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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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那槐花都要落盡了,我編好的春盛還餘下二十幾個。
    過了這時節,誰還願意花一吊錢買我這春盛?
    巷尾賣豆花的老王兩口子推著小板車走進了巷子。
    我有些納悶,他家的豆花是最好吃,往日早早就收了攤,今個兒都快晌午了,怎的他們才拾掇著家夥事兒來家。
    板車上擺著桌椅爐灶等大件兒,那怕磕怕碰的碗盤被王嬸兒用背簍背著。沉重的背簍讓王嬸兒直不起腰來,那肚子上的肉又生生被壓得多了一圈。
    眼看就要到了家,兩根筷子從王嬸兒的簍筐裏漏了出來。
    王嬸兒也是好笑!
    隻見她戰戰兢兢的挪動著身子,回頭一見是一半根筷子,便輕喝了一聲,卯了勁兒轉過身子,繼續朝著家走了去。
    那筷子卻像中了邪似的,王嬸兒一走,又開始往外漏,走的越快漏的越多,王嬸兒一停下,它便不漏了。
    雖然為賣不出去的春盛著急上火,但幫王嬸兒撿個筷子還是舉手之勞的。
    我朝著王嬸兒大聲吆喝:“王嬸兒,你走著,我拾了筷子給你送回去。”
    “那敢情好,我放下背簍出來迎你!”
    我就跟在她後麵,一根一根的撿著筷子。
    這讓我想起了城東養牛的老漢兒,他就是這樣跟在牛腚後麵撿牛糞的。
    我抬頭瞟了一眼前麵的王嬸兒,強迫自己把老漢兒撿牛糞的畫麵抹了去。
    不多久,王嬸兒果真迎了出來。
    我把筷子遞給了她,問到:“今個兒怎麽這麽晚才收攤?”
    王嬸兒臉上喜氣洋洋:“這不出遊的人多了,我和你王叔擺完了早市,便把這攤子支到了山腳下,哪知道這生意出奇的好,趕明兒還得多做兩桶……”
    我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是做生意的好時機,富足的人家都時興攜家帶口,出門踏青賞花;讀書人更是喜歡約上三五好友,對著美景吟詩作對。
    我也想挑著春盛出去售賣。
    可是腦海裏浮現著盛媽媽的話“你已經十三了,身條慢慢長開了,不好再拋頭露麵了……”
    雖說我不受世俗牽絆,但是臉麵還是看的挺重要的,要是獨自挑著春盛出去售賣,定要被人指指點點的。
    “唉!”這是我今天第五次歎氣了,要是我是男兒身就好了。可是我該顯露的地方已經顯露出來了,聲音也算清脆,就連扮,也扮不作男兒了。
    剛過晌午,王嬸兒家大花姐來了。
    她站在我麵前,抓著塊粉色的帕子,有些扭捏。
    她這個樣子,竟然讓我想起了芙蓉苑的姐姐們。
    我趕緊朝著自己腦袋拍了一下。
    “大花姐,你有事兒啊!”看她遲遲不肯開口,我便主動詢問倒。
    “哎呀!”大花姐嬌羞的甩了下帕子,繼續扭扭捏捏:“就是……就是……”
    這是個怪事!
    大花姐小時候躲在巷角子裏拉屎,被狗tian了腚都沒有這麽嬌羞過。當時她怎麽著來著?好像是提起褲子,風輕雲淡的對著湛藍的天空說了句:“正好省了老娘的草紙!”
    七八歲就敢自稱老娘的人,如今這個做派真讓人背皮發麻。
    她該不會想讓我幫她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吧!
