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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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爬到了半山腰,春盛都沒賣出去一隻。
    我的情緒越來越低落。
    祖母留給我的積蓄足夠撐到我出嫁了,為什麽我對春盛這件事這麽在意呢?
    等等!出嫁?
    我為什麽會有這個念頭?
    看著前麵越靠越近的大花姐和鐵牛哥,我似乎明白了過來。
    也許我隻是想要個給我送雞腿的人。
    突然傳來了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我的興致又提了起來,或許要有生意上門了!
    我和大花姐交代了一聲,挑著春盛往前走了去,留他倆在這大石頭上坐著。
    大花姐雖然有些扭捏,但我估計她求之不得。
    果然,不遠處有一群公子哥,周圍還跟著穿著黑衣的帶刀護衛。
    一個看起來隻有十歲的小個子,在地上滾來滾去,臉上像被調了色一樣,青一塊紫一塊。灰色的麻衣上全是口子,就連腳上的布鞋,也被磨出了幾個大洞。
    其他人在周圍哈哈大笑著,時不時上去踢上那小個子一腳,小個子也不惱,跟著其他人嘻嘻哈哈,仿佛要使盡渾身解數為這一群人解悶!
    怕是個傻子吧?
    “金二公子,這人真是驍勇善戰北原王的嫡子?你莫不是怕我們睹了那質子的真容,隨便找了個小廝糊弄我們吧!”
    這話真是嚇到我了。
    饒是我隻是個賣。春盛的,也知道北原王是什麽人。
    我不敢招惹他們,趕緊挑著春盛準備去找大花姐。
    “等等!”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極不情願的回了頭,想判斷這聲音是哪位發出來的。
    “你在這幹什麽?”剛剛的男聲繼續到。
    你瞎啊!沒看我挑著春盛呢?
    我抬頭,唯唯諾諾的看向了那位朝著我走來的男子。
    我呆若迷了眼的木雞!
    這是我活到現在,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了。
    他膚脂如玉,五官像是被雕刻大師精心雕琢過一般,臉型立而不瘦,刀鋒眉,墨玉眼,伏羲鼻,唇珠微突。他頭發半束半披,一身雪白的單羅紗長袍,隻用了一根同色紋玉帶束著,更顯得體量修長!
    估計我在葉兒巷守上三輩子,也見不著這麽好看的男子。
    “金二公子,你這張臉啊,走到哪裏都能招蜂引蝶。這農女雖說衣衫樸素,好歹的這張臉還能入眼。”
    一個搖著五彩折扇的蛤蟆臉走到了白衣公子旁。
    聽到這句話,我好歹回了神。
    雖說我一時不慎,被這白衣公子勾了眼去,可見慣了芙蓉苑的鬧劇,這世間的男子,對於我來說,都是天下的烏鴉。
    “公子們可要買。春盛,我這春盛,在這陵水縣,可是數一數二的呢!”
    既然偷偷走不了,倒不如看看這春盛能不能賣出去兩個!
    “嗬……”一聲又一聲的不屑。
    “東西放下,你可以走了!”白衣公子示意了旁邊的小廝,一個五兩的銀錠子就遞了過來。
    除了他叫我“等等”的第一眼,白衣公子沒再正眼看過我。
    “請等一下。”我叫住了準備離去的白衣公子“一隻春盛一吊錢,這有八隻,還請公子給零!”
    “鋤禾,拿你的私房墊上,那五兩銀子歸你了!”白衣公子隻稍作停頓,留給我一個背影,連頭也沒有回。
    鋤禾便是那白衣公子的小廝,他聽到這話,麵露喜色,趕緊把手從領襟處伸了進去,掏出了自己的貼。身銀子數著。
    蛤蟆臉湊了過來:“你這小農女有點意思,不過要引起金二公子的注意,這個招數過於俗套了,且不聰明。我要是你,我就把這春盛悉數送了去,連銀子也不收了……”
    感情我之前演的送春盛那出戲,在別人眼裏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怪不得末了那位叫子謙的少年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蒲荷,你在幹什麽?”我聽到了顧三娘的嬌喝聲。
    完了完了,我這春盛連今年也賣不出去了。
    隻見顧三娘不顧身邊的偏偏公子,提起裙角大步朝著我走了過來。
    我趕緊縮了縮腦袋,和蛤蟆臉扯開了距離,不敢抬頭,隻能看到顧三娘的繡著牡丹裹著金線的裙擺離我越來越近。
    “你不跟著王大花,挑著這些破爛。貨幹什麽,還不滾回去!”顧三娘這話說的極重。
    我的眼淚在眼睛裏打著圈,卻倔強的不讓它落下來。
    別人不知道我為這些春盛費了多少心思,顧三娘不能不知道。
    她怎麽能說這是些破爛貨呢?
    我沒有走,還等著那位叫“鋤禾”的小廝結賬呢!
