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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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出身舊時代的秩序破壞者,往往難以超越時代的限製。
如何從舊時代的廢墟挑選出不背離本心而可堪一用的成分,對每一個立誌於跳出桎梏的新秩序而言,都是一個不得不回答的問題。
勢力微小、偏安一隅的合眾幫是否談得上這個時代的新秩序,還太遙遠。
但如何處理“用強硬手段同舊時代切割”所帶來的麻煩,已經擺在了基諾申科夫麵前。
“基諾申科夫閣下,恕我直言,再這樣繼續的話,我和我身後的雇主很難繼續為您服務。”
1448年末,伊欽鎮郊外的小磨坊,合眾幫短期根據地。
頭戴羽毛三角帽,淡藍色貴族短襟衣打扮的“商隊頭領”貝弗利頗為為難地搖搖頭。
“事實上,您在伊欽的所作所為已經傳到了比您想象中更遙遠的土地,包括鄙人的老板在內,許多貴族對您的暴行十分不滿意。我個人建議您的幫眾收斂一些,否則即使我的雇主背景再深厚,也很難繼續頂著輿論壓力與您合作了。”
“……頭領閣下。”基諾申科夫思索數秒後,指著維也納皇家軍械廠的雙頭鷹旗幟問道,“我很好奇,您的雇主究竟為何選擇和我這樣的……”
貝弗利笑著抬手“哎,不說也罷。您知道,這兩年戰爭太少,行情不好,偶爾賺點外快,我們軍械廠也是要吃飯的嘛。”
基諾申科夫腦子裏仍有霧水,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但最後依然欣然接受了第二輪武器交易。
畢竟,他找奧地利人買武器,和摩拉維亞有什麽關係?
摩拉維亞的領土變更,諸如“名義主權屬於波西米亞,由神羅皇帝暫代負責改革”的文字遊戲,他都聽不懂,聽懂了也無法理解。
摩拉維亞歸屬波西米亞數百年,當地和波西米亞也都是血統純正的捷克人,擁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文化。作為一個有點貴族背景,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富裕一點的自耕農,“摩拉維亞與波西米亞是一個國家”的烙印已經深深刻入基諾申科夫的思想。
維也納的皇帝隻不過是暫時管理摩拉維亞而已,隻是因為如今布拉格的國王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假冒偽劣產品,作為神羅皇帝的奧地利有義務代管摩拉維亞。
這裏終究是波西米亞的一部分,而他基諾申科夫對付的也隻是摩拉維亞貴族——奧地利人不反對他,甚至支持他也是合情合理。
你看奧地利人的軍隊才追了他幾裏地就不追了,至今沒有其餘動作,說明人家根本不想肅清他們這股“匪軍”。
“啊,話說回來。”就在他沉思之際,貝弗利假裝無意地提道,“最近我國和當地的農奴製改革進行的如火如荼,許多大莊園領主激烈反對帝國政府的改革法案。”
“如果您能有意地攻擊這些冥頑不化的老古董的話,我的雇主麵對的攻訐也能少上許多,我廠也能為您更可靠的兵器,甚至——火銃。”
“火銃?”
聽到商人提及帝國試圖推行的改革,基諾申科夫的臉色先是一沉,繼而在聽到“火銃”兩字後麵露喜色。
在羅貝爾的奧地利中央軍團追殺合眾幫之時,他曾經切身領會過這種武器的風采。
數百名奧地利火槍手鳴槍威懾,一度震撼得沒見識的前農奴們邁不開腿,若非羅貝爾手下留情,當時隻需一輪騎兵衝鋒即可全殲起義軍。
直到後來拷問特雷琴堡夫婦時,基諾申科夫才借機弄清楚這種陌生武器的來曆一種最早由德意誌黑衣騎士用於對抗法國侵略,卻最後沒能在德國普及,反在英法間大規模列裝的火藥武器——火銃,或者說火門槍。
他深深迷戀於那一日的清脆槍聲,將之虔誠地奉為“上帝之音”。如此神聖的武器,沒想到他竟然也有機會擁有。
“這……”基諾申科夫激動得語氣顫抖,“先生真的能弄到嗎?”