    我馬上往後退了幾步,她卻追了上來,想來抓我的胳膊。
    “我說大花姐,殺人放火的事兒我可不敢幫你啊!”我繼續往後退,生怕她抓著我去謀財害命。
    她愣了一下,把帕子捏進了腰帶裏,接著把袖子往上卷著,漏出了她那並不白生的胳膊。
    這個動作我太熟悉了,王大花這是要打人了。
    我趕緊求饒:“大花姐,大花奶奶,您老人家有事兒盡管吩咐,我這嬌小的身子可扛不住你從小就推磨的大鐵錘。”
    隻見大花姐扯下了袖子,又擰著帕子,恢複了剛開始的模樣:“就是……就是……鐵牛約我明兒去踏青,我娘說要避諱,讓我叫上你一起。”她說完還嬌羞的跺了跺腳。
    鐵牛是大花姐的未婚夫,兩家下了定,這好日子就在年末。
    我眼前一亮,一本正經討好道:“大花姐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看,我能不能挑著幾個春盛,能賣便賣了吧?”
    “當然沒問題,我還能幫你捎帶著幾個!”大花姐終於恢複了正常。
    “可別,你要是幫我捎著春盛,還怎麽和鐵牛哥拉小手手呢!”說完這句話,我馬上跑開了。
    大花姐又開始卷袖子了。
    我倆就圍著大槐樹你追我趕,直到盛媽媽來。
    好像這巷子裏的人除了我,都不大待見芙蓉苑的人。
    “我走了!”大花姐朝我點點頭,看都沒看盛媽媽一眼,扭頭就走了。
    “盛媽媽!”我累得滿頭大汗,直接靠著大槐樹坐了下來。
    “瞧你,都是大姑娘了,還這麽淘!”盛媽媽掏出了她的帕子,給我擦了擦臉。
    這帕子一股子皂莢味,讓我忍不住又用鼻子嗅了嗅。
    “您來的正好,明兒大花姐和鐵牛哥要去踏青,讓我和她一塊兒。”我得和盛媽媽交代一聲,免得她明天白跑一趟。
    她有些發愣,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一般。
    “盛媽媽?”我輕輕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去罷,隻是這陵水縣依山傍水,近日多了不少外來人,你遇到了避著點兒。”她有些憐惜的看著我:“去了就好好玩玩兒吧,今天這身衣服就很好!”
    那是自然,我得挑著春盛,其他的哪套衣裳我也舍不得上身。
    盛媽媽回去時,我把那盒子茶油給了她,讓她幫我轉交給顧三娘。
    “拿著罷,她不缺這些。她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你有空就做些好吃的,全當孝敬她吧!”
    顧三娘不會有孩子了?
    聽著就憂傷的故事,我當然不會傻的問盛媽媽為什麽。
    第二日一早,我便坐在門口等大花姐了。
    別說,這女子隻要一打扮,便很難不出俏。
    大花姐今兒穿著一件鵝黃色的對襟單襦,下半身是一條灰綠色的長裙,腰間垂著一條白色的絲滌,上麵掛著藕色的荷包。
    前幾天老王家的兒子偷了家裏一個銅板買糖葫蘆吃,被打得屁。股開了花。
    現在看來,老王家生活並沒有我想的那麽糟糕啊!
    我嘴裏叼著一朵剛吸了蜜的槐花,吊兒郎當的調侃她:“這是哪家的小娘子要出門會情郎呀?”
    大花姐又想卷袖子,但又想起了什麽似的,頭一歪,帕子朝著我一揮:“討厭!”
    “啊哈哈哈哈哈……”我被她逗得直不起腰來了。
    我倆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你追我趕,不多時就到了瓊山腳下。
    老王兩口子正忙得不可開交,大花姐卷了袖子要上去幫忙。
    “去,去!”王嬸兒把她往外推著“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娘和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可別再動不動就挽袖子了啊!”
    我捂著嘴直笑。
    “蒲荷,你怎的挑了這麽多春盛啊?大花也是,不知道幫著蒲荷拿幾個。”王叔一邊舀著鹵子,一邊朝著我們這邊說道。
    我壓低了聲音往王叔那邊湊著:“那可不敢讓大花姐拿,刮壞了她新做的春衫事兒小,要是壞了她和鐵牛哥的事兒,那可了不得!”我故意把後五個字說的又長又響。
    王叔樂嗬嗬的笑著。
    “貧嘴!”王嬸兒也樂著:“你挑著這些春盛上山怪累的,放幾個在這兒我幫你賣!”
