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支軍隊的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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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半個時辰,實際上整個左良玉的部隊至少耽擱了一倍以上的時間。
當發現左良玉的大軍開始撤退後,受到驚嚇和搶掠的其他三路明軍反應之快令人咋舌,他們迅速組織並以更快的速度先跑了,反倒把左良玉的大軍留到了後邊墊後。
一路走著,李平一直沒有看到指揮引導和維持秩序的親兵親衛,也沒有看到枕戈待旦的警戒部隊,更沒有看圍繞大軍的精銳騎探,各軍各營隻是大略聚攏成堆沿官道四散前行,也不知是天氣悶熱還是無所畏懼,所有軍將都穿著薄衣,幾乎沒人披甲。
失望和隨之而來的擔憂讓李平開始心神不寧。
李平知道這樣的行軍是很危險的,即使是21世紀的現代,在有通信工具的輔助下,大部隊的夜間野外徙步行軍也並不容易,對指揮與控製、部隊的訓練水平都有著很高的要求,強化對周邊環境的掌控和建立充分完備的應急體係極其必要,否則一旦遇到突發情況,部隊很容易陷入混亂。
這麽大的動靜,李自成的部隊不可能發現不了,李平現在隻希望農民軍缺少夜間的組織能力,否則一旦他們尾隨或截擊,就極易讓官軍陷入混亂。若是農民軍再堅決一些,全力突擊,左良玉的這支混亂大軍必然崩潰。
把生的希望寄托在敵人的仁慈和無能上,左良玉難道真的隻是個無能之輩?
已心生驚悸的李平下意識地一邊摸著馬上裝備一邊不斷觀察著身邊的道路,卻注意到傻大個兒劉三扛著矛槍好長一段時間都在那裏埋頭步行,他與左近的哨內官兵離了一定距離並與自己靠得很近。
李平好像想起了什麽,就用矛尾拍了拍劉三的背,問道:“大個兒,你說這路你熟著呢。你家卻在襄陽,回襄陽那麽長的路你都能記得?”
劉三轉過頭來憨著說:“隊長,俺真的認路。這可不會騙人的,前幾年沒鬧賊時,俺叔帶著俺跑貨走過多少回哩!幾條道俺都認得,真的。”
“你自己跑過麽?”李平好像抓住了什麽。
“那年俺叔他們讓賊軍抓了去,俺就是自己一個人跑回去的。…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俺可就他一個親人了。”劉三說著說著,情緒一下子低落了。
李平沉默了一下,從馬背邊上的兜裏拿出幾塊肉幹和一個冷饃,低下身子遞給劉三:“大個兒,餓了吧,拿去吃,以後跟好我,喝水的話自己在我馬上解水袋。”
“嗯哪。”劉三咧著嘴高興起來。咬了一口肉幹後說:“隊長,大家都說我傻,都欺負我,可我知道你對我好,這我記得。”
看著高興的傻大個兒,李平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經過大半個夜晚的行軍,左良玉大軍的南下速度正越來越慢,李平所在的小隊伍雖有趙進、史明等人的奮力爭路,但仍被裹挾其中走走停停。
由於撤退的突然性,大部分的營伍都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相當多的人馬白天實際上沒有休息,再加上後方開始不停傳來小小的襲擾聲,雖說騎兵們狠狠教訓了那一小幫不安分的賊小子,並奔馳傳話說“賊怯不足慮也”。但還是讓很多人整夜都處於緊張狀態,更進一步加劇了疲勞,很多隊伍逐漸達到了體力的極限。
不斷有隊伍沿著道路周邊停下來休息,因為缺少統一和堅決的組織,休息的人馬東一塊兒西一塊兒,遍布官道及周邊,越來越嚴重的幹擾到其他隊伍的行進,再加上人、牲口、車輛混雜爭路,堵塞現象越發嚴重,爭吵甚至鬥毆四處可見,更是進一步加劇了混亂。
看著越來越擁堵的官道,李平越發焦躁起來,幾次打馬跑到趙進邊上商量對策。
在連續走了快三個時辰(六個小時)後,他們這支隻有百十人的小隊伍也已開始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長,趙進決定讓眾人和騾馬暫時休息一下。
經過簡單的商議,他們選擇到官道左邊的一個空曠的小山丘上休息。
這個小山丘雖說離著官道有七、八百米的距離,但周圍地域開闊,卻與撤退中的官軍大隊保持了良好的安全距離。而且它正好位於官道的一個彎上,又有一定高度,尋常隊伍多不願費勁而僻靜得多。關鍵是還很有利於觀察,下了山又可直插而省路,倒也不會費太多勁兒。
到了山丘頂,看著向南的遠方一片漆黑,火龍線僅燒了短短的一程,他們這一路難怪如此勞累,原來已是走到了整個大軍的最前列。
在休息的當口兒,一名杜遊擊的親兵獨自離開去向杜遊擊報平安,另一名親兵則被史明叫李盛才找理由給拉到了一旁兒吹捧。
餘下的幾個現代人湊成一堆兒,決計簡單商討一下當下的出路。
這幾日,眾人其實已多次互相討論,借機離開另找安全窩、跟著官軍謀出身、投奔農民軍或逃到海外等等。但不管如何,趙進、史明和李平都認為當下最現實的就是先跟著左良玉的大軍。
至於趙蘭月,史明認為把婚事拖一拖,尋戰亂之機把趙蘭月藏起來或幹掉杜遊擊都未嚐不可,辦法總會有的,實在不行,暫且嫁與這杜遊擊還有利於眾人。
麵對當前的險象,史明、王成武都感覺還不至於,至少目前還很安全,且左良玉軍規模如此之大,農民軍不見得願意碰,攻取開封才是其首要任務。
趙進、李平都覺得不可冒險。
趙進主張加快行軍,爭取走到撤退大軍的最前方而獲取安全;而李平則主張離開官軍大隊,讓劉三帶隊繞遠單走一路;宋寶來、劉世雄、趙蘭月等人說不出意見,還處於發蒙狀態。
眾人正一邊討論一邊吃著幹糧時,遠方一陣陣突然急劇升起的嘈雜聲猛然傳來,並越來越大,眾人愕然站起,看向官道的北方。
隻見北方的平原上,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了數不的清火龍,猶如一片火炬的海洋,並且這海洋還如波浪般不斷拍打著左良玉大軍的隊尾,整齊的呐喊聲隱約傳來。
李平心中大驚:要壞!
