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仙鎮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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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以南,河南當天下之中,開封其都會也。北下衛、彰,達京圻,東沿汴、泗,轉江、漢,車馬之交,達於四方,商賈樂聚。”——《鬆窗夢語》,(明)張瀚撰。
朱仙鎮,開封之外港也,其西南方向約五十裏處。
賈魯河縱貫於朱仙鎮中,把朱仙鎮分為東西二部,河寬五丈八尺,各種船隻均可直達鎮內。
賈魯河北起索、金、須、鄭諸山源之水(鄭州附近),南入穎水,匯入淮水。
開封能成都會,離不開賈魯河,離不開朱仙鎮。
朱仙鎮也因賈魯河而興。
自弘治年間孫家渡河(後改名為賈魯河)開通後,有了水路的朱仙鎮就日漸繁華。
到萬曆三十三年開始擔負起漕運重任以後(會通河淤塞,漕運正式改走賈魯河),朱仙鎮更是憑借著緊鄰開封和漕運之利迅速崛起,並逐漸成為東南雜貨、西北山產、湖廣米粟和江南竹瓷的中轉集散地。
最多時人口二十餘萬,每日裏運糧船、商船絡繹不絕。
沒有賈魯河之前的朱仙鎮更多的隻被於記憶於宋金時嶽飛的北伐大捷,有了賈魯河的朱仙鎮卻是大明河南的第一名鎮,當之無愧的東西南北交通樞紐關鍵,天下商旅無人不知。
然而,任何繁華都擋不住戰火的侵蝕。
隨著大明崇禎年間的天災愈演愈烈,河南地麵上的民亂與征伐也規模越來越大,商路逐漸開始斷絕,朱仙鎮開始逐漸冷清。
而至崇禎十四年巨寇李自成部屢攻開封以來,朱仙鎮更是民皆逃散,繁華盡去,隻餘還算清澈的賈魯河在靜靜的流淌。
河還在,路還在,戰火終究無法抹去其交通樞紐的關鍵地位。
然而,大明崇禎十五年的的五月中旬,曾經冷清了很久的朱仙鎮又再次變得熱鬧非凡起來。
不僅處處是斷垣殘壁的偌大鎮子中擠滿了數不清的旗幟與人馬,就連鎮外幾十裏之內也都到處旌旗飄揚、行伍不絕。
整個朱仙鎮周邊猛然間就聚集起了幾十萬的人馬,兩夥相互對峙的人馬。
這裏顯然正在經曆著一場大戰。
然而在這時,朱仙鎮的崛起之源—賈魯河卻居然斷流了。
鎮內長達數裏的碼頭之上隻有不多的幾隻小船孤零零的擱淺於幹癟、肮髒和滿是雜物的河道之上,計劃將要跟隨著軍隊而來的船隊再已無法駛達。
但沒了水和船的河道卻詭異的變得人聲鼎沸起來,整個河溝之內到處都擠滿了人群。
他們每個人都在瘋狂的挖掘著。
炎炎的烈日,幹旱已久的大地,幾十萬人馬,斷了流的河道更顯得彌足珍貴。
人離了水是萬萬不行的。
缺水最直接的影響就是人們會盡可能的減少烈日下的活動,尤其是劇烈活動。
但這個世界並不總是靠常理來運行的,它總會有很多例外。
在五月二十的這一天,在鎮外東北方向一片荒蕪土地中的一棵小樹下,就有一個年輕人正敞開著衣襟、劈開著雙腿並赤著一雙大腳坐在地上百無聊賴的擺弄著手中一柄亮閃閃的長刀,偶而他也會抬頭看一眼頭頂如火的烈日。
小樹不大,枝葉也不繁盛,坐在樹下並不能給這個年輕人帶來多少涼意,最多也就是能遮擋住一部分太陽的暴曬而已,那年輕人兩腿的大部分都隻能暴露在樹蔭之外。