    “諸位公子不知道,這丫頭就住在芙蓉苑的前頭,從小失去了雙親,她本就討人喜,這遠親近鄰的,三娘把她當作親妹子看,這才失了禮數……”
    芙蓉苑的春夏姐姐跟在翩翩公子一行人後麵解釋著。
    “這倒是有意思,都說婊子無情,看來也有那有情的,哈哈……金大少有福。”
    我厭煩死了這充滿了戲謔的聲音。
    金大少就是顧三娘剛剛跟著的偏偏公子,而白衣公子站在了他的身旁,一個大少,一個二公子,聽名號就是一家人。
    北原王的嫡子被他們像寵物一樣養著,看來這金家來頭不小。
    “你且先回去,這春盛的錢我給你收著!”顧三娘比先前冷靜了許多。
    我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連挑棍也不要了。
    這春盛算是賣了,但是也憋了一肚子的氣。
    我不氣顧三娘教訓我,但是我氣她說我的春盛是破爛貨。
    找到大花姐和鐵牛哥的時候,他們倒是春光滿麵,油光滿嘴,估計這小手是拉成功了,雞腿也吃完了!
    我沒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麽,隻道是春盛賣出去了。
    晌午已過,肚子也開始打鼓了,鐵牛哥下午還要幫家裏幹活,我們便下山去了。
    王叔和王嬸兒還沒有收攤,看到未來女婿來了,趕緊拾掇出來了一張桌子,給我們一人盛了一碗冰豆漿。
    美食不可負!
    捧著冰豆漿,心裏的陰鬱一掃而過。
    “王嬸兒你可真小氣,一碗冰豆漿就把鐵牛哥打發了,好歹再來上一碗熱熱的豆腐腦,撒上芫荽鹹菜沫兒淋上紅油辣子……”我確實是饞豆腐腦了,所以扯上了鐵牛哥。
    “數著你饞,冰的熱的混著也不怕鬧肚。正好你擺這那春盛賣了隻,請他倆上瓷器口子去吃碗雞湯餛飩唄?”王嬸兒拿著個碗,大聲的拆穿了我的意圖。
    “王嬸兒你這個心可真真的偏啊,我雖不如你未來女婿親,好歹也和你鄰著十幾年,熱豆腦是熱的,那雞湯餛飩就不是熱的了?”看著王嬸兒在舀著豆腦,我也忍不住和她貧著嘴。
    “瓷器口子還有段路,走走這冰豆漿就克化了!”王嬸兒端給我一碗撒了鹹菜沫淋上了紅油辣子的豆腦。
    她順手遞給了大花姐一串錢:“你蒲荷妹子是舍不得掏那雞湯餛飩的錢了,今個兒你做個東,請她和鐵牛吃餛飩去吧……”
    這話剛收了尾,王嬸兒“啊”的大叫了一聲,趕緊把我拉了起來。
    我不明就裏,看向了旁邊的草叢。
    一張調了色的臉露了出來。
    他四處看了看,一下子躍了出來,端起了王嬸兒給我的豆腦,一咕嚕子就吞進了肚去。
    “慢點慢點!”王嬸兒是個心善的,這種情況下還能發著慈悲。
    “不燙嗎?”我懷著複雜的心情,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他若真是北原王的嫡子,那可能也是個傻子,不然北原王不可能自己占據洛河以北的疆土享盡榮華,卻把唯一的嫡子送入大雍當質子。
    北原王和大雍皇帝之間的明流暗湧,便是在路邊抓個乞兒來,他也能道上一二來。
    “唉!”我歎了口氣,對王嬸道:“王嬸兒這碗餛飩就當施舍了罷,我還是留著肚子吃雞湯餛飩去吧!”
    以王嬸兒的性子,估計還能再送給小傻子一碗豆花。
    我恢複了之前的低落情緒,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大花姐說著話。
    一碗冰豆漿根本不飽肚,磁器口子的雞湯味兒老遠就飄到了我的鼻子裏,這味道把我肚裏的饞蟲都勾了出來,隻差當街流哈喇子了。
    我去買了幾個大肉包子,大花姐的食量我知道,鐵牛哥一個男子更不用說了。雖說他倆約會需要各自保持著矜持,但我不能不上道,況且今日也算收獲頗多。
    雖然受了些委屈。
    坐在餛飩攤的長凳上,舀起一勺雞湯,輕呼兩下,鮮美的味道順著喉嚨下肚,竟然讓我感到異常滿足,仿佛什麽委屈都沒有了。
    除了賣出春盛,還有什麽能比美食更能讓人心滿意足呢?
    正當我準備舀第二勺的時候,一雙黑乎乎的手瞬間把我的碗奪了過去。
    小傻子又來了!
    他不顧攤主的謾罵,三兩下就把一碗餛飩喂進了肚裏。
    他果真是個小傻子啊!
    這雞湯剛從費滾滾的鍋裏舀出來,上麵還浮著一層油,比那豆腐腦不知道熱了多少。
    他放下了碗,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
    我遞給他一隻包子。
    他呆呆的看著我,慢慢的伸出了手,接過了包子。
    我以為他會三兩口把包子送進肚子裏。
    但是沒有。
    他把包子揣進了懷裏,走了!
    我沒有了吃飯的心情,扯著冰豆漿還沒有克化的借口,坐在邊上托著腮等著大花姐。
    這是個什麽世道啊!
    本該錦衣玉食的孩子,受盡了欺負不說,卻還要從別人口中奪食。
    我雖可憐,比我可憐的人也多了去。
    但此刻我覺得,這小傻子最可憐。
    他享受過富貴,卻被一下子打入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