    “王嬸兒你真是大好人,怪不得找了勤勞能幹的老王叔生了大花姐這麽貌美如花的閨女……”
    “快走快走!”
    王嬸兒實在受不了我了,用抹布趕著我走。
    鐵牛哥就在夫子廟的門口等著我們。
    許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大花姐,他有些局促的撓了撓頭,遞給大花姐一根燒雞腿:“大花,這是俺娘讓我給你帶的燒雞腿!”
    這禮送的真是實在。
    “蒲荷,不知道你也來,不然我就再捎著個雞翅膀了!”
    唉,你看,這鐵牛實在的臉場麵話都不會說。
    “行啊,鐵牛哥,下次可別忘了我的雞翅膀啊!”我玩笑道,試著打破這略微尷尬的氣氛。
    我們一行三人慢悠悠的往山上走著。
    雖說在陵水縣住了這麽多年,但這還是我第一次爬瓊山。
    以前祖母在的時候,不忍放她一個人在家,祖母走了後,又要為生計發愁,更沒有閑心遊山玩水了。
    多了個鐵牛哥,我不敢口不遮攔了,隻得四處張望,領略這大美風景的同時,看看能不能為肩上挑著的春盛尋著主。
    不遠處一群白衣少年走了過來,我趕緊把挑棍的一頭翹的高高,讓他們老遠就能看到這尋主的春盛。
    果不其然,一個溫潤的聲音傳了過來:“子謙,你看這春盛如何?府城都未見過如此精致的春盛啊!”
    那是,我編的春盛,不僅精致,還在半腰籃口上配了色,提手上麵還纏著絲滌呢!
    那位叫子謙的少年拿起一隻春盛,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誇讚道:“果真不錯!”
    “那便都買下吧!”那溫潤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我心下一喜,要是他們都買了,我連這挑棍都不要了,隻管在這瓊山上瘋玩。
    “罷了吧,本就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多這些累贅幹什麽?既是問了,便照顧一下這小姑娘的生意,買上一隻吧!”那位叫子謙的少年勸解到。
    我臉上失望的表情任誰都看得出來。
    “哈哈,小姑娘惱了,怪我怪我,不該放話,那我便用一兩銀子買你一隻春盛可好?”溫潤公子又開口了。
    好你個大頭鬼!誰稀罕占你的便宜。我辛苦編的春盛,豈是銀子能衡量的?
    我瞬間覺得自己的形象光輝了起來。
    我抬起頭,不卑不亢道:“一隻春盛一吊錢,公子買一隻便一隻吧!我這小本生意,不找零!”
    溫潤公子有些尷尬,拉著一行人走到了一邊,小聲的說著什麽。
    不一會兒,一位年紀稍長的公子走了過來:“你看,實在慚愧,我們都沒有散碎銀子,不然姑娘大量,就一兩銀子賣我們一隻春盛可好?”說完還朝著我鞠了個禮。
    我對他印象極好。
    “你和她低聲下氣的幹什麽?白得的便宜不占,怕是個傻子吧?”那位叫子謙的少年雙手環胸,顯得有些氣惱。
    我偏偏不受他的激,隻朝著向我拘禮的年長公子回了個禮:“公子看的上我的手藝就是小女子天大的福分,錢不錢的就算了,送給公子一隻吧!”說罷挑了一隻春盛遞了過去。
    這氣賭得我心在滴血。
    “不可不可,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實在是看這春盛精致想買上一隻,隻是今日著實不便,不如姑娘告訴我家在何處,改明兒我派了人上門取去?”
    雖說那溫潤公子的話不靠譜,但這位年長的公子看起來務實,我知禮的把住處告訴了他,萬一他真來照顧我生意呢?
    彼此寒暄了幾句,我們就道別了。
    臨了那位叫子謙的少年,斜著眼睛瞟了我一眼,眼神充滿了不屑。
    我真想卸下春盛,拿起挑棍朝著他的頭來上那麽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