這年輕人大概有十八、九歲,相貌中等,皮膚黝黑,五官偏圓潤,大個兒,寬肩。因骨頭架子頗大,雖看著沒什麽肉倒也略顯壯實。
他一身的粗布青衣,還打著幾塊補丁,上衣和褲子也存在著明顯的色差,但頭發卻收拾的較為整齊,頭頂的發髻也用一條褐色的粗布條穩穩的束著。
他身旁的土地上除了還散放著的兩個大竹筒、一頂竹笠和兩雙鞋外,就再無它物。
戰場之上,有刀本應為兵,但從這年輕人的衣著和物件上卻實在看不出這是一個在準備戰鬥的士兵。而從這年經人研究似的眼神和陌生的手感更讓人懷疑這把刀不是他本人的。
雁翎刀本就是大明官丞和士兵的廣泛佩戴之物,但凡用刀的都應對它很熟悉才對,也不知這年輕人還有什麽好新奇的。
這年輕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好像遠處連綿的營寨、凝重的氣息都與他無關似的,或者說完全沒有影響到他。
雖然正午已過去了好一會兒,但陽光依然暴虐,而久不見雨水的空氣更讓一切都幹熱幹熱的。
這年輕人估計很渴,他的嘴唇都已經幹裂。
猶豫中,他隨手拿起了身旁兩個大竹筒中的一個,發現是空的後,他又去拿另一個,那裏還有滿滿的一筒渾水。
但放到嘴邊,他卻又有些不舍的放了下去,最後隻是用有些發粘的舌頭抿了抿嘴唇。
看了一眼西邊鎮子的影子,又看了看北邊不遠的一片樹林,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後自言自語道:
“他們一定覺得我就是個傻缺!才會在這種時候騎馬玩。”
的確,在這死熱死熱的天氣裏練習騎馬,不傻子就是瘋子,而他看樣子並沒瘋也沒傻。
“撲哧、撲哧”
這時,他旁邊另一棵略大些樹下的那匹騾子突然不大不小的打了幾個響鼻,適時的表達了對他張冠李戴的不滿。
好吧!他不是在騎馬,是騎騾子。
年輕人瞅了一眼那匹有青草吃卻還是不甘寂寞的騾子,然後下意識的又去揉兩條大腿的內側。
呲牙咧嘴的表情暴露了他在騎術上的生疏。
“娘的,你那裏的那片窪地,居然還能見鬼的有青草。騾子兄!你不受累,誰受累。”年輕人又吐槽了一句。
“咚…咚…咚”
突然,西北方向傳來了隱約的稀疏炮聲。
年輕人皺著眉頭側耳仔細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將薄底快靴(薄皮靴)蹬上,將一旁的灑鞋(就是一布鞋)順手別在腰間,然後掙紮著扶刀站了起來。
伸了幾下胳膊腿兒後,他拎起一旁有水的那個竹筒,戴上竹笠,然後萎靡的向那匹騾子走去。
給騾子喂了小半筒水後,年輕人將刀掛在騾身的一側,然後翻身而上。
吆喝聲中,他騎著騾子在這片空曠無人的土地上再次小跑了起來,並掀起了成片幹燥的塵土。
當西北好久都不再有稀疏的炮響,當樹林的方向開始冒起縷縷的炊煙時。年輕人摸了摸自己早已幹癟的肚子,果斷的把灑鞋換上,牽著騾子往北走去。
他必須得回營了。
不上陣的隊伍一天兩餐,錯過了飯點,他的肚子可受不了。
軟軟鬆鬆的棉底灑鞋讓腳寬鬆了許多,也涼快了許多。
越過擠滿了納涼人群的樹林不久,他就來到了一排極長的頂部被削尖的粗製木柵欄前。
通過木柵欄的縫隙可以清楚的看到另一麵連綿的各色帳篷與無數人影。
顯然這木柵欄是一處軍營的南圍欄。
高低不平的圍欄雖然大部分隻有一人多高,間隙也很大,但它們卻是這後麵幾千人馬唯一的屏障。
