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百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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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隨著羅貝爾一聲疾呼,奧軍後方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回應。
法羅·德·伊德裏蘇,憑借自己武力在短短十天內當上奧軍百夫長的彪悍壯士,頭戴著裝飾有紅色馬鬃的蒙特福爾迪諾式步兵盔,一手持著裹匹鐵盾,一手拄著比人還高的長槍。
他拒絕穿戴防護更佳的板甲,執意披掛一身防護能力低下的分節式鐵甲,成了這支日耳曼軍隊中罕見的“羅馬人”。
法羅奮力將長槍砸在鐵盾上,用奧地利人聽不懂的語言吼叫著衝出陣線。
城防軍人手不足,還陷入了內亂騷動,就這麽讓奧軍雲梯車輕而易舉地貼上了城牆。
他們隻見得一道閃電般的身影竄上了雲梯,叼著槍杆,背負鐵盾,手腳並用,如壁虎般迅猛地爬上雲梯。
剛剛舉起滾木的城防士兵隻感覺眼前刮過一陣風,下一秒喉嚨就出現一個拇指大的血洞,捂著脖子轟然倒下,雙手一軟,滾木就砸到了戰友的身上。
法羅在完成先登的壯舉後馬不停蹄地向臼炮轟鳴的方向衝鋒,人手緊缺的城防軍在鎮壓騷亂之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阻攔他,十幾把鐵劍同時砍來,數十發箭矢如雨急墜,卻都被他用皮鐵盾輕鬆擋飛。
他所披掛的紅鬥篷仿佛成了戰場上死神的代名詞,緊隨法羅百夫長爬上城牆的士兵隻需要偶爾出手,清理一些法羅槍下的漏網之魚,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推進戰線。
寒芒掠襲,銀盾狂舞,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急速消逝。法羅隻是機械地揮動長槍,敵人就會天經地義般倒下,沒有任何人能阻攔下他前進的勢頭——哪怕耶穌也不行。
維也納守軍將己方的臼炮陣地安排在緊挨著城牆的內城區中,一方麵是由於射程有限,一方麵也是指望紛雜的居民房能多多少少為臼炮一些掩護,萬一外城失守,還有撤入內城城堡的機會。
事實上,由於資金有限和戰爭頻繁,中世紀晚期的歐洲極少有功能完善的堡壘,尤其是維也納這樣集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的大城市,過於複雜的城防體係反而會耽誤貿易交流,因此曆代奧地利的統治者都不太將強化城牆放在心上。
這種情況直到後來1529年奧斯曼人打到維也納城下,三十萬大軍將這座千年古城包圍長達半年之久,奧地利人才痛定思痛,大大強化了維也納的城防設施。
說起來,第一次維也納之圍,奧地利一方以大約兩萬人的規模抵擋了奧斯曼三十萬人規模(至少十萬正規軍),將戰爭從春季拖到冬季,幾乎可以說是基督教世界數百年來第一次在大戰役中挫敗伊斯蘭世界。
在那之後,奧斯曼的西征計劃受挫,維也納如一座磐石壁壘死死阻隔在東西方之間,為全西歐的發展爭取了至關重要的兩百年。
弗雷德裏克的奧軍兵力經過數次征兵而維持在15到18萬人之間,相較之下,維也納的守軍,包括原本的城防軍與後來加入的各支叛軍軍總計為5000人左右。
孫子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奧軍是叛軍數量的三倍以上,強攻城池是最符合兵法和利益的選擇。
不過,雖然維也納的城防還沒有增強,但城防軍依然給攻城的奧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或許是背水一戰的鬥誌支撐,或許是施泰爾伯爵先前的謠言作祟,這些城防軍哪怕在奧軍登城後仍然拒絕投降,他們十幾人結成一小隊,互幫互助,且戰且退。
狹窄的南城牆範圍有限,隻允許兩方展開兩千人數量級的部隊,多餘的奧軍和城防軍隻能眼巴巴地蹲在牆下吃瓜圍觀。
弗雷德裏克擔心一旦動作可能會導致失去城牆陣地,一直不敢下令輪換,城上的奧軍被迫以少敵多,持續作戰,很快出現了體力不支,被城防軍分割包圍的跡象。
“嗚啊!”
