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爭執,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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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修士們結束了一下午的述職,各自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格熱戈日也回到了外城,繼續指揮堅壁清野的焚燒工作。
    “天河,他們都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羅貝爾一個人坐在長椅上開口道。
    “你的裙角都漏出來了,別藏了,我知道你在彌撒台後麵。”
    江天河瞬間竄出來,瞪眼叉腰道“我今天明明穿的褲子,哪裏來的裙角!”
    “哦,可能是我看錯了。”羅貝爾滿不在乎,鬆開了合十的雙手。
    “真是的,怎麽每次捉迷藏你都找得到我。”
    江天河氣鼓鼓地牽上他的手,二人離開教堂,從主幹大道回往旅店。
    以往寬闊的道路被大道兩旁搭滿的破帳篷擠滿,內城的房屋不足以容納外城的難民,隻能委屈他們在這裏臨時將就。
    其實內城裏空閑的教堂數不勝數,隻要把彌撒廳騰出來,每一棟都可以容納上百名難民暫住,但無論是修士還是難民都自動忽視了這一方法。
    臘月寒冬,天寒地凍,難民在室外搭設帳篷,具體能熬過幾天,羅貝爾心裏也沒底。
    不過既然他們不在乎,所謂“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羅貝爾也懶得提醒他們。
    就在他們即將進入旅店時,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在旅店側後方的小巷裏,三名衣冠楚楚的成年男人走了出來。
    “小朋友,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呀。”男人中為首一人笑眯眯地問道,“是要回家嗎?”
    江天河點了點頭,羅貝爾沒有說話,右手悄然伸進鼓囊囊的黑袍裏。
    男人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繼續笑問“那,你們家裏有食物嗎?”
    他指著自己和兩個同伴的肚子“我和我的兩個朋友都是外城有名的商人,家財萬貫,不過現在暫時無處安身,不知道二人小朋友可否允許我等暫住幾日呀?”
    江天河把目光投向羅貝爾。
    後者露出孩子般人畜無害的笑容,向前兩步道“叔叔,可是我的爸爸媽媽說不能隨便帶陌生人回家。”
    “沒有關係,叔叔有辦法讓他們鬆口。”男人對著身後兩人道“沒聽懂嗎,動手……唔!”
    男人難以置信地捂住肚子,身體緩緩倒下。
    羅貝爾緊握劍柄,以劍刃在他的腹內狠狠地攪弄,連帶著血液與腸子拔出鐵劍。
    江天河呆若木雞。
    另外兩人看到同伴身死,下意識要逃跑。
    羅貝爾抓住他們愣住的工夫,衝上前割斷了一人的喉嚨,追逐著另一人鑽進巷子。
    五分鍾後,他神情謹慎地走出來,劍上的血跡明顯翻了一番。
    他在第一個死者整潔的衣服上擦拭掉血跡,走到江天河眼前晃了晃手。
    “別愣著,回家了。”
    “嗯……哦。”
    十天時間一眨眼過去。
    外城的焚燒工作完美完成,大片大片的居民區化作一片焦土。
    安科納城北再無成規模的森林,隻有稀稀落落的灌木叢和小樹林,給予了麅子、野狼和野鹿最後的棲身之地。
    江天河掀開被子,揉了揉被分泌物硌得發癢的眼角。
    她這十天一直熬夜協助著水力磨坊和醃菜壇的籌備工作,在許多村莊和本地木匠的共同努力下,他們成功在西山的河流邊建立了五座水力車,足夠帶動十台石磨轉動,暫時緩解了大麥磨粉的難題。
    十五歲還是長身體的年紀,需要充足的睡眠,江天河熬了幾天的夜,終於堅持不住,在第十天下午睡了一大覺。
    當她醒過來時,已是黃昏已昏,將夜未夜之時。
    “晚安。”
    “嗯,晚安。”
    羅貝爾把一個大布袋扔到天河的床上。
    “拿好,這你的衣服和十天的幹糧,我們馬上跑路。”
    江天河坐在床上怔住“跑路?”
    “對,跑路,安科納完了,我不能給它陪葬。”
    “跑路!為什麽!”江天河激動地語無倫次“我們,不是,格熱戈日叔叔,那個……”
    羅貝爾淡然道,“這裏和羅馬距離不遠,二十天時間足夠信使慢吞吞地往返十次,但格熱戈日至今仍未收到教皇的命令,你猜為什麽?”
    江天河磕磕巴巴地道“因為,因為……”
    “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擔心的是一種可能。”羅貝爾把常用的幾件衣服塞進自己的包裹,“我擔心,我們在教皇眼裏已經犧牲了。”
    他把收拾好的包裹塞到江天河懷裏,又去收拾另一堆書本“聖座以羅馬為主的大片領土多在意大利西岸,安科納是唯一一座瀕臨亞得裏亞海的東岸城。”
    “安科納淪陷不會影響教皇國的基本盤,反之,如果救援安科納,羅馬本土就有兵力不足的風險——你會為了認真上美術課而耽誤寫數學作業嗎?”
