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霧天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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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鬆口說“好吧”的當即,原本十分嚴肅的邊堯一個打挺蹦了起來,衝回房間抱出他的電腦——鬧了半天他早設計好了,在這等著我妥協呢。迎上我憤怒的眼神,邊堯警惕道:“你已經答應不打小報告了的。”
    “我沒有!我隻是答應你如果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立刻要和月哥說。”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煩地打開電腦,“我們抓緊時間,我怕晚上我爸就到了,到時候不知道他又要給我找些什麽事兒。”
    “先看這些。”
    邊堯一股腦打開了好幾份附件,我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是遺書,頓時覺得自己san值大幅度下降。這些遺書大部分是手寫的,藍色黑色的墨水擺在一起,不注意看還以為是什麽語文作業。但細看之下,這些遺書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我本來以為所謂遺書絕壁,會滿篇充斥著對生活的不滿或對現實的憎恨,亦或是因感情因學業而起的絕望之情,但眼前的字裏行間卻洋溢著一種詭異的輕鬆氛圍。
    “能夠這樣去死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很高興。”
    “爸爸媽媽請不要為我傷心,沒有我的話,你們一定會過得更好更快樂。”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個世界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這個世界,能夠選擇以何種方式離開,就是我活到現在唯一的幸運。”
    ……
    “怎麽回事,”我問,“委托裏不是說遺書格式一致麽?我沒從這看出什麽明顯的書信格式啊。”
    邊堯把每張遺書的圖片放大的最底部,指著一個英文的簡稱:s.i.p.
    “sip?什麽意思?”我問。
    邊堯搖搖頭:“不知道,但每封遺書最後都有這麽一個落款。”
    我查看了一番,還真是無一例外,問:“怎麽發現的?”
    邊堯說:“是有一個家長起初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自殺,懷疑她是在學校被霸淩了。為了引導輿論向學校施壓,推動警方展開調查,才在網上發布了這封遺書的圖片。但是調查發現,他女兒遺體上的那些傷痕並不如他所料是同學霸淩的結果,而是他女兒一段時間一來自殘造成的傷痕。”
    “但是很快,有了另外兩個家長聯係他,說是自己的兒子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據他們所說,自己的小孩兒原本很開朗活潑,但是最近變得愈發內向,不願意和他們交流,每天關在屋子裏。而後不久前,也在一個深夜……2點左右吧,吞藥自殺了,留下一封遺書,落款也有sip這三個字母。”
    我越聽越覺得詭異:“這個小孩兒自殺前也開始自殘了嗎?”
    邊堯點點頭:“你看,小臂,胳膊,大腿……”
    “我靠!”我叫道,“你要給我看這種照片之前先做個高能預警啊!而且這些照片是從哪裏來的?”
    邊堯看著我,說:“是我從l上買來的。”
    我愣了:“什麽?”
    “不隻是死者死狀的照片,他們的遺書、遺物、生前最後的聊天記錄、最後拍的一張照片等等,都有人買賣。事實上越是鮮血淋漓、離案發現場近的遺物收購價越高。”邊堯說,“但我調查過了,l在這個事件中隻是一個交易平台,交易規模並不大,也不是這些照片的原創平台。隻是因為l上聚集的變態特別多,所以仍然產生了一些供需。”
    我呆了呆,忽然反應過來,問:“等等,你是每天掛在l網站上看他們在幹嘛麽?”
    邊堯故作輕鬆道:“也不是每天,就是想起來了去看看,上麵內容太多了,又層層嵌套的,要按照傳統邏輯去調查根本很難入手。所以我就偶爾上去瞧一下,看能不能撞上有意義的線索。”
    我心中頓時有些不安:“你之前怎麽說我來著?小蛇凝視深淵的時候也不要靠得太近啊。”
    邊堯聞言笑了笑:“好的小龍。”
    我調整思緒,繼續問:“所以你在觀察他們拍賣照片遺物的過程中,有沒有問出這些東西是從哪裏流傳出來的?”
    “我問了,甚至為了進一步詢問還買了這些照片,但是對方絕口不提,隻說知道的人就會知道,不知道的人便不該知道。”
    “靠,這麽神秘。”我說,“那家長呢?委托人他們知不知道更多線索?”
    邊堯搖搖頭:“他們其中有好些人,甚至到現在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女是自殺的,他們一直和我說自己孩子是多麽優秀樂觀,在學校人緣是如何的好,連自殘的跡象都沒看出,更別提其他的。”
    “哎,孩子在家長眼中總是有一套定式的印象,最親近的人對身邊變化的察覺往往最遲鈍。”我歎了一口氣。
    邊堯指著其中一份遺書——過於稚嫩的字體寫在練習冊撕下來的紙張上,他說:“唯一對情況了解稍微深入一點的,是這名委托人……他弟弟才14歲,上初二,卻自殺了,是裏麵年紀最小的一個。他說弟弟從一個多月前就開始不太對勁,以前明明和他特別親,那陣子有時卻甚至一整天一句話也不和他說,十分反常。”
    “他本人由於打遊戲經常熬夜晚睡,有幾次他淩晨出來上廁所,發現弟弟臥室還亮著燈,隻是他一敲門,弟弟就把燈關了。”
    我皺了皺眉,問:“他沒去問過嗎?”
