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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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隨著奧地利軍隊挺近拉文納的消息傳到安科納,整座城市沸騰了。
    身為安科納的地區主教,格熱戈日·德力格爾在戰爭來臨前夕有著乾坤獨斷的權力。事急從權之下,無論外地來的商隊,還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士,都必須遵守大主教的命令。
    格熱戈日難得的穿出了他大主教的禮服,一身象征著尊貴的深紫色牧袍,禮儀高冠,右手帶著權杖與權戒,神情莊重肅穆。
    在苟延殘喘的東羅馬帝國(拜占庭),紫色是最高貴的象征,隻有皇帝陛下才有資格享用。
    當然,如今東羅馬隻剩一座君士坦丁堡和希臘南部三三兩兩的小城堡,現今東羅馬皇帝約翰八世的弟弟——君士坦丁,把紫色綬帶不要錢似的送給希臘、瓦拉幾亞、甚至威尼斯的領主們來拉攏人心,曾經傲立亞非拉三大洲的羅馬帝國淪落至此,不得不令人感慨萬千。
    暫且不提東羅馬帝國麵臨的突厥人入侵,現在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擺在格熱戈日麵前。
    他有心壓製逐漸沸騰的輿論,至少安定一下城內居民的人心,但逃難至安科納的費拉拉市民與威尼斯市民越來越多,“奧地利軍隊南下,所到之處血流漂杵,寸草不生”的消息在難民和居民之間口口相傳,根本壓製不住。
    奧地利軍隊在傳言中從最開始的一萬五千人,發展到如今的五萬大軍,城內軍民的士氣低落的不成樣子,被難民們裹挾著一同南逃的安科納人與日俱增。格熱戈日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繁榮的安科納城攏共居住著一萬名左右的市民,加上城外的村莊與漁港,全安科納主教區的居民人口在五萬上下。
    這已經是北意大利最繁榮的城市之一,須知整個意大利,加上受控於神羅的北意諸邦與那不勒斯的南意,人口頂峰時期也不過六七百萬,且大部分都居住在幾座核心城市,譬如羅馬、錫耶納、佛羅倫薩、熱那亞、威尼斯、米蘭和那波利。
    此時的人口大國法蘭西,有著冠絕歐陸的千萬數量級人口,比神聖羅馬帝國的總人口都要高。
    假如來襲的奧地利軍隊真的有五萬之眾,格熱戈日也沒必要掙紮了,直接坐在城裏等死就行。但一萬五千奧地利人,未必不能掙紮一手。
    他在布拉格指揮信徒們和幾千胡斯暴徒巷戰時麵不改色,區區一萬五千奧地利人,哼哼。
    這樣算計著,戰鬥經驗豐富的格熱戈日聚精會神地觀察安科納城附近的地形圖。
    大軍難以翻越亞平寧山脈,安科納又是一座矗立於山脈與大海之間的要塞城市,完美擋住了從拉文納方向南下的路線。奧地利人如果想複刻亨利四世攻入羅馬,擒皇雪恥的輝煌曆史,就必須先攻克安科納城。
    “哪裏適合阻擊敵軍呢……”
    江天河氣鼓鼓地摔上木門。
    討厭的假大人,整天裝成熟,還叫我逃跑,哼。
    什麽兵過如梳,什麽燒殺劫掠,她統統不懂。在災難來臨之際,隻有親人身邊的感覺最安全。
    “想趕老娘走?你做夢!”
