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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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林清遠向我求婚的時候,其實我非常平靜,知道那個人稱一代天驕玉樹林的絕代驕子,終非我良伴。他的眼色清淡,如同一個永世沉靜冷漠的夢,卻容不下我心頭燃燒奔騰的江湖意氣。但,雷澤不一樣。
    是,他是不一樣的。我本以為,他會是我最好的敵人和朋友,平生難得的知己。就如兩把絕世刀劍的撞擊,總可以在夜空中閃出灼亮的光焰。
    曾經以為,那就是我的永遠。然而,雷澤要的不是這個。
    我隱約知道他的心,卻不願去想。
    雷澤。
    這樣的雷澤,我該如何麵對?
    不過是一個敵國大將罷了,不要被他打動——
    我惘然看著他淩厲痛苦而鬱鬱含情的眼睛,心事悄悄。
    雷澤忽然低吼一聲:“別這麽看著我!”說著一低頭,他的嘴蓋上了我的臉。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親吻,他神情暴烈如上古雷神,但親吻的動作卻溫柔異常,如同清風吹過了湖麵。
    我忽然記起了那天夜裏他偷偷吻我的情形,呼的一下子,漲紅了臉!驚亂之間,耳邊模模糊糊聽到他的低聲歎息:“天戈——”他的親吻漸漸激烈。
    我隱隱約約知道,這時候我的臉想必從頭漲紅到了脖子。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謝天謝地,總算他點了我的穴道,否則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辦了。
    雷澤的親吻甚至開始逐漸往下走,我心神震栗,咬牙低聲道:“停下來!”
    雷澤的頭埋在我肩膀上,低低哼了一聲:“不。”
    我狠狠吸一口氣,忍住聲音中的顫抖,一鼓作氣的說:“雷澤,你要做什麽,可以好好說清楚。這樣沒有意義。”
    雷澤不肯理我,自管繼續做他的事情。我實在是急了,厲聲道:“雷澤,你要我看不起你麽?”
    這次雷澤停下來了,抬起頭,輕輕說:“你講。”他眉心微皺,看著我的眼睛,眼神如風暴中動蕩狂烈的海洋,忽然讓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曾明白的意思。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輕輕歎口氣:“雷澤,我們絕無可能——”
    雷澤打斷我的話:“現在不是已經開始了麽。”
    我隻好苦笑:“是你一廂情願。”
    雷澤哼了一聲,低聲咒罵:“那是你心狠且頑固,不能怪我。我說可能就是可能”一邊說一邊狠狠抓緊了我的肩膀。
    他的眼睛目光灼烈,神情微微扭曲。嗬,是了,雷澤的心事,我自然明白。可這樣激烈濃重的情緒,怕是我從沒想到過的。
    姐姐呀,九泉之下的你,芳魂縹緲的你,請為我指點迷津罷!
    我不願——難以自持!
    經過了這麽多風波困苦,我知道了珍惜人心。看著他的眼,一時間竟無言。良久道:“雷澤,我需要想清楚。你要給我時間。”不管這麽多,現下先用了緩兵之計再說了。
    雷澤靜靜看了我一會,似乎在判斷我這句話的份量。
    我硬著頭皮和他對視。
    雷澤忽然輕輕歎息:“罷了,再信你一次。”他慢慢握住我的手,按到他的心頭,微微一笑:“孟,你該明白我是什麽樣的人。但我還是肯賭一次。”
    是,我已知道了,手底下這顆心,也許是深沉、嗜殺、酷烈、凶猛,然,此刻我明白它的真實。雷澤的心跳,令我的手微微顫栗了。
    他放開我的手,又在我的嘴上親了一下,然後解開我的穴道。
    我沒有走,也沒有馬上回他一掌。這一點,明顯讓雷澤鬆了口氣。但,雷澤不會真正明白我。
    隻是個緩兵之計而已,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絕對不會忘記他在北天關攻城的樣子。我如果嫁了他,豈不是背叛故國?做不了這等無恥人物。
