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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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不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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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清早確實冷的不行,我轉過身想回到房間,卻見薛流風幹脆地斜倚在門框上,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側身跨了過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了。
“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問的,繼續問,我現在可不困了。”他笑得有些冷。
原來他還記得喝醉之後的事情,但卻不複醉酒時的討喜。
“我問,你就會說嗎?”
“怎麽不會?”他湊近了一些,笑意未達眼底,“反正你都知道了,再給你多講講又有什麽?”
“我知道的也並不多。”
“無所謂,就算我不告訴你,你也不會死心,與其讓你和他們接觸,不如我全部都告訴你,興許你就自己主動走了。”
“因為我的身份嗎?”我冷不丁地問了他一句,“因為我是秋成英的兒子,因為我是秋原的少主?”
他臉色驟變,而後嗤笑了一聲,鬆開了我。
“我說你怎麽會無緣無故跑來南疆,還故意換了名字,怕是心裏早就在懷疑了吧?你那個德高望重的好父親。”
“是又如何。”我沒有辯解。
“我居然還真當你什麽都不知道,真是天真。”
“我本來就隻是懷疑而已。”我冷靜極了,“直到剛才,我才確定。”
“然後呢?你不準備為你的好父親做點什麽嗎?”他有些不懷好意,“比如替他剿了我們這些‘魔教餘孽’?或者多探探我們的底細好讓他們的‘正義之師’再來一次?”
“我從來沒這麽想過!”我用力扯住他的衣領,冷冷地看著他,“你就真當我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嗎?”
“是非不分?”他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低低笑了幾聲,“這個世上哪有什麽是非不分的人?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人心之外自有另一套是非,為了私欲也好,因為恩怨也罷,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錯的也必須得說是對的。隻有心裏的是非分明,那才是十足的蠢貨。”
我怔怔地看著他,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這和以前的他,完全不同。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來南疆?”他從我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衣領,整理了一番,然後很是玩味地看著我。
“我逃出來之後,最先去找的是我父親的那幾個‘好兄弟’,他們說相信我爹不是這樣的人,安慰我,然後再如避蛇蠍一般地將我趕走,我不死心,直到最後直接被人踢出門外,還說沒將我抓起來就是對我最大的施舍了。”他的語氣輕快,我心裏卻是一緊。
“他們怎麽能這樣?”我沒忍住。
“能怎樣?他們也沒說錯,我一個被追殺到苟延殘喘的喪家之犬,能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他們沒落井下石,確實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施舍了。”
他雲淡風輕,好似遭遇這一切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但我當時不明白,我就想,魔教就魔教,不認又如何,認了又如何?這種江湖,亂了也罷。”他走回床邊,吊兒郎當地靠著,“我倒真想看看,他們一個個被釘在血池之上的模樣。”
“薛流風!”我震驚地看著他。
“很生氣?”他若無其事的很,“可我說的實話,我當時確實是這麽想的,既然都說我薛家是魔教惡徒,那我就去做這個惡徒又怎麽樣?做個惡徒,好歹能讓他們閉嘴。”
“所以你就入了紅蓮教?”
“差不多吧,”他的手擱在腿上,時不時地點著,“然而我來了之後,才發現根本沒有什麽魔教,不過是一場鬧劇罷了。嘖,秋莊主真是好一場大戲,一招禍水東引真是妙啊!你說是嗎?”
