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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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蟬!
    謝六爺和謝蟬說了一夜的話。
    謝蟬說起江州和安州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謝六爺心疼愛憐,摟著她哭了一場。
    “我家團團真是吃了大苦了。”
    謝蟬把燈燭挪過來看謝六爺的傷口,他背上長長一道猙獰的疤,看著觸目驚心,“爹爹也受了苦。”
    謝六爺怕嚇著女兒,安慰她道“不怕,都好了,就是看著嚇人,其實沒那麽嚴重。”
    又說起謝嘉琅的事,謝六爺由衷地感激他,“大郎真是頂天立地,有勇有謀,還好有他,團團,你要記得這份恩義,以後好好報答你大哥。”
    謝蟬垂眸,嗯一聲。
    謝六爺擦擦眼角,拉起謝蟬仔細端詳,歎口氣,“瘦了……阿爹之前還想著,你及笄禮的時候,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把所有人都請過來,讓你風風光光的……”
    謝蟬搖頭,臉挨在謝六爺胳膊上輕輕蹭幾下,心裏暖洋洋的,“阿爹還好好的,比什麽及笄禮都好。”
    父女倆重逢,悲喜交加,淩晨時才各自歇息。
    翌日,父女倆起來接著說話,青陽捧著藥碗經過,謝六爺驚道“大郎病了?”
    青陽點頭。
    謝蟬愣了一下,她這些天不敢太關注謝嘉琅,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胡思亂想,隻能把心思都撲到收拾行李上,沒發現他生病了。
    謝六爺很關心謝嘉琅,起身去看望他,他已經起來,在窗下翻看圖紙,見謝六爺進來,站起身。
    “快坐下快坐下。”謝六爺上前,“都生病了,怎麽還在忙?”
    謝嘉琅道“沒事,隻是風寒而已。”
    謝六爺問候他幾句,要他趕緊吃藥休息,走出來,兩手一拍,對等在門外的謝蟬道“我看啊,得給你大哥說一門親事,他形單影隻的,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有些事謝六爺沒告訴謝蟬,他當初傷得很重,那些貴人護衛都以為他死了,大火燒起來時,他想著家裏的周氏和一雙兒女,實在不甘心就這麽撒手去了,一口氣硬撐著沒咽下,直到呂鵬救下他。有個家,心裏有牽掛,是不一樣的。
    謝蟬心裏一顫。
    謝六爺死裏逃生,見不得別人孤單可憐,盤算道“等你阿娘他們來了,看看能不能幫你大哥找個合適的。”
    謝蟬拉住謝六爺的胳膊,按下酸澀,“阿爹,你先別忙活這事……大哥他有意中人了。”
    謝六爺一愣,隨即樂不可支,笑出聲來“真的?那還等什麽?趕緊提親去啊!彩禮我們幫你大哥出!婚事我來辦,不用他操一點心!”
    謝蟬搖頭“阿爹,這是大哥的事,我們還是別摻和。”
    謝六爺疑惑,拉著謝蟬進屋,小聲問“怎麽?是不是那家人不願意?他們是嫌棄你大哥家貧,還是介意他的病?”
    謝蟬怔了怔。
    謝嘉琅說有意中人,卻沒有提親的意思,也沒有其他舉動……上輩子也是,他隻是默默地傾慕著那個女子,一生未娶。
    難道這一世那女子也嫁人了?
    還是像謝六爺猜的那樣,那女子嫌棄謝嘉琅,不願意嫁給他?所以他隻能孤獨黯然地神傷?