    江天河搖了搖頭。
    “是啊,小孩都懂這個道理。”羅貝爾用草繩把書本捆成一捆,背在背上,“教皇和奧地利人正圍繞著安科納在下一盤大棋,再不走,咱們全得為主的榮光‘光榮犧牲’。”
    “誰愛犧牲誰犧牲,我要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那,格熱戈日叔叔怎麽辦,還有那麽多哥哥姐姐。”
    江天河抱住羅貝爾的手臂“我們叫上他們一起逃跑吧!”
    羅貝爾回頭看了她一眼,突然按住她的頭揉了兩下。
    “我知道你很喜歡他們,他們對你而言是親昵的大哥哥,大姐姐,還有和藹的長輩——但事情不隻有你看到的表象。”
    “格熱戈日是個被胡斯派驅逐的失地主教,其他人也都是跟隨他一路逃亡的舊臣。他們曾經在布拉格欺男霸女、強征課稅、肆意妄為、無惡不作,這才被布拉格人轟出教堂。”
    羅貝爾掰著手指“自從他到了安科納,格熱戈日額外征收了不知道多少杜卡特和格羅申,安科納的地皮被他刮了一層又一層。因為他的暴行而妻子自散,家破人亡的少說也有幾十戶人家!”
    “格熱戈日快四十歲了,一般的修士在他這個年紀早該在羅馬有一席之地,但他卻隻配在安科納當一個區主教,距離羅馬還有都主教,宗主教兩級差距——因為他的下賤行徑導致公教喪失了波西米亞大教區,所以他被處罰流放安科納,他的手下人不得不跟他一起吃苦。
    你別看他們對奧地利人咬牙切齒地痛恨,其實奧地利人入侵,最高興的就是他們。守住安科納,他們就能洗脫過去的恥辱,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而戰,但絕對不是為了路邊幾近凍斃的餓殍——沒人在乎他們,包括我。也許我會有一些道德上的譴責,但不足以讓我搭上自己的命,你明白嗎?”
    羅貝爾戳著她的心口“所有人都有理由死守,但我沒有,你更沒有,我們犯不著給這座必定淪陷的城市陪葬。”
    江天河張大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現在,拿好你的衣服,其他的東西我來背。”
    羅貝爾歎了口氣“雅各布還帶著騎兵隊駐守在城外,等天色完全變暗,我就以犒軍的名義出城。我們從佛羅倫薩轉去熱那亞避難。”
    “放心吧,我不會拋下你不管。”
    房間內的蠟燭映照出兩道年輕的身影,在破洞的牆壁上幽幽晃動。
    日落西山暮。
    羅貝爾在修士袍裏著上軟甲,牽出後院的駿馬,推著女孩上馬,牽著馬前往城門。
    入夜了,溫度愈發寒冰,幾乎逼近零度。
    縱然意大利擁有全歐洲最溫暖的地理環境,但歐洲畢竟是大部分位於北寒帶的大陸,除非遇到經年不遇的暖冬,不然冬天是真的會凍死人的。
    大道旁的帳篷群開始響起哼哼嗚嗚的悲號,彷如亂葬崗的幽鬼。
    要知道,即使是帳篷,也不是人人都有幸擁有,那些被迫在寒風中席地而眠的人,他們怎麽辦,隻有天知道。
    羅貝爾默默歎息。
    抱歉了卡利人,複仇的事情就麻煩你們自己努力了。永別了,安科納人,你們自求多福吧。
    城門眨眼間便出現在前方,十五名衛兵正靠在城牆腳下打瞌睡,隻有兩人在箭樓上站崗。
    羅貝爾亮出修士權杖,塔哨伸出火把一照,認出了這位前日歸來的小英雄,毫不遲疑地打開城門。
    這一路上太過順利,以至於羅貝爾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於是貼心的小姑娘立刻增添了戲劇性的情節。
    她突然一聲不吭地跳下馬來,向著城內飛奔。
    羅貝爾麵色稍變,費勁地翻上高頭大馬,追向江天河。
    兩名哨兵麵麵相覷。
    “發生甚麽事了?”
    “誰知道呢,也許是大人物的小情趣吧。”
    江天河一路跑回到方才經過的帳篷群。
    她脫下自己的羊毛大衣,蓋在一位衣衫襤褸,沒有帳篷住的難民身上。
    那個女人驚訝地望著年輕的女孩,沒有多說,轉手把大衣蓋給了身旁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上去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小圓臉紅彤彤的,煞是好看——那是被凍傷的顏色。
    羅貝爾驅馬趕到。
    “我就知道你得給我整出點幺蛾子!”
    “我要留下,陪格熱戈日叔叔守城。”江天河堅定地看著他“你要走就走吧,我不會拋下大家。”
    “格熱戈日對你好是為了扯我的後腿!要麽就是個隱藏的煉銅癖!你是被魔鬼迷了心竅了,他媽的。”
    自認識她以來,羅貝爾第一次在她麵前爆粗“女人總是這樣,吃飽了撐的!你們又懂些什麽?好吧,好吧,既然你想陪他們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你留下,我走!駕!”
    說罷,他拽動馬嚼韁繩,竟然真的飛奔而去。
    豆大的淚珠從江天河紅紅的臉頰滑落。
    難民女人艱難地坐直身體,用凍僵的手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她又像剛到這個世界時一樣,孤身一人了。
    自找的,也是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