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五部 無窮 橫刀獨立顧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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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無窮
    二十一、橫刀獨立顧八荒
    終於東山再起。這一天我策劃已久,真的到來時,卻也如此平淡。
    他們都來祝賀我了。
    “恭喜雷兄明日即將榮封鎮國大將軍。”
    “雷元帥真是我朝天賜神器啊,有你坐鎮東南,何愁南朝不滅?”
    “雷大人,來來來,下官再敬你一杯。”
    ……
    我在酒會上喝得寧酊大醉,不斷微笑,豪爽地和每一個賀客對飲,把喜氣表達得恰到好處。
    我甚至適當地在皇帝陛下麵前表現了我的快樂和感激,我醉醺醺抱著皇帝,感謝他的再次知遇之恩,也感謝他饒恕我的粗淺愚頑。我醉得語無倫次,醉得感激涕零。
    皇帝大笑,原諒我的失禮。看得出來他並不介意我的酒後失態,反而有點高興。賀宴上的文武百官都在陪笑,我也笑。他們說,“雷大人有如赤子,有真性情啊。”
    我心頭冷笑不止。
    嘿嘿,真性情麽?是了,真性情,如果我也曾有過,早已毀了個幹淨。
    如今我從頭到腳,隻作得了一個假人。
    我是刀麽?是我朝天賜神器麽?你們慢慢會知道,我到底是什麽。
    皇帝給了我那麽多的厚賜,美人醇酒、金馬玉堂,最是係人。也許,我早就該毀滅在溫柔富貴鄉。我沒了武功,沒了兵權,我哪裏還做得了雷澤,誰還當我是殺伐天下的雷澤?
    千古英雄,到這樣也該死了。醉死也罷、花叢中也罷、索性一杯毒酒下肚也罷,知趣的都該死了,死了才好保全生前身後名,保全家族不受連累。
    然,我到底是不知趣的,我不肯去死。
    每天,溫柔鄉中、美人席上、銷金窟裏,我空對金樽,一心想的隻是東山再起。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無法忍受死在這樣的屈辱之中。大丈夫隻求馬革裹屍,我隻要這樣一個戰死沙場的光榮。皇帝永遠不會明白,我不會和他爭奪帝位。我心頭向往,不是人君,隻是一生雄豪。
    但,這一次,我學會了忍耐和權變。
    武功廢了沒關係,我重金密尋當世神醫,總算找到解藥。皇帝倚重天刀流麽?好得很,我就讓他看看天刀之主其實本是梟雄才具,靠這天刀流護國,無疑與虎謀皮。外有禦錦壯大、南朝鼎盛,內有天刀流虎視耽耽,皇帝能依靠的,其實隻是我。他自己慢慢明白過來,也就後悔。
    我經過這一次,察看人心已是明白如水,當下不失時機向他主動請纓。皇帝得到一個台階,鬆一口大氣,順勢召我再次統軍,對抗天刀之主。
    天刀之主畢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見皇帝再次起用我,知道時機不對,立刻派人向我傳話,表達善意。
    這人機變異常,善於審時度勢。我雖沒見過他,卻也清楚,隻要有我在,他自然按兵不動。如果我垮掉,他一定會老實不客氣,圖謀大事。這對於北國無疑又是一場大劫。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支撐下去,不露出疲弱之態。
    終於,我畢竟回來了,如一個強絕而陰寒的幽靈。
    我辛苦掙紮,隻為今日,應該非常高興,不是麽?
    是,我很高興,我自然很高興。我怎麽會……不高興?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但我心裏清楚,這輩子,隻怕我再難明白開懷大笑的真實滋味。
    賀宴上我笑了太多,心裏卻一片冰寒。湧動的人潮和甜膩膩的笑臉,在我眼裏,竟成廢墟般的荒蕪。
    終於,曲終人散。
    我筋疲力盡,策馬回到大元帥府,幾乎是從馬上滾了下來。家奴要來服侍我,我隨手趕開他們。
    這個夜晚,我隻需要安靜。
    跌跌撞撞走在回廊上,昏茫間,我看到了屋簷上掛的一個暗色紗燈。忽然心頭就象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我抖抖索索摘下紗燈,朦朦朧朧想起,那天晚上,我曾經提著它照路,心急如焚迎接那個女人。
    本來以為我已經忘了她,原來畢竟不能。
    然,我竟不能想著她,就算一個依稀模糊的影子,也讓我心裏激痛如烈焰焚燒。
    我慢慢撫摸那個褪色的紗燈,心頭隱約記起她神姿如驕陽、光采刺目的倨傲模樣。
    天戈啊!