    謝蟬鼻尖發酸,難過在心底彌漫開來。
    他明明那麽好。
    謝六爺在縣衙住下來,對外說是謝嘉琅的一位遠房表親,呂鵬是表弟。
    範家的人在城中,謝六爺沒有去和他們相見,現在崔氏入京,局勢不明,謝六爺還活著的事不宜讓太多人知道。
    謝蟬提醒範德方注意京師那邊的動向,依她推測,崔家入京的人八成是崔季鳴,崔家嫡支男丁中,隻有他幸存下來。崔家覆滅,他痛失至親,還在嶺南受了極大的折辱,性情陰鷙偏執,行事狠辣瘋狂,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朝中局勢已經和謝蟬記憶中的大不一樣,但是她並不覺得惶恐,親人安在,謝嘉琅踏踏實實地做著父母官,她看著他為百姓解決一件件爭端,心裏很安穩。
    謝六爺翹首以盼,等著周氏他們能早點來平州城,平時和謝蟬一起忙買賣的事,有時候閑了,拉著青陽打聽謝嘉琅和哪家小娘子有過來往。
    青陽茫然,搖頭說不知道。
    天氣漸漸轉涼,謝嘉琅和老把式他們的水車終於改進好了,修建水渠的圖紙也最終定稿,動工那天,衙署裏放了炮竹。
    水車抬到山腳下,卻出了狀況。
    附近幾個鄉的百姓成群結隊趕過來阻止水車上山,差吏上前勸他們走,村戶們不肯離開,跪地哀求。
    謝蟬和謝六爺順路經過,準備觀看儀式,見狀,趕緊叫人去安撫那些村戶,打聽情由。
    隨從打聽了一圈,回來道“這些人說盤龍山鎮著風水,不能動,動了的話會有大禍,影響他們的子孫後代,請大人不要動工。”
    謝蟬皺眉,修建水渠、灌溉田地是造福一方的好事,謝嘉琅決定動工前和幕僚翻閱了很多書,也實地勘查過,是真心想為百姓利益著想,絕不是好大喜功之舉,不過這些話百姓未必聽得進去。
    這天,由於百姓強烈反對,水車雖然抬上山了,不過沒有挖土動工。
    謝蟬和謝六爺回府,消息已經送回縣衙,謝嘉琅在二堂和縣丞議事。
    夜裏,謝嘉琅回三堂,謝六爺和謝蟬等他一起吃飯,跟他說起白天的事。
    謝六爺勸道“不如幹脆不修水渠了,吃力不討好,你是為那些鄉人打算,想把那些荒蕪的田地變成良田,讓百姓灌溉取水更方便,可是鄉人愚昧,他們不記得你的好,隻會怪你動了風水,出一點事情就要怪罪到你頭上。”
    謝嘉琅道“六叔,我和縣丞他們已經有了主意,修水渠勢在必行。”
    謝六爺偷偷朝謝蟬使眼色,想讓她跟著一起勸說。
    謝蟬對著謝六爺搖頭,謝嘉琅既然有了主意,就不會輕易退縮。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她笑著道“阿爹,鄉人愚昧,那是因為他們家貧,沒有讀書,而且終日辛苦勞作,不能像阿爹這樣出門長見識。不知感恩的總是少數。民以食為天,大哥為百姓做實事,等水渠修好,他們挑水澆田方便了,收成多了,吃飽了飯,自然就會明白大哥的用心。”
    謝六爺自知才能平庸,怕自己瞎出主意壞了謝嘉琅的前程,隻是怕事情鬧大,著急而已,聽謝蟬這麽說,笑著點頭,道“你就知道向著他。”
    謝蟬朝謝嘉琅看去,正好撞進他黑沉沉的視線,朝他一笑。
    燭火照耀下,她雙眸亮如星辰。
    謝嘉琅嘴角不禁跟著揚起。
    謝六爺吃著飯,看他二人相視而笑的模樣,感覺兩人之間好像湧動著一種自己插不進去的氛圍。
    第二天,謝嘉琅帶著屬官出去了。
    青陽告訴謝蟬,縣衙召集本地德高望重的鄉農,要舉辦一場祭山儀式,請求山神允許破土動工。
    謝蟬對謝嘉琅很有信心,不過還是擔心會出事,出門忙完自己的事,順路去一趟盤龍山腳下。
    祭山儀式非常簡單,在山腳下搭設一個高台,設香案,謝嘉琅頭戴官帽、一身青綠色官袍,走上前焚燒表文,麵容嚴肅而又平靜。
    台下圍滿了百姓,他們都仰望著謝嘉琅的背影,神情震動。
    老把式們帶領著力夫,再次破土動工,這一次百姓沒有上前阻攔,因為謝嘉琅在表文上寫,他主持修建水渠工程,山神若要降罪,隻需降罪他一人便可,不要降罪於平州城百姓,他把自己的官職、姓名以朱砂寫在紙上,所有人都看見了。
    山腳下,百姓們感動道“大人為了我們不怕得罪神仙,我們不能拖大人的後腿,跟著大人一起幹!”