這一瞬間,他把之前所擔憂的改革可能不利於鼓動農奴起義的問題全都拋在腦後。
男人不能拒絕槍,就像女人拒絕不了貓貓一樣。
“嗯,不過可能和你印象中的火銃……不太一樣。”貝弗利麵露難色,“我的雇主女士,唔,自作主張對火銃進行了改造,我不能保證……”
“沒問題!放心吧!”基諾申科夫拍著胸脯保證,“請把反抗改革的領主名單交給我吧,我一定保證這些違逆皇帝的逆賊盡數伏誅!為了我們的自由與帝國的榮光!”
貝弗利……
什麽鬼,搞得好像他才是忠臣孝子似的,到底誰是起義,啊不,叛軍啊?
“那就麻煩閣下了。”貝弗利從屬下手裏取來,親手交到他的手裏,反複叮囑他名單萬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在商隊離開後,基諾申科夫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第一眼便看見了名單第一行的兩個名字
「波波莎·波莎」,「雷納德·馮·恩斯滕伯格」。
“嗯,封地在……就在布爾諾麽。正好,我們也是時候啟程歸鄉了。”
望著風車陽台下近千名有說有笑的合眾幫幫眾,再打量一番商人留下的數十副鎧甲,基諾申科夫滿意地點點頭。
“就從這兩家殺起吧,為了裝備與自由。”
“約翰啊……”
一身酒氣熏天,奧地利的大主教羅貝爾狼狽地臥在硬邦邦的皮革沙發裏。
他的兩隻腳翹著對著天花板,其中一隻鞋不翼而飛,另一隻也是科隆大主教的鞋。
看得出來,今天的羅貝爾主教也沒少喝。
“嗝。”
他臉龐通紅地打了個酒嗝。蒸餾酒對他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而言還是太過得勁了。
“約翰……水……”
“我在呢,主教。”
書桌前的約翰一臉無奈地把濕毛巾拍在羅貝爾的臉上。
“您已經飲了半桶水了,為您的生命著想,您還是別喝水為妙。”
三個小腦袋探進房間,從上到下依次是江天河、查理和拉迪斯勞斯。
“秘書先生,老師還沒醒酒嗎?”
“早著呢。”約翰沒好氣地道,“這個不自量力的家夥,把自己喝死都不足為奇,麥芽酒還沒喝明白就敢喝蒸餾酒,不要命了。”
無論約翰怎樣責備,羅貝爾依然仰躺在床上傻笑。
“又是陪那幾個大主教?”江天河進門,拉起被子蓋在他的身上,關心地問道。
“對,這次是商談來年帝國會議的舉辦地點。”約翰無奈地聳肩,“似乎羅貝爾大人非要拿下這次會議的舉辦權,然而三位大主教不同意,始終要求會議地點維持在亞琛,大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哎……”
江天河歎息著拍拍羅貝爾熱乎乎的腦門。
“你啊,連喝酒談生意的狼狽樣子都和老爸一模一樣,隻有你懂漢語,我都以為是老爸跟著我一起來了。”
羅貝爾迷迷糊糊之中握住她的手,隨口嘟囔道“漢語是……神學院的老師……教給我的。”
“是嘛。”天河抓起濕毛巾,替他擦拭著小臂和臉頰,“神學院老師還教你什麽啦?”
“還有……有手機……有,有飛機……”
“手機(uji)?飛機(feiji)?什麽玩意兒,那聽起來像凱爾特傳統樂器名字。”約翰一邊謄寫賬簿,一邊吐槽道。
江天河手上微微停頓,接著繼續擦拭他的手臂“那,老師有沒有說過,‘未來’的世界是什麽樣子?”
“唔……”羅貝爾眯著眼睛,昏昏欲睡,“沒有凱撒……沒有神……呼……”
他打起鼾聲,美美地陷入夢鄉。
拉迪斯勞斯清晰地注意到江姐姐驟然握緊的拳頭,安慰般牽上她的手。
她摸著拉迪的手背,輕聲說了句“姐姐沒事”,轉身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所有人都把羅貝爾的話當成酒後胡話,幾秒後便忘得幹幹淨淨。
唯有一人把每句話、每個字都死死記在心裏。
江天河恐懼而期待地踩著小碎步回到自己的房間,腦中紛雜無比。
她不是唯一來到這個時代的人?
還有人比她早到?而且就在安科納的神學院?曾經與她僅有一線之隔?
為什麽,為什麽羅貝爾從來沒有提起過?
她一直以為羅貝爾就是那個陌生世界唯一的同伴,原來羅貝爾的知識也是學自他人,那他們呢?或者說“那些”穿越者,為什麽沒有人在這個世界留下半分痕跡?
她……不孤獨?