我緊緊地抿著唇,沒說話。
“南疆本就偏僻閉塞,況且中原本就對異族誤解頗多,這裏出現一個臭名昭著的魔教於中原人而言好像也不是很奇怪,反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究竟是誰在背後殺人奪財,誰在意呢?不過就是幾張嘴的事,又管是真是假呢。”他有些疲憊了閉了閉雙眼,“而真正的紅蓮教,被困於南疆這一隅,甚至根本都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就遭受到了無妄之災。世代傳承的聖殿被不軌之徒破壞殆盡,無辜的教徒被殘殺,作為祈福聖地的蓮池成了江湖中聳人聽聞的‘血煞大陣’,連昔日供奉著曆代祭司聖像的壁龕裏都被釘滿了屍體,結果他們自己倒成了罪魁禍首……”
他又忍不住笑了幾聲,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了,“被害的成了害人的,害人的成了救人的,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卻被他一下子甩開了,他神色凝滯了一瞬,又不甚在意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爹大概是早就知道了,卻一句都未曾對我提過。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去南疆之前,他囑咐我一直跟著你,不準靠近秋成英,如果發現什麽不對就去那個村子等他,但這一切一句話都不能對你說,不然,我也不會起疑。”
我又想起當初臨走之前薛青城找我說的那一番奇怪的話,心裏一片混亂。
“可惜後來一無所獲,若不是我來到南疆之後看到他留在寨子裏的信,我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我爹做了什麽。”
“他早就發現秋成英在背地裏做著什麽勾當,卻一聲不吭地假意和秋成英同流合汙,他以為秋成英信了他,哪知道秋成英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他還傻兮兮地留下那些探子當證人,最後都讓秋成英殺了個幹淨,來了個死無對證。他可真的是蠢,自己跑到千裏之外的南疆替人家修寨子,把自己的安排都告訴他們,卻連自己的親兒子都瞞著。你知道嗎?他本來打算在路上趁秋成英不注意將你們秋家的人都先製服囚禁起來,然後再用他搜集的那些所謂的證據打算在所有人麵前揭開秋成英的真麵目,結果最後這一切卻成了秋成英名正言順殺掉他的理由。”
“救人的又成了害人的……你不覺得他蠢嗎?簡直蠢透了。”他眼睛紅的嚇人,隱隱有要暴起之勢。
我再不管他的抗拒,奔過去抱住了他。
“鬆開!”他掙得很厲害。
我說不出話,一直緊閉著眼搖著頭,混亂中我隻感覺眼淚止不住的掉,我隻能將手越箍越緊,死活不放開。
良久,他停止了掙紮,我也沒有鬆開,他的聲音變輕了,卻更近了。
“那村子裏的兄弟們平日裏都是寨子裏的人偷偷幫忙照顧的,他們知道那日的事情後便一直在偷偷尋我,卻因為勢孤力薄,一直無果,直到我到南疆後好幾日,他們才將我帶回了寨子。”
“我早就說過你不應該來這裏的,要是被他們知道了你是誰,你覺得你還能活著出南疆嗎?”
我沒吭聲,即使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我還是不情願走。
“況且,”他一番話毫不留情,“你我身份立場尷尬,本來就是不再有牽扯為好。”
“不再牽扯?”我笑著,也不管眼淚還是鼻涕的,在他的衣服上亂擦一通,“怎麽,恩斷義絕免得你殺我的時候心軟嗎?”
“我沒說過,”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緊了緊,“我沒說過要殺你。”
“不殺我,還留著我不成?”我幾乎是一點都不在意,“你想報仇吧?”
“是。”他拉開了我,神色委頓卻不萎靡。
“那就去報仇。”我認真地看著他。
他怔了一會兒,而後撩開我還搭在他身上的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點頭,“我當然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現在可能會覺得他做了壞事,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但那個人畢竟是你的父親,你的親生父親,你真的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你的麵前然後無動於衷嗎?你做不到的,無論怎麽樣,你都會心軟,甚至會在心裏替他開脫找借口,最後直接拋棄自己心中原本的是非論斷。”
我愣愣地看著他。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這麽說,當初我是真的信了秋成英的話,以為父親是那罪魁禍首。”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換一個人,我可能自己就先提劍了結了他。可如果這個人是我爹,我突然發現我什麽都做不了,即便心裏還有怨氣,但我更多的時候卻是在替父親找理由找苦衷,找不到的時候我甚至都想著,算了,算了,就這樣算了吧,不是誰都有能力大義滅親的。到時候,你心裏這個坎,會一輩子都過不去的。”
我其實想告訴他,我之於父親和他之於薛青城,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心中對父親的感情和他對薛青城的感情,更是沒法類比的,但我什麽都沒說。
“你終歸還是要恨我的,不如早些斷了牽扯,你恨得也痛快一些。”他倒是挺灑脫的。
“若我以後都不回秋原,一輩子呆在這裏呢?”我平靜地問他。
他頓了一下,逐漸變得有些難以置信,“你瘋了?”
他起身強硬地拉起我,朝外走,“那你現在就給我走,正好,寨子裏沒多少人醒著。”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迅速地甩開了他的手,縮回床上,“你放我回去,就真的不怕我回秋原告密嗎?你真的相信我嗎?”
他停在原地,沒回答我,我笑了笑,“難道不是把我放在身邊才更放心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明顯了。
“我出了這個地方,就永遠是你的敵人,和你對立。”
“我們不是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嗎?”他突然出聲,“況且你是秋成英的兒子,我不可能讓你留在這裏的。”
“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
“這與信不信無關,你就算回秋原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爹又怎樣,你以為你不說他就什麽都不知道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也是為什麽我一直不願意麵對父親。
“反正我不走,就當秋回雪死了也好,這裏隻有薛茴。”我幹脆地耍起了賴。
“薛茴?”他輕哼一聲。
我一僵,有些惱羞成怒,“巧合!”
“隨你罷。”他偏過頭,“你若是食言,下次見麵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良久,我點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