    那些到處奔走挑撥,準備借修水渠的事情激起民憤,刁難謝嘉琅的潑皮一臉失望,暗罵幾聲,掉頭鑽入人群。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呂鵬身著縣衙捕快的衣裳,嘴裏叼了根草根,等了半天,沒等到有人跳出來鬧事,拍拍手,對謝蟬笑道“昨天差點打起來,今天縣衙的兄弟都過來了,我還以為今天有出手的機會呢!”
    謝蟬凝視著台上指揮屬官的謝嘉琅,微微一笑。
    他就是這麽好。
    修水渠的工程開始後,謝嘉琅更忙碌了。
    謝蟬也在忙,她看平州城的氣候和土質很適合種植棉花,但是此地種植的棉花不多,而且品種也不優良,便托範德方運了一批棉種過來。在培植秧苗前,她雇傭了些本地人,讓他們跟著熟練的技工學染布技藝,平州城那些小作坊的染布技術單一又落後,她無償教授技藝,作坊的人都過來學。她不打算在平州城開鋪子,而是以平州城為產地,到時候貨物直接往北送。
    忙碌中,天氣越來越冷,很快下起了雪。
    安州那邊很久沒信來,謝六爺惦記著周氏母子,打發隨從回安州送信,看母子過得怎麽樣。
    隨從去了沒幾天,這一日,縣衙外突然一陣車馬響動,人聲嘈雜,小吏滿麵笑容地進來報信“來了好多人!說是安州來的!”
    謝六爺和謝蟬剛好在家,兩人喜出望外,迎出門。
    院門外烏泱泱一大片,站滿了人,文宇帶著新婚妻子,謝嘉文、謝麗華、謝寶珠和謝嘉義簇擁著周氏進屋,周氏麵色紅潤,懷裏抱著一個繈褓。
    外麵還有下人,謝六爺沒出去,站在窗戶底下,看到周氏抱著孩子進來,激動不已,恨不能立刻衝出去。
    謝蟬知道阿爹一定迫不及待,打發走其他人,領著家人進屋,關上門。
    “娘子!”
    “郎君!”
    謝六爺和周氏、謝嘉義相擁而泣,謝嘉文幾兄妹也跟著哭了一會兒,走上前解勸。
    丈夫“死而複生”,周氏轉悲為喜,把抱著的孩子給謝六爺看,她生了個女兒,“郎君,還沒起名字呢,你看起什麽名字好?”
    謝六爺抱著小女兒,摟著妻子兒子,看著陪在身邊的謝蟬,心中滿是感慨,道“平安是福,就叫平安吧。”
    謝嘉義噗嗤一聲笑了,悄悄對謝蟬做鬼臉,小聲道“不好聽。”
    謝蟬拍了他一下。
    一家人見麵,哭哭笑笑。
    謝蟬原以為周氏他們明年春天過來,在縣衙旁買了一座宅子,正準備重新粉刷,現在周氏過來了,忙叫人過去打掃,安頓住下。
    謝嘉琅接到消息,忙完庶務,到三堂來和眾人廝見,他已經為文宇安排好了差事。
    文宇接過文書,玩笑道“我帶著內人一起來的,就不能讓我們小夫妻倆先到處逛逛,見識一下風土人情?”
    妻子羞澀地瞪他一眼。
    謝蟬叫灶房預備席麵為他們接風洗塵,好奇地問“文大哥怎麽和我二哥他們一起來的?”
    文宇和謝嘉文相視一笑,道“二公子帶著妹妹過來,我們路上正好碰到,就一起過來了。”
    兩人一路同行,相談甚歡,因為他們都有豐富的落弟經驗,而且都曾見證謝嘉琅的崛起,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這頭,謝嘉琅和文宇、謝嘉文談些別後的事,另一頭,謝六爺和妻子兒女團聚。
    謝蟬心裏很高興,忙裏忙外,忽然發現謝寶珠一個人坐在大堂裏發呆,走上去,“五姐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平安是早產兒,謝寶珠一直陪在周氏身邊照顧她,這次也跟來了平州城。
    謝寶珠嚇了一跳,抖了一下,抬頭,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小聲道“九妹妹……呂鵬見到三姐姐了。”
    謝家姐妹同時來到平州城,見到呂鵬,兩人都很吃驚,而呂鵬在詫異過後,走向了對他點頭致意的謝麗華,兩人到一邊說話去了。
    謝寶珠神情落寞。
    謝蟬坐下,拉起謝寶珠的手,“五姐姐,你還喜歡呂鵬嗎?”
