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焚毀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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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外城區的焚毀工作仍在繼續。
經過烈火焚燒,安科納外城除了燒焦的房屋殘骸已經完全看不出人生活的痕跡。
七百多名騎手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入外城,羅貝爾和朱利奧等一眾安科納城內居民目瞪口呆地望著仿佛被十萬大軍洗劫過一輪的城市。
我城呢?我那麽大一片城呢?
許多從未來過安科納的卡利人好奇地觀察四周。
有的人詢問雅各布發生了什麽,得到雅各布苦笑的回應。
羅貝爾將部隊中的卡利人和安科納人混雜在一起,以防卡利人聚眾鬧事。
而雅各布在回行的路上終於如願以償地升任副官之職,羅貝爾大手一揮,直接劃給他一半部隊,於是他順理成章地獲得朱利奧等人的羨慕嫉妒恨。
雅各布聽說朱利奧背著自己去找羅貝爾撒潑打滾,羅貝爾無奈之下,不得不授予他近衛軍總指揮的軍銜,地位同雅各布相當——但因為暫時沒有近衛軍,所以無權指揮任何人。
即使如此,朱利奧也不停拿自己的空軍銜向雅各布炫耀,煩得後者牙癢癢。
經過漫長的行軍,他們終於從卡利
這次出征,從初出茅廬的屢次得手,到圍殲奧地利人一支偏師的大捷,再到後來的撤退潰敗。
眾人心知肚明,如果沒有諾貝爾閣下的鬼神莫測的指揮,他們多半要不明不白地交代在某次伏擊失敗中。
雅各布望著他年輕的背影,不禁歎息。
羅貝爾·諾貝爾,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才華,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僅在一座偏僻主教區當神甫,羅馬正教真可謂人才濟濟。
而他年近三十,不僅沒能保護好日夜相伴的摯愛妻子,家鄉的田產也置辦得一塌糊塗,如今在軍旅中才勉強有一席之地。
如今的他,值得天國的妻子為他驕傲嗎?
雅各布失落地低下頭,任由馬匹馱著他前進。
另一邊,朱利奧同樣情緒低落。
不一樣,戰爭和騎士小說裏麵說的不一樣。
沒有堂堂正正的對決,沒有意誌與意誌的碰撞,更沒有騎士美德的存在。
攜民撤退,多麽的偉大,多麽的無私,如此值得吟遊詩人頌唱的故事,為什麽要以拋棄平民逃跑作為結尾?
他們還有二百多個活生生的戰士,還有幾千有力反抗的卡利人,為什麽不回師與奧地利人進行榮耀的搏殺?
吟遊詩人會怎樣傳唱他朱利奧的故事?拋棄同伴的懦夫?沒膽反抗的弱者?無能為力的廢人?
早知如此,還不如爛在監獄裏……
戰術上的失敗,但是戰略上的勝利。
羅貝爾這樣定義本次行動。
雖然戰役的最終結果是安科納軍丟失了卡利,狼狽逃回主城,但他們成功保存了絕大部分有生力量,繳獲了許多奧地利人的裝備和戰馬,並成功遲滯了敵軍,為加強主城防禦爭取到足夠時間。
失去了五百匹左右的戰馬,奧地利人將難以開展偵查,因為擔憂可能的伏擊,其進軍速度也將不得不放緩。
退一萬步講,如果安科納失守,他們勢必要領軍向南撤退,奧地利人也一定會揮軍追殺。
敵人每少一匹馬,能追殺他們的敵人就少一個,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雅各布不斷對他說,奧地利人遠征意大利,補給線過長,勢必要屠殺本地居民掠奪物資。安科納的守軍不足以守住每一寸領土,卡利的覆滅是必然,他們的幹涉隻是讓這一過程多了些插曲。
他的話確實讓羅貝爾道德上的煎熬緩解了不少。
格熱戈日站在城牆上,望著漫長的騎兵隊列進入中城。
他明明記得羅貝爾出發時帶了二百多人,而且據偵查騎兵報告,他們剛剛在卡利經曆了一場潰敗。
怎麽人馬還翻了幾番?而且穿的盔甲都換成奧地利人的了?這是什麽黑魔法嗎?