    馬上就要過十五歲生日的女孩子如是粗魯大罵道。
    羅貝爾第五次勸說江天河離開安科納。這一次,女孩甚至沒有給他講完的機會,便憤怒地把他轟出了旅店客房。
    他無奈走下樓梯,坐在這個屬於自己的旅店裏唉聲歎氣。
    綠蔭旅店的主人幾天前南下逃難而去,臨行前把這家旅店托付給自己最信任的人,這個人自然就是城內最具傳奇色彩的年輕人,羅貝爾·諾貝爾。
    在市民的傳言中,羅貝爾自小被父母遺棄在亞平寧群山,是一隻母狼喂養了他,並撫養他長大成才。
    羅貝爾也不知道為什麽拉丁人總喜歡搞這種狼養人的情節,隻能歸根於羅馬傳統。
    隨著離開城市逃難的居民越來越多,每天來酒館消費的人也越來越少,漸漸的,除了十幾個不在乎死活的酒鬼,其餘顧客幾乎跑得一幹二淨。
    按這個勢頭下去,奧地利人隻要安坐在費拉拉地區修整上個把月,就能如願以償的獲得一座空空如也的安科納城了。
    他自然可以理解大家逃難的心情,甚至也在勸江天河加入逃難隊伍。可誰心裏都明白,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奧地利人砸鍋賣鐵拉出萬人大軍,劍指羅馬聖座,這場兵災根本不是普通人逃出幾十公裏就能躲過的。
    想安全度過這場災難,要麽拱手而降,一如後主劉禪故事,要麽血戰到底,用生命保護身後的親人朋友。
    既然江天河拒絕逃難,羅貝爾也隻好舍命陪君子了。
    他的目光凝聚在掌心上,油畫上的內容逐漸從旅店的風景擴大,擴大,直到上麵的拉丁文和圖樣微小到難以觀察,他便雙手對握,十指交錯,合上雙眼。
    “看到了。”
    羅貝爾低聲自語道。
    “你躲不掉的。”
    安科納城向北兩百公裏左右,拉文納大市。
    這裏是威尼斯在北意大利的一片飛地,一座擁有著悠久曆史的城市,曾經作為西羅馬帝國,東哥特王國的首都。在東羅馬帝國被驅逐出意大利之前,這裏還一度是帝國在意大利地區的統治中心。
    今天,飽經風霜的拉文納城迎來了繼拉丁人、哥特人之後,又一位重量級客人。
    奧地利攝政大公,年方二十餘歲的“僭位者”弗雷德裏克(腓特烈)三世,率領他的一萬五千奧地利大軍蒞臨他忠誠的拉文納。
    當然,如今的他還沒有獲得“僭位者”的稱號,因為他仍然是奧地利公國的攝政,沒有邁出距離權力巔峰的最後一步。
    弗雷德裏克三世的一生可以有很多類比。
    六十歲之前是曹操,原本在施蒂利亞偏遠山區做公爵的弗雷德裏克,借助堂兄阿爾布雷希特早亡的機會入主維也納,欺負堂兄弟留下的一對孤兒寡母,暫代神聖羅馬帝國朝政,總攝萬機,外禦敵寇,內整軍政,並最終奪取大公之位,接受教皇加冕,開創了神聖羅馬帝國的哈布斯堡王朝,堪稱一代梟雄。
    六十歲之後是李隆基,弗雷德裏克晚年昏庸無能,沉迷煉金化學,完全放棄了治理朝政,導致奧地利大公國在對外戰爭中屢屢慘白,先輸法國再輸瑞士,再輸下去沒人輸了。到了國事最艱難的時候,弗雷德裏克三世甚至連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都丟給了敵人,自己又跑回了老家蒂羅爾了卻殘年,一生事業付諸東流。
    不過如今的弗雷德裏克方才三十一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歲數。
    不久前,奧地利的前任公爵阿爾布雷希特二世暴病而死,留下的孤兒寡母無力維持偌大江山。
    波西米亞在胡斯派的暴動下獨立,匈牙利王冠也被波蘭的瓦迪斯瓦夫三世奪走,隻有奧地利本部和神羅西部的部分邊疆省份(又稱外奧地利)承認這對孤兒寡母的繼承權,偌大的哈布斯堡王朝瞬間崩潰,奧匈帝國在幾百年後的解體早在這一次便有了預演。
    為了保住僅有的奧地利公國,身為寡母的伊麗莎白夫人邀請了哈布斯堡家族另一支係(施蒂利亞支係)的弗雷德裏克暫代公爵之位,史稱弗雷德裏克三世。
    那孤兒便是著名的“遺腹子”拉迪斯勞斯。而弗雷德裏克三世除了奧地利王朝的開創者之外,還有另一個身份,馬克西米利安大帝的父親。
    當然,這一年弗雷德裏克還沒有邂逅一生的摯愛,是一位三十歲單身貴族(字麵意義)。
    弗雷德裏克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他麵色陰沉地喊來行軍司馬,質問他為什麽今晚的晚飯還沒送到。
    行軍司馬流下鬥大的汗珠,慌忙伏在地上請罪“大公爵閣下,是在下處理不周,拉文納市的長官說城內的儲備糧不夠大軍駐紮一月所需,請大公爵移軍別處就餐。”
    弗雷德裏克聞言勃然大怒“荒唐!我大軍不過萬餘人!隻在拉文納屯駐一個月,怎麽可能沒有糧食!”
    他一鞭子抽在行軍司馬的臉上,抽出一條血淋淋的紫紅印子。行軍司馬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去,把市長喊過來見我!”
    司馬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連滾帶爬的跑回城內。
    抽了手下人一鞭子的弗雷德裏克怒火未消,他恨恨罵道“奸猾的意大利人!”
    在他身後,同樣騎著高頭駿馬的胞弟克裏斯托弗安慰道“兄長,無妨,如果拉文納沒有食物,我們可以急行軍到博洛尼亞大市就餐。待開春以後,我軍休整完畢,再向羅馬進軍不遲。”
    弗雷德裏克不知是執拗還是怎的,斬釘截鐵地道
    “不,我就要在拉文納屯軍!如果市長不開門,那我們就強攻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