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火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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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過後,很快就到冬天了——山河鎮的冬天一向都來的很早,山河中學也迎來了冬天最麻煩但也最有意思的事情:架爐子生火。仿佛被詛咒過一般,曾凡自小學開始,學校每年分給他們班的爐子從來沒有超過三成新的。這些爐子大都鏽跡斑斑,底盤破損,沒人知道這些老古董到底已經被使用了多少年,曾凡一度懷疑它們已經有定河橋的歲數了。
    這些爐子雖然被整齊地擺放在同樣破損的庫房裏,拿的時候卻要分開拿,因為爐子的底盤和爐身之間已經分離了,如同被行刑的死囚犯。
    爐子剛出庫房的時候,還不能直接使用,因為這時的爐膛大得如同饕餮的肚子,估計一天就可以吞掉學校發的要燒一個禮拜的煤;而隻要一天就燒完了這些煤,學校絕不會補發。這時就需要在爐膛裏裹上一層黃泥,讓爐膛縮小到隻有啤酒瓶或煙囪的粗細;黃泥是黃土高原最不缺的東西,可以忍耐高溫的炙烤,而且越燒越牢固。
    給爐膛裹黃泥也是一件技術活,最後爐膛的粗細不僅決定了每日煤炭的消耗量,也決定了這爐子是不是能燒旺。當然,這些都難不住李大彪。
    學校在每個禮拜的周一下午發放接下來一周的用煤,不論斤兩,隻給一個籮筐,能裝走多少是多少。領煤的時候,學生們充分利用他們學過的幾何知識,在眾多的煤炭中挑選著不大不小,表麵齊整的煤,這樣就能在籮筐裏多裝一些了。學校通過這種方式,的確讓學生們的實踐能力有了質的飛躍。在教學領域,山河中學的這一將理論和實踐結合起來的教學方法確實是一大創舉。
    不過有時候再多的幾何知識,都沒有在衣服的大口袋裏揣幾塊煤來得實在。所以每到冬天的周一下午,山河中學的操場上總能看到兩個人抬著一籮筐炭,另一隻手裏還握著幾塊,有說有笑,仿佛剛挖到了金礦。
    生火也是一件麻煩的事,一般都是全班學生輪流作業。生火的人需要提前來學校,並且在全班的人到齊之前,火必須燒起來。生火不比生氣,生不著火的也大有人在。以前每次到曾凡生火的時候他都萬分緊張,有時候前一晚上甚至會失眠,而越緊張火越不著,這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五行全屬水。幸好有李大彪。李大彪一到冬天就變得極為活躍,經常早早就來學校,順便把爐火也生著了。不過這也可能是他住的地方太冷,每晚在床上咬著牙挨天亮,就等去教室生火取暖。
    室內生爐子雖然難免灰塵,但火爐自有它的種種妙處,暖氣片就不具備。後來曾凡上高中的時候,學校早就不用爐子而改用暖氣了。雖然暖氣更為清潔,也更加溫暖,可那種溫馨卻再也沒有了,而溫馨正好是火爐的靈魂。再後來曾凡去南方上大學,冬天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他對火爐的思念已經毫不亞於對家的想念。
    班裏最會利用爐子的是馬濤和劉堅雄。馬濤在爐子上燉茶,劉堅雄則在爐子上烤一些土豆片,當然有時候還有玉米粒,豌豆什麽的。劉堅雄在爐子上烤土豆片的時候,總是難得的認真,而且烤好之後也不吝給周圍早已垂涎三尺的人分上幾片——這大概是他最大方的時候了。
    濕濕的土豆片一貼上爐壁——不能放爐蓋上,會燒焦——馬上就粘住了,並且伴隨著“滋”的一聲,冒出一股白霧,夾雜著豆類植物特有的氣味。一麵烤好之後,就給它翻個麵,然後照例貼到爐壁上去。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土豆片烤到半生不熟的時候才最好吃。李大彪總是邊吃邊說:“要是有鹽的話就更好了。”下午的時候李大彪竟果然帶了一撮鹽來,而且還有味精和辣椒麵。冬天的四班教室裏總是飄出各種被烤焦的味道來,讓隔壁的三班學生的口水如黃河泛濫。
    馬濤喜歡喝茶,但曾凡看到馬濤喝茶用的杯子的時候,往往連剛吃的飯都要吐出來——他的茶杯實在比南山上老頭的茶杯強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就是馬濤的茶杯是透明的。馬濤透明的茶杯上總是印著各種各樣的指紋和手印,因為總是有很多人用他的杯子喝茶。
    盡管馬濤的茶杯讓人不快,可他實在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他燉茶的小搪瓷缸子裏,除了茶葉之外,總能看到一些葡萄幹,枸杞子,大紅棗,桂圓之類的珍貴輔料。當然他也絕不會忘了在他燉好的茶水裏扔上兩塊有時白得發亮,有時又有些發黃的冰糖。這大概就是有那麽多人喜歡喝馬濤的茶的原因了,以至於連髒兮兮的茶杯都顧不上計較了。
    然而盛載過無數名貴材料,給很多人都帶來過快樂的小搪瓷缸子,後來終於在一聲爆炸聲中結束了它輝煌的職業生涯。這是李大彪幹的。李大彪一向視自己為一代名廚,可竟然沒能在自班的爐子上麵創造出讓人欽佩的美味佳肴來,他為此深深自責。後來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擺脫內疚的辦法:在爐子上爆米花。
    當爐蓋被燒得接近通紅的時候,李大彪就在上麵撒幾粒玉米,然後再把馬濤的小鐵缸扣上去。不多久,玉米粒就開始在鐵缸裏奔奔跳跳起來,不停地敲打著小鐵缸,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就好像鐵匠正在鍛造著什麽神兵利器一樣。
    隨著玉米粒跳得越來越激烈,聲音也越來越響,終於在“嘭”的一聲中,小鐵缸高高地躍起來,然後爆米花就出爐了。多次操作之後,李大彪爆米花的技術已經相當嫻熟,可這顯然還不能讓李大廚滿意。
    李大彪額上冒汗,不停地增加每次撒下去的玉米粒數量。終於,小鐵缸受夠了這種上上下下過山車般的生活,在一聲巨響中分作了兩半——它的底沒有了,那是薄薄的一層小鐵片。小搪瓷缸子破損之後,並沒有多少人表現出自己的遺憾,周圍的人都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馬濤也沒有傷心多長時間,因為他很快就又買了一個閃耀著金屬光澤的又新又亮的小鐵罐;一塊五一個,並不是太貴。
    後來李大彪又有了一個主意:爆豆花。但最終他的想法都沒能實現,因為馬濤再也不肯將新的頓茶工具借給他了。
    課外活動的時候,四班的爐子總是被燒得通紅,因為他們從不缺乏弄到煤炭的手段,就算看到老師的床板下堆滿了煤,他們也絕不會羨慕。這樣最大的好處是可以省去很多火柴:吸煙的人嘴裏叼著煙,靠近火爐,在爐蓋上輕輕一觸,再深深一吸,紙煙就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