無論如何,他一定得和羅貝爾談談這十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格熱戈日大主教私下召見了羅貝爾。
江天河興致衝衝地跑到城門前,卻隻得到這樣一條消息,沮喪地回到了住處。
聽話的仆人們帶來了三名經驗豐富的老木匠,他們都是各自村落的修建好手,手下親自製造過的木橋房屋不知凡幾。
他們隻是看了一眼江天河手繪的粗糙圖紙,就看懂了水車的大概原理和造法,在江天河到家前便結伴前去勘探河流了。
臨走前,工匠淡淡地表示“感覺不如鎖子甲……技術含量。”
自己精心設計的計劃在專業人士眼裏隻是小孩子胡鬧級別,江天河難免有些失落。
但她很快調整好心情,開始向仆人們傳授醃製橄欖的秘訣。
“聽好了喲,醃製的原理呢,就是用食鹽或香料,通過長期地堆壘,使化學成分滲入食物,提高表麵滲透壓,鎖住內部的水分,還能起到抑製細菌生長的作用……”
“要醃製好一棵橄欖,要保證食鹽的濃度比例為……”
江天河井井有條地在地磚上繪製著一條條反應路線圖,看得仆人們一愣一愣的。
十幾分鍾後,小姑娘講得口幹舌燥,一伸手,仆人就遞上一杯水。
她將水一飲而盡,叉腰傲然道“怎麽樣,你們聽懂了嗎?”
一名仆人舉起手,江天河指著他示意可以發言。
“您講的知識非常高深,我們大部分都聽不懂,不過……具體怎麽操作,您能告訴我們嗎?”
江天河……
“具,具體的操作嘛,這個,我覺得,學習知識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老師說過,如果隻有需要的時候才想起來學習,那太,太功利了……”
話未說完,她便羞恥地蹲在彌撒台後,發出無聲地尖叫。
啊啊啊啊啊好尷尬啊!
為什麽老師隻講了原理卻沒講具體操作啊!
“加開水,焯橄欖,倒鹽晾幹放瓦罐,鹽水沒過半掌寬,陰涼放置一周半。”
教堂的大門被推開,格熱戈日和羅貝爾先後進入房間。
羅貝爾拍了拍仆人的肩膀“你們按照剛才的順序,去把倉庫裏的橄欖全部醃一遍,鹽鹵在地窖左手數第三個櫃子。”
“是,大人。”
仆人恭謹地離開。
和麵對江天河時的寵溺敷衍相比,仆人對羅貝爾的態度更加謹慎順從。
羅貝爾環顧彌撒堂“天河呢?”
“不知道。”格熱戈日搖搖頭,“也許仆人知道,要把他們叫回來嗎?”
“算了,先說正事吧。”
二人坐在長椅上,江天河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藏進彌撒台的小隔間。
“冕下那裏,有援軍的消息了嗎?”
“不知道。”格熱戈日苦笑道,“我向羅馬派出過三趟快馬,目前還沒有任何人回來。”
“或許他們都死在了馬匪手裏,又或許……”
羅馬放棄了救援。
羅貝爾在心底默默補上後半句。
“城裏的補給還夠平民和軍隊堅持多久?”
“多虧這幾天伐木的功勞,熬過這個冬天的木頭基本足夠,但這是在不計算外城難民的前提下,如果算上難民……”
“明白了。”羅貝爾托著下巴,神情看不出太多波瀾,“糧食呢?”
“正要和你說這件事。”
格熱戈日把賬本在桌子上攤開。
羅貝爾隻是略微瞥了一眼,立即皺緊了眉頭。
“見鬼,隻剩一片地窖的大麥了?這不可能,我在離開前特地計算過,安科納至少還有十個儲糧窖!”
格熱戈日尷尬地低著頭“呃,那個,這個……”
“德力格爾,看著我,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羅貝爾拽起他的領口,“沒有糧食,那我之前設計的所有防守計劃都白費了!你懂嗎?全沒用了!”