    更何況,縱橫江湖這麽多年,我的心,早已習慣了孤絕冷落。或者,蘭是我永世的歉疚,若水也曾令我惆悵,但,誰也無可改變我的本原,我再不要任何人左右我的未來。
    雷澤也一樣。
    不介意暫時和他在一起。但,最終我必定離去。
    我要留著我的心。
    這個人甚至遠比若水可怕,我已禁受不起更多。
    再有一次失落,我能預料的,就隻有毀滅了。我不能用錯了我的心。
    雷澤,不對你說對不起。知道你足夠強硬。
    我斜過眼,看著雷澤,慢慢微笑了:“我明白。”
    這番風波之後,雷澤變得異常固執,做什麽事情總喜歡拉上我。他似乎急於讓我早點“想清楚。”我實在不想成了軍營中的笑話,隻好拚命躲他,卻擋不住他帶著點惡意卻又肆無忌憚的笑容,似乎在召告天下,明示他的所有權。害得我丟人丟到三軍將士麵前,實在……受不了他。
    豈止惹不起,簡直躲也躲不起。
    我心頭煩惱,拚命忍耐了三天,終於放棄,決定提前溜走。本來,我打算看雷澤和禦錦的戰事有所分明再走,但現在可顧不了這麽多,再呆下去,我怕是要被雷澤逼成瘋子了。所以,就算是丟盔卸甲提前逃跑也罷,我決定非走不可了。
    飄蕩天地間,我早已一無所有,除了我的這顆心,什麽也不曾留下。可雷澤卻要我把心也交給他。
    不,我不能。
    看目前的情況,禦錦和雷澤的戰爭,暫時不會有結果。城中的細作飛鴿傳書,傳來消息,據說禦錦已經著手整治暗河隱患,在滄海郡興修水利,火速挖出了數道明渠引入大海,順便還解決了一些農田的灌溉問題。禦錦這小子果然有些天才,他這麽一做,本來最凶險的暗河隱患反而成了滄海郡的天賜資源,讓他連開千傾荒地變良田,越發兵強糧足了。看來,雷澤想要收拾他,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禦錦成了北國的長期隱患,雷澤怕也沒什麽心思南下了。
    所以,我現在走,也算合適。
    作了偷溜的打算,我趁雷澤不注意,躲到自己的營帳中悄悄收拾東西。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喧鬧聲。
    我停下來,走出去看個究竟。一出門,隻聽眾軍士嘈嘈雜雜,議論紛紛。正好看到鐵圖,我一把拉住他:“怎麽了?”
    鐵圖急急道:“欽差大人來了!雷元帥正在大營接旨。孟法師,你也快去吧!”我心頭一動,覺得這個戰事膠著的時候突來聖旨,未必是什麽好事情。當下和鐵圖一起,急忙趕向大營。
    趕過去正好聽到一句“欽此!”卻見雷澤麵色異常沉凝,沉聲謝了恩,緩緩從欽差手中接過聖旨。看他的樣子,好像手中的黃綾重若千斤一般,手上竟然微微暴起青筋。
    這欽差卻是北國三朝重臣,監察樞密使木豪。此人身為朝廷大臣,更是雷澤之前的北國重將,等閑不會出京,這次親傳聖旨,看來這道聖旨——絕對事關重大!
    卻見木豪神情也是異常凝重,目不轉睛看著雷澤。空氣緊張的似乎可以破裂一般。
    我低聲問雷澤:“到底怎麽了?”
    雷澤幹澀平靜的聲音悠悠道:“朝廷有旨,要我立刻回京。由木大元帥接替我的職務。”他神情冷靜得接近麻木,反而有種異常鬱悶的氣息。
    我微微一驚,隨即猜到一切:雷澤將近一個月攻不下禦錦,皇帝怕是信不過他了,畢竟他和禦錦曾經是那麽要好的朋友!
    我深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和你一起進京。”我想,雷澤這樣失意的時候,我若要溜走,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何況,我也該進京接走禦風華了。
    雷澤沉默的騎在馬上,神情平淡異常,反而覺得沉鬱。
    我輕裝騎馬,走在他旁邊,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下暗暗歎一口氣,知道雷澤心頭的鬱積不快,輕輕說:“雷澤,想開點。”
    雷澤嘴角浮出一絲深沉平靜的笑意,輕輕說:“沒關係,不同意你水淹滄海郡的計劃時,我早就想到過可能的代價。”
    我凝視著他:“雷澤,皇帝隻肯看結果。你這次的仁慈,可能他不會理解。”
    雷澤忽然看著我淡淡地微笑了,輕輕說:“真的沒關係。有你明白,不是麽?”