    謝寶珠有點害羞,笑了笑,道“九妹妹,你不用擔心我,經過那件事以後,我就想通了。我喜歡呂鵬,擔心他吃苦,但是除了這些,我做不到為他冒險。現在看到他還活著,我真心替他高興,其他的事,隨緣吧。”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望著庭前紛飛的大雪。
    “九妹妹,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人不能一直待在宅門裏。以前啊,我們幾姐妹在江州,除了去別院和上香,幾乎不出門,眼裏隻看得到那幾個人,一家人爭來爭去,臉皮都撕破了,真沒意思……後來我到了安州,想著大哥和九妹妹,還有離開家的二哥和三姐姐,我很羨慕,也想長進,我認識了更多的人,再回想以前的事,覺得自己真是糊塗。”
    過節時她回了一趟江州,發現原來長輩們不是天,他們也愚蠢,目光短淺,原來謝家不像她記憶中的那麽大,不,不止是謝家,整個江州在她眼裏都變小了。她見到留在家中的謝嘉武他們,覺得謝嘉武變得和他父母一樣虛偽、唯利是從。
    於是,她鼓起勇氣,決定和謝嘉文那樣,離開自小生活的環境,跟著自己欽佩的人,做一個更好的自己。
    謝寶珠聲音一低,輕哼一聲,“九妹妹,其實呂鵬也沒那麽好,我以後說不定就喜歡其他人了。”
    謝蟬笑著拍拍她的手。
    一牆之隔的過道裏,呂鵬和謝麗華站在窗下,也看著空中飄舞的雪花。
    謝麗華歎口氣,問“呂大哥,當年我家那樣對你,你恨我嗎?”
    呂鵬搖搖頭,抬手撫了一下臉上的刀疤,“以前很恨……尤其是受傷的那段日子,我發誓以後要揚眉吐氣,要回江州,找你們報仇,要你跪在我腳下,哭著說當初不該退親……”
    他笑了笑,“後來不恨了。”
    經曆的苦難多了,發現那些微不足道。
    謝麗華抬起臉,“那呂大哥還喜歡我嗎?”
    呂鵬和她對視,平靜地搖頭。
    他能理解謝麗華的選擇,不會恨她,但是也僅限於此了。
    謝麗華並不意外於他的回答,笑了笑,道“其實小時候我不喜歡呂大哥,因為呂大哥是江州家世最好的公子,所以我才覺得一定要嫁給你。”
    呂鵬也笑了,“其實我小時候也不喜歡麗華妹妹……”
    他一頓,搖搖頭,“不,我小時候誰都喜歡。”
    謝家幾個小娘子,謝麗華柔順秀麗,謝寶珠傻乎乎的,為了和他們一起玩什麽都願意做。
    謝蟬呢,她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呂鵬經常被氣得跳腳,又忍不住想要她喜歡自己。
    呂鵬每一個都有那麽點喜歡,他從小錦衣玉食,被捧著長大,自大幼稚,覺得世間小娘子都應該喜歡自己,都要圍著自己打轉。
    後來家中突遭變故,見識了人情冷暖,再想起從前的事,呂鵬恍如隔世。
    大雪傾灑而下。
    謝麗華捋了一下頭發,輕聲道“呂大哥,寶珠妹妹是真的喜歡你。你被流放後,她哭了很久,擔心你吃苦,想把省下來的月例寄給你,還要和我絕交。”
    呂鵬沉默,這件事他聽謝蟬提起過。
    謝麗華長舒一口氣,“我和呂大哥之間沒有情意,隻有算計。寶珠是我妹妹,呂大哥,假如你喜歡她,我祝福你們。”
    她朝呂鵬道了個萬福,抬腳走開。
    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再無糾葛了。
    謝嘉文、文宇他們還帶了很多仆從過來,縣衙住不下,謝六爺悄悄搬到旁邊的宅子裏,謝蟬也搬過去了。
    謝嘉琅起身,練拳,換衣,穿戴好,推門出去,下意識往謝蟬之前住的屋子看。
    門窗緊閉。
    謝嘉琅回過神,文宇捧著文書過來,他迎上去,到了二堂,屬官都圍上來,眾人坐下議事。
    衙署裏有很多人,謝嘉琅有了忠心的副手,忠誠的部下,出入都有人跟隨,謝嘉文他們都過來了,青陽笑著說,現在家裏真熱鬧。
    熱鬧當然是熱鬧的,可是他總是會情不自禁地看向謝蟬的屋子。
    月底,範德方從京師押送貨物去夏州,順道來了一趟平州城,給謝蟬送來幾個繡娘師傅。
    大部分繡娘留在江州、安州那邊,跟到京師的繡娘大多是沒什麽牽掛的婦人,平州城這邊缺人,謝蟬加了工錢,幾個繡娘師傅願意過來。
    範德方還給謝嘉琅帶來一些京師的消息,“自從八皇子恢複爵位,幾位皇子爭得厲害……”
    文宇驚訝地問“八皇子恢複爵位了?”