城牆塔樓的頂層,隨著最後一名奧軍被一劍刺入腹部,南城牆東塔樓的攻城方陣地宣告被徹底拔除。
城防軍趁這個空檔用燃燒的火把和熱油潑灑雲梯車,倒黴的奧軍士卒被燙得哇哇亂叫,紛紛踩在滑溜溜的油脂上滑了下去。
城外炮兵陣地和配重拋石機陣地隨即以局部的火力轟擊覆蓋了東塔樓,逼迫守軍拋棄了這來之不易的據點。
奧軍工兵立刻搬運來沙土,將雲梯車熊熊燃燒的火勢蓋滅,順便蓋住了滑溜溜的油脂,踩著梯子再度登城。
奧軍的遠程部隊怕誤傷友軍,立即停止了對塔樓的轟炸,轉而轟擊另一座丟失的城牆陣地。
可沒了敵人遠程火力的威懾,剛剛撤下的城防軍也緊接著再次登城,新一輪的白刃戰就此展開。
類似的拉鋸戰還在無數個角落上演。
城外,夾雜在炮兵群中的高爾文·麥克爾泰焦頭爛額地指揮著炮軍調轉炮口,竭力避免炸到自家友軍的情況。
他的好兄弟皮雷·亞德拉被他打發去後勤部隊搬運炮彈。
高爾文自打從威尼斯軍事學院畢業後,長期鬱鬱不得誌,理論經驗豐富,卻基本沒什麽實戰經驗。
當年在課堂上,教官曾告誡過他們,遠程部隊的指揮官最要緊的不是知曉怎麽高效地殺傷敵人,而是知曉怎麽靈活地避開友軍。高爾文曾對這種保守的觀點嗤之以鼻——直到今日。
“白癡!別打東城了!沒看到我們的人已經上去了嗎?調轉炮口,給我狠狠地打西城的敵人!”
他身旁的炮兵委屈巴巴地挨了頓罵,卻還得老老實實地聽從命令。唉,底層士兵的命運就是這樣跌宕起伏,沒脾氣。
羅貝爾也是第一次遇上這麽手足無措的情況。
在殘酷的攻城戰中,他的一切本事都沒了用武之地。知道敵人的位置又怎樣?攻不上去就是攻不上去。個人武力超凡又怎樣?殘酷的肉搏,個人的勇武會被最大限度的削弱,你能以一敵十,難道還能以一敵百嗎?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用。
他騎著馬,留在城下的預備隊中擔任總指揮,一旦通過掌心油畫覺察到哪個城牆出現人力空缺,他總能第一時間派出自己人占住陣腳,而不需要通過偵察兵的匯報。
憑借羅貝爾神一般高效的調配,奧軍在城牆上的陣地愈擴愈大,漸漸有了能夠和城防軍分庭抗禮的勢頭。
他派去敵人後方執行破壞任務的法羅小隊終究沒能摧毀臼炮陣地。
作為神勇百夫長的法羅固然可以無懼刀砍斧劈,箭矢加身而麵不改色,然而他下轄的士兵卻沒有這樣的本事。
他宛如古羅馬神話中的戰爭之神瑪爾斯(ars)降臨凡塵,卻也有戰爭之神一樣的為難——是用戰友的鮮血澆灌自己的豐碑,還是為保全戰友性命而臨時撤退。
最終,法羅做出了非常羅馬式的決定。他令手下士卒且戰且走,自己孤身殿後,為手下吸引敵人的注意。
他的戰士也以羅馬式的忠誠回應了百夫長,這支百人別動隊以法羅為圓心結成方圓盾陣,死死堅守在奧軍西城的最後一塊登城點。羅貝爾敏銳地發現西城有可乘之機,立即派出一千人的援軍衝上雲梯車支援。
“哈哈哈哈。”
看到己方的支援源源不斷地從雲梯車鑽出,法羅的大笑仿佛直穿雲霄。
“過癮,過癮呐。”他紅著眼刺穿了一名敵人的胸膛,“多少年了,戰爭,你讓我久等了!”
“公民們,聽我號令,那人便是施泰爾伯爵,取下他的首級,為了共和國,為了元老院,為了人民,羅馬萬歲!”
“喔——”
慷慨激昂的話語振奮著眾人之心,士兵們甚至沒察覺他喊出的不是“奧地利萬歲”,一千一百名奧軍堅定地追隨在他身後,讓這位百夫長成了事實上的千夫長。
日暮西山,天色漸晚。
血腥的攻城戰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兩方的戰士都已經打得精疲力竭。雖然心有不甘,但弗雷德裏克原本也沒打算一天就攻下這座堅城,終於在太陽落山前鳴金收兵。
“嗚——”
軍號吹響沉悶的號令,雙手已經軟得快握不住劍的奧地利士兵迫不及待地從雲梯車上走下城外,在城上拋下了無數具袍澤的屍體。
同樣累得站都站不起來的城防軍也無心追敵,他們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
地獄般的一天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