    “當然問了,但弟弟什麽都不說,他隻當弟弟中二病犯了,或者早戀受挫之類的,沒什麽大問題呢。”
    “我死了之後,媽媽的壓力會小很多,哥哥也可以換更好的手機,可以繼續打籃球,你們都可以過得更好。”我輕聲念著遺書上的內容,“怎麽這些小孩兒一溜都覺得自己對家庭是個累贅,誰給他們灌輸的這些想法。”
    “可不是?”邊堯說。
    我這時忽然覺出不對勁來:“等等,你這分明是已經和委托人接觸過了!剛才還騙我說什麽準備通過網絡問詢、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邊堯一臉說漏嘴的表情,我立刻站起來朝門外走:“我要告訴月哥去!”
    “等等!”邊堯立刻撲過來將我雙臂箍住,大力按回到沙發裏。
    “放開我!我打不過你……我叫月哥收拾你!”
    邊堯動作利落地把我兩隻手攪在一起按住:“你稍安勿躁!我沒有直接和他們接觸……我說真的!我隻是交換了幾封郵件,真的……我連微信都沒用。”
    邊堯一條胳膊壓在我胸前將我製住,另隻手把自己郵件記錄戳到我麵前:“你看你看,我手機密碼你都有,你隨便翻。”
    我對這家夥的老實程度已經不抱希望了:“你放開我,我不相信你了,你老騙我。”
    “沒騙你,你看,我隻是多問了點細節來判斷要不要接這個委托。”邊堯說,“我這不是來找你商量了嗎,你答應了我才決定接的。”
    “你少說這些好聽的,就知道忽悠我。”我奪過邊堯手機拿在手裏翻了翻,確實隻有幾封郵件往來,而且他沒有選擇全體回複委托郵件,反倒是分頭聯係了幾名委托的家長——之後的內容主要都是對方在長篇大論地交待情況,邊堯隻簡單問了幾句話。
    “嘖,行吧……”我不情願地咕噥道,抬頭赫然發現邊堯為了單手壓住我,整個人都騎在了我身上,這便造成了目前一個詭異的局勢——我基本是麵對麵把邊堯抱在腿上坐著。並且由於這家夥身高問題,幾乎把整個頂燈的光都遮住了,隻能看見他頭頂和耳朵尖的一圈光暈,和略微陷在黑暗中的五官。
    大概是覺察到了我的目光,邊堯警惕地低頭看我:“我放開你,你不要再跑了嗷。”
    “那……那可說不定。”
    我這話一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這麽說可不就是希望邊堯別放開我的意思嗎,連忙掩飾性地推了他兩把說:“快起開,重!”
    邊堯沒說什麽,我也不敢看他,隻覺得他的視線一直鎖在我臉上,搞得我都不敢呼吸了。
    隨即我感到腿上一輕,麵前恢複了光亮,失望的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邊堯忽然說:“你剛才放學後,去和那個貓頭鷹大叔聊什麽了?”
    我訝異道:“咦?你看見我們了?”
    邊堯點點頭。
    和大叔談話的內容在我腦中轉了一圈,我想了想,看著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怎麽就將這句話說出口了。
    “他建議我們倆別談戀愛。”
    這次輪到邊堯露出驚訝的表情了。
    “啊?”邊堯難得茫然的樣子叫他顯得有點可愛,“為什麽?不是……啊?”
    他又“啊”了一聲,我忍不住笑起來。
    “什麽意思啊,你笑什麽……別笑了,你快解釋啊。”
    我“哈哈哈哈”地越笑越開心,邊堯食指和中指掐住我的臉邊肉,竟然露出一絲焦急:“別笑了,你們說什麽話題怎麽會說到這個。”
    我決定不逗他了,說:“他當時在說靈契的關係是很脆弱的,需要悉心維護,如果兩個人談戀愛,之後又分手了,那麽會將很麻煩。”
    “哦……這個啊……”邊堯鬆開手指。
    “你覺得呢?”我又問,“你也這樣認為嗎?”
    邊堯頓了頓,看著我,卻說:“我認為真龍是不存在的。”
    我:“啊?”
    邊堯又說:“我認為人若是失去了屬性能力,一輩子便隻能做個廢人,再也不能恢複了。”
    我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但又似乎明白了一點。
    邊堯說:“我還認為,這個天天追在我後麵問東問西的猴子煩死人了。明明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還這麽愛管閑事,這家夥未來也肯定不可能變可愛。”
    縈繞在我心頭多日的迷茫和忐忑被奇跡般地吹散了一大片,我笑起來:“你真香了嗎?你在和我告白嗎?”
    邊堯錯開身子,抱起自己電腦,搖頭晃腦道:“我還認為,我一個不注意,傻猴子就會跑去月哥那裏告狀,把現在的委托內容全抖落出來。”
    “喂喂喂!你不要轉移話題,趁機坑我答應你替你保密啊。”我不甘心地伸手去拽他,卻被邊堯靈巧地躲過了。
    “等等,你給我站住,”我控訴道:“你這個狡猾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