    範德方點頭,“就在上個月,北涼使者送來公主的噩耗,說要再娶一個,挑釁我大晉國威,宮裏舉行馬球賽,勳貴子弟上場,都輸了,後來三皇子、四皇子也上場,還是沒贏。”
    當時,李恒忽然越眾而出,表示願意上場。
    和從前他一呼百應不一樣,這一次,在場諸人都一臉譏笑八皇子腿都瘸了,還能打球?
    李恒固請,說自己雖然瘸了腿,但不耽誤馬上功夫。
    場上比賽太難看,皇帝猶豫了下,讓李恒上馬試試,見他在馬上和常人無異,準了。
    文宇奇道“莫非八皇子一上場就扭轉局勢,接連得分,皇上龍顏大悅,所以恢複他的爵位了?”
    範德方點頭,又搖頭“八皇子確實幫著球隊扭轉了局勢,不過他一分都沒得。”
    文宇詫異。
    範德方接著道“整場比賽,八皇子沒有自己進球,他領著勳貴子弟打亂北涼的陣型,把球送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他們的球杖下,三皇子、四皇子一直在進球。”
    文宇倒吸一口涼氣。
    範德方道“比賽結束後,皇上問八皇子為什麽幫幾個兄弟進球,八皇子說,他一個人的榮辱,怎麽比得上大晉的榮辱?”
    文宇抖了一下。
    範德方合掌“那之後,皇上就恢複了八皇子的爵位。”
    文宇沉吟片刻,道“我們遠離京師,皇子間的爭鬥應該影響不到我們。”
    他們說話的時候,謝蟬靜靜地聽著,她現在明白皇帝為什麽讓謝嘉琅先做知縣,而不是留他在京師陪伴皇子讀書,皇帝要栽培他,所以讓他遠離宮廷動蕩。
    不知道皇子間誰勝誰負,這一世很多事情改變了,說不定皇帝能多活幾年。
    謝蟬一直記得,上輩子,先帝駕崩得很突然。
    一晃眼,過年了,萬家團圓的日子。
    宅子裏張燈結彩,謝嘉義帶著仆從到處亂竄,掛了很多盞燈籠。
    屋裏燒了暖爐,謝家人挨在一起守歲。文宇夫妻沒過來,小夫妻蜜裏調油,自己過年。
    屋中一團其樂融融,謝六爺和周氏逗弄著小女兒,呂鵬、謝嘉文、謝嘉義和青陽坐在毯子上猜拳吃酒,謝麗華、謝寶珠和謝蟬一邊吃點心,一邊說著家常。
    謝嘉琅是知縣,要與民同樂參加慶典,忙到入夜才歸府,剛進門,謝蟬端一盞熱茶給他。
    他看著她,接過喝了。
    呂鵬走過來,拉著謝嘉琅吃酒,非要他一起猜拳,他哪會這個,被灌了三杯後,倒扣酒杯。
    謝六爺笑道“大過年的就別這麽拘著了,再吃幾杯!”
    不由分說,又拉著他強灌了幾杯。
    謝蟬看呂鵬他們還想再灌酒,拉開謝嘉琅,道“大哥明天還要出去拜年。”
    呂鵬笑道“好了,知道你心疼他!”
