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男兒到死心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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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男兒到死心如鐵
    雷澤,北天關之戰。
    我畢竟高興得太早,這天,就在激戰之中,軍中忽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激戰之中,傳令兵飛速來報,叫道:“雷元帥,聖旨到了。”
    我聽得心頭一愣,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聖旨到來,到底意味著什麽?
    刹那間,我有一個非常不妙的預感,似乎想到了什麽,我甚至忽然有了一種抗旨不接的衝動。但我畢竟忍耐下來,一揮手,吩咐鐵圖:“你繼續指揮攻城,我去接旨。”當下急步奔向營帳。
    我進去之時,看到欽差的臉,心頭微微一沉,來的居然又是木豪!木豪是朝廷最為信任的老將,他每次出現都不會沒有原因。看來,這次聖旨,絕無好事。
    不幸事情正如我的預料,皇帝要我立即班師回朝,若不遵旨,以謀逆論處。看來,無論我如何對他畢恭畢敬,也無法得到他的徹底信任。
    當我靜靜聽畢木豪宣讀聖旨,心頭居然是一片冰水般的平靜。
    這樣的朝廷,嗬嗬,我浴血奮戰,為了什麽呢?
    蒼天啊,我一生所求,難道畢竟虛空?
    我用顫抖的手接下了聖旨,那一聲“遵旨”卻遲遲說不出口。
    叫我如何遵旨?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時候,皇帝卻要我放棄一切。這樣的難堪感受,就好象自萬丈高崖失足落下,竟會如此虛空迷惘!
    我的手慢慢痙攣著握向腰間刀柄,頭腦中刹那間轉過了千萬個念頭。我似乎想拚命抓住什麽,又想掙脫什麽——
    我是不是要殺了木豪,就此造反?
    手上汁出如漿,心跳就如沉悶的戰鼓,一聲比一聲滯重而激烈。
    造反嗎?難道,我畢竟要做一個世人唾罵的亂臣賊子?
    嗬,不。這輩子,無論生死,我隻是北國的子民。皇帝不肯信我,可要我如何能夠起兵作亂,背叛家邦?
    或者,我該趁著此時手擁重兵之際,自立為王?
    但要我怎麽做得到!滄海一戰,屠戮同胞,雖是不得已而為之,已足以令蒼天震怒。我若扯起反旗,無異於又一個禦錦,勢必令北國兵禍連綿、生靈塗炭。就算起兵稱得一時快意,卻要遺害蒼生。更怕那南朝丁珂平乘北國內亂之機起事,反而踏馬北上。這場殺局,我就算全都贏了下來,想必也是慘烈異常。更何況,我雖擅長兵法戰陣,畢竟無治世之能,實非人君才具。我雷家曆代祖上都是名垂青史、天下傳誦的大將,難道到了我雷澤這一輩,卻要留下千古罵名?!
    罷!罷!罷!
    就此收手吧……
    木豪目光炯炯,一直緊張地看著我。顯然他也心中有數,一個不好,隻怕就會首先殺他祭祀。
    我眼中的烈焰逐漸平靜下來,微微顫抖著,用汗濕的手把聖旨捧到香案上供好。口中沉聲道:“臣——遵旨。”
    這句話雖簡單,卻如一個焦雷擊落。我說出來時,就已知道——萬事成空。
    木豪鬆一口氣,臉上終於現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放柔了聲音:“雷元帥,既然如此,就請你收拾三軍,隨老臣回返京師吧。”
    我直直看著他的眼,慢慢微笑了:“木老大人,難為你兩次甘冒奇險,到我軍中傳旨。這份對皇帝陛下的赤膽忠心,相信滿朝文武無人能比。”
    木豪顯然沒料到我這麽說,呆愣了一下,遲疑良久道:“雷元帥,老臣所做一切,並非本意。但陛下有旨,為人臣者,不可不遵。還請元帥勿怪。”
    我深深吸一口氣,按下心頭狂烈的痛苦之感,微微冷笑起來:“莫老大人,你盡管放心,就算朝廷不信我,我雷澤也不會作亂臣賊子的!既然到了這個田地,你不妨直說,為何皇帝下此旨意?我就算要死,也不想做個冤鬼——”說到這裏,聲音忍不住提高,厲聲道:“要知道,我們本可在今日攻下北天關!我本來就要為北國獻上南朝萬裏山河!”
    木豪靜靜看著我,眼光中說不是悲憫還是痛苦,良久緩緩道:“雷大人,你畢竟錯了。皇上要這多餘的萬裏山河何用?他要的是皇朝永固,無人威脅龍庭。你功勞越大,皇上心中越發忌憚啊!更何況,近日京中遍傳民謠,連三歲小孩都會唱,世人都道是天意要雷元帥登基為帝啊!皇帝聽在耳中,如何不心驚?”
    我厲聲狂笑起來。
    嗬嗬,皇帝畢竟不是一統天下之才。
    我笑得顛倒撩亂,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一一迸裂,衣甲浴血,但心寒若死。
    十年金戈鐵馬,萬裏山河一夢,就此磨盡英雄意氣,平生癡狂,不過成灰。
    此去帝都,等待我的,是又一次的軟禁廢棄吧?
    那又如何?