也許是因為這營寨的南麵位於防線的後側,所以這排圍欄有很多出口,並且也沒什麽人把守,反倒是各色人等進出不斷。
雖然現在天熱活動的人不多,但還是可以見到有持刀的武夫步卒,有騎馬的騎士,還有什麽都搭載的驢車、騾車,甚至還有些許薄衣羅裙的婦人。
如果不認真去看,它倒更像是一座簡陋的城鎮。
再往西和往東看去,這樣的一大塊兒一大塊兒錯落著排序的獨立營寨在平坦的大地上幾乎一眼看不到頭,裏麵也不知住了多少人。
走進營寨之內,穿行在雜亂無章的各色帳篷、窩棚之中,小心的避讓著隨時可能踩上的地雷(人類排泄物),年輕人的臉上充滿了無奈與嘲諷。
很快,年輕人就牽著騾子來到了一塊頗為獨立的區域,這裏聚集的十來頂大小帳篷,它們與其它成片成群的帳篷都保持著較大的距離。
此時,一個裹著類似於中國大媽式黑色頭巾、穿著土紅色號衣的大個子士兵,正在空曠的區域內來回踱著步,並時不時的四處張望。
他一看到年輕人的身影,立即癡呆一笑,然後一邊喊一邊小跑著過來接韁繩。
“隊長,隊長…要開飯哩!”
年輕人取下刀後,不客氣遞了韁繩,繃著臉問到:“青草都割好了麽?”
“割好了、割好了,俺找了片樹林割了滿滿兩大捆呢!”那大個子士兵急切的答道。
“不錯,一會兒好好喂喂,我再去尋些水來,也給你多分一些。”年輕人滿意的輕輕點了點頭說。
在那大個子士兵不停的猛點頭中,年輕人又一把將竹笠摘下然後也遞到他的懷裏,並隨口說道:“先還你,下次用時再找你拿。隊內其他人可都在?”
那看上去有點呆傻的大個子士兵撓了撓腦袋說:“馬什長、趙什長不在,其他的都在。”
年輕人略微皺了皺眉,“哦”了一聲後,目光卻被本哨帳篷中央地帶圍在一起的人群所吸引。
“他們在幹什麽?”
“哨長,哨長在打人哩。”那傻乎乎的士兵小聲吐著舌頭說。
年輕人聽完,沒再理會那傻乎乎的士兵,而徑直朝著人群走去。
想都沒想的就擠進人群後,年輕人一看果然是哨長正劈裏啪啦的在收拾人。
於是,年輕人默默地站到了一旁沒有吱聲。
看了一眼年輕人,那哨長繼續板著臉讓人拿鞭子抽打幾名跪在地上的士兵,同時不斷重複告誡著圍在周圍的眾人,違抗軍紀的下場很嚴重。
高高的個子,板直的身材,再配上那滿是坑坑窪窪、又黑又長的臉,讓這哨長看起來很是唬人。
年輕人一時有些走神,仿佛依稀看到了那個讓人敬畏的年輕時的趙連長。
就像幾天前在死人堆裏趙進疑惑的認出李平一樣,歲月倒流,韶華依舊。
原來,這年輕人正是李平,而那哨長卻是趙進。
注釋:
今天位於朱仙鎮以南的賈魯河是1937年黃河花園口決口後,經疏浚而成的新道,與明代的賈魯河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明代的賈魯河與元代河防大臣賈魯耗巨資修建的賈魯河也不是一回事兒,明代賈魯河的大部分河段本名為孫家渡河,是明代弘治年間由劉大夏所開。
而今天縱貫朱仙鎮中的運糧河西支也隻是部分同明代的賈魯河舊道,因為賈魯河到1900年時已完全被沙填,舟楫完全不通。
明代的賈魯河不通黃河,水源因是索、金、須、鄭等短流山水,相對較清。清代後,賈魯河開始引鄭州附近的黃河水作為主水源,結果泥沙過多而至經常淤塞。
以上確實有點亂,但也隻能粗略解釋,再細說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