    謝蟬拉著謝嘉琅坐下。
    他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她剝烤芋頭給他,他接過慢慢地吃,她遞茶給他,他捧起茶盞喝,她回頭看他,他坐在那裏,眸子靜靜地注視著她。
    特別乖。
    子時到了,鍾鼓聲聲,炮竹陣陣。
    大家笑著互相拜年,交換喜錢,打著哈欠回屋去睡。
    謝蟬擔心謝嘉琅,送他回屋。
    萬家燈火,燭光璀璨。
    灼灼的燈光交錯著落在謝嘉琅臉龐上,斑斕喜慶的圖案映在他瞳孔中,但他深刻的眉眼依舊清冷沉靜。
    他不開心。
    謝蟬心裏驟然被攥了一下似的,有點疼。
    她扶著他,輕輕地喚“謝嘉琅。”
    謝嘉琅朝她看過來。
    燭火下,謝蟬嫣然一笑“你的意中人不喜歡你,你可以喜歡別人嗎?”
    謝嘉琅凝眸注視著她,搖搖頭,“隻喜歡她。”
    謝蟬眸子垂下。
    心底的酸澀翻湧而上。
    他喜歡一個人,堅定,執著,深不見底,矢誌不渝,即使沒有任何回應。
    她多麽希望他能如願。
    過完年,京中發來公文,催促謝嘉琅動身去京師參加補試。
    他安排好縣衙的事,收拾行裝。
    呂鵬自告奮勇,要護送他“那些不入流的害人手段我熟,我比普通護衛強,我陪大人去京師。”
    這一次他不用保護謝六爺,少了個負擔,不用擔心自己被崔家人認出來。
    原本謝嘉琅打算等過了正月再走,城中富商打聽到消息,要設酒宴為他餞行,他改變計劃,在城中人沒反應過來之前出發。
    謝蟬送他出城,囑咐他路上小心,又拉著他說了很多京師的事,提醒他別卷入漩渦,還有,四皇子八皇子都得提防。
    他答應著,翻身上馬,騎馬走出一段距離後,回頭。
    謝蟬站在雪地裏,朝他揮手。
    “團團。”
    他心裏無聲地喚了一聲,閉目了片刻,策馬離開。
    謝蟬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際處,登車回府。
    府裏的燈籠還沒撤,謝寶珠、謝麗華在房裏陪周氏,平安忽然哇哇啼哭,一群人圍著哄她。
    謝蟬心裏難受,去書房整理賬冊,忙到傍晚,還是靜不下心,起身去衙署。
    青陽在院子裏收拾東西,看她進來,朝她招呼了一下,他現在是謝嘉琅的大管家了,這一次沒陪著進京,留在平州城照管家務。
    謝蟬走進書房,看著書架上累累的藏書,莫名的,心裏安靜下來。
    她隨手翻開一本書冊看,有些紙張的邊邊角角密密麻麻寫滿字,謝嘉琅的字跡。
    一本一本翻開看,再一本本放回去,翻到一本地理誌時,啪嗒一聲輕響,一截樹枝從書頁間掉落下來。
    謝蟬起身,撿起那截樹枝看,發現是一根柳枝。
    柳枝已經幹枯了。
    青陽推門進來,手裏捧著一盞熱茶,看到謝蟬對著柳枝發愣,笑著道“九娘,這根棍子千萬別扔了啊,是公子特意放進去的,要是不見了,公子會問的。”
    謝蟬把柳枝放回去,合上書本,接了茶,問“哪裏來的?”
    青陽撓撓腦袋,道“從京師帶來的吧。來平州城的路上,公子一直把這根樹枝帶在身上,路上休息的時候,他經常拿出來看,我有次收拾衣裳順手把它丟了,公子硬是給找了回來,一直帶到平州城。”
    謝蟬怔住。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
    在京師送別謝嘉琅的那天,大家都折柳送他,她那時滿心想著怎麽偷偷去平州城,也隨手折了柳枝塞給他。
    謝嘉琅接住,對她笑了一下,眉眼凶凶的,又很溫和。
    他隨身帶的這根柳枝,是誰送的?
    作者有話要說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離騷》。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詞。
    ……
    過年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