“安科納守不住,你,我,外麵的近萬民眾,還有江天河!我們所有人都要作奧地利人的刀下亡魂!我沒空和你開玩笑,糧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好了好了,先放我下來,我慢慢和你講……”
羅貝爾殺人般的目光令格熱戈日不寒而栗,他連忙指了指脖子,示意自己喘不過氣來了。
揪住領口的手逐漸鬆開,格熱戈日擦掉腦門的冷汗“這要說起來,還是剛秋收不久時的事。”
“你知道的,我們公教士平時有三件最主要的工作布道,審判,以及放高利貸。”格熱戈日尬笑道,“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教會不僅放貸,自己也會借貸。”
“去年開春,羅馬聖座為了慶祝巴塞爾公議會勝利舉辦十周年,下令征集各主教區的儲蓄金重修聖天使堡壘,我想著許久沒有和冕下麵談,怕感情生疏了,就……就多交了一點……”
“咱們安科納又沒那麽富裕,我就找威尼斯的商人借了一筆貸款……”
“抵押品就是轉年的糧食稅?”
羅貝爾強忍著一拳砸在他臉上的衝動“你早知道安科納沒糧,卻不告訴其他人?就這麽讓他們蒙在鼓裏,陪你送死?”
“他們都知道的,貝貝。”格熱戈日道,“他們和我一樣,隻是想搏一把。”
“……”
“他們所有人都是跟隨我多年的老部下,我是布拉格的最後一任主教,波西米亞大教區淪喪於異端之手,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就是為什麽我永遠的失去了升位的資格。”
“我已經快四十歲,仍然在區主教的任上蹉跎歲月。人這一生總該為自己的野心搏一把——我想去羅馬,我也想成為權勢滔天的紅衣主教之一,坐在拉特朗聖若望大殿的金色座椅上一手遮天!”
“我的屬下渴望追隨的是一個前途遠大的格熱戈日·德力格爾,而不是一個自怨自艾的失敗者!”
“安科納之戰就是我翻身的資本!我不止要守城,我要在此擊潰奧地利人,讓聖座的大人們對我刮目相看!”
“於是你就拿全城人冒險?天河還在城裏!你這個野心的奴隸!”
羅貝爾一腳踹翻了長椅,連帶著水杯和賬本打翻在地。水暈開了碳墨,這本記錄著格熱戈日罪行的手賬就這樣毀於一旦。
而二人都沒有介意這點小事的心情。
教堂內的氣氛令人窒息。
江天河躲在隔間裏,大氣不敢喘一口。
下午,不斷有修士進入報告城內情況。
缺醫藥,缺人手,缺牲畜,缺燃料……如果說這些問題還能靠精耕細作勉強克服的話,那麽最嚴峻的信心缺乏卻無法靠技術彌補。
到了這一刻,即便信仰最堅定的修士也不得不承認,世人已經不再全心全意地信賴羅馬公教的承諾。
廣大民眾雖然依舊信仰耶穌基督,但隨著意大利北部各大商業共和國的急劇擴張,意大利已經初步出現了後世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以及伴隨萌芽一同複蘇的古希臘人文主義。
自從十四世紀中葉的“黑死病”席卷歐洲,大約三分之一的歐洲人因疫病死亡,民眾苦苦哀求上帝降下救贖,上帝卻一次也沒有回應信徒的祈禱。
在黑死病暫時結束後,人們開始意識到,全知全能的主並不會回應信徒的祈禱,更不會保佑信徒免收疫病侵害。
聖經描繪的天國地府難以證明或證偽,教皇呼籲歐洲人堅持苦難行軍,信徒卻根本看不到苦難的盡頭,更看不到後頭的好日子。
疫病的悲劇極大地摧毀了基督教在歐洲世界的統治根基。世人為了安撫內心的傷痛,尋找新的精神支柱,開始將目光移向被遺忘了上千年的古文明——古希臘,古羅馬。
作為地中海乃至全歐洲文明的起源,古希臘文明蘊含著包容、人文、理性的思想根基。古希臘哲學家的辯證體係作為現代哲學的起源,有著敢於質疑一切,包括質疑神明的精神。
失去了信仰的源動力,如今已然不是屬於神明的時代了。
冷眼旁觀著一位位委屈的神甫進進出出,偶爾還有倒黴蛋被民眾暴揍得頭破血流,羅貝爾默默想著。
在如今現實之人與虛幻之神訣別的時代,羅馬公教的號召力江河日下、所剩無幾,教皇尚且不能獨善其身,他又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