    一句話驚得我差點掉下馬。
    我的臉一下子又漲紅了,如此失態,自己也覺得甚可羞恥,無奈之下,一打馬,衝到了前麵,還是不看他的好。
    雷澤沉聲一笑,縱馬跟了上來。忽然飛身而起,一個翻飛,呼的一下子,落到我的馬上,穩穩坐在我身後!口中輕笑道:“這麽躲我?哪裏還像你平時的作為?”這一下子,把隨行的鐵圖等人也逗笑了!
    我知道他跑過來,好生尷尬,就待飛身縱到他那匹空馬上去。卻被雷澤一把扯住,輕輕歎息:“孟,別再躲我!”
    我歎一口氣,注意到鐵圖他們可都在看熱鬧,我再做什麽,他們也是看得有趣,卻又何必。當下鎮定一下心神,淡淡一笑:“雷澤,你喜歡擠一匹馬,那是你的事情。”索性不再理會他,隻顧策馬前行。
    這一路,本是氣氛沉重,現在卻莫名其妙的多了些粉色氣息。老實說,我不是不尷尬的。但,莫名其妙的,我似乎也不是特別生氣。必須承認,如果我真的生氣,雷澤絕對不可能安安穩穩坐在我身後,與我同坐一騎。
    這是我作出承諾要殺的人,而現在,他卻毫無顧忌坐在我身後。難道,我已為他迷失了某些心思?
    我忽然震動了,心頭模糊意識到:雷澤對於我的含義,似乎越來越偏離了最初的印象。這位不世出的絕代英雄,南朝的天敵,在我心中,把他當了什麽?
    我微微惶惑了。
    雷澤啊雷澤,對你如何是好?
    恍恍惚惚中,忽然覺得頭皮有點發癢,驚覺到是雷澤在後麵做小動作,一扭頭,發現他居然在輕輕啃著我一縷發梢,我隻好歎一口氣:“別玩我的頭發。”趕緊把我的頭發從他的虎口裏搶救下來。
    雷澤輕輕一笑:“我就喜歡這個,有一點點香氣。”
    對於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是他的嗅覺出了問題。不過,和這個瘋子說什麽也是白搭,白白給人好看,索性什麽也不說,沉默著把頭發裹回風髦,打馬而行。
    耳邊聽到雷澤的低聲歎息:“天戈。”
    我不肯理他,心頭卻實在有點狼狽。甚至接近混亂。
    得到雷澤這種當世豪傑傾心以對,如果我從小就像別的女子一樣長大,也許我會非常快樂。然我已做了孟天戈,命中注定我不是別的女人。向來隻愛天風海雨、鐵劍傲骨的江湖生涯,兒女柔情,似乎離了我太遠。
    我不要束縛,更不要愛上一個敵人。
    然,麵對命運忽然出現的一個分叉,我隻覺迷惘。
    雷澤卻不管這麽多,他隻是個隻肯按著自己想法直接了當做下去的人。我非常懷疑,隻要雷澤安了心要做什麽,他才懶得理會我願不願意。這種固執深刻的感情,應該說很容易感動女子的心吧?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麽,還是難以習慣這種感受。
    走了一天,還是在荒野中奔波,眼看沒有地方住店,我們在一處林間空地裏生了火,打算就這麽歇一晚上。鐵圖等人走了一天都累了,沒過一會就東倒西歪地睡著了。我靠在大樹下,透過樹葉,看著天上依稀的星辰,心裏慢慢記起多多少少的往事,不覺癡了。
    惘然中,我似乎覺得我的姐姐蘭還在身邊,還是那麽溫柔慧黠的笑著看我,我輕輕歎息,低聲自語:“蘭,如果你還在,會告訴我什麽呢?”
    有人說,剛出生的小獸對第一眼看到的人,總是有些特別的依戀。我想,蘭對於我的意義,多多少少也是這樣吧?我經曆過無數的風險和殺戮,連自己都麻木的時候,是她用毫無保留的溫柔和癡心牽掛著我。也許蘭自己也不會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麽。蘭雖過世,卻成了我一個終生無可忘懷的烙印。蘭去了,若水卻來了,她那麽嬌蠻固執的表白著心意,曾經一度,我以為她是蘭的化身,漸漸迷失,直到禦錦的出現終於令我清醒。
    也許,若水她畢竟說對了,我的溫柔,並非刻意對她。隻因為她對我很好,我就回報了。現在,這個我渴望的多情人是不是輪到了雷澤?是不是隻要癡心我就會感動?那麽,我的心呢?
    冷風吹過,我微微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