    我全身肌肉抽搐,慢慢倒在地上,喉嚨中發出一聲接近哀號的含混聲響,微一用力之間,那個紗燈忽然破碎,紗布頓時被燈火快速燃燒。我愣了一下,連忙撲熄了火,再看時,紗燈已經不成樣子。
    我瞪著殘破的紗燈看了半天,慢慢悶笑一聲,站了起來,隨手丟了它。昏昏沉沉中,我又出了大門。
    如同遊魂般在夜色中飄飄蕩蕩,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發現,我居然又站在那個廢墟前。
    就是在這裏,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抬出了她焦黑變形的屍體。連樣子都分不出來了,可那個禦前大法師金令,讓我確定了她的身份。已經不記得是如何熬過來的。有一點可以肯定,人心的耐受力,也許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我迷迷糊糊在廢園中走來走去,想象著她的最後一夜。希望能抓到一些殘餘的影像。池塘邊的柳樹經過大火,已經焦枯而死。但池水卻也沒有完全枯幹,在暗夜中幽幽映著月色,微覺寒氣。
    看著四下荒蕪,我忽然微微驚慌起來。怎麽到處都沒有天戈?天戈,我的天戈,我找不到天戈了!
    我慢慢走近池塘,看了看水中。
    沒有她,隻有我的倒影,頭發灰白,削瘦枯竭,神情憔悴黯沉。
    不對,今夜我如此春風得意,怎麽會是這個樣子?我一定眼花了。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沒錯,我一夜白頭,就在和她恩斷義絕的那個夜晚。
    看著水中那個蒼老消沉的人,我忽然想到,這個樣子,想必她地下有靈,也不會認得我。
    如此心心念念、癡愚不堪,好一個自作多情的雷澤啊!
    我忍不住一陣狂笑,笑得心痛如裂,隻能按著胸口不住喘息。荒園在我的笑聲中微微震抖,落葉激揚,宿鳥驚飛。我笑得顛顛倒倒,昏沉中,忽然跌落池塘。
    沒有她,空氣中沒有,池水中也沒有。
    水淺得很,我畢竟死不了,狼狽不堪的爬了上來。夜風吹過,我燙熱的頭忽然清醒了一些。
    嗬,這裏什麽也沒有,那個背棄我的女人,早已死去。
    我卻活著,還可以做很多事情。天戈,你不是要護衛南朝麽?我卻一定會把它打垮,一統天下。
    如果你死而有靈,大可以對我糾糾纏纏,我不會介意。但願你死而有靈……
    掃滅南朝,我誌在必得。
    我冷冷一笑,慢慢回府。
    我回到家中,意外看到書房裏有人在等我。他是如何進來的,想必我的家丁也不知道。雖然看起來非常斯文,我想這人的武功應該很好。
    這是個我從來沒見過的青衣男子,麵貌俊美絕世,神色優雅恬淡,但目光卻隱隱有種深沉冷淡的氣息。
    我皺皺眉,問:“什麽人?”
    他淡淡微笑道:“在下江聽潮,雷元帥想必沒聽過我的名字。不過,隻怕你早就把我當作了冤家對頭。”
    我心頭一動,忽然想到了什麽,看了看他的腰間。
    不對,沒有刀。天刀流的人,怎麽會不用刀?
    他似乎猜到我的想法,淡淡笑道:“我的刀既為天刀,自然是無形之刀。”一邊說,一邊隨手向窗外一劈。
    這一個姿勢溫和如水,幾乎沒帶起半點風聲,外麵卻傳來一聲驚呼。
    窗子也破了。我從破洞中看出去。我的一個家丁被刀氣削去了滿頭頭發,麵色慘白地在發抖!
    微皺皺眉,我下令:“退下去,都不準偷聽。”
    好一式天刀,好一個天刀之主!
    我深深打量他,知道這人武功之強,生平罕見。我今天遇到大大的對手了。
    江聽潮柔聲道:“獻醜了。這一式刀法,隻為證明身份,別無他意。”
    我淡然冷笑:“原來是天刀主人,深夜光臨,所為何事?”
    江聽潮道:“如今皇帝再次起用雷元帥,想必是要準備攻打南朝了。元帥以為如何?”
    我知道他不是白來的,皺了一下眉頭:“我不喜歡繞圈子。天刀主人,你有話直說。”
    江聽潮笑道:“雷元帥果然豪爽過人。在下此來,隻為說一句話,不管雷元帥要打南朝還是禦錦,天刀流都非常支持,不會在背後搗鬼。”
    這話倒也直接得很,我看著他優雅如狐狸、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你肯這麽說,自然不是沒有代價。”
    江聽潮悠然道:“算不得什麽代價,不過大家互相幫忙而已。在下可以不亂元帥攻打南朝的計劃,雷元帥卻也不得和我天刀流過不去,好讓在下騰出精力對付禦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