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霧天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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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這次委托人很多,單靠我一個人問詢下來實在力不從心,你也幫幫忙。”邊堯說:“我把其中幾個人的聯係方式發給你,然後用這個共享賬號。”
他湊過來,對我演示如何登陸這個通訊軟件,解釋道:“這樣我們倆可以同時登錄,所有聊天記錄不論是文字還是語音都可以保留下來。而且若是委托人之後提供更多的信息,我們也都可以看見……”
邊堯發過來一個共享賬號,登錄名是y2,我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這是他和我名字最後一個字的縮寫合在一起。
說實話,我雖然跟在邊堯屁股後頭圍觀他處理委托也半年多了,但一直是作為一個掛件生存著,根本沒有“團員”的自覺。一是邊堯除開進入靈域之外,其他時間其實並不怎麽需要我的協助——我並不如他聰明,也不如他心細,甚至還要他多花時間來解釋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思維。若非未免他臨時卷入靈域戰鬥,我平日裏大可不必尾隨在他旁邊。但經過這幾個月下來,我已經熟悉了他的思維方式,有時甚至不需要邊堯說,我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做事方式和調查方向,卻從未覺得他這個接委托的小小萬事屋是我們倆人共同的業務。
我看著他發過來的兩個委托人信息,不確定道:“我該問他們些什麽呢?”
“事實,你需要盡可能地問出更多事實。”邊堯說:“你是一個客觀的第三方,理應可以用最無偏見的眼光看待事實。雖然這很難,因為從你和事件接觸的那一刹那開始,主觀性的偏見就開始產生了。但你畢竟不是委托人,和受害者的關係沒有那麽親密,而這些主觀性的描述會幹擾你的判斷。拋開這些尋求自殺的人‘曾經是個多麽開朗活潑的小孩’,你得要看到那些家長們不願意看到,或者不願意承認的部分。因為一個好端端的人,從生走向死,這中間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改變。”
我一下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不少,思索著說:“也不是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任何變化,比如那個哥哥,他弟弟開始沉默寡言不和他交流開始,他也是有所察覺的,隻是沒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
“沒錯,所以我把他也分給你了,不隻是他,還有我此前說到的另外一對父母,他們察覺到了兒子逐漸變得內向,卻不知道是為什麽,你得要幫他們弄清緣由。”
我皺起眉:“人活著的時候都無法從他們口中得知真相,人已經走了,我們真的可以查出來麽?”
邊堯聞言歎了口氣,說:“隻能盡力了,我們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不知道代表什麽的sip字母。”
我倆相顧無言地坐了一會兒,我說:“我覺得此刻需要申請場外援助。”
邊堯的表情一下變得非常糾結,我立刻明白了——他肯定猜到了我要說誰,甚至於在我想到這個人之前,他就已經想到了。
“我不……”邊堯掙紮道。
“你對自殺和教唆自殺了解多少?”我問。
“不多,但……”邊堯聲音越來越小,“就是從網上看來的。”
“你有第一手接觸過自殺幸存者嗎?”
“你有開導接診過任何有自殺傾向的人嗎?”
“沒有沒有,”邊堯打斷我,“好了我知道了,你給翟齊打電話吧。”
我立刻發消息道:師兄,有時間嗎?能不能請教你點事。
翟齊很快回複了:可以。
邊堯見狀溜到電腦攝像頭背後坐著,一臉別扭:“別說我在。”
視頻聯通之後,翟齊出現在一個陌生的背景前——他穿著頗為居家的淺灰色運動衫外套,頭發也沒有抹任何造型產品,看起來氣質很不一樣。他注意到我的眼神,主動解釋道:“我在家。”
“是不是打擾你啦師兄?”
“沒有,本來我也閑著百~萬\小!說呢,”他說,“有什麽事要問,是關於靈域?小蛇呢?”
我指著屏幕方向:“在攝像頭背後躲著呢。”
邊堯:“喂!”
我不理他,接著說:“不是關於靈域的問題,而是有一些心理學上麵的問題。”
“哦?”翟齊微微揚起眉毛。
我正色道:“是關於青少年自殺和教唆自殺。”
翟齊聽完事件內情後,陷入了沉默,他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不建議你們繼續跟進這個委托。”
“咦?”我吃了一驚,還以為他會說關於委托案件的內容呢,難道他和月哥觀點一樣?
“為什麽?”我問,“我們會很小心,會注意安全的。”
“不是小不小心的問題,”翟齊說,“饒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心理醫生,在長時間、高強度接受患者的傾訴後,都難免會產生一些心理問題。這對普通人的影響很難量化,但對靈力者而言,會很明顯地會投射在靈域裏。那本該是一片屬於你的,最純粹的精神力量世界,如果一旦被汙染……被汙染的靈域長什麽樣,你們也看過很多了吧。”
我腦中一下浮現出種種我們在靈域中遇過的精神怪物,又想到被包裹成一個繭的小菲,猶豫了一下,問:“可是精神世界要如何變得更加強大呢?是通過規避風險,還是通過迎難而上?”
