來著。”
“那個心理醫生就是我。”翟齊說,“她也是通過學校推薦的預約找到我的,一周一次,有時候兩次,她會到這裏來見我。”
翟齊環視了一圈這個辦公室:“來過幾次之後,她的精神壓力的確在慢慢緩解,我也幫助她製定了階段性、可完成的目標,以便於能夠在畢業後離開離開這座城市,擺脫這個環境。”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放暑假了。”
我聽罷心中一沉——暑假期間,姚靜遭受了表哥高帆的暴行和家人的漠視,從此心理狀況一落千丈,切斷了包括女友在內所有人的聯係,將自己封閉成一座孤島。
“你覺得姚靜自殺,自己也有責任嗎?”我問。
“不是覺得,我就是有責任。”翟齊說,“新學期開始之後,我聯係過姚靜幾次,問她要不要來聊聊天,都被她用準備畢業忙給糊弄過去了。你知道嗎,人在絕望邊緣時的呼救是很微弱的,你如果不注意去聽,很容易就會忽視,事後還總奇怪為何這些悲劇一絲跡象也沒有。”
“是有跡象的,”翟齊說,“在所有人之中,我應該是能看出來的那一個。”
我看著他,想要開口安慰他這不是他的責任,但又覺得這樣輕飄飄的話語不值得在死亡麵前被提及。忽然之間,那個“千年老妖”的標簽在我腦中瓦解粉碎了——麵前的翟齊看起來隻是一個可靠卻又普通的學長,為自己的疏忽懊惱,為逝去的姑娘惋惜。縱橫曆史的靈魂必定也見慣了死亡,而我在他身上,我看不到這樣的傲慢和冷漠。
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時,翟齊忽然說:“你真的聽明白了嗎?你要麵對的並不隻是單個惡行的人,還有更加龐大、更加危險的勢力。他們會覬覦你的龍魂,要麽試圖將之掠奪,要麽試圖將之摧毀。而下一次,可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碰見我飛進你窗口來救你了。”
我轉過頭看著他,故意嬉皮笑臉道:“不去麵對的話,難道還有別的選擇麽?總不至於喝點酒把龍魂吐出來吧。”
“我原本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人,也許就像你說的,世界是由平凡人組成的,平凡也沒什麽不好。但是,一旦擁有過改變他人的能力,我還能夠回到原點,對善與惡都坐視不管嗎?如果我沒有參與幫助姚澄讓小菲醒來,你也不會因為遇見他們而來救我不是麽。而師兄你,即使嘴上秉承著‘中立守序’,不也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們。”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麵有因為練劍而磨出的一層薄繭,虛虛握出一個金蛟剪的弧度:“何況……我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這龍魂來完成。我倒覺得龍魂提前蘇醒對我而言,與其說是負擔,不如說是獎勵。”
翟齊笑起來,空中飄落一根焰紅色的羽毛:”那麽,祝你好運。“
【通向深淵的浪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