    我一把揮開驚慌失措的侍衛,平靜地下令:“傳令——撤軍。”
    回到京城,我立即被皇帝削去兵權,問罪下獄。罪名說來甚至有些可笑,他們說我意圖謀反。刑部大堂之上,我甚至未做任何分辨,爽快地在他們幫我擬好的招供狀上簽字。心頭有數,無論怎麽做,這個罪名,他們都早安排好了。
    我真正的罪名,不過是功高震主。
    這一次,我算徹底心灰意冷。平生功業,不過虛幻。
    我斷送了五萬兄弟的性命,卻未能換來北國萬世不敗的基業。親如兄弟的禦錦,也被我親手打敗,即將征服的南朝,卻又功虧一簣,就連妹妹一般的禦琴,也被我奪去了她孤寂生涯的伴侶。
    朝廷擔心我逃跑,用厚重的鐵鏈銬著我。他們知道我已經能對付化功散,無法廢我武功,隻好這樣大花心思。
    其實,他們未免太不了解我。
    萬事成空。
    無論他們用什麽罪名羞辱於我,我也能平靜麵對死亡。
    我被關在天獄之中,幾個獄卒似乎頗為景仰我的威名,喜歡為我送酒送菜,沒事時就和我說話。我雖沉默著不甚言語,卻改變不了他們的熱情。我甚至從他們口中知道有大臣上奏,建議秋後將我問斬。
    我聽了隻是冷笑,心頭竟然平靜異常。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能麵對?也許,我曾經在乎過一些東西,我曾經有過一些愛戀。但對於一個死囚來說,什麽都沒關係了。
    我的獄中生涯非常平靜,我甚至很少做夢。但對於這一點,我的獄卒有些不同意見。據他說,他曾經聽到我說夢話,叫著什麽“天戈”。我自然是不信的,我想,我是早就忘了孟天戈了,我怎麽會做夢叫她?
    我已很久沒想過孟天戈,夢裏自然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
    她對我再無任何意義,應該就是這樣,不是嗎?
    我甚至覺得有些悠然自得,心如止水,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徹底放棄了塵世間的紛擾,也沒什麽不好的。
    我要小個子獄卒去幫我找來一副圍棋,沒事時就隔著牢房粗大的柵欄,和他下棋為樂。日子倒也自在。
    奇怪的是,這小子有次居然一邊下棋一邊流淚。我心下奇怪,皺眉問:“下棋就下棋,你哭什麽?”
    那小子撲通一聲跪下道:“雷大爺,小人……實在不想看到你這模樣,你現在實在……就是個死人!”
    我默然看著他滿麵熱淚的樣子,心頭激烈波動,實在不知說什麽好,隻能粗魯地伸長手一把拉起他,低喝道:“胡說八道!我們接著下棋!”
    嗬嗬,他並沒說錯,我雷澤已是個死人,不用他們來秋後問斬。
    這天夜裏,我第一次失眠,心頭有個聲音在對自己不住冷笑。
    愚蠢啊,雷澤。
    我靜靜凝視著外麵走道上微微閃動的油燈光芒,想起了那女人火焰一般激烈的眼睛。也許,我的獄卒並沒有騙我,或者我真是說過什麽關於她的夢話吧。
    真是可笑,竟然是一片刻骨傷心……這種情緒實在無聊。
    我瞪大了眼睛,靜靜躺在草席上,心裏卻清楚得很,今晚休想睡著,那女人的身影纏定我了。
    隱隱約約中,我聽到兩個獄卒在前庭一邊跺著腳取暖,一邊低聲議論著什麽。斷斷續續的,我似乎聽到幾個令我感興趣的字眼“北定王”、“天刀流”。
    我不由自主的心頭一動,覺得奇怪:北定王,不就是那丁珂平麽?他何時和天刀流扯上?
    這個念頭一起,我腦中一轉,疑雲一點點升起。
    隱約中我又聽到了幾句,他們在說什麽“北定王大婚”、“江夫人”我心頭一震,忽然迫切地希望知道究竟,大喝道:“你兩個小子過來,兩個獄卒被我弄得莫名其妙,卻還是飛快地跑過來。
    我喝道:“剛才你們在說什麽北定王丁珂平,難道他大婚了嗎?“說這話時,心頭微微發抖,最怕聽到那個難堪的答案——丁珂平,難道他娶了孟天戈?
    我急切地盯著那個獄卒,那獄卒一愣,呐呐道:“大爺,你對這個也有興趣嗎,是啊,南朝北定王大婚了,聽說婚宴非常鋪張,還是南朝皇帝親自賜婚呢。哼哼,這小子豔福不淺,竟然娶走了咱們北地第一名花!”
    我聽得心頭格一聲,喝道:“什麽北地第一名花,丁珂平到底娶了誰?”
    獄卒被我猙獰的神情嚇得一愣,呆了半天才呐呐道:“雷大爺,那北定王娶的就是天刀流江先生的寡婦江夫人啊。江夫人雖是二嫁,卻美絕人寰,丁珂平這小子可是豔福不淺!”一邊說一邊咽了口口水,看來他是對丁珂平的豔福羨慕不已。
    我瞪著獄卒,心中一片混亂,喃喃道:“不是孟天戈?”刹那間,我似乎起了某個奇怪的聯想,但這念頭一閃而逝,我未能細想。
    原來丁珂平娶的妻子,竟是天刀流秋沁好。
    這個想法忽然讓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喜悅,原來孟天戈並未嫁給丁珂平。而且,既然丁珂平能娶秋沁好為妻,他就自然不會是孟天戈了。
    也許,一切尚未絕望。
    天戈沒有和丁珂平在一起。或者,我還能找到她,把她緊緊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