翟齊被我噎了一下,露出無奈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說:“關於教唆自殺……”
我和邊堯頓時豎起耳朵來,翟齊道:“青少年……我這裏說的是12到15歲之間的年紀,也就是所謂的‘中二’,這個年紀的孩子正處於青春期裏最敏感激進的時期,非常容易被標新立異的噱頭所吸引,也非常容易被壓抑的情緒所捕獲。他們厭世,獵奇,叛逆,喜歡無病呻吟,空虛感和孤獨感對這個群體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這一串毫不留情的字眼自翟齊嘴邊滾落,冷冰冰地掉在地上,發出空曠的回聲。
“你們手上看到的這些犧牲者,年紀跨越的幅度更大,涉及的人數眾多,那麽隻能說明教唆者的功力相當不錯,或者……教唆者不止一個人。”翟齊說,“在被教唆自殺之前,這些孩子大概會經曆一段時間的自我放逐和自我孤立——信息來源被封閉,隻能接觸到負麵和恐怖的信息,導致他們精神狀況搖擺不定。但是即使對象是一群中學生,洗腦這件事說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比如我若是隻能通過網絡給你灌輸一些負麵觀念,但網線那頭,你關了電腦又回到現實世界,我對你的影響力就很小了。”
邊堯聽著聽著便忘記自己討厭翟齊的事,坐到電腦前問:“你的意思是,除了網絡上的聯係,這些教唆犯可能在現實中也和這些孩子有接觸和互動?”
“我不知道,我隻是通過有限的情報給你們提供一些思路。”翟齊說,“單純通過網絡就造成大規模殺傷的教唆組織也不少,比如那個著名的俄羅斯遊戲,規定每天的的打卡簽到任務,比如淩晨幾時爬起來看恐怖片等等。夜深人靜之時,人腦子裏的負麵情緒本來就多,甚至連抑鬱症都更高發於擁有睡眠障礙的人。再趁此時段集中接收一些極端情緒,對人……尤其是未成年人,造成的影響是很可觀的。他們先是被剝奪睡眠,然後被剝奪嘴巴,最後被剝奪腦子,直到和周遭環境完全脫離。”
邊堯點點頭:“那些受害者身上的傷痕,從位置上來看都很相似,我懷疑是‘作業’。”
“作業?”我不解道。
翟齊問:“你說像是那種,加入了某種遊戲後,要完成的挑戰作業或者自殘作業?”
邊堯點點頭:“我見過一些照片,在暗網裏有所流通,按照角度和傷口的新鮮程度,應該是自殘後當事人自己拍的。”
我驚悚道:“你們說那種嗎?直播的時候網友挑戰他們去做一些尷尬或有可能受傷的事……但那樣的話,不應該有更多人看到這個過程嗎?”
“如果隻是在一個小群體內部交流呢?”邊堯說,“假設有一個組織或者群體,叫做sip,不論通過什麽包裝和形式,引起了青少年的注意和加入。加入之後,他們規定每個參與人必須要用完成任務的方式打卡簽到,比如傳統的24小時不和家人說話,比如半夜3點起床看恐怖片,又比如在胳膊的某個位置劃上多深的一刀。與此同時,他們不停歇地灌輸一些你‘生而為人就是廢物’,‘你活著是在給你的家庭和親人造成負擔’,‘隻有你死了他們才會過得好’……諸如此類的言論。久而久之,這些孩子習慣了自我孤立,放棄了交流和溝通,也越來越能忍受疼痛……”
翟齊點點頭,說:“你描述的這個,叫做‘幫助他人習得自殺方法’。鮮少有人生來是不怕痛不怕死的,除非是突然遭受到重大打擊,也鮮少有人在安逸平穩的生活中,忽然就擁有了勇氣和能力赴死,這都是一個訓練的結果。”
“這些遊戲,表麵宣揚的態度大多是一種所謂‘搏擊俱樂部’或者‘發條橙子’類的反抗意識,例如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是多麽的無聊,我們本身的存在於這個世界是多麽的無足輕重,唯一能讓世界聽到我們聲音的方式,就是製造聲音。”翟齊用一種近乎平緩的音調,毫無感情地敘述著這些事,好像他所說的內容並非他在成為醫師的途中習得,而是經由他的雙眼見證。“青少年受到反叛念頭的鼓舞,完成一些看起來很酷很刺激的任務。看禁片,砸車,搶錢,毆打流浪漢等等,當然也包括自我傷害。”
“當這些任務和嚐試隨著一再升級,其中包裹的精神內核就暴露出來了,死亡誘導越來越濃,自毀傾向會越來越重。”翟齊說,“正如小蛇所說,大部分有輕生念頭的人在付諸行動之前,其實已經經過了很多嚐試,比如輕微的自殘,或者嚐試服用少劑量的安眠藥之類的。但慢慢地,他們開始習慣痛苦,習慣死亡所帶來的的恐懼,身體和大腦對於死亡帶來的刺激耐受度變得越來越高,終究拉斷了最後一根繩子。”
他說完之後,我良久說不出話,甚至開始幻想——別說中學生了,如果我本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卷入這樣一場死亡遊戲,我能夠幸免麽?
“我明白了,”邊堯說,“所以我們想要從受害者家屬那邊獲得更多資訊,大概是很難行得通的。既然這些遊戲的設計就是以控製人的信息溝通渠道,使得他們和周遭環境所脫離,那麽周圍人對此難以覺察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
“那要怎麽辦?”我問。
“去找還活著的人。”邊堯說,“參加過這個sip遊戲的人,絕對不止我們所見到的這麽多,肯定還有沒走到最後一步迷途知返的人,也還有正深陷其中進退兩難的人,我們需要找到他們。”
我們尚且來不及就這個思路多討論下去,敲門聲自走廊響起,邊堯被打門驚蛇,“啪”地一聲按滅了電腦。
邊堯做賊心虛地問:“怎麽啦?”
我無語地低下頭給師兄發消息,解釋我們為何憑空下線。
秦先生的聲音自門外響起:“請二位下樓,主人回來了,以及,邊先生也在。”
我打字的手停下來,抬頭看著邊堯——邊先生是我以為的那個邊先生麽?
小邊先生不可置信道:“這……這麽快?”
秦先生淡定地說:“沒錯,您父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