山下的很多明軍也都停了下來,回首翹望。
看著遠方的景象,趙進已開始喝令眾軍重新收拾好行囊,都趕快補充些吃食,也去為騾馬補足水糧,然後待命。李平也忙著吩咐,多喂些糧食,不可吝嗇。李盛才、楊美玲等人還不明所以,還在蒙蒙的發問“這後邊是怎麽了?好壯觀啊!”之類的。
在眾人補足了食水未先盲動而僥幸企盼時,遠處明軍隊尾的片片火炬正逐漸被海浪拍碎,然後一整片巨浪突然不再受阻礙瘋狂湧入。
片刻,如舞龍般的火把開始沿官道及周邊迅速變幻著向南湧動,一部分正在幻滅,一部分如天仙散花般四散而開,伴隨而來的則是鼎沸的人聲和混亂的馬騾嘶鳴。
亂象就像波浪一樣迅速擴散著。很快,他們近邊官道上的人馬也如炸了窩般的喧嘩躁動起來,到處都是“賊軍來了!賊軍來了!”的呼喊聲和女人孩子們的哭喊聲,人們開始爭先四散而逃。
闖賊的部隊擊潰了左良玉的後衛騎兵,官軍炸營了,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這是要大潰呀!
已不用再商議,眾人立即組織人馬下了山向東奔走,能離官軍大隊有多遠就多遠,並喊了劉三讓他觀察周邊尋找新路。
黑夜中到哪兒去找新路,眾人隻能奔走了一會兒然後折向南,摸著大概的方向逃竄。起伏的丘陵、昏暗的樹林讓所有的人都狼狽不堪,並嚴重幹擾到了前進的速度,不得已,眾人隻能再次遠遠的靠近官道。
他們周邊開始不斷出現其他營伍的零散人馬,都是一小撮兒一小撮兒的,有些人騎著馬騾,更多的人步行,有些人越過他們走了,有些人和他們保持著適當距離,還有些零散的人遠遠跟在他們後麵。
就這是潰敗,李平邊走邊茫然四顧,沒有人組織反擊,沒有營伍願意留在後麵,左良玉龐大的步兵集團就這樣未戰而怯,把後背留給了敵人,並讓自己的潰散騎兵踐踏,隻為逃命。
在黑夜中,在毫無鬥誌的人群中,在缺乏組織的力量中,無邊的恐懼正迅速散播到每一個人心中,並成為一種意念,讓這支龐大的軍隊瓦解分崩。
在狼狽的逃竄中,遠方的天邊開始漸漸露出白邊,黑夜即將遠去,所有潰逃的人們都燃起了希望。
但隨著前方傳來沸水般的人馬聲,李平心中再次升出不詳的預感。
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到了前方的人牆,南逃的洪流像是被什麽阻礙住了而不能前進。遠遠看去,官道上大量的人、馬、車輛簇擁在一起裹足不前,相互擁擠踐踏,後隊不斷推搡著前隊,到處是哭喊求救聲,還有無數的人馬正不停的向兩邊奔跑,人牆中不斷傳來砍殺聲,有的地方甚至響起了成片激烈的金屬碰撞聲以及“殺、殺、殺”的呼喴聲。
一條無邊無際的巨溝橫檔在明軍麵前,橫斬官道的巨溝對麵此時已聚集了一大股賊軍兵馬,雙方不斷的用弓箭互射,部分擁擠著推搡著已經爬過溝去的明軍也正在被漸漸的趕回溝內。
趙進、史明等已是顧不得詳細探查,隻是呼喊、糾集著眾人遠離人群、遠離人牆,隻沿阻礙的方向向東走。
跑了半天,眾人才漸漸搞明白,擋住他們去路的竟是一條看不到頭尾的巨塹。
一路上不斷有成群的明軍嚐試結伴越過溝去,但又深又寬的溝塹讓每一次努力都艱難異常。溝底到處都是人馬,而溝對麵不斷出現的小股賊軍則更是讓明軍滿是絕望。有的地方溝底此時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這條巨溝正成為整個明軍的死亡收割線。
農民軍到底下了多少功夫啊!在官軍退路的幾十裏後掘如此大溝,又伏兵四處,這是根本就是抱了全殲官軍主力於此的決心!
這手筆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